世界的边缘(1 / 1)

在欧宝的后车斗里,福尔克海默对着维尔纳大声朗读尤塔的信。信纸在他硕大的手掌里还不如一张纸巾大。

……对了,矿区长官西德勒先生送来一张字条,祝贺你取得的成绩。他说大家都知道了。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可以回来了?汉斯·普费弗英让我告诉你‘子弹打不中勇敢的人’,但是我坚决不认同。埃莱娜夫人的牙痛好些了,但是她不能再抽烟了,因为烟让她的性情大变,我告诉过你她开始抽烟了吗……

越过福尔克海默的肩膀,透过破裂的后车窗,维尔纳看见在离地两米的半空中有一个披斗篷的红发小女孩。她飞过树林、穿过路牌、飘忽不定,像月亮一样挥之不去。

诺伊曼1号开着欧宝折向西边,维尔纳裹着毯子蜷缩在工作台下,他不喝茶、不吃肉罐头,好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地看着小女孩浮在空中一路追来。死去的女孩在空中、在窗边、在眼前。她有两只湿漉漉的眼睛和额头上一只永远不会眨的枪眼。

路旁是接连不断的绿色小镇,剪过枝的树木守护着懒洋洋的河流。他们的车上下颠簸,两个骑自行车的女人离开主路,怒视着这辆从她们身边经过、去毁坏她们家园的地狱之车。

“法国。”贝恩德说。

樱桃树鲜花满枝,花冠在头顶搭起凉棚。维尔纳敞开后门,垂下双脚,鞋跟刚好高过路面。草地上一匹马在打滚儿,天空中点缀着五片白云。

他们在埃佩尔奈镇停车。店主端上红酒、鸡腿和肉汤,维尔纳极力克制自己。周围的客人说着和小时候埃莱娜夫人唠叨他时一样的语言。诺伊曼1号被派出去找柴油,诺伊曼2号和贝恩德热烈地争论着“一战”的齐柏林飞艇里有没有用牛肠充气,三个戴贝雷帽的男孩在门口东张西望,盯着福尔克海默的巨眼。他们背后,残阳中六朵万寿菊组成死去女孩的样子,然后又恢复成朵朵鲜花。

店主说:“你们还要来点儿吗?”

维尔纳不敢摇头。他生怕一旦停手食物就会溜走。

他们整夜行进,黎明时到达布列塔尼北部边境的哨卡。远方圈护着圣马洛的城墙依稀可见。灰蓝色的云带在城墙上漫游,同色的大海在城墙下涌动。

福尔克海默向哨兵出示证件。维尔纳自顾自地跳下卡车,迈过海滩上低矮的防波堤。他绕过一个个路障,直奔海浪而去。在他的右边,缠着铁丝网的障碍栅栏像小孩子的抓子游戏般,沿海岸线散落至一英里之外。

沙滩上没有脚印。海草在鹅卵石上绕出扇形的花纹。三个外岛上都有石头砌的矮炮台;防波堤的凸角上挂着一盏绿莹莹的灯。眼前唯有澎湃的大海,好似陆地的尽头,仿佛维尔纳离开矿区一路奔赴的目的地就在这里。

他把一只手泡在水里,然后嘬着手指感受海水咸咸的味道。有人叫他,他不理不睬;他别无所求,只想站在这里一个上午,看着潮水在阳光下起落。贝恩德和诺伊曼1号轮番喊他,维尔纳终于转头,看见他们在挥手。他决定沿着沙滩、穿过铁丝网再回到车上。

一大群人过来围观,有哨兵,也有圣马洛城的人。许多人用手捂着嘴。

“小心,一定要小心,孩子!”贝恩德大喊大叫,“那儿有地雷!你没看见警告牌吗?”

维尔纳回到车上,双臂抱在胸前。

“你真的傻了吗?”诺伊曼2号问。

他们的破车开进老城的时候,为数不多的几个行人靠在墙上给他们让路。诺伊曼1号停在一栋四层高、淡蓝色百叶窗的房子前。“指挥部到了。”他宣布。福尔克海默走进去,和一个穿野战服的上校一起回来:国防军大衣、高腰带、高帮黑靴。两名副官紧随其后。

“我们认为他们铺开了一张广播网,”一个副官说,“他们在宣读公告、出生、洗礼、订婚、死亡等信息后播报密码。”

“然后是音乐,差不多每次总有音乐,”第二人说,“我们不知道什么意思。”

上校用两根手指捋着他完美的下巴。福尔克海默盯着他和他的副官,然后像对受到惊吓的孩子保证一定会惩恶扬善似的说:“我们会找到他们的。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