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1 / 1)

点名。早餐。骨相学、射击训练、操练。黑头发的恩斯特在训练中被巴斯蒂安选为最差学员后的第五天离开了学校。接下来的一周,又有两人退学。六十人还剩下五十七个。每天晚上,维尔纳都去豪普特曼博士的实验室工作,计算三角公式或者实际操作:豪普特曼希望他改进自己设计的无线电测向机的功效和电源。他说它必须利用多重频率迅速反馈,而且必须能够计算出接收信号的角度。维尔纳能胜任吗?

他几乎把方案改头换面。有些晚上,豪普特曼喋喋不休地解释螺线管、电阻,甚至吊在房梁上的蜘蛛,要不就是侃侃而谈聚集在柏林的科学家。他说,事实上,在那儿的每一次对话都让人茅塞顿开。相对论、量子机械学——在这样的夜晚,他愉快的心情似乎可以回答维尔纳的各种问题。

然而,就在下一个晚上,豪普特曼会变得凶神恶煞,拒人千里之外。他不回答任何问题,只是一言不发地监督维尔纳工作。可能是豪普特曼博士的弦绷得太紧了——他桌子上的电话线把他和千米之外的人连在一起,那些人动一下手指,可能就会有十二架梅塞施密特式战斗机[19]从一个机场蜂拥而起去轰炸某个城市——这让维尔纳热血沸腾。

我们生活在一个特殊的时代。

他想知道尤塔是不是原谅他了。她的信能被保留的内容几乎全是陈词滥调——我们很忙;埃莱娜问你好——要么就是看不出原本的意思。因为信件送到宿舍前已经被检查员涂得体无完肤。她是否还在为他的离开而心痛?还是已经练就了用麻木不仁来保护自己?这是他正在努力达到的境界。

福尔克海默和豪普特曼都是矛盾的结合体。在其他男孩眼里,巨人就是非人类,一个纯粹的暴力工具。然而,豪普特曼去柏林的时候,福尔克海默会从博士的办公室消失,再出现的时候带回一个根德牌电子管收音机,他接上短波天线,让整个实验室充满古典音乐。莫扎特、巴赫,甚至有意大利的维瓦尔第。越荡气回肠越沉醉其中。大个子男孩仰靠在椅子里,眯起眼睛,不堪重负的椅子吱吱地叫。

为什么总是三角形?他们做收发机要干什么?豪普特曼知道哪两个点?为什么他还要知道第三个?

“学员,这就是数字。”豪普特曼总是这样说,这是他的口头语,“纯粹的数学题。你必须培养自己这种思维方式。”

维尔纳在弗雷德里克身上尝试了各种方法,但是弗雷德里克总像梦游一样,裤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腰上,裤脚破破烂烂的。他的眼睛是热情而朦胧的,在射击的时候他很少意识到自己脱靶。几乎每晚入睡前他都自言自语:有时是诗,有时是鹅的习性,有时是扑棱着翅膀飞过窗边的蝙蝠。

鸟,总是鸟。

“……现在是北极燕鸥,维尔纳,它们从南极飞向北极,真正的航海家,可能是自古以来迁徙路线最长的生物,每年七万公里……”

秋日金黄的阳光洒在马厩上,洒在葡萄园,洒在靶场里。黄莺飞过山脊,雀鸟纷纷南飞,浩浩荡荡的迁徙队伍飘过学校的尖顶。有时,它们成群结队地冲进枝繁叶茂的菩提树,在树叶间欢腾雀跃。

一群十六七岁、可以自由进出军火库的大男孩开始热衷于射鸟比赛。有人对着一棵看起来与世无争的大树开火,树冠七零八落,上百只鸟瞬间炸开窝,尖叫着逃命——好像整棵大树都飞散了。

一天晚上,弗雷德里克把头贴在宿舍的玻璃窗上说:“我恨他们。我恨他们这么做。”

晚餐铃一响,所有人都冲进食堂,只有弗雷德里克带着受伤的眼神、晃着棕红色的头发、踢踏着鞋带走在最后面。维尔纳帮他洗饭盒,告诉他作业答案,借给他鞋油,和他分享豪普特曼博士的甜点;野外训练的时候他们齐头并进。所有学员的翻领上别着小铜钉;一百一十四只带有平头钉的靴子在沙砾上闪闪发光。他们脚下若隐若现的城堡、塔楼和碉堡彰显着往日的辉煌。维尔纳心潮澎湃,他满脑子全是豪普特曼的收发机、焊锡、保险丝、电池和天线。他和弗雷德里克的靴子齐刷刷地砸在地上。

SSG35 A NA513 NL WUX电话电报副本

1940年12月10日

达尼埃尔·勒布朗先生

法国,圣马洛

=月底返回巴黎=注意安全=

[19] 梅塞施密特式战斗机是“二战”期间德国空军使用的主力战斗机,尤指Me-109型战斗机。“Me”是梅塞施密特(Messerschmitts)的字头缩写,以此奖励设计该款战斗机的巴伐利亚飞机厂主任设计师威廉·艾梅尔·威利· 梅塞施密特。 ——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