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之前,你必须活着(1 / 1)

马内科太太上五层,走进艾蒂安的书房。玛丽洛尔站在楼梯上偷听。

“你能帮得上。”马内科太太说。有人——好像是马内科太太——打开一扇窗,清新的海风搅动世界:吹展窗帘、掀动纸张、抖落灰尘,激起玛丽洛尔对父亲的无尽思念。

艾蒂安说:“夫人,请把窗户关上。他们把违反灯火管制的人关起来了。”

窗户依然开着。玛丽洛尔小心地下了一个台阶。

“你怎么知道他们抓了谁,艾蒂安?雷恩有个女人因为给她的猪起名戈培尔[25]而被监禁了九个月,你知道吗?康卡勒一个算命的预言戴高乐将在春天回来,被枪毙了。打死了!”

“都是流言,夫人。”

“埃布拉尔夫人说迪纳尔有一个男人——已经当祖父了,艾蒂安——因为在衣领下面戴了一个洛林十字架[26],被判监禁两年。我听说他们要把整座城市变成一个大弹药库。”

叔祖父淡淡地一笑。“这听起来都像是六年级学生编的。”

“艾蒂安,无风不起浪。”

玛丽洛尔知道马内科太太一直呵护着艾蒂安,让他远离恐惧、舒缓他的紧张。她又溜下一阶楼梯。

马内科太太说:“你什么都知道,艾蒂安。地图、潮汐和无线电。”“已经很危险了,让那些女人来我家很危险。会被发现的,夫人。”

“被谁发现?”

“香料商,其中的一个。”

“克洛德?”她不屑地说,“小克洛德还要忙着闻他自己呢。”

“克洛德不再是你想象的小人物了,连我都看见他家得到的比其他人多:更多的肉、更多的电、更多的黄油。我知道这些奖赏是怎么来的。”

“那么,帮我们。”

“我不想惹麻烦,夫人。”

“难道什么都不做就不惹麻烦吗?”

“什么都不做就是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就等于通敌。”

一阵急风。玛丽洛尔觉得这风是敏捷的、闪光的,它在空气中抛下无数的小针和小刺。从银色到绿色再变成银色。

“我有办法。”马内科太太说。

“什么办法?你信任谁?”

“有时候你必须信任别人。”

“如果你旁边人的身体里不能流淌和你一模一样的血,那么你就什么也不能信。尤其是,你要与之为敌的不是一个人,夫人,那是一个集团。你怎么和一个集团斗?”

“你试试吧。”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把阁楼里的老东西搬出来。你比镇子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更熟悉无线电。也许整个布列塔尼都找不到比你强的。”

“他们把所有的都没收了。”

“不是所有的。每个人都藏着东西。你只需要念一些数字,就我的理解而言,小纸条上的数字而已。有人——我不知道是谁,可能是于贝尔·巴赞——会把它们送给吕埃勒夫人,然后她把整理好的消息放进面团里烤。藏在面包里!”她笑出声。玛丽洛尔觉得她的笑声年轻了二十岁。

“于贝尔·巴赞。你们信任于贝尔·巴赞?你们把密信和面包一起烤?”

“难道肥德国佬会吃那些难以下咽的面包不成?他们抢走了所有的好面粉。我们把面包带回家,你播送那些数字,之后,我们把小纸条烧掉。”

“这太可笑了。你们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这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得多。想想你的侄子。想想玛丽洛尔。”

窗帘扑棱扑棱地飘,纸张哗啦哗啦地翻,书房里的两个人僵持着。玛丽洛尔蹑手蹑脚地靠近叔祖父的门口,几乎贴在门框上。

马内科太太说:“你不想在死之前活出一点儿生机吗?”

“玛丽现在十四岁,夫人。如果没有战争,也许不算小了。在十四岁的时候死去和在其他岁数死没什么区别。但是,我希望十四岁是花季,我希望——”

玛丽洛尔匆匆退回到楼梯上。他们看见她了吗?她想起疯子于贝尔·巴赞带她去的狗屋:聚集在一起的海螺。她想起无数次爸爸把她放在自行车上:她稳稳地坐在车座上,爸爸站在脚踏板上,她蜷着腿、搂着爸爸的腰。他们飞驰在巴黎的林荫道上、穿梭在汽车间、溜下小山坡,感受气味、声音和色彩的变幻莫测。

艾蒂安说:“我要看书了,夫人。您是不是该准备晚饭了?”

[25] 戈培尔,全名保罗·约瑟夫·戈培尔,纳粹德国时期的国民教育与宣传部部长。——译者注

[26] 洛林十字被喻为“真正的十字”(crux vera),1099年起由法国洛林公爵布永的戈弗雷采用,成为洛林家族的纹章。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戴高乐将军采用洛林十字作为法国抵抗运动的徽号、“自由法国”的象征。 ——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