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法特(7)(1 / 1)

2666 罗贝托·波拉尼奥 7793 字 2个月前

法特对罗伯特·罗德里格斯不感兴趣,对他第一部电影的故事(或者最后一部,反正一样)也不感兴趣;再说,他很想吃饭或者吃个三明治,然后上汽车旅馆睡觉;可是,同样还不得不听听那故事情节的片段,那是个一群聪明妓女的故事,或者也许仅仅是些好心的妓女,其中出类拔萃的名叫什么胡斯蒂娜;这个胡斯蒂娜不知什么原因,但容易猜到,认识了墨西哥城几个夜间假扮警察游荡的吸血鬼。这故事剩下的部分,他就不注意听了。就在他跟那个黑发姑娘(跟罗莎一起来的)亲嘴的同时,听见有人说什么金字塔、阿兹特克吸血鬼、一本血书、《杀出个黎明》先前的想法和罗伯特·罗德里格斯重现的噩梦。黑发姑娘不会亲嘴。法特离开前把和风旅馆的电话号码给了丘乔,然后,磕磕绊绊地走到他停车的地方。

拉开车门的时候,法特听见有人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做了一个深呼吸,转过身来。丘乔距离他有三米远,领带结散开了,搂着罗莎的细腰。她望着法特的眼神,好像法特是什么异国情调的典型。是什么呢?他不知道。但那姑娘的眼神让他不痛快。

法特说:“我很好。没问题。”

“要我送你去汽车旅馆吗?”丘乔问。

罗莎笑得更厉害了。法特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墨西哥人是同性恋。

法特说:“不用。我自己能解决。”

丘乔松开姑娘的细腰,朝法特走来。法特拉开车门,坐下发动车子,避免看丘乔和罗莎。他听见那墨西哥人好像悄悄说了一句:朋友,再见!罗莎双手叉腰,法特觉得这姿势一点也不自然。她不看法特,不看远去的轿车,只看丘乔。后者一动不动,仿佛夜间的冷空气把他给冻僵了。

到了汽车旅馆,服务台还开着,法特问一个刚才进门时他没看见的小伙子:能不能给弄点吃的?小伙子告诉他厨房关门了,他可以到外面的自动售货机上买饼干或巧克力棒。公路上,时不时地有卡车南来北往;公路那一侧有服务站的灯火。法特迈步向对面走去。可是,穿越公路时,一辆轿车险些撞倒他。刹那间,他想他醉了;可是又一想过公路前,他醉没醉呢,事先仔细看过来往车辆啊,并没发现公路上有车灯。那这辆轿车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呢?他想回来的时候,可得多加小心。服务站上灯火通明,几乎没人了。柜台后面有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女在看杂志。法特觉得女孩的脑袋太小了。收款台旁边有个大约二十岁的女子。他向卖热狗的机器走去时,女子一直在注视他。

“您得先付款。”女子用西班牙语告诉他。

法特说:“我不懂。我是美国人。”

女子用英语重复了她的提醒。

法特说:“要两个热狗和一罐啤酒。”

女子从工作服口袋里掏出圆珠笔,写下法特应该交给她的钱数。

法特问:“交美元还是比索?”

女子说:“比索。”

法特在收款台上放下一张钞票,去冰箱里拿啤酒;然后,用手指告诉小脑袋女孩他要两个热狗。女孩给他端上后,法特问她调味机要怎么用。

女孩用英语说:“随便按动哪个按钮都行。”

法特在一个热狗抹上西红柿酱、芥末以及像是鳄梨酱的东西,立刻吃了起来。

他说:“好吃。”

姑娘说:“太好了。”

接着,他把另外一个也如法炮制。然后,去收款台拿找头。他拿起硬币,重返女孩那里,给她一些小费。

法特说:“小姑娘,谢谢。”

他拿着啤酒和热狗向公路走去。就在他等候三辆卡车从圣特莱莎驶向亚利桑那的工夫,他回想自己对女收款员说的那句“我是美国人”。为什么我不说“我是美国黑人”呢?莫非因为我在国外?可是,如果愿意的话,我只要走上一段路,不是很长的路,就可以回国,难道这也能看做是国外吗?这是不是意味着在某些地方我是美国人,在另外一些地方我是美国黑人,而根据逻辑推理,在另外什么地方,我什么也不是?

法特一觉醒来,给杂志的体育部主任通了电话,告诉主任皮凯特不在圣特莱莎。

体育部主任说:“这很正常。有可能在赌城拉斯维加斯郊外的什么庄园里。”

法特说:“真见鬼!我怎么去采访他呢?你要我去拉斯维加斯吗?”

“你没必要去采访什么人。你是知道的,我们只需要什么人讲讲比赛的情况、气氛、拳击台上的空气、皮凯特的状态,还有在他妈的墨西哥人里留下的印象。”

“就是比赛的开场白了。”法特说。

“开场什么?”体育部主任问他。

法特说:“什么操蛋气氛。”

体育部主任说:“文字要简练,就像在酒吧讲故事一样,你周围的人都是你的朋友,都急不可耐地想听你讲话。”

法特说:“明白了。我后天寄给你吧。”

“要是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别担心!我们这里给编辑一下,就好像你一辈子都是在拳击台旁边度过的。”

法特说:“行。明白了。”

法特走出房间,在走廊里看见三个金发男孩,几乎就是白化病人的样子,正在玩一个白球、一个红桶和几把红色塑料铲子。最大的应该有五岁,最小的大约三岁。这个地方不安全,不适合孩子玩耍。稍一疏忽,孩子们有可能过马路,卡车会撞倒他们。他看看两侧,发现有个金发女郎坐在阴凉下的木凳上,戴着墨镜注意着孩子们的动静。他有礼貌地招招手。女郎看了他一下,点点头,意思是她的视线不能离开孩子。

法特走下台阶,钻进自己的轿车。车内的热度让人无法忍受。他打开两扇车窗。不知为什么他又想起了母亲,想起他小时候母亲照看他的方式。启动车子的时候,一个白化病小孩站起来注视他。法特冲他笑笑,招招手。孩子放下皮球,像士兵一样立正。轿车要开出汽车旅馆的时候,孩子把手举到帽檐处,保持敬礼的姿势,直到法特的车子消失在南边。

法特一面驾驶一面又想起母亲来。他仿佛看见母亲在走路,在背对着他看电视,他看见母亲的后脑勺,听见她在笑,看见她在厨房洗碗。但母亲的面部始终在暗处,好像她已经去世,好像她用手势而不是话语告诉他:无论今世还是来世面部都不重要。到了索诺拉胜地旅馆,他没找到任何一个记者,于是不得不问服务员去拳击馆怎么走。到达拳击馆,他发现那里有些骚动。他问走廊里一个擦皮鞋的发生了什么事情。擦皮鞋的告诉他美国拳击手到了。

法特看见孔特·皮凯特已经登上拳击台,他身穿西装,打着领带,露出一副宽容、自信的笑容。摄影记者纷纷把照相机对准孔特,围拢在拳击台四周的记者七嘴八舌地叫他小名,提出问题。你准备什么时候打冠军赛?杰西·布林伍德怕你是真的吗?你是在拉斯维加斯秘密结婚了吗?皮凯特的经纪人站在他身边。经纪人是个矮胖子,由他回答几乎全部问题。墨西哥记者用西班牙语跟他说话,叫他的名字“索尔,索尔先生”;索尔先生也用西班牙语回答问题。有时,索尔先生也叫墨西哥记者的名字。一个美国记者,高大、方脸的家伙,问把孔特·皮凯特拉到圣特莱莎比赛,从政治角度说是否正确。

经纪人问:“从政治角度说,是什么意思?”

那美国记者正要开口回答。但是,经纪人抢在了他前头。

经纪人说:“拳击是个体育项目,而体育跟艺术一样是超越政治的。拉尔夫,你别把体育跟政治掺合在一起。”

这个什么拉尔夫说:“如果您的话我理解正确的话,您把孔特·皮凯特拉到圣特莱莎是没有顾虑的。”

经纪人说:“孔特·皮凯特谁也不怕。”

孔特·皮凯特说:“能打败我的人还没有出生呢!”

“好,孔特是条好汉。这是明摆着的。那就有这样一个问题了:有女人跟你们一起来吗?”拉尔夫问。

在另外一头有个墨西哥记者站起来,让拉尔夫滚蛋。距离法特不远的另外一个墨西哥记者吼道他要是不想挨揍,就别骂墨西哥人!

“闭上你的臭嘴,蠢牛!要不然我劈了你。”

拉尔夫好像没听见骂声,依然站在那里不动,表情镇定,等候经纪人回答问题。在拳击台一角的几个美国记者,跟摄影记者一道,望着经纪人,面带疑问的神情。经纪人清清嗓子,说道:

“没有女人跟我们来。拉尔夫,您是知道的:我们出来从不带女人。”

“连阿尔维森夫人也不带吗?”

经纪人笑了。几个记者也跟着笑了。

经纪人说:“拉尔夫,您很清楚,我老婆不喜欢拳击。”

“他们刚才说些什么鬼话啊?”法特问丘乔。二人正在北沙拳击馆附近一家酒吧吃早点。

“在说谋杀女人的事。”丘乔神情不悦地说道,“每隔一段时间就冒出来,就成为新闻。记者们议论的就是这个。人们又在说谋杀案了。这事就像滚雪球,直到太阳出来,雪球融化,大家忘记,重新干活为止。”

“什么重新干活?”法特问。

“朋友,这些操蛋的谋杀案就好像是罢工,是操蛋的野蛮罢工。”

把杀害妇女与罢工等量齐观,真是新鲜啊。可是,法特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这是一座完美、整齐的城市。”丘乔说,“我们应有尽有。工厂、加工厂很多。失业率很低,是墨西哥失业率最低的地方之一。有贩毒团伙。有来自其他乡镇的民工潮。有中美洲移民。有个承受不住人口过快增长的城市规划。我们这里很有钱,可也有很多贫困现象。这里既有艺术想像力,也有官僚作风;既有暴力现象,也有和平劳动的愿望。就是缺少一样东西。”

法特想:缺少石油。可他没说出来。

他问:“缺少什么啊?”

丘乔说:“时间,缺少操蛋的时间。”

法特心里问:要时间做什么?难道要时间让这堆位于一座被遗忘的坟墓和一座垃圾堆中间的臭狗屎变成一种底特律吗?有一阵工夫,二人没说话。丘乔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和一个本子,开始画女人头像。他全神贯注,画得飞快;法特觉得他很有天赋,好像丘乔在当体育记者之前研究过绘画,长时间拿过写生本。他笔下的女子都没有笑容。有些人是闭着眼睛的。有些上了年纪,眼睛看着旁边,好像在等候什么,或者等候什么人来叫她们的名字。个个都不美丽。

丘乔开始画第七幅画像的时候,法特说:“你很有天赋。”

“这算不了什么。”丘乔说道。

随后,法特问丘乔的事情基本上围绕着被害妇女,因为如果继续说丘乔的天赋会让法特感到有些尴尬。

丘乔说:“大部分被害女子是加工厂的女工。很多人是年轻姑娘,留长发。但这不一定是凶手锁定的目标,在圣特莱莎,差不多所有的姑娘都留长发。”

法特问:“只有一个凶手吗?”

丘乔不停地画着,一面回答道:“大家都这么说。抓了几个人。有几个案子破了。传言说凶手是一个,而且抓不住。”

“被害妇女一共有多少啊?”

丘乔说:“不知道。很多啊,大约二百多人吧。”

法特注意看丘乔开始画第九幅画像。

法特说:“仅仅一个人能杀害这么多女人!”

“是啊,朋友,太多了,就是一个墨西哥凶手也太多啦。”

法特问:“她们是怎么被害的?”

“这问题眼下一点都不清楚。她们总是失踪,消失在看见和看不见的空气里。过了一段时间后,她们的尸体出现就在沙漠里了。”

法特开车向索诺拉胜地旅馆驶去,打算到那里后查查自己的电子邮箱;他忽然想到,写一篇关于被杀妇女的报道不是比皮凯特与费尔南德斯比赛更有意义吗!于是,他给部门主任写了一封信,要求在圣特莱莎多留一周,请主任派遣一名摄影记者来。随后,他去酒吧喝酒,与那里的几个美国记者会合在一起。大家在谈比赛,一致认为费尔南德斯坚持不了四个回合。有个记者讲了墨西哥拳击手埃尔古雷斯·卡雷纽的故事。此人身高两米。这在墨西哥很少见,墨西哥人通常矮小。这个埃尔古雷斯·卡雷纽还力大无比,在市场里扛大包,要么就是在肉铺扛肉。有人劝他搞拳击。开练的年岁大了一些。大约二十五岁吧。但是,墨西哥重量级选手不多,他每场比赛都赢了。墨西哥是个盛产好斗的公鸡、有钱人和优秀作家的国度,有时,偶尔也造就出来次中量级业余选手,但是没有重量级和轻重量级选手。这是个传统问题,是个饮食问题。是个形态学问题。如今,他们有了比美国总统个子要高的总统。这样的事是第一次啊。慢慢地墨西哥总统会越来越高啦。这在从前是不可想像的。过去,一个墨西哥总统顶多到美国总统肩膀。有时,墨西哥总统的头顶勉强超过咱们总统的肚脐眼几公分。以前是传统。可如今墨西哥上层社会在变化。上层人士越来越有钱,常常去边境以北找老婆。他们说这是“优化人种”。墨西哥的侏儒父亲送自己的侏儒儿子去加州上大学。这孩子有钱啊,为所欲为,打动了一些女生。世界上按照平方米计算,傻姑娘最多的地方就是加州。结果:这个侏儒小子拿了大学文凭,捞到一个媳妇跟他去墨西哥过日子了。就用这种方式,墨西哥侏儒的孙子们不再是侏儒了,有了正常身高,皮肤也白了。这些孙子们长大后,像父亲年轻时那样游历一番:上美国大学,娶美国老婆,生下的儿子越来越高大。实际上,墨西哥上层社会自己冒风险干西班牙人曾经做过的事情,但做法相反。那时西班牙人淫荡好色、缺乏远见,与印第安女人交配,强奸她们,强迫她们信仰天主教,以为用这种方式墨西哥就能变成白色了。西班牙人相信白人血统。过高估计了自己精子的质量。结果他们错了。你绝对不可能强奸那么多人啊。从数学角度说,这是办不到的。身体也吃不消。于是,你就筋疲力尽了。再说,他们是从下向上强奸,事实证明,比较实际的办法是从上向下强暴。假若西班牙人能够强奸自己的私生子女,然后强奸自己的孙子,甚至重孙子,或许他们的方法能产生好结果。可当你满了七十岁、勉强站立的时候,你还有心思强奸什么人吗?其结果是不言自明的。西班牙人的精子,本以为是力大无穷的,却迷失在成千上万个印第安人没有个性的群体里了。第一批私生子,就是一半西班牙人血统、一半印第安人血统的人们,担任起国事了,成了国务秘书、军人、零售商、新城市的开创者。他们继续强奸印第安人妇女,可是从此之后,后代开始体质下降,因为他们强奸的印第安人妇女生出的混血儿身上,白人血液所占百分比越来越少。就这样代代相传下来,到了这个名叫埃尔古雷斯·卡雷纽的拳击手,起初,他场场都赢,这或者是因为对手比他还懒散,或者因为有人打假拳,这样一来让一些墨西哥人飘飘然起来,开始吹嘘有了真正的重量级冠军。结果,有一天,他们把卡雷纽带到了美国,先后让他跟一个爱尔兰酒鬼、一个吸毒的黑人、一个大胖子交手。卡雷纽全胜。这让墨西哥人欣喜若狂。于是,安排他们的冠军去参加大范围比赛。于是,让卡雷纽签约与亚瑟·阿什利比赛,地点在洛杉矶;不知道你们谁看过那场比赛,反正我看过。阿什利的外号叫“虐待狂亚瑟”。这个外号就是他赢了卡雷纽之后得到的。可怜的卡雷纽被打得体无完肤。大家从第一回合就看出来比赛会成为流血事件。这个“虐待狂亚瑟”的打法每个回合都占据主动,打得不慌不忙,钩拳打得位置很准确,每个回合都有专门的部位:第三回合专门打脸,第四回合专门打肝脏。总之,卡雷纽做了相当大的努力才忍耐到第八回合。那次比赛后,他还在三等的场子打过。几乎总是打到第二回合就倒下。后来,他在一家歌舞厅当了保安。但是,他太有名了,闹得每个工作都超不过一周。他再也没回墨西哥。或许,他已经忘记自己是墨西哥人了。当然,墨西哥人也把他给遗忘了。据说,后来他四处乞讨,有一天死在了大桥下面。那记者说,这就是墨西哥重量级的骄傲。

其他的人都笑了。接着,人人都露出严肃的表情。默哀二十秒,纪念倒霉的卡雷纽。这突如其来的严肃表情让法特产生一种假面舞会的感觉。在飞快的一瞬间里,他没了空间感,好像看见了母亲那空空荡荡的单元房,预感到在一间令人伤心的房间里有两个人在做爱,在同一时间里发生了一切,一个由“气候”这个词确定的时间。你是什么?是三K党 [6] 报刊撰稿人吗?法特问那个记者。记者连忙说:好,好,好,又是一个敏感的黑人。法特打算走过去,至少给那记者一拳(没想煽耳光),但是,讲故事的记者周围有些记者拦住了法特。他听见有人说:这仅仅是个笑话嘛。咱们都是美国人。这里谁也不是三K党。或者我是这么认为的。接着,他听见了更大的笑声。平静下来后,法特独自到酒吧的角落里坐下了。这时,一个一直在听关于卡雷纽故事的记者来到法特身边,向他伸出手来。

“我是查克·坎贝尔,芝加哥《体育杂志》的。”

法特握握对方的手,说了自己和杂志的名字。

坎贝尔说:“我听说你们的记者被害了。”

“是的。”法特说。

“我估计是女人的事。”坎贝尔说。

法特说:“我不知道。”

“我早就认识吉米·洛厄尔。”坎贝尔说,“我俩见面至少有四十次。他的情妇和什么老婆的数目比我能说出来的多得多。他是个好人。喜欢好酒、好菜。他说,一个工作多的人应该多吃,饭菜的质量要好。有时,我和他一起坐飞机出差。我在飞机上睡不着觉。吉米·洛厄尔在飞机上总是睡觉。醒过来也是为了吃东西,讲讲奇闻逸事。实际上,他不太喜欢拳击。他的体育项目是棒球。可是你们的杂志覆盖所有体育项目,甚至网球。他从来不说任何人的坏话。他尊重别人,也赢得了别人的尊重。你不这么想吗?”

法特说:“我从来没见过吉米·洛厄尔。”

“小伙子,别错误理解我刚才说的话。”坎贝尔说,“当体育记者是很乏味的,常常不多想就信口开河,或者为了不重复老一套就改编故事。有时候,我们不经意就胡说八道。那个讲墨西哥拳击手故事的家伙不是坏人。他是讲文明的,与别人相比,他相当开通。惟一的是有时为了消磨时光,常常玩谁更无赖。但是,我们并不当真。”

“我这里没问题。”法特说。

“你认为孔特·皮凯特在第几回合能赢?”

法特说:“不知道。昨天我看见莫罗里诺·费尔南德斯在他的宿营地进行训练。我觉得他不像输的样子。”

坎欠尔说:“到不了第三回合就得躺下。”

另外一个记者问法特费尔南德斯的宿营地在什么地方。

法特说:“离城里不远。可说真的,我不知道,我不是自己去的。几个墨西哥人带我去的。”

法特再次打开电脑时,看到了部门主任的回复。既没兴趣,也没经费去报道他建议的妇女被害案。在电子邮件里,主任建议他只要完成体育部主任交办的差事就马上离开墨西哥。法特跟胜地旅馆的服务员说要连接一个打到纽约的长途电话。

法特一面等待纽约电话,一面回想起过去不许报道的那些事情。最近的一次是不许报道一个哈莱姆区政治小组的事,该组织名叫穆罕默德兄弟会。法特是在支持巴勒斯坦解放运动的游行中认识兄弟会的。游行队伍的组成形形色色:里面有阿拉伯人的组织,有纽约左派老兵,有反对全球一体化的新兵。但是,穆罕默德兄弟会立刻引起了法特的注意,因为他们行进的队伍高举着本·拉登的巨幅画像。所有成员都是黑人,个个身穿黑色皮夹克,头戴黑色贝雷帽和墨镜,这让他模模糊糊想起黑豹党来,只不过黑豹党的成员都是少年,不是少年的都有青年标记,是一种青春光晕和悲剧色彩的混合物,而穆罕默德兄弟会的会员是百分之百的成年人,虎背熊腰,肌肉发达,都是在健身房里长时间练习举重、摔跤的人,个个都有当保镖的本领;可问题是给谁当保镖呢?纯粹是人才储备库,有他们在场可以起威慑作用,虽然他们不超过二十人,有可能不足二十,但本·拉登的画像(天晓得怎么搞到的)发挥了多种效应,首先因为是世贸中心爆炸案已经过去将近半年了,高举本·拉登(虽然仅仅是画像)一起游行,那是极端的挑衅行为。当然,不仅法特一人注意到了兄弟会几个人的挑战表现,而且电视台的摄像机也在追踪他们,采访他们的发言人;而且几家报纸的摄影记者也拍下了那群似乎在要求被压迫人民呐喊的人群。

法特站在远处望着兄弟会的人们。他看见他们跟电视台、地方广播台的记者谈话,看见他们在喊叫,在人群里前进,便尾随其后。没等游行队伍解散,兄弟会的成员便离开了队伍,按照预先制订的方案,向一个街口走去。那里有两辆厢式货车等候他们。直到这时法特才发现他们不到十五个人。他们在跑步。法特向他们跑去。到了他们跟前,他说要为自己的杂志采访他们。他们谈话的地点在那两辆厢式货车旁边,一个小巷里。一个头领模样的人物,高大、肥胖,剃光了头发,问法特替哪家杂志工作。法特说了。那人带着嘲笑的表情看看法特。

他说:“你这个什么操蛋杂志没人看啊。”

法特说:“这是属于兄弟们的刊物。”

那家伙依然笑着说:“这个操蛋的兄弟杂志只能让兄弟们感到讨厌。它已经成古董啦。”

法特说:“我不这么认为。”

一个中国厨师的助手出来扔垃圾袋。一个阿拉伯人站在街口看着他们。远处有陌生面孔出现,就在法特这样想的同时,那个头领人物告诉了他几天后在纽约布朗克斯区的见面时间和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