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架(1 / 1)

早上九点,埃尔多萨因去找巴尔素特。

他们俩一句话也没说就出了门。后来,埃尔多萨因常常回想起那段奇怪的旅程:对方在走向命运终点的路上毫无反抗。

关于那个场景,他说道:

“我和巴尔素特走在路上,他仿若一个耗尽了力气、正走向刑场的死刑犯;在那段旅程中,我感到真空占据了体内的每一个毛孔。

“巴尔素特脸色阴沉;他坐在窗边,手肘撑在扶手上,我可以感受到他内心不断积攒的愤怒,准备在那个看不见的敌人(直觉告诉他那个藏在坦珀利庄园里的是敌人)身上发泄。”

埃尔多萨因接着说:

“有时候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要是别的乘客得知我们这两个窝在座位的皮垫里的男人中的一个即将成为杀人犯而另一个则是被害者,该多有意思啊!

“然而,一切都照旧。太阳照耀在田野上,我们已将冻肉厂、硬脂和肥皂厂、玻璃和铸铁车间、牛儿嗅闻的围栏以及满是碎石和沟槽仍待铺平的道路抛在了身后。此刻,列车在开过了拉努斯Lanús,阿根廷城市,由布宜诺斯艾利斯负责管辖。——译者注后,窗外开始出现雷梅迪奥斯德埃斯卡拉达Remedios de Escalada,阿根廷的城镇,由布宜诺斯艾利斯负责管辖。——译者注凶神恶煞的街景,可怕的红砖车库及其黑色的血盆大口,机车在它的穹拱下进进出出,而在远处的轨道之间,一群群可怜的人在敲打碎石,或搬运轨枕。

“在更远的地方,在一片被煤油的烟垢和臭味污染的梧桐树之间,铁路员工的红色木屋斜穿而过,屋子的花园非常小,百叶窗被煤烟熏黑,小径上散落着矿渣和炭屑。”

巴尔素特沉浸在他的思绪中。埃尔多萨因则(如果用一个词来准确描述他的话)顺其自然。假如在那一刻从对面开来一辆列车,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对于他而言,生或死都不重要了。

列车继续向前行驶。当他们抵达坦珀利时,巴尔素特的身子突然颤抖了一下,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他只说了三个字:

“在哪儿?”

埃尔多萨因伸出手,大概指了指要去的方向,巴尔素特跟随他的步伐。

此刻,他们俩沉默地穿过街道,走向“占星家”的庄园。

早晨温柔的蓝落在斜径的篱笆上。

绿色的茎秆和嫩枝构成姿态各异的植物建筑,头顶飘柔的冠羽,在红木的迷宫中交叉开来。在轻轻荡漾的柔风下,那偶然形成的美妙植物建筑仿佛漂浮在金色的光环中,像凹面镜一样发出玻璃般的光泽,将大地令人沉醉的气味紧紧扣在它的圆顶之下。

“多么美的早晨啊!”巴尔素特说。

在他们抵达庄园前,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到了。”埃尔多萨因说。

巴尔素特往后跳了一步,用极度尖锐的目光看着他,大喊道:

“都没有门牌号,你怎么知道是这儿?”

埃尔多萨因后来在谈到这个插曲的时候,说道:

“世界上肯定有犯罪的本能这一说。这种本能可以让人即刻编造出一个谎言,并且不会自相矛盾。就像自卫的本能一样,它能让人在即将溃败的时刻找到难以置信的办法拯救自我。”

埃尔多萨因抬起头,用异常平静的语调(后来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时,他才为自己是如此平静而感到惊讶)回答道:

“因为我昨天来这里查看过了。我想看看能不能瞧见艾尔莎。”

巴尔素特迟疑地看着他。

他几乎已经肯定埃尔多萨因在撒谎在后来巴尔素特与“占星家”的谈话中,巴尔素特说他在被绑架的前一天晚上想到过那可能是为了杀他而设下的圈套,但在那最后关头,是自尊心让他无法退缩。——评论者注,但自尊心阻止了他在此刻打退堂鼓。埃尔多萨因用手掌使劲敲打大门。

在漆成红色的铁栅门后面站着“看见接生婆的男人”,他穿着衬衣在当时的阿根廷社会,只着衬衣而未穿西装的人通常正准备进行体力劳动。在当时的语境下,“穿着衬衣”类似于当下的“挽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译者注,草帽的宽帽檐把半边脸都遮住了。

“夫人在吗?”巴尔素特问道。

布纶堡没有回答,他滑动门闩,把门打开了;接着,他沿着穿过桉树林的小径朝屋子走去,两个男人跟随着他。突然间,一个声音喊道:

“您二位去哪儿呢?”

巴尔素特转过头。布纶堡站住脚跟,转过身来,闪电般地伸出一只手,仿佛手臂里的弹簧突然折断了似的。

巴尔素特狂乱地张开嘴呼吸,同时弯下身子。他想要用手按住胃部,但布纶堡又从另一个角度给了他一击,上下颌的碰撞让巴尔素特的牙齿咯咯作响。

他倒下了,压在草料上的他看起来像个死人,双腿蜷缩,嘴唇微微张开。

“占星家”出现了,布纶堡表情严肃,几乎显得悲哀,俯身朝倒下的男人看了看。

“占星家”抓起巴尔素特的手臂,手指勾住他的胳肢窝,两个人以这样的方式把他拖到了废弃的马车房里。当埃尔多萨因把漆成赭色的大门关上时,一股干草的味道和一群虫子从黑暗房间的深处袭来。他们把失去意识的巴尔素特扔进一个马箱里:一根柱子上锁着一条粗铁链。

“占星家”把链条的一端捆在巴尔素特的脚踝上,打了好几个结,然后系上一把锁,锁在被打开时发出吱嘎的响声。埃尔多萨因从地上站起来,看着“占星家”,说道:

“看见了吧?他并没有随身携带支票簿。”

那是上午十点。“占星家”看了看表,说:

“我还赶得上去罗萨里奥的快车,下午六点能到。您要陪我走到雷蒂罗Retiro,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个区,火车和巴士总站位于此区,是阿根廷最大的交通枢纽之一。——译者注吗?”

“您要去雷蒂罗?”

“是的,我不是要去发电报给公寓的女房东吗?您有她的号码吗?”

“有的,一切都准备好了。”

“那样最好了,既能把巴尔素特的行李拿到手,又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他公寓里没别的东西了吧?”

“没,只有一个衣箱和两个行李箱。”

“太好了。我们别再废话了,直入主题吧。我下午六点到达罗萨里奥,然后我会给女房东发电报,您明天早上十点去他的公寓,装傻问她巴尔素特是否已经到了罗萨里奥,因为他没有通知您,然后您又补充说您知道他在那里谋取了一个很重要的职位,云云。您觉得这个方案怎样?”

“非常棒。”

“占星家”在十二点登上了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