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奥利布利乌斯(1 / 1)

就像在使徒年册里规定的那样,荷辛斯请求加入使徒行列的申请书是在弗里格的看管下写好,然后折成一个四角星星递上来的。这份申请书(它活脱脱是用臭猪蹄夹着铅笔写出来的,惨不忍睹的劣质证明,就连弗里格都觉得羞耻——路易斯决定待会儿就把它作为第一个反对理由放到桌面上来谈)的内容是:“我,荷辛斯,阿尔伯特,提奥多鲁斯的儿子,家住洛文德格姆,决意证明基督之善。从今天,虔信者兼教父佩特鲁斯·卡尼西乌斯 [41] 之日,开始,我将对一切圣迹严守缄默。我就着禁书为此起誓。我身上由在场四大师徒之一所指定的位置将承受圣星烙印。我加入的理由是,五大使徒比四大使徒更好,五是弗兰德省份的数目。”

“在场使徒?”路易斯问脸色和粉笔一样白的荷辛斯。

“是啊。不对吗?”

“在场使徒。能下命令的就我一个人。使徒们,这份申请书写得太潦草了,必须重新写过,而且字迹要工整。”

荷辛斯退出去之后,其他三人试着说服路易斯。他们不能太难为荷辛斯了,要不然,他们都预料得到他会因失望而犯倔,再也不考虑加入的事儿了。再说那份申请书里哪有什么大错?不就是多写了一个字母“i”吗?他们说,路易斯不该太吹毛求疵了。比特贝尔甚至还说:“不就因为你想成为标准弗拉芒语的专家嘛,不就因为你的教父在年轻的时候得过一枚演讲艺术金牌嘛。”

路易斯又看了看这份折得不成样子的申请书。字母歪歪斜斜,几处缺了句号和逗号,上面写着“在场”两字,还着重加了下划线。他把这张纸插进了标有“使徒信件”的文件夹中。

使徒们互相挨着,坐在弗里格床上,高举着光光的脚。弗里格的脚趾长而瘦,就好像他从没穿过鞋似的。比特贝尔的脚脏得吓人。荷辛斯挨个吻了他们的脚,不过又得再来第二遍,因为冬迭南觉得他这事儿做得太快太草率了。然后,荷辛斯宣誓说:“为了忠诚和荣誉!”他把睡衣卷起来,躺到地板上,夹紧他的两瓣屁股。先是路易斯,然后是弗里格,接着是冬迭南,最后是兴奋地尖叫的比特贝尔,他们轮流在这白花花的臀部捏一捏或往里掐。荷辛斯很有男子汉的样子,没有哼哼唧唧。路易斯发觉弗里格挺为他庇护的这个小门徒感到骄傲,掐得尤其用力。等那上面的皮肤都已布满了红斑,路易斯便说:“阿门。”荷辛斯站了起来,给自己画了三遍十字,然后跪在比特贝尔面前。比特贝尔一边半点不打磕巴地说,“十字与盐与水,燃烧起来,认自己有罪的人,要得宽恕了”,一边把自己的睡衣撩起来,往荷辛斯头发上爽快地大尿了一把。荷辛斯等所有尿水顺着他的肩膀流下来之后,才跪着挪动身子,按照弗里格具体入微的指示,挪到床头,找到毛巾,默默地把地板擦干。

从市政厅的礼堂传来了村里乐队的奏乐声,反反复复没完没了的敲鼓声。

比特贝尔起身去看修女恩格尔是不是已经开始巡视了。等他回来,弗里格便说:“这个钟头的数字。”荷辛斯竭尽全力地快速数到一百。比特贝尔则说“结盟的字母”,荷辛斯开始背诵字母表,但结巴起来,舔了好几次嘴唇,然后还是一口气干巴巴地念完了。

“狗会怎么做?”路易斯问。荷辛斯把手巾塞进嘴里,咳嗽着,做出快窒息的狗吠。

“现在转圈。连转三圈。”冬迭南说。

现在村乐队抛来了响到极致的奏乐声:《沙皇和傻木匠》。

“你有什么东西能献给百宝箱的?”路易斯问。荷辛斯从弗里格的枕头底下抽出了一小包灰色的、脏兮兮的自行车骑手小照片。最上面,压在红色橡皮筋下的,是猫仔谢亨斯 [42] ,六次夺冠的自行车赛世界冠军。

“不行,”路易斯说,“我们不接受这个。这是在学校院子里做交易用的,是小孩儿的玩意儿。我们的百宝箱才不能装这些东西呢。”

“但是弗里格说过……”

“弗里格?他是谁?”就像佩特鲁斯做出漫不经心的冷漠样子否认救世主一样,我现在也这么否认我的爱,我的美人。

荷辛斯不知所措地抬起下巴指指弗里格,他正在抠自己的脚趾。

“弗里格这个名字在这里是没人知道的。使徒聚会的时候都用使徒名。”这倒不完全对,使徒们,尤其是比特贝尔,经常忘了自己的使徒名。

“我知道,”荷辛斯指天发誓地说,“你是佩特鲁斯,弗里格是保罗。”

“那我呢?”冬迭南问。荷辛斯不知道答案。

“马太。”冬迭南骄傲地说,“因为我有翅膀。”他用手比画着自己的肩胛骨。

“我是巴拿巴。”比特贝尔说,“你得一次都记住了,不然就要挨揍。”

“那我呢,我该叫什么?你们能告诉我了吗?”荷辛斯满头是汗,或者尿还没干。

“我们等你加入了以后,交了份子钱之后,再考虑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没跟我说过这个,唔,保罗?”荷辛斯都快哭了。

“份子钱,”弗里格语气坚定地说,几乎是在大声嚷了,“明天再交。”空口说白话,他就想让我松口,马上接收荷辛斯这个大傻瓜加入。他知道我会让步的,因为我爱他,我爱弗里格,为了他我都会献出自己的生命。路易斯耸耸肩,把他的拖鞋砸到荷辛斯湿漉漉的脖子上。“荷辛斯,霍屯督人,从现在开始就是上帝的使者了。”他拿出了年册,喉咙里像塞了团东西似的念道:“千真万确,我向你们说,许多先知和义人都曾渴望见到你们所见到的,但却没有如愿;都曾渴望听到你们所听到的,但却没有如愿。”“阿门。”他最后加了句,虽然年册里并没有这个。

“好极了,”比特贝尔说,“大功告成。”

“我现在是谁呢?谁?我现在叫什么?”

“奥利布利乌斯。”路易斯说。

“这可不是使徒名。”弗里格说。

“这是个芥末牌子。”比特贝尔说。

“奥利布利乌斯是罗马的城市长官,想要娶童贞玛加利大,还崇拜异教偶像。”

“可是……”荷辛斯现在被弄得一头雾水。

“只要你还没交份子钱,你就不能用使徒名。但是你不用为这个担心,你亲爱的朋友保罗已经说了,你明天会补交的。对吗?”

“你真是个古怪的家伙。”弗里格说。

路易斯恼火地看到比特贝尔在咬一个苹果。苹果,天堂之果,按照年册是必须让所有四个人一起分享的。使徒与他们仪式之间的和谐一致已经出现了裂缝。

“我带了一本书来,是保罗要求我带的。”荷辛斯说,“我要拿过来吗?现在就拿?”

在他走开的时候,弗里格说:“这可不是我的错。他是从洛文德格姆来的,那里的人就是这个样儿的……”

这本在它一生中还从来没被当过禁书的书,是本有点儿潮湿的小册子,有人——肯定是很久以前了——在里面贴上了英语或美国语的剪报。卷曲的封面是黑白色大理石花纹的硬纸板,上面写着:作曲集 。下面是一个无法辨识的名字和纽约布鲁克林大街53号 。里面的画线纸上贴了泛黄、折皱了的照片。是凶犯、士兵、法警、戴钟形帽且有一口坏牙的女人。

“是从美国来的。”荷辛斯说。

“修女们谁都不懂美国话的,所以它怎么都成不了禁书。”

“可这里面有坏女人。”荷辛斯绝望地叫起来。

“我要好好看看。”路易斯把书夹在自己腋下,“现在让我们祷告吧。”

他们闭上了眼睛,念起了《圣母经》,就着《沙皇和傻木匠》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