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太和城次从壁橱里把垫被搬出来,一边抽泣一边说:“灰二哥,你不要死啊!”神童和姆萨也朝着主屋拼命大喊:“房东先生!救命啊——”王子则是慌慌张张地去一楼拿水,六神无主的KING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阿走和尼古合力扶起清濑,让他躺在垫被上。“不会有事的,你别太担心。”阿雪好言安抚,但阿走仍然不愿离开清濑一步,就这么低着头坐在他身边,直到房东把邻近的医生请来。
尽管早过了看诊时间,这名众人熟识的老内科医生还是十万火急地赶来了。医生拨开围在清濑四周的众房客,一会儿翻开他的眼皮,一会儿拿听诊器抵在他胸口,一会儿又用掌心检查他有没有发烧。检查完毕后,他扫视众人一圈,说出他的诊断:“过劳。”
接着他又说:“还有一点贫血。不过,现在与其说他昏倒了,不如说他睡着了。”
“……睡着了?!”
所有人的目光一致从医生转到清濑身上。没错,清濑的胸口确实正随着规律的呼吸而平静地一起一伏。幸好不是什么大病。但是,引起这么大的骚动,而且连医生都出动了,结果只是虚惊一场,也让众人不禁当场泄了气。
“应该是睡眠不足造成疲劳过度吧。”医生往黑色公文包里一摸,两三下就准备好一支针筒。“我帮他打个营养针,今天晚上你们就让他好好睡吧。有什么事再打电话给我,我先走了。请让病人好好休养,不要让他太操劳。”
“谢谢医生。”
所有人一同道过谢后,阿雪和神童负责送医生到玄关。清濑依然沉睡不醒。不论针头刺进肌肉的痛,还是双胞胎盖上毛巾被的动作,都没引起他任何反应。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灰二哥为我操心的……”
阿走垂下头,端详着清濑的睡脸。他好后悔,也觉得自己很没用。连六道大学的藤冈都看得出清濑身体不适,他却完全没有发觉。因为他满脑子只想着跑步,连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伙伴都没被他放在眼里。
隔着垫被坐在阿走对面的王子,无力地摇摇头。
“这不能怪你,要怪就怪我怎么跑都跑不快。”
每个人静悄悄地围坐在清濑四周,看起来跟目睹释迦牟尼圆寂的森林动物没两样。送客回来的阿雪和神童被这股有如守灵一般的气氛吓了一跳,在榻榻米上坐下。
“仔细想想,我们的大小事都是灰二兄一个人在打理。”姆萨说。
“就是说啊,”KING盘起胳膊,“不管是报名参加纪录赛,还是生活琐事,全都是灰二一手包办,连煮饭也不例外。”
“他根本就是教练兼领队兼经理兼舍监。”城太说。
“光是练习就够让灰二哥吃不消了,我们还给他添这么多麻烦。”神童口气沉重地回想着。
城次见大家愁眉苦脸的,刻意用开朗的口气提出一个建议。
“我觉得,接下来我们至少应该帮灰二哥分担厨房的工作,大家轮流做饭!”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既然如此,大家和好吧。”尼古语毕,各看了阿走和王子一眼。
“好啊。”
王子一口答应,阿走也为自己先前幼稚的态度觉得难为情,怯怯点了点头。
“双胞胎,你们也原谅阿走吧。”
阿雪一说,城太和城次也不好意思地瞥阿走一眼,异口同声说:“那还用说。”
“好,那没事了!”尼古代表众人发言,“大家绝对不能辜负了灰二的遗志!让我们团结一致,一起去箱根吧!”
“一起去箱根!”
竹青庄的房客们围着躺平的清濑,伸出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我可不记得我死了,你们少在那里触我霉头。”
阿走惊讶地看向枕头的方向。清濑醒了。
“受不了,你们在搞什么啊?”
清濑拨开自己肚子上方那一双双交叠的手,作势要起身。
“你好好休息!”阿走赶紧压下清濑的肩头,逼他再躺回去,“灰二哥,你刚才昏倒了!医生说你太过劳累,引发了贫血。”
“是吗,给你们添麻烦了,”清濑仰望看着自己的阿走,“看来你们已经吵完了。太好了。”
“真的很对不起,”阿走坐直身子,低头致歉,“我一直很浮躁,而且太心急了。”
“因为阿雪房间的噪音太吵了对吧?”
尼古满脸同情看着阿走,眼神仿佛在说:“我懂你的苦……”
“要扯大家来扯啊。我看是天花板吱吱嘎嘎响个不停的关系吧?”
阿雪这句话,听得王子心虚地打了个哆嗦。阿走连忙否认。
“其实在来青竹之前,我就是这个样子了,满脑子只想着跑步,觉得周遭的事都跟我无关、也不在乎。”
老实说,阿走现在还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除了速度以外,他不知道该朝着什么目标跑下去。不过,他还是毅然决然抬起头来。
“从今天起,我会认真地跟大家一起挑战箱根驿传。”
“什么!”双胞胎的房间爆出一阵惊呼。
“从今天起?那之前是什么!”城次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没什么,我本来是想随便陪你们跑一跑就算了,”阿走说出真心话,“因为我觉得你们一定没多久就腻了,然后说退出就退出……对不起。”
“你本来只是想随便跑跑,却还练得那么勤。”神童佩服得五体投地。
“因为我这个人只会跑步啊。”
阿走说得一脸认真,阿雪摇着头说:“妈啊。”KING更是傻眼地说:“阿走,我觉得你根本就是变态。”
“你太厉害了!简直称得上怪胎。”城次忍住笑意。
怪胎你个头!阿走有点生气,但看到连清濑都点头表示认同,也只好按捺住怒气不发作。
“我没办法戒掉漫画,但是以后我会更努力练跑的。”王子抬起头宣示。
尽管众人心中的芥蒂并没有完全消除,但那份想和伙伴朝共同目标一起努力的心情,头一次在所有人的心中萌芽。
清濑看着此情此景,开口唤道:“阿走。”
阿走维持跪坐的姿势,倾身靠向躺着的清濑。
“你知道对长跑选手来说,最棒的赞美是什么吗?”
“是‘快’吗?”
“不,是‘强’,”清濑说,“光跑得快,是没办法在长跑中脱颖而出的。天候、场地、比赛的发展、体能,还有自己的精神状态——长跑选手必须冷静分析这许多要素,即使面对再大的困难,也要坚忍不拔地突破难关。长跑选手需要的,是真正的‘强’。所以我们必须把‘强’当作最高的荣誉,每天不断跑下去。”
不论阿走或其他房客,全都全神贯注地聆听清濑的话。
“看了你这三个月来的表现,我越来越相信自己没看错人,”清濑接着说,“你很有天分,也很有潜力。所以呢,阿走,你一定要更相信自己,不要急着想一飞冲天。变强需要时间,也可以说它永远没有终点。长跑是值得一生投入的竞赛,有些人即使老了,仍然没有放弃慢跑或马拉松运动。”
阿走体内那股跑步的热情,就像一团无以名状的强烈情绪,经常在他心中掀起纷扰的涟漪。但清濑的一席话,却无比炙热地烙进他朦胧幽暗、彷徨无措的内心世界,宛如曙光乍现,照亮阿走心中每一个角落。
但拉不下脸的阿走,嘴硬地反驳:“老人又没办法破世界纪录。”
“谁说的,人家破得才凶。”尼古随口跟阿走抬杠,清濑则无奈地泛起微笑。
“在膝盖受伤以前,我的想法也跟你一样,”清濑徐徐说道,“但是年纪大的跑者,却有可能比你还‘强’。这一点,就是长跑的奥妙之处。”
清濑这番话并不只是针对阿走,也是针对在场的每一个人。或许是累了,只见清濑打住话头,闭上眼睛。
“灰二哥,不要睡在这里吧!”城太和城次摇晃清濑。
“吵死了,解散。”清濑含糊不清地咕哝道。
一行人静静地离开双胞胎的房间。
阿走最后一个离开。带上门时,他顺势回头,正好看到双胞胎紧挨着彼此睡在刚从壁橱拿出来的另一组棉被里。
灰二哥说的“强”,到底是什么意思?阿走思忖。他知道清濑不是指蛮力或脚力,却又觉得应该也不是单指精神层面上的。
阿走突然忆起孩提时见过的雪原。那天他起了个大早,走到附近的原野一看,熟悉的景色已经因夜间的积雪而焕然一新。他开始奔跑,随心所欲地在这片杳无足迹的白色原野上飞驰,只为了用双足勾勒出美丽的图案。这是阿走第一次体会到跑步的乐趣。
或许所谓的“强”,正是某种建立在微妙平衡上的绝美之物——就像当时他画在雪地上的图案。
阿走一边思考,一边蹑手蹑脚地悄声下楼。
翌日,暌违已久的艳阳高挂天空。阿走晨跑完毕回来时,清濑正好在竹青庄的院子里喂尼拉。
清濑对阿走说:“回来啦。”阿走也答道:“我回来了。”
清透耀眼的晨曦。崭新的一天,即将如常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