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二哥!”
阿走大喊了一声,立即兴奋地跑向选手冲过终点后、往绿地广场移动时必经的小径,却在那里看到清濑蜷缩着身躯蹲在地上。阿走吓坏了,赶忙上前。
“你还好吗?”
清濑的呼吸还算平稳。前几名抵达终点的选手,实力都有一定程度。他们都是照着自己的节奏,游刃有余地跑完全程,因此不会在跑完后出现喘不过气的状况。确认过清濑的呼吸后,阿走马上猜到问题所在:“是你的脚,对不对?”
为了稍微减轻清濑小腿肌肉的负荷,阿走赶紧把手中那瓶水往上一淋,然后伸手扶清濑。清濑顺势起身,微微拖着右脚往前走。
“阿走,跑得好。”
清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称赞阿走。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阿走突然觉得想哭。
“嗯。”阿走低着头闷声回答。
清濑笑了,伸手揉揉阿走的头,弄乱了他的头发。
“我们去帮其他人加油吧。”
“还是先帮你冰敷再……”
“没问题的,走吧。”
清濑旋即钻进观众群。阿走只好尾随,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一起挤进人群中。
到了八十名左右,出现了多名选手几乎同时抢进终点的状况。由于最后是以十人时间总和来定胜负,大家无不拼老命往前冲。
“是双胞胎!双胞胎来了。”
阿走在这群选手中发现穿着宽政大队服的身影。跑道对面的叶菜子,更是开心地跳了起来。
城太和城次咬着牙冲过终点。接着回来的是阿雪、姆萨、尼古和神童,名次都落在八十到九十名之间。KING拼尽全力,以第一百二十三名抵达终点。
“很好,跑得好。”清濑喃喃道。
但是接下来,众人怎么等,就是等不到王子出现。那些经常参赛的学校中,有不少已经跑回十名选手了。
“再这样下去很不妙……”
阿走焦急地踱步,恨不得自己能再下场跑一次。还没回来吗?还没吗?他拼命祈祷着,两眼紧盯前方,然后终于看到王子的身影出现在绿荫下。
“身体晃成这样……”
清濑皱起眉头。来到这里,确实已经超出王子体力的极限,两眼都没办法聚焦了。
“王子,加油!终点快到了!”
阿走大吼着,希望至少能用声音引领他到终点。
“知道啦!”
王子一边跟想吐的感觉奋战,一边痛苦地挣扎往前跑。他已经跑到汗水狂流、手指冷冰冰。我的血都到哪里去了?王子茫茫然想着。我现在一定脸都绿了吧?对了,一定是贫血。可是,我绝对不能在这里倒下。
离终点还有二十米。王子如果在这里弃赛,只有十名选手的宽政大学就会丧失资格。
要是因为我而害大家不能参加箱根驿传,我的宝贝漫画一定会被他们烧了。我死都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王子挤出全身仅存的一点气力往前跑,但在他使力的同时,胃也跟着翻搅,难以忍受的呕吐感又向他袭来。
不管了!管他有几百人、几百对眼睛在看,顾不了那么多了。王子心一横,一边跑一边狂吐起来,惹得一旁围观的女性观众“啊啊啊”地惊叫连连。
“现在是吐的时候吗?!给我跑!”清濑气得大骂。
你这个魔鬼!所以我说我讨厌运动社团嘛!王子用手抹去嘴角的呕吐物,心里不停骂着,却没有打算停下脚步。到底是何苦来哉啊我?明明是运动白痴,干吗跟人家凑这个热闹,像个傻瓜一样每天拼命跑个不停?
全都为了参加箱根驿传。
因为我想,跟满脑子肌肉的你们,这辈子一起筑梦一次也不错,所以才……!
王子最后以第一百七十六名通过终点,然后当场倒地晕死过去。
绿地广场的宽政大学加油团阵地上,竹青庄众人倒的倒趴的趴。他们当中只有半数的人在通过终点后还有余力看表确认自己跑出多少时间,阿雪只好放弃先试算十人总成绩的打算。
由于计算成绩和积分需要一点时间,因此预计11点左右才会公布结果。也就是说,所有参赛者跑完后,差不多还得等上一个小时左右。
“现在的局面还很难说,”清濑一边冰敷小腿,一边冷静地分析,“我们的平均排名,大概会落在八十多名的中盘,应该有超过门槛。”
“但那些同样超过门槛的大学,如果再加上大专院校杯积分……”尼古面带难色地望着天空。
“我们有可能过不了预赛。”阿雪说。
不会吧!双胞胎哀号起来。神童和姆萨只是分别静静地向祖先和非洲神明拼命祈祷。KING一个人闷头拔着地上的草。王子没有半点反应,只是整个人趴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围绕在他们身边的叶菜子和商店街的人,也说不出什么打气的话,只能陪着等结果出来。
阿走突然看着清濑手上的塑料袋。里头那些从冰桶拿出来的冰块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
“我去找冰块吧。那边有商店,说不定愿意分一些给我们。”为了逃离这股凝重的气氛,阿走站起身。
“我跟你一起去。”姆萨八成也有同样的心情,语毕跟着阿走离开。
两人一起穿过绿地广场,朝有红色屋顶的商店走去。那些很有把握通过预赛的大学,从选手的脸上就看得出来。至于弥漫着紧张气氛的,就是像宽政大学这种在门槛边缘的队伍。而那些看来明显已经没什么希望的大学,则是平静地等待成绩揭晓。当中有些校队的感情很好,一伙人开心吃着社团女助理亲手做的、装在多层方盒里的豪华便当。
真是什么样的队伍都有啊,阿走不禁感叹。对这些人而言,参加预赛是他们的唯一目标。因为一开始就知道结果,所以比赛一结束,马上办起郊游野餐的活动,大家乐在其中。这样当然没什么不好,只是我们跟他们不一样,阿走心想。
不好意思,对我来说,预赛不能是这一切的终点。我想往更高更远的目标迈进。我们要变身为更强、更快的队伍,前进箱根继续奋战。为了这个目标,我们才会那么拼命地练跑到今天;因为有这个目标,我们接下来还要练得更多!
“不知道最终结果会如何,阿走。”姆萨忧心地说。
“我们一定能去箱根。”阿走信心满满地说,感觉体内有股热血如岩浆一般涌出。今天的预赛,我们所有人都尽了十二万分的全力。绝对不可能输。
听到阿走强铿锵有力的回答,姆萨不禁睁大眼。
“阿走,我觉得你变强了呢。”
“没这回事,”阿走摇摇头,“我这么说,是因为大家真的很努力在跑,所以觉得我们一定没问题。”
姆萨点了点头。“说得对。我们一定可以去箱根,大家一起!”姆萨说。
姆萨的话,听起来宛如童话故事的美好结局,也像出自什么大师之口的有力预言。
阿走和姆萨走进店里,问店员可否提供一些冰块。店员很爽快就答应了。但他们两人双手空空,什么容器也没带,店员只好把冰块装在纸杯里。
“我们俩太粗心了。”姆萨说话的同时,背后经过一群来看预赛的观众。
“这次又有黑人选手参赛……那些学校实在太狡猾了,竟然让留学生上场。”
“再多几个这样的人,日本选手根本没搞头了。”
他们的音量大到想不听到都难,姆萨立刻脸色大变。阿走转身就想上前理论。
“算了,阿走,”姆萨阻止了他,“这种话,光是今天我已经听到很多次了。”
“我不准他们这样胡说八道!”
阿走仍想冲上去追那几个已经走远的观众,却被姆萨的手拉住。
“不能跟人家吵架。他们指的,应该是那些有田径才华而被延揽来日本的留学生。我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很羞愧。虽然我跟他们看起来很像,可是我的脚程不快,没有能让人嫉妒的才华。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留学生而已。”
“这跟那个根本无关好不好!”阿走气炸了,“不管是你、还是我,或是今天跑第一、第二的选手,大家跑的是同一条路,没有哪里不一样。他们竟然……”
阿走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觉得很不甘心。这些人的言论,对和他生活在一起的姆萨也好,对阿走自己,或是那些他不认识的其他大学留学生也好,都是非常过分的侮辱。没错,他虽然不会形容,但他知道这对所有全心全意认真跑步的人来说都是一种侮辱。阿走气到拱起肩膀来了。
“藏原说得一点都没错。”一个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阿走转身一看,只见一个头顶剃得光溜溜、身材瘦高的男子站在那里。
“不用理他们。这些人只是不懂跑步的老百姓而已。”
男子在阿走和姆萨的注视下,进店里买了一罐乌龙茶。好像在哪里见过他。阿走保持戒心,连忙搜寻自己的记忆。这颗头这么光,我应该记得才对。
“六道大的藤冈!”
阿走想起来了。没错,六道大学是在箱根驿传多次蝉联冠军的名校,而这个人是他们的队长藤冈一真。阿走在春天的东体大纪录赛时见过他。不过,是什么风把这个人吹来跟他不相干的预赛?
藤冈似乎看出阿走心中的疑惑。
“我是来探察敌情的,”藤冈这么说,“宽政大真的变得挺强,应该有机会取得箱根驿传参赛权。”
从藤冈身上,看得到王者的从容与气度。
“托你的福。”天生不服输的阿走,昂首自傲地答道。
藤冈和阿走四目相对,眼神也毫不退让,然后转向姆萨说道:“那种人说什么,根本不用放在心上,就当愚蠢的耳边风就好。”
“怎么个蠢法?”阿走叫住一边喝茶一边打算离去的藤冈。
刚才那些观众对姆萨说的话,让阿走非常生气,但自己为什么生气,又不能明白说出个所以然。从藤冈这么笃定的态度和建言来看,他好像知道答案。
“请告诉我。”阿走老实地拜托藤冈。
藤冈停下脚步,似乎觉得阿走很有趣地看着他。
“好吧,”他转身朝阿走和姆萨走来,“至少有两点很蠢。首先是,他们觉得日本选手没有竞争力、找留学生加入就是狡猾。这种歪理如果成立的话,那奥运比赛怎么办?日本人是不是不用比了?我们参与的是竞技,不是大家手牵手数个‘一二三’就结束的幼儿园运动会。人类的身体素质和体能当然会有个别差异,但比这更重要的是,运动本身是公平、公正的。这些人根本不了解,在同一个竞技场上挑战同一项运动是怎么一回事。”
姆萨静静听着,阿走则深为藤冈冷静有条理的分析而折服。
“他们犯的另外一个错误是,以为运动只要赢了就好,”藤冈继续说,“日本选手只要得第一名、拿金牌就好了吗?真是大错特错。这绝对不是运动的本质。如果今天我拿到第一却有种输给自己的感觉,对我而言这根本就不算胜利。比赛的成绩和排名,会让人眼花缭乱,模糊了焦点。所谓世界第一,应该由谁决定?我们追求的,不是这种东西;心里那个不变的理想和目标,才是支持我们继续跑下去的动力,不是吗?”
是啊,就是这样。阿走心中的乌云散去,顿时豁然开朗。这就是一直困扰我、让我生气的原因。藤冈真厉害。纠结在阿走心中的感觉、说不出的话,他轻轻松松几句话就表达出来了。
“你还是老样子,藤冈。”
清濑的声音突然从阿走和姆萨身后传来。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站在那儿了。
“我这个局外人多管闲事了。”藤冈一板一眼地朝清濑一欠身,准备离去。
“什么话,你帮了一个大忙。”清濑说。
藤冈闻言回头看清濑,嘴边扬起笑意:“看来你找到了很不错的人才。”
“是啊。”
“我在箱根等你们。”
藤冈的身影消失在前方的林间。自始至终,他一直保持着王者般的气势,最后那句话简直像在说“我在涅槃法会上等你们”。不过,既然都等到这时候了,他干吗不等结果揭晓再走啊?阿走心里这么想着,同时连忙朝着藤冈背影低头致意。姆萨也正式出声表示“非常感谢你”,并给他一个九十度鞠躬。藤冈一席拨云见日的话,为阿走和姆萨注入满满的活力。
“我看你们连袋子也没拿就走,才追过来的。”
清濑拿出塑料袋,阿走接过手,说了声“对不起”,把店员给的冰块倒进塑料袋里。看来清濑的伤已经好多了,走路没再拖着脚。
“他叫藤冈是吗?真是了不起的人,”姆萨感动地说,“要在箱根连胜,就是需要这样的意志力和真正的智慧吧。”
清濑笑了笑:“不过呢,那家伙从以前就特别沉得住气,高中时代就被人取了一个‘苦行僧’的外号,应该不是很开心吧。”
阿走和姆萨相视一眼,不禁点头。的确,藤冈的外形真的像极了苦行僧。
观众和各校选手,已经开始聚集在终点附近的大型广告牌前。
“差不多要公布成绩了。”
“我们走吧。”
姆萨小跑步回宽政大学加油团所在,阿走则配合清濑的脚步,慢步走在草地上。虽然很在意结果如何,但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也没办法再改变任何事。现在盘踞在阿走心里的,不是预赛的成绩,反而是藤冈的身影。
藤冈把心里的想法转换成语言的力量;他冷静分析自己内心迷惘、愤怒和恐惧的眼光。
藤冈很强。他的跑步速度本来就无人可出其右,但背后那股支撑着他的意志力其实更厉害。在我只知道不顾一切往前跑时,藤冈一定在他脑子里进行了无数的自我剖析,追求更高境界的跑法。
阿走虽然因此受到打击,却也同样备受鼓舞,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奇妙的兴奋感。
这就是我欠缺的。每次遇到说不清楚、讲不明白的地方,总是放任它过去,草草带过。从现在起,不能再这样了。我要像藤冈,不,我要跑得比藤冈更快。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我必须认清那个跑步中的我。
这一定就是清濑之前所说的那种“强”。
“我觉得我好像懂了。”
阿走突然冒出这句话。“是吗。”清濑满足地说。
一名拿着麦克风、穿着制服的学生走上讲台,郑重地翻开预赛成绩报告。他是负责主办箱根驿传的关东学生田径联盟营运委员。担任助理的女学生站在成绩广告牌旁。挤在广告牌前方的人群带着期待和不安竖起耳朵,等待结果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