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政大学田径队的箱根之旅,看来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了。不用担心明年社员不足的问题,或许也可以说是一件好事呢。”
榊的口气平静而有礼,让人更觉得听不下去。KING愤慨地要起身,却被姆萨硬揪住毛毯挡了下来。榊被分派到负责八区,就快轮到他上场了,才会刻意过来挑衅跑同一区的KING。姆萨从榊这个举动中,察觉到他心里的紧张和压力。
“现在还很难说,”姆萨神态自若地回答,“你们东体大能否取得种子队的资格,现在也在关键时刻不是吗?”
“而且现在还跑在我们后面。”KING用挖苦的口气反击。
“那只是表面上看起来这样而已,况且我在八区就会追过你们了,”榊的言词中充满坚强的意志,“不只要超过你,连你前面那几所学校我也会超前。”
好啦好啦,那你加油吧。KING在心里吐槽他。
“听起来你很拼?”KING嘴上故意这么说。
榊的眉毛就像坏掉的雨刷一样,猛地往上一挑。
“当然要拼,这可是箱根驿传!我就是为了参加这个比赛,才一直跑到今天,而且是从中学就开始了!像你们这种吊儿郎当、把跑步当儿戏的人,不可能了解我下的苦功。”
“我们没有把跑步当成儿戏。”姆萨倏地站起身,态度坚定地说。
KING被他吓了一大跳。姆萨与榊对峙,继续说:“世界上哪有这么痛苦的游戏?榊同学你应该也很明白才对,为什么要故意说这种话来跟我们吵架?KING马上就要上场比赛,请你别再说这种会扰乱他心情的话。”
帅啊,姆萨。KING身上裹着大毛毯仰望姆萨,觉得他很靠得住。
这时,榊的身后来了几名协助掌控现场的东体大高年级生。夏天集训时,这些高年级生压根没把宽政大放在眼里,现在态度已经大不同。
“榊,你在干什么?”高年级生喊着,似乎在担心和KING他们对峙的榊,但榊连头都没回。
KING突然有点同情起榊。原来不只阿走和宽政大的选手,就连东体大的队友,对榊来说都是竞争对手。死心塌地、把一切奉献给跑步,让榊处于四面环敌的状态。他没办法向任何人诉苦,也跟任何人都处不来。对于其他跑者,他在乎的只有他们的名次和成绩。
榊只能用这种方式来看待跑步,让KING觉得很悲哀。他把毛毯夹到腋下,站起身来。
“我问你,你快乐吗?箱根驿传一直是你的梦想,等一下终于可以上场了,可是你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快乐。为什么?”
“因为我根本不需要,”榊丝毫不为所动地说,“因为这是比赛。”
“是没错,不过……”
KING思考着该怎么跟他说才好。
“我们队长清濑常说,跑步不是光快就好了。长跑选手一定要‘强’才行。我是这么想的,他这话的意思应该是要我们享受跑步,才能跑下去。”
“好天真啊。”榊的眉毛又竖了起来,像在教训一个玩泥巴的小孩子说:真拿你没办法。
“如果只想在学生时代留下美好的回忆,你们就尽管去玩吧,这么做也满适合你们的。我可不一样。不停奋战,赢得比赛,这才是我跑步的目的。叫我跟藏原一样,堕落到跟你们这群弱鸡一起跑步,那就免了吧。”
“你说什么!”
KING闻言暴怒大吼,刚才心中的感伤顿时抛到九霄云外。但榊好像已经说完想说的话了,一脸满足的样子扬长而去。
“真的是气死人不偿命。”
KING气得咬牙切齿,姆萨也只能在一旁尽力安抚。
“其实他的话也有部分是事实。”
“是没错,可是我就是不爽!我要打电话给阿走!”
KING从运动外套口袋掏出手机。
阿走稍微跑一下后,回到户冢中继站。他感觉身体已经放松了,等一下做完拉筋运动后,再去跑一下应该就准备得差不多了。想到这里,负责帮忙看管行李的城次对他招了招手。
“阿走,你的手机响了。”
阿走拿回寄放在城次那里的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本来以为应该是清濑,没想到是KING。
“喂。”
阿走还来不及问什么事,就传来KING大呼小叫的声音,差点震破他的鼓膜。
“阿走!你绝对要跑第一!一定要让那个臭小子痛哭流涕,被他自己的眼泪淹死!听到没!”
KING一口气说完一大串,然后就挂断电话。剑拔弩张的气氛,从手机通话口流泻而出。
“什么啊?”
“这……”
阿走和城次面面相觑。
“难得看到KING这么激动。”
“跟他看猜谜抢答节目时差不多激动吧。”
“啊我知道了,”城次模仿按铃抢答的动作猛拍一下,“东体大的榊不是也跑八区吗?一定是他在中继站跟KING说了什么。”
阿走也认为大概八九不离十。结果,KING好像因为太过生气而忘了紧张。这或许也算好事一件,但阿走一想到榊对自己的怨念竟然这么深,心里不免仍有点难过。
虽然他努力掩饰伤感的表情,但城次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
“这种事,随它去就好了,”他轻轻拍了拍阿走的背,“不过,我真的也很希望你可以跑第一。”
“那当然,我也有这个打算……”
城次这番话好像不光单纯只是在帮阿走加油,话里似乎还有其他涵义的样子。阿走看着他。
“我打算在灰二哥冲过终点线时,跟叶菜妹告白。啊啊啊!真是等不及了。”城次害羞地笑着说。
原来如此啊,阿走点点头。城次一直希望八区比赛赶快开始,就是这个原因。
“可是,不管你再怎么急着从这里赶过去,也不见得赶得上灰二哥抵达大手町那时候。”
“不会吧!真的吗?!”
“嗯,我每年都看转播,跑完八区的选手,通常在转播结束前都赶不回大手町。”
“那怎么办!我可以现在就出发去大手町吗?”
看来城次为了爱情,不惜放弃陪伴选手的工作。
“我是无所谓了,不过要是让灰二哥知道了,我想你应该会血流成河。”
“我想也是……”城次身子扭来扭去,一副苦恼不已的样子,“看来我最好还是等接力带交到你手上之后再走……不知道叶菜妹会不会等我?”
这还用说。叶菜子无论如何,一定都会在大手町等双胞胎到来。就算要等到半夜、等到被大雪掩埋了,她也不会离开。
虽然心里这么想,阿走嘴里却故意说:“很难说哦……”
阿走已经算很钝的人了,但是跟城次的钝比起来,就像看着一只犰狳在地上慢慢爬一样,让人忍不住在一旁干着急。这样稍微逗他一下,应该无害吧。
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坏心眼,阿走心里不禁觉得好笑。这时候,一个声音传来。
“宽政大好像永远都这么欢乐。”
一回头,六道大的藤冈就站在他们身后。阿走和城次的谈话,他好像都听到了,嘴角挂着一抹笑,让人联想到涅盘中的释迦牟尼微笑。他那颗光溜溜的头,在今天这种微阴的天气里依然闪闪发亮。
“喂喂喂,这个人是……”城次拉拉阿走的运动外套衣袖。
“新年快乐。”阿走开口向对方打招呼。
“下一句是‘今年也请多多指教’吗?”藤冈揶揄道。“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藤冈的脸立即换上严肃的神情。
“藏原,今天我会刷新九区的纪录。”
藤冈威风凛凛的宣言,让阿走为之震慑。藤冈的目标不只是区间优胜。他这话的意思是,他不只要站在本次大赛所有九区选手之上,更要凌驾历年参加箱根驿传九区的选手,站上这个区间的顶点。
区间新纪录,代表改写在箱根驿传历史中长年累积下来的伟大纪录,从历史纪录挑战者的身份,转而成为令人景仰、紧追不舍的超越者。况且,九区的区间新纪录已经五年没被人刷新了。对出赛箱根的选手来说,创下区间新纪录,等于造就自身莫大的荣耀。
“那我会再刷新你的那个纪录,”阿走昂首挺胸,斩钉截铁说道,“你顶多当个区间新纪录的保持者,大概十分钟左右吧,我想。”
听到阿走如此大胆宣战,连一向不知天高地厚的城次也不禁傻眼,吓得不由自主颤抖。六道大的藤冈一定会先接到接力带开跑,所以就算藤冈跑出区间新纪录,这项“新纪录”最多也只能维持到后出发的阿走抵达鹤见中继站为止。这就是阿走的意思。
城次看着毫不相让的两人。阿走和藤冈的眼底都燃烧着斗志,以及对彼此表现的期待。这是一场谁也无法触及或介入、自尊与自尊的对决。
“王者”六道大的藤冈一真,对决“杂牌军”宽政大的王牌藏原走。户冢中继站里在场所有人,都在这两人散发出如火焰般气势的影响下而激动期待起来。
这一天终于到来。受到“田径之神”眷顾的这两个人即将正面对决,箱根驿传进入终章前的最后一战。
尼古一个人沿着海岸线的一号国道不停跑着,前方看不到可以追赶的身影,后方也听不到让人焦急的脚步声。
沿途道路两旁挤满了观众,房东坐在教练车里尾随在后。到了15公里处,穿着宽政大运动服的给水员,告知尼古他与前后选手的时间差。但往前跑下去的尼古,始终还是一个人而已。海风将群众的欢呼声切割成丝。
“守住一公里三分钟左右的速度。”清濑的指示像回声一般在脑海中回荡,尼古默默跑下去。
是了,长跑就是这么寂寞,尼古心想。像在没有星星的夜空下,踏上旅途一般的孤独与自由。跳动到极限的心脏,涔涔的汗水冷却后又马上让肌肤发热、血液流窜奔腾的肌肉,这一切的感受除了尼古自己,都没有任何人知道。到跑完既定的道路、抵达既定的地点为止,都不会跟任何人有接触,尼古必须独自面对这场旁人无法理解的战斗。
我都忘了,或是假装自己忘了,跑步是这么苦闷又令人欢喜的事。是一起住在竹青庄的这群人,让我再次想起这些事,把我带到能够再次品味这种体验的地方。从放弃田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等待。等待有人再给我一次机会。等待有人就算知道我的身体不适合田径赛,但能看到我打从灵魂深处热爱跑步、追求跑步、渴望跑步。等待着有人能对我说:尽管去跑吧!
尼古也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以选手身份上场比赛。田径选手的大门,并没有为尼古而敞开。就算他再努力练习,想再提升一点成绩,对尼古而言都是不可能的事。
尼古没有受到青睐与祝福——如果真的有“田径之神”,神一定也会这么说。和阿走相处这么久以来,就算不想承认,尼古自己也知道,不管他再怎么诚心祈求,他也无法成为像阿走一样的跑者。
不过,无所谓了,尼古心想。就算不受神的眷顾,还是可以热爱跑步。心里那分无法压抑的热情,就像跑步孕育的孤独与自由一样,都在尼古心中发出灿烂的光芒。只要曾经拥有,让它长存心中,这样就够了。现在的尼古,只能把一切奉献给最后的这场比赛,长年以来对田径抱持的牵挂,将在今天画下休止符。
赛道从大矶车站前会离开一号国道,朝北延伸进入一段迂回路段。因为弯道的关系,总算可以稍微看到前桥工科大的选手。在此同时,尼古感觉好像有人逼近他背后。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东体大选手追上来了。
虽然有点心急,但尼古还是忍了下来。跑了二十多公里,到这里体力已经大幅滑落。这时候不能躁进,得继续保持每公里三分钟左右的速度,保留足够的体力。真正该冲刺的地方,是最后那三百米。
尼古相信自己身体的感觉,就像没有星象指引也能远渡重洋的候鸟,以稳定的节奏朝目的地平冢中继站前进。从中继站涌出的人潮,让道路两旁的人墙变得更厚实了。前桥工科大的选手抬起下巴全力奔跑。尼古直觉这是冲刺的时机。
尼古摆动起肌肉灼热的四肢,展开猛烈的冲刺急起直追。东体大的选手也抓住这个时机,像弹射而出的箭矢一般加速。喉头涌上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但尼古还是强忍着有如全身要被压扁的痛楚,全力向前。在中继站观众的摇旗呐喊中,尼古看到KING冲到中继线上,他身旁还有前桥工科大的八区选手,以及东体大的榊,也都已经站上中继线。三个人并排着,呼唤着长驱径入的队友。
尼古摘下接力带,紧紧握在手中,仿佛那是一条吸饱汗水的救生绳。这时他的眼里只看得到KING,视野中只有那件黑银相间的队服。尼古向前跑去。
我终于跑回这个既定的地点了。
“看我的了,尼古学长。”
KING接到接力带后冒出这句话,之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尼古沉默地点点头,推了KING的背一下。往大手町的方向。
姆萨把防寒长外套铺到地上。尼古在倒下的同时,动手把手表上的马表按停。他已经横渡了与时间竞赛的世界,没有必要继续计时了。
尼古的战绩是,1小时6分21秒跑完全程21.2公里,区间排名第十二。
宽政大在平冢中继站以第十二名的成绩交出接力带。前桥工科大慢了四秒钟,跟东体大同时交出接力带。
多亏了尼古的拼斗,宽政大在加总同时起跑的时间后,实际排名上升到第十五。东体大看起来虽然比宽政大还慢,但实际排名仍然保持在第十三。六道大和房总大互争首位的结果,房总大毫无退让之意,目前时间领先六道大一分半以上。第三名的大和大,跟六道大的差距是三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