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点心(1 / 1)

浮夸 沈熹微 6416 字 2个月前

再好再坏,我常常对自己说,一切都会过去。这是最为残酷,又最为温情的真理。

在我住所的附近有个酒吧,老板是混文化圈的,所以常常举行一些文化活动。那天是一个女作家的新书发布会,我路过便进去看了看。穿藏青色大摆裙的女作家正在讲话,又邀朋友讲,她眉目清雅,在酒吧巴掌大小的天井里翩然来去,头顶的光线如天然聚光灯,笼着这个明星般的女人,围观的人纷纷忙着拍照鼓掌,气氛极是热闹。有个穿格子衬衫的男人坐在中间靠左的圆桌边上,身子侧着,一半对着讲台,一半对着外面,他静静地抽烟。

我要了杯水,靠着吧台坐下来,隔些距离看这场文绉绉的插科打诨。朋友们挨着遍将女作家赞美了一圈,终于有人点到那个抽烟的男人,麦子,麦子在哪里?男人接过话筒,没说话,先笑了。

他说,岚微写得太多。

发言很短,大意是说女作家太勤奋,让其他人懒散得无地自容。他建议女作家每年去国外玩个三两个月,再生个孩子养条狗,也给搞写作的男人们一点机会。结尾处一语双关,大家笑得更放肆,女作家走过来推搡一把他的肩膀,露出亲近而嗔怪的表情。话筒递到别处,麦子又继续抽烟,在海浪般此起彼伏的热闹中像一张天空布景。

过了一会儿,活动散了,文化人们聚在几张桌子上私聊,我从酒吧出去。直走,右拐,再右拐,就到家。

顾不上开灯,我放下包脱了外套便钻进厨房,中午吃的饭碗还泡在水槽里没有洗。热水从水龙头哗啦啦地淌到锅中,一层红油马上浮起来,我挤些洗洁剂慢慢地洗着,心里盘算了一下晚上是煮根香肠,还是炒只茄子,或者干脆煮碗面打发掉晚饭。烟灰色的黄昏贴在厨房的玻璃窗上,我默默地看着水流,忽然丢了碗就往外走。

没有办法,我一直想着那张脸,人群中抽烟的,郁郁寡欢的脸,他原来在那里。

下楼,直走,左拐,再左拐。走进那家叫“半点心”的酒吧,我松了口气,麦子还在。他换了位置,坐在比较靠近门口的敞亮的桌子旁,手里仍旧执著那根烟。看见我,他眼神竟顿了一下,像旧识般问,你怎么又回来?我心里酸楚,因为他的语气根本不是发问,他根本知道我为什么回来,简直一眼就洞穿。

我眼睛莫名其妙地蓄满了泪,开口已哽咽,只好说,我忘了点东西。

走进酒吧深处逛了一下,又去了厕所,装出一副找东西的样子,再出去的时候麦子仍在原处吞云吐雾,我经过他身边时佯装不经意地回了下头,发现他眼神落在别处,只好匆匆地走了,匆忙而轻缓的,像身后每一步都是塌陷的深渊,像一发力就要踏碎裂开的心脏。思绪不着边际地挣脱了地心引力,我走在云里,我想我爱上了这个叫麦子的陌生男人。

好几年以前我看过一篇麦子写的小说,通俗爱情题材,写一个男人在酒吧遇见一个神秘而充满诱惑的女人,两人相交一段最后无疾而终的故事。小说名字叫《诗》,诗是那个女人的名字,说不清故事是哪点打动了我,以至于多年后还深深地记得。回家以后我上网将它搜出来,文字谈不上精彩,至多就是一篇中等水准的杂志小说,就像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算不上英俊的郁郁寡欢的脸。

网上关于麦子的消息不多,只有零零散散的一些诗出没,有介绍的地方只说他是诗人,1969年出生,出过两本诗集两本小说。有段采访里麦子说写诗关乎生命,写小说关乎生存,好像写小说是很无奈的事……

够了,够了。我不能再去找他的资料,我只是爱上他,爱不需要了解。

那段时间,为了再见到麦子,我几乎天天泡在“半点心”,和那里的服务生老板成了熟人,却没能再遇见他。有时候我从架上抽本书佯装很认真地看着,耳朵却留神听旁边一桌人的谈话。只要麦子的名字从谁的嘴里蹦出来,我就马上堕入一种莫名醉心的窃喜,好像被提到的是自己无比亲近的人。从他们的谈话中我知道麦子好像是去了外地参加什么笔会,也不知归期,我仍旧天天到“半点心”来,在脑海中乐此不疲地想象着和他气若游丝般的微妙联系,比如我坐在他坐过的位置看他看过的那本书。

不久后我终于又看见他,比较尴尬,我刚从洗手间出来,而他正好要进。他头埋得很低,身上还是那件旧旧的灰蓝色格子衬衣,发现前面有人后猛地抬头,我看到他略带浮肿的眼睑和苍白的脸,那是一个诗人长期失眠的标志。我很心疼,原地站住了,也不知要说什么,就那么唐突生硬地拦在他面前。

让一让好吗?麦子忽然一笑,声音哑哑的,疲倦的脸上露出只能用无所适从来形容的表情。我登时醒转,只觉得腾地有把火从嗓子眼烧到了眉心,手忙脚乱地和他擦身而过。出去猛灌了半杯冰水,心仍然慌乱。此时外间多了很多人,满满一桌好像都是文艺圈的佳人才子,我瞥见有那天开见面会的女作家岚微,不知道在聊什么,笑得前俯后仰,卷曲的长发下藏蓝色的连身长裙,她依然是众星中的那轮明月。有人提到麦子的名字,又好像是我的幻听,最后没有等到他出来我就走了,好像在逃什么似的。

走出去,竟然变天了,小巷子里正呼啸着穿堂大风。我站住了步子,埋头使劲闻了闻左边的衣袖,担心被风吹散去刚才那一霎错身时麦子留在身体周围那股略微苦涩的烟草味。我那么用力地呼吸,以至于鼻腔酸痛,被欲哭的感觉涨满。

我准备辞去学校教书的职务,试着去找份出版社编辑的工作。我没做过编辑,对此事一窍不通,可是我心里很清楚地知道,如果要真正接近麦子,在同一间酒吧擦身而过是远远不够的。

我开始自学编辑课程。住在一起的女友裴丹说我疯了,二十五岁才学做编辑,跟老来出家有什么区别。我没法跟她解释这是因为我爱上了一个男人、一个诗人、一个仅见过一面的中年诗人。我第一次觉得爱是一件不可启齿的事情,它太孤独,把人封在密不透风的罐子里,能做的好像只有慢慢等待窒息。

三个月以后,我终于有了和麦子正式说话的机会,还是“半点心”的吧台上,我说我是某家出版社的编辑,正在策划一系列诗集,想和他讨论合作的可能性。当然,策划诗集的意向根本纯属瞎掰,我是有向出版社领导提出申请,但现在根本没有人肯做这种赔本的事,诗本来就是小众精神产物,为它埋单的人少得可怜。

麦子知道处境,颇自嘲地撇嘴,说现在还有人读诗?

我笑说当然有,若没人读你又何必写。他说我本来不是写给别人读的。说罢他也笑笑,可能是为自己这点寥落的骄傲。这话茬我接不下去,尴尬地沉默着,麦子仿佛于心不忍,将手中我的名片翻转了两次,这样吧,我在写一部长篇小说,如果你有兴趣我们可以谈谈。然后我们就小说的话题随便谈了谈,我将大学时候在图书馆念过的少得可怜的作家作品里面尽可能挑了几个生僻的名字出来,发表了一些道听途说的意见,过程中麦子一直静静地看我,静静地抽烟,烟灰结了好长也不抖落,我说着说着就脸红了,不好意思继续胡诌下去。

哎,我是不是见过你?麦子问。

嗯,岚微做新书发布会的那次,我走了又回来找东西。

麦子点点头,却不似真的记得,神情像在回味我刚才那一番东拼西凑的言论,说了一句有点意思后又低头去盒子里拿烟。我掏出火机啪地点燃递过火去,他稍稍意外,但还是凑过头来轻轻护住火苗点了烟。他的手碰到了我的手,我的后颈掀起一阵秘不可宣的战栗,难以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犹如烈驹狂奔着跑过纤细的钢索,奔腾过去了,竟还是想哭。

谢谢,麦子说。

小事情。我强装自然。

麦子打电话给我,始料未及。那晚我从卫生间洗澡出来,裴丹说,刚才你手机响了一声。我走过去看,竟是麦子。迅速闪过很多念头,是有事?打错了?怎么响一声这么欲言又止?我拿着手机来回走了十来步,将电话拨回去。

通了,那端声音嘈杂,麦子喂喂两声便挂断,听起来已有很深醉意。我抓了一件外套就开门出去,裴丹追着喊道,你去哪里?我来不及回答就已经跑到楼下,外面在下雨,蛛丝网般密集的雨罩住了城市的夜晚,我沿着安静的小巷子朝“半点心”跑去,听到自己的脚步溅起拖泥带水的声音,好像一只被困住的蛾正在绝望地扑腾。

麦子坐在酒吧门口的台阶上,耷拉着脑袋,全身瑟缩成小小的一团。身后的酒吧里气氛极闹,很多人觥筹交错仿佛在庆祝什么,我张望了一下,是他们每次聚会的那些人。也像是每次,麦子都蜷缩在这热闹的背后。我心里充满了酸楚的温柔,走过去伸手摸摸他的头发,满手的雨水凉得让人心疼,我抓住他盖住头顶的一根手指摇晃问,麦子,你怎么了?

没有回答。我再摇晃了两下,麦子忽然着力将我拖下去跌坐在门槛上,然后整个身体如野兽般压过来,粗暴地咬我的唇。我大概是惊呆了,黑暗中被抵死在墙角不能动弹,麦子狠狠地亲吻我,在密集狂乱如风暴的吻中,我发现他的眼睛正在往外涌着泪。

我想吞掉那些泪,那些该死的忧郁。到底是怎么了?我爱上一个诗人。

这盲目的感情如黑色潮水沉积的深渊,我也哭了起来。

我将麦子带回家。

裴丹很意外,我居然半夜出去捡了个男人回来,乌七八糟地往床上一丢,立刻睡得不省人事。我顾不上解释,打了热水用毛巾为他细细擦脸,他的手上有泥泞,还有从睡梦辗转时间或发出的那一声呜咽,像一个玩累了被惩罚后哭着睡着的少年。天快亮的时候,我趴在麦子身边睡过去,迷迷糊糊地走在梦里,看见自己去爬山,怎么也爬不到山顶,然后天黑了,周围的风拍打着树叶,满山回响着寂静的哭泣。

有人推我的肩,翕开一半眼睛,麦子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他说,昨晚是你带我回来的?我嗯了声,仍旧沉浸在睁开眼睛就看见他的那种安然里面,困倦像浓雾笼罩着我说不出话。麦子从床上爬起,挠了挠头说,先走了,谢谢你。

像被拔掉气门的气球,我听见自己发出听不见的泄气声,捂着额头说,小事情。

门锁咔嗒扣响,他走了。对一个浪荡不羁的诗人来说,酒后留宿在陌生女人的家里,并且什么都没有发生,自然只是小事。我须得和他有同样的潇洒、无所谓、漫不经心,才足以应付随时可能面对的交点和终点。做得到吗?我问自己。没有等到答案浮出意识的水面,我被睡眠深深围拢,这一次我看到我在一艘船上,船在海上,无边无际的海。

麦子第二次打电话,说有空吗?请你吃个饭。

这一次见面是下午,天光白日,麦子恢复了某种程度上的油滑世故,我们在一处装修得很别致的私家菜馆吃饭,过程轻松很多,也轻佻很多。他问我有没有男友,又说其实诗人和摇滚歌手一样,就是不停在艳遇中寻找刺激完成作品然后再寻找艳遇的流氓职业。我说不来俏皮话,单刀直入地问他,岚微是不是结婚了。

他说你怎么知道?我说今天的报纸上有写,著名女作家岚微和房地产商人倪达喜结连理,标题还用得特别文艺,叫每朵云都有个降落的梦。麦子嗤声,又是一向的嘲弄和不屑,他说,还每只癞蛤蟆都想吃白天鹅呢。说罢自觉不妥,摆摆手点了根烟,意思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了。接触得多后发现麦子像个没心机的小孩,毫不遮拦自己的脾气,骂骂咧咧,油腔滑调,转念又后悔。他抽烟最多的时候,也就是他最无措的时候,因为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将自己伪装起来,保护起来,只好抽烟,烟是他的障眼法。

我们聊了一会儿他新小说的进展,然后不知再说什么,索性在阳光下面眯着眼睛各自发呆。后来麦子说,跟你待一块儿心里挺安静的,多少年没这么安静过了。这当然不是一句表白,我逼迫着自己不去想语言后面的意思,但仅仅是他这么轻描淡写的一说(并很有可能是随口瞎说),还是一阵波澜。

裴丹说,你肯定是恋爱了。我笑,不算,还差得远。

这话不算否定,她马上啊了一声,难道就是那个又脏又臭的落魄诗人?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爱情本来就生着一双不公平的势利眼,我不与裴丹争论,只是揶揄她,你崇拜的那个地产商结婚了哦,人家就娶了个女作家,这下怎么办?总不能指望他再离一次婚吧。裴丹将抱枕飞过来,悲愤又恶毒地说,那我天天祈祷他破产。

当然,报纸上没能如期传来倪达破产或者离婚的消息,很长一段时间,日子就这么不动声色地往前跑着。我在出版社的工作渐渐上了正轨,责编了一套生活百科类书籍,麦子的小说也在出版计划中。裴丹苦心孤诣终于找到一个小规模有钱的男友,我笑她真如亦舒女郎,早早立志要发达,终归没有太离谱。她说那你也赶紧找个岸靠了吧,世界末日也死得不孤独。我说这事恐怕有点悬。

我跟麦子的关系长久停顿在“待在一块儿很安静”的朋友上,像遇到了瓶颈,进退维谷。我们时常在一块儿喝茶,闲聊,“半点心”的老板和服务生有时会冲我做出意味深长的鬼脸,我亦参加他们的文化活动,头衔是某出版社编辑,一个堂而皇之的名分。别人开玩笑时,麦子不否认,也不承认,就那么模棱两可地笑着,抽烟。感觉得出来麦子愿意和我待在一处,也不讨厌我,甚至有那么一点儿喜欢我,可是心灰意冷的感觉像一把无形的锁捆绑了他,让他懒得朝任何方向前进一步。

带着酒去麦子家那天,我几乎带着赴死的心情,一路踩着落叶的身体,脚下不停传来粉身碎骨的声音。真的,竟然转眼就是秋天,从春到夏再到秋,我围绕着麦子这个轴心画了大半个圆,我想把它画完整。

事情发生得顺理成章。太平静了,他没有疑问,我没有伤感。好像这是我们必经的一个点,时间到了,就经过它,彼此陷入心照不宣的静默之中。我才想起麦子今年已经四十一岁了,这个四十一岁的男人,胸口有刀伤,背部有烙印,他的沉默和厚重,仿佛注定我的不可探知。

但我还是提起那篇叫《诗》的小说,问麦子,都是真的吧,落魄的男人在酒吧遇见神秘的女人,与她邂逅一场最后无疾而终的故事。他看了我一眼,说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我说不是每个男人都那么倒霉,会被包养女人的富商暴打一顿,说着用手指划过麦子胸口的旧伤,他皱眉,翻身去床头拿烟。

不过还好,都过去了。我说。

他说,有些事情永远过不去,因为它啃噬了你。

很短暂的时间,我成为麦子的女朋友,人人都看得出来端倪,在“半点心”起哄着要我们喝交杯酒,文化圈里的游戏一样俗不可耐,我看出麦子厌恶,就起身找了借口躲开这混乱发疯的人群。独自在酒吧的天井角落处坐了好久,月光从玻璃屋顶洒下来,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我怔怔地看着那光,想起岚微在那里翩然来去的样子,的确很美。

酒意上头,我蜷在台阶边上,昏昏沉沉盹过去。很快又醒来,听到天井背后有男女在对话。是岚微,她带着哽咽说,如果你愿意,我马上离婚,跟你走。然后是麦子的声音,疲倦而温柔地说,岚微,我们都不再年轻。

不要叫我岚微,我叫兰小诗……岚微像是任性地哭了起来。又静默了好一会儿,伴着沉沉的一声叹息,麦子走过来,我赶紧闭上眼睛佯装睡着,然后他的手轻轻摇晃我,白茶,起来了,我们回去。我骤觉心酸,这好像是麦子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此前,在爱他的时候,我是没有名字的,面目狼狈而模糊。

那晚麦子写了几句诗给我:

白色的/沉入水中/苦涩涌进去/舌尖/是甜的。

我攥着那张信笺久久不能睡,总觉得一合上眼,这个男人就会凭空不见。但麦子似乎笃定了,他一直握着我的手,我们静静地并排躺着,像两具入土为安的尸体,后半夜月光从窗口消失了,房间还是那么亮,夜还是那么白。我们什么都不说地躺着,好像就此可以睡到梦的尽头。

清晨起床,我们在洗手间的镜子前一起刷牙,麦子有严重咽炎,刷牙过程中时不时地干呕。我说干脆把烟戒了吧。他笑说好的,戒了。正说着他的眼睛忽然瞪大,一口液体从嘴巴直喷在镜子上,都是血。

没有等到拿检查结果,麦子就失踪了,他的朋友纷纷劝我不要再登寻人启事,说也许他有他想做的事情,在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的时候。我总觉得他们都对我有所隐瞒,却又找不到把柄,而且,如果麦子坚持不让我找到,我即使找到了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肺癌晚期。医生说,他的时间不会超过三个月。

我失魂落魄地过了好几天,想起来应该将麦子的书稿整理出来,那也许是他留下来最后的纪念了。小说仍然呛俗,不过是早年那篇《诗》的加长细节版,我已经确信,那就是麦子自己的故事,关于一个落魄的诗人和一个被包养的年轻女孩在酒吧里邂逅。小说的后半段写到,女孩做了画家,嫁了人,有美满的家庭生活。麦子仍是保护着岚微,怕世人看出她的丝毫旧事,将女主角的形貌刻画得和她迥然不同。

书中麦子没有提到我的出现,更没有提到早年他和小诗相遇的酒吧里,有一个默默旁观他的女孩。那时女孩十八岁,在那里打工做服务生,她见到了生命中第一场斗殴,那个男人捂着鲜血淋漓的前胸仍然不肯放开小诗的手的样子,她不能忘记。但就算有多刻骨,那也只是她一人的故事罢了。

是的,都只是我一个人的故事。

四个月以后,《半点心》出版,没有人再见过麦子,岚微替他主持了新书发布会,她依然美丽,翩翩如蝶在人群中乱飞着,仿佛失去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