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情人(1 / 1)

浮夸 沈熹微 6715 字 2个月前

我们只能什么都不发生地错过。

——题记

【蓝岸和罗拉的对话。2006年12月26日,凌晨】

哎,我这边有一群蚊子在乱飞,还有蛾。

也许是要地震了,或者死人了。

那你听见奇怪的声音了吗?

等,好像有人在反锁门。

我去看看。

【31栋6楼A座的猫】

2006年某月某日,罗拉的消失来得毫无征兆。

许易已经不能确切地记起罗拉不见的日子,只是在回想起她的时候,感觉就好像翻开了一本旧的日记,发现其中忽然被扯掉一页,他忘记了内容,只知道时间是2006年,日期是空白。罗拉留给他唯一的东西,是一枚鱼形的指环,和一台文档里存有无数聊天记录的旧电脑。对白,她和她的网络情人。指环是去泰国旅行的时候朋友送给罗拉的礼物,遗失了一枚,还剩一枚,电脑是她赖以消遣的玩具。许易曾经试图凭借它们寻找罗拉的踪迹,然未果。

也许是因为想念,又或者不甘,重新适应单身生活对许易来说,多少有些力不从心。他渐渐习惯在上网打发时间的时候同时也挂着罗拉的QQ,并且不停寂寞地换着角色问对方,你爱我么?我爱你。你会回来么?会的。好像如此,便可以稍给自己幻想慰藉。

Schizophrenic,这是精神分裂。叫猫的女人这样说。

她的签名上写着一句不变的话,31栋6楼A座,我在等你。

和记不起罗拉的失踪一样,许易也记不起猫是何时出现的。凭空多出来的印象,是他隐约记得第一次在视频里看见猫的样子,那时许易并不觉得她很美,黑色的指甲让他有些轻微被撩动的感觉,因为罗拉也喜欢。很多时候,特别是罗拉走了以后,他不是太能够分辨女人与女人之间的差别。只能凭着某种特定的标志,或者同样的姿态,寻找一些隐约的记忆线索。

只是罗拉并不抽烟。而许易喜欢看猫抽烟的样子,狠狠地,仿佛吸尽最后一口气,还有她的眼睛,在黑暗中忽闪的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让他觉得杀气腾腾。

猫常常给许易讲一些有趣的故事,然后整夜蹲在网上编编写写。她的职业似乎是电视编导或者其他,他不是很确切。因为大多数时候两个人并不聊天,许易对故弄玄虚的电视栏目也兴趣寡淡,而对于他的生活,猫只给了四个字来评价,俗不可耐。她说你不要以为将自己分裂了,就可以逃避生活的真相。许易不介意,因为他喜欢猫说这些话的样子,一针见血。

在猫之前,许易已经很久没对一个女人产生依赖的感觉,包括罗拉。那种感觉熟悉而突然,就好像少年时候经常逃课去学校的一间老教室睡觉,久而久之,便对那周遭的环境和气息开始依赖,情绪绵长。他依赖她,依赖她讲的那些故事,贪求如同缺氧,欲罢不能。

这个夜晚她在视频里说,有没有兴趣听一个新的故事,关于失踪的爱人。她戏谑的表情像是在消遣许易的失落,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愿意洗耳恭听。然而对话框里的影像却仿佛忽然被辐射干扰,混乱地闪了几下便回归一片茫然无措的空白。

凌晨六点一刻。QQ上,猫的头像照例黑了。

许易在电脑面前坐到天明,然后他发现自己正在失忆。

【缺氧的半导体】

猫总是习惯在六点过一刻准时回到自己的房间,独自站在玻璃窗面前,像一只口渴的鬼一样不停地吃小橘子。已经是2007年的春天,在这一天中最冷的时候,她冻红的指尖忍不住轻微颤抖。橘黄色的果皮像开败的花一样散落在手掌,她推开窗把它们扔进楼下的花圃。一股潮湿的气息扑过来,听说有一场寒潮即将在这个城市登陆,凌晨的天空有一种诡异而寂静的光,世界苏醒了,而她即将睡去。

31栋6楼A座依然无人敲门。

又是清晨六点三十分。

猫将一只旧的半导体从抽屉里掏出来,她坐在狭窄的平台上,循着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声音不停移动收音机寻找到信号最好的位置,然后手臂悬空地拿着,侧耳倾听。一段清新的音乐过后,一个好听的男声从小喇叭里缓缓流出:欢迎您收听。早安,江城。她神情慵懒地听着枯燥乏味的早间新闻,将目光落在不知名的方向,膝盖屈起,身体蜷缩着侧靠在玻璃窗上,她照例等着新闻最后那则寻人启事。

蓝岸,男,二十七岁,身高一米七八。瘦削,平头,宽额,左边眉头有一处约五厘米的疤痕。细眼,高鼻梁,薄嘴唇。左手无名指戴了鱼形藏银指环一枚。该男子走路时肩膀习惯微微往右边歪斜。于2006年12月26日离家出走,穿一件墨绿色长袖衬衣,黑色长裤,拖鞋,身无分文。如有见者请拨打……

猫把头埋在膝盖上,一只手攥着手机,一只手拿着半导体。DJ在对听众说谢谢收听。半导体砰然落在平台上,挣扎着发出嘶哑的声音。大约五分钟以后,电话铃声突兀地在安静的房间响起来,她瞬间如被惊醒的猫,身体骤然缩紧,眼睛紧盯着不停闪光的显示屏,一个陌生的号码,她手忙脚乱地摁掉。过一会儿,又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她再次摁掉。瑟缩着从裤兜里摸出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根,点上。电话又响了,她看了看号码,这一次终于接了起来。

喂。刚才录音机里DJ的声音此刻从电话里传来显得更为清晰可辨。

猫犹豫地应了他一声,嗯。

还是没消息?

没有。

【一个新故事,没结局】

这是一个新的故事,躺在许易的邮箱里,诡异而安静,就像猫隐隐有杀气的脸。

她说,你相信吗?蓝岸已经失踪一百零三天。

她一直记得,蓝岸出走的那天是2006年12月26日,空气里弥漫了一股奇怪的燃烧塑料的气息,有混乱杂音。是什么被燃烧以及噪音的来源她记不太清楚了,唯一尚在眼前的,就是他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出的那一刻,甚至还穿着单薄的居家衬衣和拖鞋,并且身无分文。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冲突,是猫终于无理取闹地要他交代有没有网恋,还是他的沉默她终于忍无可忍。总之,当她指着大门让他滚的时候,他真的走了。

在一起四年,吵架的事情不是没发生过。每一次猫脾气爆发,歇斯底里地发疯让蓝岸滚的时候,他总是走上来静静地抱着她不说话,或者轻轻地出去躲在门口,等她心急地找出门,才从身后唬地跳出来将她拦腰抱起。猫发疯时也曾拖着行李跑到火车站说要回故乡小城,可是每一次,都是蓝岸连人带箱子地把她拖回来,所以就算吵得惊天动地,但多多少少总是觉得,他们不会真正分开。

蓝岸曾经说,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放弃她,他也不会。

可是这一次不同。猫想,他戴着情人送他的指环,真的走了。

床头上还摆着两个人的合影,是在猫二十四岁生日的时候拍的,那时候他们刚刚爆发过一次大规模的战争。蓝岸左边眉头上被猫用玻璃杯砸出的伤痕都还是新的,但他表情那么温暖地从身后抱着她,在快门摁下的瞬间,调皮地将准备好的蛋糕抹在她的鼻尖上,照片上两人笑得甜蜜夸张。吹灭蜡烛,猫许的愿望是:但愿人长久。她真的以为会长久,然而现在,一切的甜蜜和惆怅都只能存于旧时。

天色微明,猫扔掉半导体,把身体放进被子里,平躺着,像一个虔诚的传教士一样将双手交握放在胸前,膝盖屈起,她眼角的余光一直注视着房间的门,姿势警觉不安。蓝岸出走以后,她已经连续保持三个月这样的姿态,往往睡一小会儿就被一些莫名的响动惊醒。她听着那些声音,就好像过去,他半夜趿拉着拖鞋去厕所,放水冲马桶发出的声响,仿佛他片刻就会懒洋洋地扑回被子里来。她揪着心在等。

那些声音来回地响,她的身边依旧空无一人。

猫在模糊中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只鱼飞了过去,她隐隐感觉到心疼。

【蓝岸和罗拉的对话。2006年12月20日,午夜】

你不爱她了?

不。只是偶尔觉得累。

我想我明白,我也累。

你会出走吗?罗拉。

不会。见不到我,许易会疯。

猫也是。

【许易遇见了小地震】

许易看了猫的邮件,在天亮时分听完电台的寻人启事才躺下去。

他睡一个小时就醒来,厕所镜子里有个邋遢狼狈的男人在有条不紊地洗脸刷牙刮胡子。许易的胡子显然要比在青春期还要躁动得多,每隔一天便疯狂地蔓延在整个下巴上。刀片很快钝了,可是破皮见血仿佛很容易。

每每把下巴剃出血的时候,许易都会想到欲壑难填这个词。女人在暗中的脸一闪而过,镜子里仿佛又出现往昔罗拉帮他刮胡子的场景,两个人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吻得满嘴泡沫。他顺便想起猫,她也会如此地帮他刮胡子吗,她是会很温柔,还是会恶狠狠的像一个杀手。

许易对猫说,你的下巴很性感,尤其是略带傲慢地仰起它的时候。那是足以让每个男人都想用手指去探测一下它的轮廓的诱惑。她听了以后只是笑,一张肃杀的面孔无端地布满了伤感的骄傲,仿佛没落贵族。许易想,猫的性感,在于她的理智和突变让人无法捉摸。而男人往往,总会爱上一个自己感觉无法捉摸的女人。

收到猫那封邮件的第二天,许易失业了。他工作的那间广告公司终于以精神状态不好为由炒了他,这是许易在半年内失去的第三份工作。不经意之间,他好像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比如物质和爱情,比如工作和记忆。

关于小地震的预警已经在地铁的喇叭里广播,这个城市从来未曾安稳,人们在地壳的动荡中惶惶度日,常常有人死于灾难。许易茫然地听这广播从地铁里走出去,地面忽然开始小幅度震动,他头痛欲裂地蹲下来,原来不是幻觉。

恍惚中有物体被烧焦的气息,一些人惊慌得四处乱跑,许易被一只迎面过来的黑皮箱击中头部。在晕眩之中,他看见一个背影酷似罗拉的女子,她紧紧贴在一个穿墨绿色衬衣的男人怀里,腰肢细软得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搂住。她身边的那男人微微地侧过头来,许易看到他左手戴的那只鱼形指环,女人的右手上也有一只。

那是罗拉的指环,许易在模糊之中费力地想到,但是应该不对,罗拉的那只分明还在家里。那另一只呢?不知道,已经遗失太久了。他还是想上前看个清楚,但那仿佛是罗拉的女子,已经和男人拥着上了相反方向的地铁。许易捂着疼痛的额头,在进入隧道之前,地面已经平息下来。女人的印象率先和记忆一起消失,好像从未出现过那样空净。

靠在地铁的玻璃上,许易感觉寂寞野蛮得摧枯拉朽。

尤其当一个人,长久地,一直地,在失去中。

【一场假冒伪劣的艳遇】

黄昏还没有完全结束,三姑六婆们围在门口讨论着刚刚过去的小地震远远没有去年的那场来得恐怖激烈,看到许易的影子晃过来,她们纷纷都缄了口,眼神戒备地看着他一路走过去。他想,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变成了一个如此不讨人喜欢的人,身后总跟着一阵细碎的八卦声。

许易走进小区里那个熟悉的小发廊,年轻的姑娘带着公式化的微笑走过来接待,虽然公式化,但因为年轻,还是很好看。大概是因为很久没有接触过年轻女孩的身体,当她俯身帮他洗头的时候,许易有些想入非非。

他在模糊中开始习惯地臆想猫的脸。许易发现,这个年轻的姑娘多少和猫有点相像。是的,她们都一样年轻,有一样大的眼睛和瘦的胳膊。只是这姑娘没有黑指甲,脸上也只有让人乏味的谄媚的笑容,情趣潦草的劣质蕾丝边上衣和黑色超短假皮裙。许易没有像往常一样闭着眼睛,当姑娘向他传递出微妙的示意眼神的时候,他决意和她搞一次,简直非搞不可。

姑娘在床上是熟练的,或者说简直训练有素,显然一直兼职这份来源不薄的工作。其实在解开姑娘粉红色胸罩的时候许易就有点后悔,因为猫说过她喜欢的是白色和黑色。男人往往就是这样,对未到手的东西垂涎三尺,到了手却忽然有点倒胃口。若然真的撤下了那食物,倒又有几分怅然若失。事已至此,他的身体显然不甘愿受大脑控制,不得不继续为之。

完事之后姑娘操着一口蹩脚的上海话和许易讨论价钱,他把皮夹子丢给她,说你看着拿吧,总共还有一百三十八块钱,公交月票一张。许易知道那足够了,婊子是便宜的,因为婊子无情,而此刻他自己和婊子又有什么区别呢。那姑娘很坦然地拿了那张大票,然后坐在床边穿裙子,系鞋带。她几次想说话,都被许易沉默的表情给堵了回去,就在要离开的前一刻,姑娘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她问他,刚才你一直在念着猫。猫,是不是那个住在你隔壁的女人?

隔壁?许易听见自己的脑袋轰的一声响,他走出房门。

他的门牌上赫然写着:31—6—B。

【蓝岸和罗拉的对话。2006年12月26日,凌晨】

你昨天去哪儿了,我听到她哭了一整夜。

没有,我只是在天台,想该不该离开。

可你到底还是回来了,她知道吗?

不知道,我想给她惊喜。

她,爱你吗?

爱。

有多爱?

爱到杀死我。

【和猫的见面仿佛是必需的】

许易照例挂着两个QQ,自问自答。旧电脑频频冒出内存不足的提示,庞大的垃圾堵塞其中,他按顺序打开那些盘,浏览,删除,清理。聊天记录里大段的对话,许易已经分不清楚,哪些是罗拉的,哪些是他的。

就好像自己和自己说话的游戏一样,用电脑里存留的对话拼凑记忆成了许易的另一个游戏,他乐此不疲。此时他有点头痛,那些对话没头没尾,整合不出完整的内容。他只是恍惚想起来,罗拉离开之前的一段日子,仿佛的确爱上了别人,但他仍旧无法确认那天地铁里的男女是不是罗拉和蓝岸。

等等,蓝岸?

拨通电台的热线电话,许易的喉咙干燥得好像刚刚烧过一场火。他对着电话那边说,他也许有那个失踪男人的消息,看能不能通过电话联系上猫,或者让电台的工作人员转告也可以。那边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说,什么失踪男人,寻人启事停播了,那女人是疯子,从来不接线索电话的,也不知道是真找人还是假找人,拿我们节目来消遣……

你知道黑洞吗?猫忽然上线。她并没有询问许易的意思。

她一向习惯独白,就好像许易习惯旁观。

黑洞就好像爱一个人的过程,不停坠落。她说,落的感觉是完全失重的,一旦落到底,粉身碎骨也算不得恐怖,但黑洞的恐怖就在于注定没有尽头,就好像一个人的消失,你永远都不知道,他在哪里,什么时候会回来。

视频里猫扬起了她寂寞而骄傲的下巴,她说,所以,当你的罗拉回来的时候,你记得要锁住她,不能让她再离开你。许易默然,因为他QQ上的签名也已经改成:31栋6楼B座,我在等你。

和猫的见面仿佛是必需的。许易觉得自己像是置身在一幕蹩脚的戏码之中,被黑暗中的推手操纵着丧失意识。当蓝岸这两个字刺进他的神经时,他被时间啃噬过的脑子陡然之间清醒起来,变得前所未有的逻辑明朗。于是他想起来,2006年12月26日,罗拉消失的那天。她一定不是出走,而是私奔。是和隔壁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一起私奔,是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住在隔壁的蓝岸。

我现在要见你,马上,必须。许易对猫说。

是你过来,还是我过去?猫漫不经心地问,很平静。

【Schizophrenic是幻觉】

他们在阳台上见面,第一件事情是接吻。两个被放弃的人,犹如世界末日。

猫的舌尖微苦,冰凉,如同小蛇在许易的唇间游走,狠狠吮吸,带着某种决绝的意味。她的下巴瘦削而薄,硌在他的肩膀,留下缠绵的疼。他吻她的脖子,那一小块,她说过,那是被爱过的皮肤。光洁,细腻,并有着不为人知的罗曼史。

猫的身体犹如坏掉的机器小人,一动不动地在许易的怀里瑟缩。许易一边亲吻着她的时候一边在想,罗拉和蓝岸是不是也曾在这里接吻,就在同样的一片瓷砖旁,留下同样缠绵悱恻的阴影。那时候他和猫在干什么,在忙着看没完没了的球赛还是写神经兮兮的剧本。文档里的对话数据庞大得可以铺满整座大楼好几层,寂寞真是爱情最好的催化剂。

许易说,我看见蓝岸,他现在和罗拉在一起。

猫轻轻地抖动了一下肩膀,抬头笑,那只是你的幻觉。

【一直在消失】

那晚之后,猫像是一个分子凭空消失,他们再没有见过。隔壁偶尔会传来声音,可是当许易试图从宽敞的阳台上看过去,却空无一人。日子又渐渐地模糊起来,时间好像是一个吞噬记忆的怪兽,他知道自己在一点点地忘却。

许易有时会去小区发廊里洗头,和那个姑娘闲聊,他想打听关于猫的事情,然而她却和那些三姑六婆一样,对他一脸戒备。从电梯里出来,经过31—6—A的门口,许易习惯地回头看了一下,门竟是虚掩的,里面谈话的声音清楚地传出来,他站在门口,听出是新来的管理员在和房管的老中介在唠嗑。

这房子脱手了么?

还没有,都说是忌讳,不愿意住。

地震都一年多了,风声还没平息下来?

当时那男人死得多惨,都说是被那女人反锁在家里,地震时失了火,她却死活不给他开门。B座的女孩听到了,便想从阳台上将他拉过来,可是在地震呐,那么窄的台面怎么站得住两个人,结果,就都……

唉,中介大妈叹了一口气推门出来,却正好一头撞在许易身上。她认出他,随即脸色尴尬地愣了一下,讪笑着点点头当作招呼。年轻的管理员快步走上去挽住她的手臂,两个人边走边碎碎叨念着:6楼真是中了邪,死了两个还不够,活下来的这俩人,一个失踪,一个神经错乱,也真是够可怜的……

许易怔怔地站在那里,等到她们都离开,才伸手推开隔壁那扇忘记锁上的门。这是他第一次走进猫的房间,家具早就已经被搬空了,他依然能够辨认这空气里的气息,微苦的,隐隐还有烧灼的气息,是属于猫的味道。玻璃通通被报纸封住,光透过纸张照进这个森然的房间,许易靠近那些泛黄的纸,然后发现每一张上面都用特大的字体报道着:2006年12月26日,中国南海大地震。

好像是那天,许易想起来,有尖叫,有哭泣,有东西被燃烧,还有人拼命逃窜。他在厕所里听到隔壁混乱的声音。罗拉说,不行,我得去看看。

然后她,再也没有回来过。

空房间的墙上有张男人的黑白照片,黑色的镜框旁边写着:蓝岸,死于2006年12月26日。许易的思路出奇地清晰起来,他知道,猫已经带着记忆里情人的影子离开,而那天他在地铁站看见的男女,只是自己的一场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