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刚思索着,没意识到对面的刘洋正冲他笑。他被人拍了一下,回过头去,看到了聂兰和赵国森。刘洋嘿嘿笑,招呼他们坐下。
赵国森去打饭,聂兰坐在蒙刚身边,拿出饭盒摆到桌上。
“这么晚才来?”刘洋已吃完午饭,边剔牙边说,“又解剖尸体啦?”
蒙刚一阵反胃。
“是的。”聂兰打开饭盒。
“解剖了哪个部位?”刘洋又问。
“头部。”聂兰说。
蒙刚很后悔娶了个法医老婆,聂兰可以不分任何场合畅谈工作,包括吃饭时。
“刚刚开颅了。”赵国森这时端着餐盘走来,小炒肉和米饭,他看看刘蒙二人问,“不介意我说这些吧?”
“工作要紧。”蒙刚刚要开口已被刘洋抢先,“你小子,好好领会前辈的谈话精神!”
蒙刚心想,幸好没命令边吃饭边领会。
“还记得死因吗?”聂兰问。
“勒死啊!”刘洋说。
聂兰点头:“当时因为颈部有勒沟,所以说勒死。”
蒙刚不耐烦:“定了不就完事了?还查什么啊?”
聂兰并不理会他:“只是当时没着重考虑死者胃部的大量安定片。”
“后来考虑到便产生了新的疑虑,”赵国森接过话,“开会时初步结论是,死者被强行灌入大量安定片后在短时间内进入睡眠状态,凶手将其在睡眠中勒死。”
刘洋点头。
“但这是初步结论,”赵国森接着说,“我们其实还有种不太成熟的假设。”
“是什么?”蒙刚问道。
“凶手首先把安定片放进牛奶,让不知情的死者喝掉,不多时死者睡着,接着凶手强行向死者口中灌入剩余的一瓶安定片。”
“死者胃部白色液体已查明是牛奶,海绵状物是油条。”聂兰说:“死者被灌下大量安定片的两小时内就可以死亡。可能凶手不确定被害人会死或者混乱死因等前提下,他又用绳索将死者脖子紧勒。这个推论听起来比较合理,可仍有疑问。”
“绳索,什么样的?”刘洋说:“看幻灯片时我有这个疑问,凶手疏忽的勒沟和断颈处几乎重合,所以我并不能看出绳索到底有多粗。是不是麻绳?”
“印记上看应是塑料绳或尼龙绳。”赵国森答。
“不对,有蹊跷。”蒙刚说道。
“什么?”刘洋问。
“我记得安定片三十片就可以使人死亡,不过需要三到六个小时。按你们推测,服药后离死亡时间只有两小时,说明她胃里至少有未消化的安定片六十片以上。服用安定片的死者面部会扭曲,死状很痛苦,口吐白沫。当然死者头部之后被煮,白沫不考虑。可我记得展示的照片上死者一点也不痛苦,只是嘴巴和眼睛微微张开,这怎么解释?”
“所以,会议上我们并没把死于安定片这样的假设随便提出来,而是说死于勒死身亡。”赵国森解释。
“而且,”聂兰说,“如果死者胃部有未消化的安定片六十片以上,我们第一次解剖就发现了,事实情况是二十三片,而且它们混在未消化的玉米粒中,也是我的疏忽。所以蒙刚你说这些有点多余了。”
“你少讲话!”刘洋瞪了一眼蒙刚。
赵国森说:“刘队你也别怪他,刚刚我就要讲这些,其实蒙刚说的有些也对。”
“那老赵你接着说吧。”刘洋说,“你不是一直在说胃吗?怎么刚刚又去解剖颅骨了?”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赵国森笑道,“其实一直在讨论的不是胃,而是死因。”
“一个较靠谱的死因,”聂兰接着说,“就是之前我们的假设,死者喝安定片入睡后被勒死。之前我一直向赵老师强调,如果勒死,那死者面部一定极其恐怖,眼球突出、舌头露出,嘴巴可能被死者咬破、面部淤血、肿胀、勒沟以上颈部皮肤点状出血,等等。哪怕死者睡着以后被勒死也会出现刚说过的至少三种情况。但是呢,现在只有嘴巴微张、眼睛微张、舌头微探,这几种不明显现象。当然有种情况依然可能会避免出现上述多种特征,那就是赵老师在抛尸现场时向刘队提出的一种途径。”
刘洋茫然,赵国森不语,这时刘洋说:“金鸡岭上,老赵你只对我说过死者是睡觉时被勒死的。”
“我是这么说,可你只记住一半,”赵国森说,“当时我说的是‘假如死者被凶手灌入大量安定片,在其深度睡眠状态下被凶手勒死’,注意,不是‘睡眠’,是‘深度睡眠’。”
“可一个普通成年人在两个小时内不会进入深度睡眠。”聂兰说:“死者还没来得及进入深度睡眠就已经死了。”
“一个人深度睡眠时被勒死,就一定不会出现你所谓种种面部现象?”蒙刚这时问。
“只是可能不会。”聂兰答道。
蒙刚急躁地说:“那你绕来绕去不是胡扯淡吗?这会儿又说可能不会,到底会怎样?”
刘洋没发话,他也想知道赵聂师徒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点还是聂兰发现的。”赵国森说,“假设死者深度睡眠时由于没意识而被勒死,有可能不会出现眼球突出啊、舌头露出啊或者面部淤血等症状,但是,不管死者当时是醒着还是睡着,抑或深度睡眠中,只要死因是勒死,换句话说只要她是活着被勒死的,那勒沟以上颈部皮肤一定会出现点状出血。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蒙刚这会儿安静了。
“那么勒沟以上颈部皮肤没有点状出血吗?”刘洋问。
“是,勒死被彻底否定,”聂兰说,“凶手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我个人认为,凶手的目的是混淆死因,给我们制造麻烦,不过这显然被我们识破了。”
“无奈之下我们只能另寻出路,”赵国森说,“根据死者嘴巴微张、眼睛微张、舌头微探这些现象,我们认为死者在睡眠中机械性窒息死亡的方向是正确的,所以早上会议后我们马上给死者开颅。”
“开颅后发现死者脑膜大片分布着轻微的出血点。”聂兰说,“顺便检查了很多内脏表面,都有轻微点状出血现象。”
“这代表什么?”刘洋问。
“这证明死者属于机械性窒息死亡。”聂兰说,“我不卖关子了,我们给死者开颅的目的其实只为了确定死因是机械性窒息,之后再用排除法找到真正死因。”
“机械性窒息大概包括缢死、勒死、扼死、溺死、闷死、堵死、压迫胸腹所致的窒息死、性窒息,等等。”赵国森解释,“缢死一般只有自缢,排除;勒死刚刚已经排除;扼死没有发现扼印故排除;溺死排除,因为死者肺部没有水性肺气肿;死者呼吸道无堵塞,故排除堵死;压迫胸腹所致的窒息死多见于坍塌物压迫,比如地震坍塌,死者胸腹下内脏和胸腔骨骼无损害和断裂,故排除;性窒息排除,一般为死者在半窒息情况下自慰才有可能发生,比较罕见,而且死于性窒息的人基本不可能被其他人碎尸。”
“所以,就只剩下闷死了。”蒙刚喃喃自语。
聂兰说:“得到闷死结论后便又是一个难关:凶手怎么将死者闷死的?用毛巾、枕头、衣服,还是被褥?或是一份不小心浸湿的时尚杂志?这些都有可能成为凶器。”
赵国森长叹:“但凶器都有一个共同点,或者凶手一定会留下什么。”
“什么?”刘洋禁不住插嘴,“共同点难道是随手可得的?”
“可以这么说,但方向不对,”赵国森说:“闷死的机制是由口鼻部被堵导致人体内外气体难以交换,引起缺氧窒息死亡。一般说窒息过程比较长,而且在软物压迫下会在口鼻附近留有一些残留的苍白区域,即使头部煮过,我们也依然可以看到些蛛丝马迹。此外,如果凶手使用刚才我们谈到的比如毛巾、衣服等物让人窒息,凶手一定会对受害人施以大力,口鼻部位最少也会擦伤,严重时,鼻子歪斜或压扁,甚至于鼻梁断裂都有可能;还有嘴唇、牙龈和舌头部分有挫伤和撕裂伤;严重的话,部分牙齿都会松动或者脱落。”
蒙刚和刘洋忘了开口说话。
聂兰接着说:“新问题接踵而至。首先我们面临的是死者窒息时间肯定很短。如果窒息时间过长,死者定会在睡眠中惊醒,那她的死相则又会是夸张的,也就不会出现现在的情况。所以说窒息时间肯定短,也就说从开始窒息到死者死亡最多只有三十秒,那怎么做呢?只能用无空间窒息才能在最短时间内将死者杀死。第二点就是鼻子附近的苍白区域,我们经仔细观察,竟然没发现苍白区域。”
“怎么回事?难道又不是闷死了吗?”刘洋像孩子一样埋怨着。
赵国森说:“非也,没苍白区域照样可以是闷死,我们先对这点避而不谈,只说第三点。这一条关键了,我们并未发现死者鼻子有任何错位、压扁甚至鼻梁骨折,也没有发现死者嘴唇和舌头有伤痕,牙齿松动甚至脱落,我们再次疑惑,口鼻部分至少也该有起码的擦伤,难道死者连最轻微的闷死伤都没有吗?”
“对,通通没有!”聂兰说道,“连最基本的闷死伤害都不曾出现!”
“需要一个极短的时间把死者闷死。”赵国森说。
“无空间的窒息,才能在最短时间内将死者杀死。”聂兰说。
“死者鼻子周围没发现最基本的闷死特征:白色区域。”赵国森说。
“即使最细微的闷死伤害,也没有。”聂兰说。
“往往没有证据就是最明显的证据,没有特征就是最明显的特征。”赵国森说。
接下来的时间里,四个人都沉默了。
蒙刚额头渗出一些汗水,刘洋目光呆滞地看着蒙刚的饭盒。
如山洪暴发,蒙刚和刘洋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塑料布!”
赵国森点头。
“在死者的睡梦中,不到三十秒的时间里,凶手用塑料布或者保鲜膜套在她头上,密封。死者刚要醒来时已经死去,眼睛微张,嘴巴微张,舌头微微探出。”聂兰说。
蒙刚和刘洋齐声叹息。
刘洋说:“凶手又是喂药,又是勒死到底想干什么?”
“凶手杀害死者的顺序应该是:牛奶下药,死者入睡后又灌入大量安定片,之后是用塑料布闷死,接下来是再紧勒死者,然后才是将死者碎尸万段。”蒙刚说,“那凶手为什么要在死者被闷死之后又再次猛勒死者导致留下勒沟?为什么在分尸时又想掩埋掉勒沟呢?”
“的确很复杂,”聂兰说,“这我也不知道。”
“这有什么用呢?”蒙刚接着说,“假如我是凶手,我会把重点放在抛掷尸体,可现在却……”
“这问题就留给你们刑侦部了。”赵国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