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素素从2014号宿舍出来的时候，看到走廊尽头的景象愣住了。她歪着脑袋，不知所措地又回头朝宿舍看了一眼，一帮人有说有笑，马主任一如既往地高谈阔论，剩下四个舍友随声附和着。

过完今天，她们几个就不在一起住了。

这是高素素主动要求的。马学洋主任曾专门问过她为何要执意留在原宿舍隔壁。马主任有怜香惜玉的爱好，他固执地认为高素素不搬到新环境肯定会影响日常生活和学习，他只是简单地想让高素素接下来的大学生活没有压力而已。

主任说：“你来研究生宿舍住就行。”

俊俏的高素素当即拒绝了他的邀请，她非常不乐意。

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这样执拗，难道不会做噩梦吗？没有失眠过吗？可她就是不知自己怎么了。平日里，她和隔壁宿舍一帮女孩交流很多，她经常去隔壁玩，那里的每个人都和她亲如姐妹。

除了刘悦。

因为刘悦抢了她的好朋友杨雨静。

不知从何时开始，杨雨静不再跟在她的屁股后面，而是天天和隔壁的刘悦说说笑笑。

高素素觉得非常不爽。

虽然刘悦相貌可爱，但也比不过高素素眉清目秀。而且，高素素认为刘悦最大的败笔就是婴儿肥，虽然也算白嫩，但怎比得过苗条俏丽的高素素呢？

可上天是不公的，刘悦家似乎很有钱。漂亮的连衣裙，可爱的布娃娃，张学友的新专辑，刘德华的精选唱片，甚至还听洋文歌，叫什么迈杰克尔逊。

高素素不屑理睬这种崇洋媚外的人，特别是嘴上天天挂着“高远不如天都好”、“天都没有上海好”、“上海没有纽约好”，这些破事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上海纽约再好也没有家好，因为家里有生我养我的父母。

高素素暗想这种人永远也不会成熟，她喜欢的那些所谓名牌所谓流行也早晚会有落伍的一天。她觉得刘悦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然后当刘悦活生生地把雨静从高素素身边抢走的时候，高素素便开始厌恶她了。你炫耀是你的事，可你不能带坏我的雨静。最开始，杨雨静还常对高素素念叨她的老乡刘悦怎样怎样，说她家已经在天都市区买了房子，有了房子就是天都城里人；什么经常有小轿车接送；她有很多花里胡哨的可爱小玩意；有次雨静曾红着脸告诉高素素，说刘悦以后要给她在天都市区找个婆家，以后两人天天在一起。

高素素鄙视，她觉得刘悦不但崇洋媚外还特别俗。

对，女人，已经不是女孩了。高素素这样想。

不过这些都没让高素素对刘悦恨之入骨，直到后来她发现雨静跟她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甚至连话都不说了。

“最近怎么了，雨静？这么沉默呢。”高素素说。

“没，看小说呢，”杨雨静头也没抬，“刘悦刚送我的《烟雨蒙蒙》，真是大好人。”

高素素想，一定是刘悦让雨静不跟我说话，一定是刘悦说我闲话，一定是刘悦让雨静疏远我。

为什么呢？可是为什么？

一定是的，一定是刘悦觉得不如我漂亮才会把我最好的朋友夺走。

她把雨静留在自己身边的原因，肯定是想用雨静来反衬她的美丽，她肯定以为我和雨静玩得好就是这样一个目的，肯定就是这样，收买雨静，收买雨静！

而且她经常买和雨静一样的衣服，显得自己很亲民，显得自己入乡随俗，显得自己和雨静是一对姐妹，显得自己很随和，显得自己没有贫富观念！

雨静，你被利用了！难道你不想想，如果她真没坏心的话怎么不给你买衣服？而是“降低身份”买和你同样的地摊货？

雨静，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只是个陪衬吗？

可是，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

“高素素？”

站在宿舍门口的女孩突然听到这个声音，哆嗦了一下。

刚才高素素想去洗手间，可宿舍里有个男老师便没好意思用，转而要去楼层间的公共卫生间方便一下。

可出门的时候却愣住了，她看到走廊尽头的季科老师正抓着头发坐在地上，而蹲在老师面前的人是那个警官。

还是不去了，再忍会儿。她不想让季科老师发现自己看到了他的窘态，她回头朝宿舍里看，看到了姐妹们，于是想起那些往事。

“高素素！”远处的警官站了起来，远远地说：“有事儿？你站好一会儿了。”

高素素不知怎么说好，她可不好意思讲自己要去洗手间。

她朝两人走去。

她看到坐在地上的季科老师一塌糊涂，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想最好不要和雨静有关。

“呃，我、我想回宿舍，”离两人不远处，高素素停下了，说，“我本来是帮她们搬宿舍的，现在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蒙刚看看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季科老师，又看看高素素，说：“去吧。”

高素素点头，转身走了。

蒙刚蹲在男人面前。

“那个，”蒙刚又听到高素素的声音，他扭头，女孩回来了，她说，“那个，警察叔，不，警察先生，我们以前宿舍里还有些雨静的遗物，您还有用吗？如果不需要的话，我回去就清理了。”

“什么？遗物不是都被家长都带走了吗？”

蒙刚说着站了起来。

“大部分都拿走了，”高素素微微低头说道，“还有一部分没拿。”

“怎么不拿？多吗？”

“挺多的，因为他们说那些不是雨静的东西。”

“哦？那是什么？”蒙刚来了些兴趣，双手插进裤兜。

“都是刘悦出国之前留给雨静的。”高素素说。

蒙刚和高素素向马主任告别，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研究生宿舍楼。天阴得很厚，似乎马上要下雪的样子。宿舍楼前三三两两站着手拿课本的研究生，他们鼻子上架着瓶子底的眼镜，头发乱糟糟的，穿着打扮也比较随意。一个长相乍一看是四十多岁的小伙子双手竟提了六只暖水瓶去水房打水，还有一个女生穿着睡衣急匆匆地一路小跑，跑到宿舍楼大门前纵身一跃蹦下台阶。

蒙刚对此现象习以为常，他是读过大学的人，他了解研究生是一群不拘小节的祖国栋梁。

他们天天在研究什么？

因为路不算远，蒙刚并未开车。之前他对那个失魂落魄的辅导员老师嘱咐了几句，让他抓紧去吃午饭，之后去马主任办公室等他，他在一小时内赶到。

也不知那老师听明白没有。

蒙刚想起季科老师的模样就兴奋，当然，他并没有虐待倾向，而是有些预感，季科老师还会告诉他更多。

不知不觉，两人已置于身高素素和杨雨静的宿舍门前。

5047号。

湿冷和晦暗，两人进门之后才发现这个房间竟比外面的走廊还黑。

高素素开灯，昏黄的光线照在一只大纸箱子上。

蒙刚看看周围，六张床板空空如也，整个房间除了一张公用写字台就是眼前的纸箱子了。

蒙刚不禁想起他上大学那会儿，搬离宿舍的时候舍友们弄得一团乱。旧书本、报纸、垃圾、烂鞋子、臭袜子、破内裤，一堆东西全堆地上没地儿落脚。那是毕业时男生宿舍的独特风景。

现在想想，男生宿舍就是猪圈。

只是他还不知道刘洋此时正在另一个猪圈里，哭笑不得地跟一个脑子有问题的黑社会成员家长里短。

这个世界上有数不尽的猪圈，但是猪圈里住的往往不是猪，而是谈吐优雅、举止文明、三纲五常不离口的人。

蒙刚这时回头看看身后的高素素，他指了指纸箱子，高素素点头。

蒙刚蹲在箱子前。

里面装的是磁带，书，试卷，鞋盒之类的凌乱物件，蒙刚随意翻弄着，想找一些有用的文件或者笔记本之类的东西。

“没有日记周记什么的？”蒙刚问。

“没有，雨静没写这些的习惯。”高素素站在蒙刚身后说，“即使有，也被她家人拿去了，凡是有雨静笔迹的东西他们都带走了。”

“嗯。”说着，他在箱子深处摸到了什么。

蒙刚一下把它抓了出来。

CD机，索尼。

蒙刚呵呵笑，没想到这丫头这么奢侈，竟然用CD机，还是国外名牌。他轻轻摇头，把CD机放到一边。

奇怪。

雨静的家长是农民，姐姐和妈妈在镇上的纺织厂工作，而她见过雨静的衣服，都是很朴素的。

CD机，还是名牌。

这得一千多块吧，一张音乐CD便宜的也要三十元，别说CD机了，一个农民家的孩子哪来这么多钱买光盘？

一千多块，也许得顶她姐姐和妈妈一个月的工钱。

有问题！

蒙刚缓缓站起来，低头看着箱子沉思。突然，他转身面向高素素，这一举动让他身后的女孩向后退了半步，显然蒙刚又让别人受惊了。

“怎么了？”高素素有些莫名其妙。

“CD机怎么回事？”

“听歌用的。”

“这我知道。”蒙刚说，“我是说雨静自己买的吗？”

高素素摇头。

“不是，还是不知道？”

“不是，可能是刘悦送给她的吧。”高素素说：“刘悦前阵子不出国了吗？什么垃圾都扔给雨静了，雨静家人一看这些东西说从没见过，便问了问我，那天我在宿舍陪着雨静的妈妈，我告诉她这些是一个同学扔在这里的。”

“所以，他们没拿走这些？”

蒙刚说着自己点头，往更深的地方摸去。

本来他还想问高素素关于刘悦的一些问题，可他摸到了很厚的一摞东西。

他随便拿出了一个，是一张CD。

英文专辑，上面写着Fear, Emptiness, Despair, Napalm, Death。

这是什么？

他打开盒子，光盘上有小孔。

他伸手去摸，又找到了几盒CD光盘。

他把箱子翻了个底朝天，发现里面竟然有三十多张音乐光盘，而且全是国外走私过来的打口碟。

三十多张。

蒙刚知道这种打口碟很贵，便宜的三十多块钱一张，稀有的碟能到二百多元。三十多张，按每张三十多元算的话，这些光盘要一千块左右。刘悦不会这么有钱吧？这些难道都是她自己买的？

“这些碟哪儿来的？”

“我没见过啊。”高素素也有些吃惊，“我只见过刘悦有几张刘德华和张学友的，说那是从台湾还是香港弄到的，什么大陆很稀有。我可从没见她炫耀过自己听了这么多外语音乐，她最多也就听个‘麦尔克杰逊’的，她要听这么多外国歌早就该炫耀了。”

“迈克尔·杰克逊。”刘洋更正道，他看看高素素说，“你难道没见杨雨静听过这些？”

“我都没见她拿这机器听过歌，我们雨静连小录音机都舍不得买，就算刘悦给了她这个机器，她怎么会买这么多光碟？”

“这些唱片不是刘悦的、不是杨雨静的，”蒙刚自言自语，“难道是鬼的啊？”

“啊！这、这我可就不知道了。”高素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