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蒙刚和高素素在第三学生食堂随便吃了些东西。
蒙刚在食堂买饭票,排队打饭,感觉又回到了学生时代。
蒙刚不明白,之前还冷清得像个坟墓的天都大学,所有学生怎么会一时间挤进了食堂。
他们从哪儿冒出来的?
聊天声和碗筷的碰撞声音交织在一起,整个食堂嗡嗡作响,就像纺织车间,蒙刚和高素素坐在一个角落。之前蒙刚为了图方便才在大学食堂吃饭,并随口问高素素要不要一起,可这会儿他却浑身不自在。
长发、白皙、俊俏、安静。
蒙刚又想起了挥之不去的夏小琴。他不明白为什么追求夏小琴整三年,却不如袁瑞的一句话有效。也许,他们私下里早已聊过千万句。
冬天,也是这样的冬天,蒙刚清楚地记得,前一天下课后,由于路滑他刚刚拉过夏小琴的手,结果,第二天袁瑞的到来就把一切改变了。
虽然,严格地说,那仅仅算是个开始。
蒙刚记得当时夏小琴看袁瑞的眼神,就像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就像见到了偶像。她站在蒙刚身边,双手插口袋,虽然围着蒙刚送给她不久的红围巾,可当她看到袁瑞时眼里却写满了快乐。
站在袁瑞身边的聂兰也微笑着,她拉着袁瑞的手,却不知道同样面带笑容的袁瑞心里在想什么。
四个人,心里想的是三件事。
食堂又恢复了熙熙攘攘,蒙刚一愣,他看到高素素正饶有兴致地将一根根面条吸进嘴里。
“你先吃着吧,”蒙刚站起来整整衣服,说,“我去忙了,以后再有什么事的话呼我。”
蒙刚说完离开了座位,高素素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天都大学,这个名字越来越让蒙刚头疼。
他和一阵风一同穿过小树林,来到那个八十年代的建筑物前。他长嘘一口气,并不知道自己这会儿为何不想进入这栋楼。他点燃一支烟,轻轻吸一口,烟雾从嘴里慢慢流出。他往前走去。老办公楼的大门敞开着,就像一个张大的嘴。
蒙刚就这么被吞噬了。他感觉自己好久没抽烟了,他举起右手,看着两指间黄色斑点的圆柱。走廊昏暗,视线模糊,黑暗的尽头是马学洋主任的办公室,那里有人等他。他并没有匆匆赶路,他在一个果皮箱前停住脚步,猛吸了一口烟。香烟微弱的光芒骤然变亮,一瞬间照亮整个黑暗的长廊。它像太阳一样,一切黑暗在它面前全部消失,所有污垢荡然无存,它是这世上唯一的明灯。
但是,等灯火熄灭,黑暗终究不会迷恋光明。
蒙刚走进主任办公室,办公桌前的马学洋正飞快地翻阅报纸。屋门敞开着,马学洋并未注意门口站着一个人。蒙刚没有说话,条件反射似的把头歪向一边。
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那人深深低头,双手按着头顶,甚是沮丧。
这样的场景多少让蒙刚觉得有些熟悉,可他最近不喜欢似曾相识,似曾相识总让他抓狂。
他的目的是要弄清楚真相,而真相往往更让人头疼。
“您来了,蒙警官。”
马学洋已走到蒙刚面前,蒙刚对他点头。蒙刚看着沙发那边,季科老师依旧沮丧。
“那我?”马学洋看看蒙刚,蒙刚没有讲话,他似乎领略了蒙刚的意思,西装革履的年轻系主任说道,“那,我去视察一下学生们的学习和生活情况,你们聊吧。”
说完,蒙刚冲他笑,马学洋离开办公室。
蒙刚坐在季科身边,努力舒展着疲惫的身体。他双臂搭在沙发靠背上,晃晃脖子,他似乎听到脖子里有骨骼轻微摩擦的声音,然后他闭上眼睛,倚在了沙发靠背上。
“接着说吧。”蒙刚道。
身边的人没有开口,蒙刚只觉得沙发坐垫动了动。
“继续讲之前的事。”蒙刚接着说。
依然没有声音。
蒙刚睁开眼,歪头看了看,身旁的男人情绪低落:“我不知道跟你讲了以后会发生什么?”
“怎么了,怕什么?”蒙刚看看天花板。
天花板上挂着一个年岁已久的电风扇,上面挂满灰尘,蒙刚盯着它看了一会儿便若无其事地将目光转移,四面墙上,他寻找着风扇开关,他仰面一看,那个已经发黄、甚至有几条裂纹的电风扇开关就在他头顶上。
他怀疑打开开关后风扇会掉下来。
蒙刚沉浸在风扇摇摆的幻想中,虽然只是刹那。
季科老师沉默着。
“你看到了什么?”蒙刚问,“关于那个张猛你都知道些什么?”
季科老师抬起头,他面色发黄,神情憔悴,眼睛有些红肿。
“我、我,”他犹豫着,“我不敢说。”
“别怕,”蒙刚坐正身子,道,“别害怕,你大胆说就行,你是怕张猛吗?放心,张猛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季科老师眉梢轻扬:“怎么?他怎么了?”
“他被拘留了,”蒙刚看到季科老师紧绷的神经似乎有些放松,说道,“张猛他一时半会儿还出不来。”
季科张张嘴,还是有些犹豫。
“而且,”蒙刚补充道,“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会对你实施保护。”
“嗯,”季科老师眼神迷茫,头发凌乱,除了依旧架在鼻梁的高度近视镜,几乎没有任何物件可以证明现在的他是一个老师。他想了很久,最终下定决心:“他经常来骚扰杨雨静。”
蒙刚点头示意季科老师继续。
“起码我就见过三次,”季科说,“一次是课堂,一次是校园,一次是校门口。”
说完,季科老师眉头紧锁,脸色慢慢凝重,很快就陷入某段痛苦的回忆中,如果可能,他似乎真的不愿再提起那些。
“等等,”蒙刚说,“课堂?张猛这么大胆,公然进教室骚扰在校大学生?”
季科老师摇头道:“不是,他也在上课。”
“旁听吗?”
“他是正常交学费上一个业余兴趣班,”季科老师看着蒙刚说:“面向社会招生,但并不是校方组织的,而是系里的某些老师自己组建的兴趣班。可以自主招生,每周末或夜间开课,只要给校方一些教室占用费用就可以。”
“面向社会?”
“面向社会。”
蒙刚感觉这个词很熟悉,就在耳边。
“那你说的这个班怎么回事?”蒙刚问,“张猛报了名?”
“是,而且杨雨静也在这个班里。”季科老师叹气,稍事停顿说,“这是个作家班。”
“作家班?”蒙刚疑惑道,“培育作家的?”
“哦不,好名头而已,其实只是向文学爱好者教授一些基本写作技巧,任何人都可以参加。而且,”季科老师说,“作家班的老师也不是什么知名作家。”
“那起码也发表过文章论文,是教授或者老师吧?”
季科老师点头,一会儿又摇头。
“不是?”蒙刚看着他。
“不全是,”季科老师说,“有两个老师,一个是中文系新上任的陈教授,还有一个是我的朋友。”
“朋友?也是天都大学的老师吗?”
“那倒不是。”
“那你能不能详细介绍一下他?”蒙刚显然对这个人起了兴趣。
“他是我一个老朋友,也可以说是个生不逢时的业余作家,”季科老师说,“他有较高的文学素养,却只能在些小杂志上发表东一块西一篇的豆腐块,有些无人赏识的意思。他最大的理想就是上大型文学刊物《丰收》,但他每次讲完理想就会长叹‘理想总归是理想,文坛一片黑暗,比酱坛还浑,要想有所作为必须要上《丰收》,想上《丰收》必须靠关系。世风日下,现在什么都靠关系,连文学都可以靠关系’,说完就是笑,笑很久。后来,我听到文学系的同事说他们那有个教授要办写作技巧班,我就把朋友介绍给那个陈教授。没想到他们聊得很合拍,陈教授看了他的作品觉得他是个人才,并同意他对‘人物描写’部分进行授课。”
滴滴滴……
传呼机响了,蒙刚低头看信息,上面写着:还在大学吗?速回电话。
蒙刚看看办公桌上的电话,季科老师道:“您去用,没事。”
蒙刚走到办公桌前。
“嗯,嗯,知道了。”
蒙刚拨出的电话,寥寥几句。
不一会儿他回到了季科老师身边,看着季科默不做声。
季科满脸疑惑,问:“还继续吗?”
“我想知道些关于刘统的事情。”蒙刚这时换了话题,“认得刘统吗?”
“刘统?”季科老师皱皱眉头,“老刘吗?就是张猛身边的那个人?”
“是。”
“哦,他,大概是张猛的跟班吧,五大三粗,好像有文身,长相彪悍的一个人。每次他都是站在张猛身后,他们经常开一辆蓝鸟轿车来学校……”
“这个刘哥精神怎么样?就是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蒙刚打断季科老师问道。
“很精神啊。”季科说,“不过是个很奇怪的人,有时见他跟在张猛身后乐呵呵的,冲我张牙舞爪;有时又沉默不语表情有些恐怖。但不管怎样,他都说话不多,似乎张猛不让他开口,他每次刚想说话或者高兴,张猛就踢他。他好像很容易办错事,很害怕张猛的样子。怎么说呢,这个人总之很、很那个。”
“嗯,”蒙刚说,“很哪个?精神不正常?”
“是,”季科老师点头,说,“就是这个感觉,我第一次见过他后就觉得好像有点小毛病,虽然我只见过他三次。”
“我们之前聊什么来着?”蒙刚突然问。
“说……说我朋友,苏小东。”
“苏小东,作家。”蒙刚接着说,“好了,告诉我你为什么害怕张猛吧。”
蒙刚连续两次突然转变话题,季科一时适应不了,他问:“张猛吗?”
“对,张猛,他是不是拿刀架你脖子上了?”
“那倒没有。”季科摇头。
“怎么回事?”
季科紧闭双眼,深呼吸,说道,“他威胁过我。”
“怎么还威胁到你了?”
“其实是威胁我女儿兔兔,”季科看着蒙刚说,“朋友开始在作家班授课后,我经常去找他。后来几次见到他们纠缠杨雨静同学,我上前制止耽误了他们好事,所以……”
季科老师身体发颤,等他说完事情原委,蒙刚终于明白了。季科老师竟是因为害怕张猛,才一直对杨雨静的失踪迟迟不报。
“后来我没再去过作家班,只是多次告诉杨雨静要小心,懂得自保,有情况就报案。雨静是个好孩子,学习好,又老实,可是我不知为什么,后来雨静有时会坐张猛的车出去,可能是去吃饭吧。之后,我经常以查房的名义去女生宿舍看看她回没回来,她见过张猛后,每晚都会及时回寝室。”
“那么,你那天?”
“那天,下午没课,作家班的两个老师正好周六都有事,所以提前到周四下午上课。雨静下课后跟他们坐车走了。我没想到她会一夜未归,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嗯,我明白了。”
说完,蒙刚离开了办公室。
只剩下季科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