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洋坐在办公桌前已经一个多小时了。
清晨微弱的阳光照在他的办公桌上,桌子分左右摞着歪歪扭扭两大撂文件,中间位置是一个老式台灯、一瓶鸵鸟牌蓝黑墨水、一个翻页式日历和一个盛满茶水的瓷杯。
如果没文件,平日里他桌上就只有这简简单单的四件宝物。
对了,还有一支伴随他快十年的英雄牌钢笔,而这支钢笔,正被刘洋翻来覆去端详着,钢笔帽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
对于四个抛尸地点,开始的时候,刘洋第一感觉告诉他这并非由四人分别抛掉,因为这几个抛尸地在地图上可以用一条直线连接,这就可以明显得出四个地点的抛尸工作其实完全由同一人或同一辆车完成,他肯定为了最大限度地节约时间而不经意选择了一条直线。
而且,从完整尸体到大卸八块,虽然一天时间完成十分紧迫,但是这件事情的操作过程最多是由两人完成,根本不可能三人以上。
因为这种事情,参与的人越多,越容易败露。
从目前来看,凶手在哪儿还没有任何眉目,这就足以证明真正凶手其实最多只有两个人,甚至可能是一个人的作为。
刘洋把钢笔轻轻插在日历架上的笔筒里,长吁一口气,又陷入深思。
目前,诸多情况切切实实地呈现在他面前,表面上案件似乎也有了些进展,可基本上所有现象却和原本的猜测完全背道而驰。
虽然不久前关于抛尸路线的会议上,刘洋也曾大胆假设过由四人分别抛尸的可能性,但那时的他只是顺着大队长“两人抛尸”的假设顺口一提。
四人抛尸这种可能,刘洋打一开始就没认真考虑过,因为它不合理。
可是。
张猛肉店门口是碎肉提包发现地,刘统家二百米内的旧街口路边是内脏包裹发现地,乞丐王智朕家门口一百米内的大垃圾箱是劝业场巷子里骨骼包裹发现地,草窝黄海涛所隐居的金鸡岭山间空地是最后的头颅提包发现地。
这一切都明确地指向了草窝。
刘洋从离开刘统家以后就隐约感觉他家位置有些熟悉,从而无意间联系到其他抛尸地,接着才开始围绕着各个抛尸地点进行大量调查,进而发现了四个抛尸地背后都隐藏着一个和草窝相关的人。但是,当这些猜测一件件被他证实以后,他却提不起精神来。
他觉得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之处并不在于四个抛尸地有悖于他所谓“一人抛尸”的假设,因为假设始终只是假设,推论始终只是推论。
一切皆有可能。
可是,所有的可能却又必须要合理。
张猛肉店门口大清早就摆放一个大袋的碎肉提包,这怎么可能合理?假设凶手就是张猛,那也没有杀了人就把尸体随手扔到自家门前的道理。张猛是个残忍的角色,更是个精明的家伙,这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他绝对干不出来。
况且,从处理尸体到抛尸,张猛根本没有充足的时间作案。据了解,之前的一整天他都在肉店守着,下午四点以后才去了作家班,这之后他的老婆关店门回家,八点钟他接到电话回到肉店,因为来了一帮人吆喝,处理了唐丹的事情。
刘统,精神有些问题。首先这点是没法证明的,其次也是没必要证明的。先假设他精神有问题,有精神问题的人智商不一定低,也就说精神病患者不等于傻瓜,假如凶手是张猛,抛尸者中有刘统,那么张猛如果嘱咐了刘统去办的事情他不可能不办,也不太有可能办错,从各方面消息来看刘统是惧怕张猛的,所以根本不可能这么随便就把死者内脏扔到自家门口;再假设刘统是正常人,也就说他是装疯卖傻,那就更没道理扔到离家不远处了。
接着再说那个脏老头王智朕,乞丐,拾荒人,不管他带一堆缺胳膊少腿的孩子要饭是不是犯法,乞丐总不会是傻瓜,总不可能把死者的骨骼扔到自家胡同里的垃圾桶,然后再跑到街上拉警察报案,很不合理。
最后还有黄海涛,这个“车神”比较麻烦。他一直隐居在山里暗地从事草窝毒品交易和储存工作很多年,对各种汽车和摩托车凡是能跑得快的东西了如指掌。如果是他参与了抛尸工作,他会把头颅扔在自己毒品仓库附近的空地上吗?而且两天以后还大张旗鼓地去报警。不过说到报警这事就容易解释了,他既然藏了毒品,就肯定不希望会有警察到来。假设他不是抛尸人之一,而是偶然发现了山间空地的袋子,进而发现头颅,那他脑袋闪过的第一念想是什么?肯定为了保全毒品不报警。但是他会马上想到警察早晚会发现这里有个人头,若不报警,那么也迟早怀疑到他身上,发现小屋肯定翻个底儿朝天,找到毒品麻烦就大了。黄海涛想到哪怕把这人头扔到别处最后依然可能会惹到警察,所以,不如尽快报警算了,这样做警察就不会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转而放到人头上面。他也知道,‘黄海涛’这个名字是没有任何案底的,所以也就不会因为主动报案而轻易引起警方怀疑。
还有一点,黄海涛虽是个毒贩,可他所描述关于当天情况的可信度很高而且合理;他的听力过人,他是唯一听到过抛尸车辆的人,而那辆车肯定是桑塔纳。
刘洋捋捋小胡子,接着端起茶杯豪饮一口,茶水已凉,他去提暖水瓶,空了。
刘洋提着暖水瓶离开办公室。
可是,如果张猛就是凶手,而四个人就是抛尸的人呢?如果张猛故意让他们把四个袋子抛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呢?
“哼。”
走廊中的刘洋笑了。
对张猛来说,一条人命绝对不会比一包毒品更重要,一包毒品绝对不会比他的命更重要。
那么真凶到底藏在哪儿?
他这样的做法肯定是想让警方把注意力转移到草窝,甚至单独对张猛引起怀疑吧!
凶手,恐怖的心理素质,恐怖的陷害手段。
不过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凶手是一个很了解草窝的人,甚至是其中一员。他了解草窝很多人的具体住址,甚至包括像黄海涛这种隐蔽人物的所在,他巧妙地从众多草窝成员住址中找出的四人基本在一条线上,然后依次抛尸,从而达到嫁祸的目的。
如果不是这样,那至少也是张猛熟悉的人,甚至是他的朋友。
凶手,也许正在躲在谁背后偷着笑呢。
刘洋路过大队长办公室的时候停了下来,他把暖水瓶放在门口,他想把这个惊人的推论告诉大队长。
他看着门牌上的“蒙建忠”三字敲响了门。
“请进。”
刘洋推门而入。
“什么事小刘?”刘洋走进屋子,大队长正坐在办公桌前,他拿着文件,摘下眼镜,说:“有什么情况吗?”
“蒙队,我想对您说点事。”刘洋说,“就是我昨天给您报告过关于四个抛尸地点的问题。”
“你坐,小刘,坐下来慢慢讲,”蒙大队打断他,“这个线索的发现很重要啊,相信案子不久便会告破。”
蒙大队冲刘洋微笑,他对这个年轻有为的手下很欣赏,所以,才把自己的儿子安排到他身边锻炼。
“不是,”刘洋没坐下,站在领导的办公桌前继续说,“我发现,四个抛尸地点和那四个草窝的人可能没有丝毫的关系。”
“可能。”此时,蒙大队眉头一皱,微微低下头。他右手握拳撑住下巴沉思,一会儿,抬头微笑道:“那你说说吧。”
刘洋向领导详细阐述了他近两个小时的思索结果。
蒙大队耐心听完他的叙述,淡然道:“刘,你坐下。”
刘洋长舒一口气,端端正正坐在了一边的沙发上。
他紧张,他希望蒙大队长接受他的看法或者哪怕只是赞同一下。
这时,蒙大队把手中的资料扔到办公桌上,说:“自己看看吧。”
刘洋眨眨眼,起身去拿资料。
短短两段文字,描述了黄海涛和张猛有关的犯罪记录。
“他们一直是有联系的?”刘洋说:“不是据情报人员透露,‘草窝’各部之间不许私下交流吗?”
蒙大队一直阴着脸。
“这么说……”
“其中的三个人都是和张猛有联系的。”蒙大队说道,“你下步打算怎么办?”
“张猛身上是挖掘不出什么了,我打算走两步,第一,凡是张猛的人际关系网要全部清查,第二,天都市内所有的桑塔纳轿车要全部清查。”
“桑塔纳?”
“对,黄海涛听出了金鸡岭上的运尸车辆是桑塔纳轿车。”
蒙大队听完直摇头:“黄海涛是张猛的同伙,明显狼狈为奸,怎么可以相信他编造出的无稽之谈?难道仅凭一个桑塔纳的引擎声就可以让你大动干戈?你自己想想可笑不可笑?”
刘洋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义正词严:“我没开玩笑,这个黄海涛是个车神,可以分辨出五十多种汽车的引擎声。您曾对我说过,不要禁锢自己的思维,做我们这行思维要发散起来。而且我们依然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张猛是凶手,我们天天除了专项搜查没别的,医生、屠夫、出租车、锅炉房等都搜过了,多一项桑塔纳,多一项张猛人际关系网,那又有什么?”
“我都说了黄海涛和张猛暗中有交易往来,你还能相信黄海涛编造的所谓‘引擎声’的谎言?是不是你非得见到张猛脸上写‘我是凶手’的大字,才相信他是凶手?”蒙大队长叹,摆摆手道,“也罢,这次我听你的。你传达命令去搜吧,我不信你还能搜出什么结果。”
刘洋点点头:“请问,蒙大队还有什么其他要嘱咐的吗?”
“没有了。”
刘洋向蒙大队敬礼一个,离开了他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