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刚心里空空的。
他和刘洋平常说说笑笑，刘洋也时常不忘挖苦他一下，而且他每每犯了错误，刘洋便直言不讳地批评；队里每个人都把他当做蒙大队的儿子，只有刘洋把他当成自己的部下。
蒙刚觉得也只有跟这种上司才有前途。而且刘洋离开后，单位上就没人再听他贫嘴了。
懒散的太阳在这些日子里又躲了起来，自从案发后天都的太阳一直躲在云层后面不愿见人。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放晴两天，案子也像要云消雾散，蒙刚觉得自己干劲十足，可就在这会儿，刘洋却被蒙大队长支走了，而天空，又变成了灰色。
蒙刚叹息。有刘洋的时候他是只有头的苍蝇，趴在玻璃上，虽飞不出去，却能看到外面光明的世界；而现在没了刘洋，他又成了一只无头苍蝇，满世界乱撞。蒙刚发现，不管怎样，到头来他只是苍蝇。
他摇了摇头。
桑塔纳缓缓停下，他眼前出现了一个闪着红色光圈的信号灯。
繁杂的线索，若隐若现的张猛，毫无头绪的蒙刚，还有刘洋离开之前留下的一句话：张猛有可能是帮凶，但不太可能是凶手，不要把过多精力浪费在他身上。
蒙刚疑惑了。
他甚至有一会儿忘了自己要去什么地方。
绿灯亮了，蒙刚松开离合器，缓缓加油。
蒙刚脑袋里翻来覆去只剩下苏小东这一条线索。那天，当他在苏小东书店翻出一箱子打口CD和磁带，他满以为苏小东会告诉他这些走私来的音像制品是他某个朋友寄存在这里的，比如张猛，比如刘统，比如另一个人。
结果，这箱子物件却是苏小东托人从北京买来的。那个朋友在北京工作，有一年多没回来过。至于苏小东一开始说箱子是朋友寄存的原因，则是因为害怕两个公职人员把这箱价值不菲的舶来品全数扣留。
蒙刚依然对这些音乐CD感兴趣，他觉得这事跟苏小东脱不开干系，他还记得杨雨静宿舍里那几十盒打口CD。
可杨雨静却从来没买过CD，随她来的那个朋友倒是问过几句：“老板，你这里怎么没有刘德华的唱片？”
杨雨静连本小说都不舍得买，哪会花几十块钱买一张光盘。
桑塔纳停在赫尔伯斯书店门前，蒙刚坐在车上点燃一支烟，待到香烟燃尽，他下车走进书店。
苏小东站在书架前抱着一本书，见有人进来没有抬头。
“苏作家，看书呢？”
听到声音，苏小东抬起头来。见来人是蒙刚，他微微一笑，习惯性推推眼镜。
蒙刚见苏小东笑得有些别扭，说：“就问你几个问题，呵呵，不耽搁你生意。”
“哪能啊。”说着，苏小东搬给蒙刚一把椅子。
蒙刚笑着坐下，双手抱着膝盖，说：“对了，你认得张猛吗？”
“谁？”苏小东看着蒙刚坐在身后的板凳上。
蒙刚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
苏小东身子前倾，扫一眼照片，说：“张先生嘛，原来他就是张猛。”
“这是怎么一说？”
“这位先生以前常来光顾，我只知道他姓张，”苏小东说，“后来我在天都大学写作培训授课时见他去上课，也见过名册上有‘张猛’这名字，但我没联想到他，因为很多学员都姓张。后来，某次课间休息我和他聊了一会儿，也没好意思问他叫什么，只知称他张先生。”
“你说什么？他常光顾书店？什么时候？”
“好久之前就开始了吧，得是我这书店刚开业他就常来。对，两年之前。他每次来看上一会儿就会挑几本小说和杂志，言谈举止很绅士，是个和蔼的男人。不过每次逗留时间并不长。”
蒙刚轻轻摇头。他希望面前的人没注意到他脸上不屑的表情。他怀疑因为张猛曾在这里买过很多书，苏小东才会这么夸他。
“对了，杨雨静，那个大学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光顾的？”
“去年九月份开始，一周最少来两次吧，每次都只是借书。”
说着，苏小东指了指他背后的大书架，说：“这个书架上的书是只对外出租的，其他书架是销售的。”
“嗯，对了，”蒙刚捏捏下巴，“那你认不认得这个人？”
蒙刚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照片，是刘悦。
“这是谁？”苏小东皱着眉头，“好像有点面熟，店里每天来很多大学生，不记得了。”
“这个可能就是帮杨雨静付钱买书的女生。”
“哦，”苏小东点点头，“只是看着有些面熟，可真不能肯定是她。”
蒙刚收回照片，说：“你对这女孩还有别的什么印象吗？比如她和杨雨静一起去作家班什么的。”
“没注意，”苏小东摇头，“应该就见过那一次，这女孩不常来店里。”
蒙刚接着问：“对了，杨雨静从什么时候开始去那个作家班的？”
“反正我去的时候她就已经在那儿了。我十月份开始授课，之前一直由陈教授一人讲学。后来经好友季科推荐，我才去了，算是助教。”
“嗯，”蒙刚点头，“那张猛是何时开始参加这个作家班的呢？”
“写作培训，呵呵。他嘛，有次我给他推荐过，”苏小东歪着脖子，似乎有些许不解，“那天他来我店里，我说‘张先生你也很爱好文学吧？我在天都大学有个写作培训班，您什么时候有空也去听两节。’他当时就呵呵一笑说自己有空的话就去，然后付了书钱就走了。我见他大概不感兴趣，以后便也没好意思再提这事。”
“怎么？他还不是一开始就去的？”
“不是啊。这个班九月中旬开设，我十月初开始任教，给张先生提这事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中旬了。”
“那他什么时候去的？”
“十月下旬，而且我说这事之后他也没再问过我培训班的事情，有天就突然出现在了教室。”
“原来是这样啊。”蒙刚低头思索。
“对了，有一件事，”苏小东突然说道，“杨雨静和张猛两人有几次一起在这里看书来着。”
“什么？他们一起来的？说什么了吗？”蒙刚惊讶。
“不是一起来的，一看就是不认识的样子。其实人也不光他们两个，至少三次，女孩每次来，都是在租书区看老半天才好容易挑一本，然后交押金走人，而张猛每次来了都是在销售区拿上三四本马上付钱离开。”
“他们没说过话？”
“没有，张猛每次在店里最多待两分钟，那个女孩最少也要待上二十分钟才能选出一本书，他们俩根本没说过话。呃，不对，”苏小东像是想起什么，拍拍大腿说，“有一次，他们说过一句话！”
“怎么回事？”
“那女孩在这边看书，张猛也转到了这边，结果他们伸出手拿的却是同一本，”苏小东边说边点头，“我正好看到了，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张先生说了声对不起便把书放下了，那天他只买了本《丰收》杂志。”
蒙刚想了想，问道：“这事在张猛上辅导班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而且在我建议他去培训班之后。”
“嗯，我明白了。”蒙刚点点头，捏着下巴说，“这样之后杨雨静和张猛就都在作家班了，那你知道张猛下课后对杨雨静做过一些什么事吗？”
苏小东疑惑，摇着头问：“什么事？我都没见他们俩在培训班时说过一句话。”
“哦，这样啊。”蒙刚伸伸懒腰，说：“对，你有没有作家班学员名单？我看一下。”
“嗯，你稍等。”
说完，苏小东走向一旁的桌子，桌上摆着一个黑色男士提包，他打开包翻了一会，从里面拿出一张纸递给了蒙刚。
蒙刚接过那张A4纸，上面分三排写了三四十个名字。蒙刚大体扫了一眼，上面的学员他听说过的有张猛、刘统、杨雨静、袁瑞、刘悦、季科等人，竟然还出现了系主任马学洋的名字。
蒙刚微笑，这个主任平时一定很闲，还喜欢到处凑凑热闹。
名单上每个名字后面有一个留白，标着一个个“正”字。蒙刚琢磨应该是上课次数，张猛和杨雨静名字后有很多个“正”，而系主任马学洋之后是个“丅”，看来只去过两次，果然不愧是凑热闹，刘悦名字后面也有一次
“一”，刘悦是陪杨雨静去过一次，不过苏小东可能没记住。
蒙刚抬起头问道：“这个去一两次的怎么回事？”
“您也看出‘正’代表学员的到课次数，这些去一两次的人都是试读。我们这个班面向社会招生，三次之内都算免费。”
蒙刚听完点头。
等等。
好像有些不对劲儿，漏掉了一个。
刚刚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字眼。
两秒钟后，停在蒙刚指尖的是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的人，蒙刚不知道为什么，当这个名字显示到纸上自己却不认识了。
这个名字正是“袁瑞”。
在他的名字背后标注着“ ”，看来这个小子去过三次课。
袁瑞怎么也出现在这个课堂了？
哦，对了，这家伙说过他经常去天都大学上些课，没想到还有这么占便宜的，前三次免费他就只上三次。
蒙刚仔细回想，袁瑞是曾说过听“杨雨静”这名字耳熟。蒙刚还记得当时袁瑞像吃了一惊，看来他上的是这个课了。难怪他会忘记自己在哪里听过“杨雨静”这三个字，原来他只上了三次课。
不过，蒙刚琢磨完，他的头皮就麻了：这小子怎么会和杨雨静还有张猛出现在同一张名单上？
职业敏感性让蒙刚不得不对兄弟的事情刨根问底，问明白也是对他负责。蒙刚此刻只希望袁瑞千万不要跟张猛或者杨雨静有任何瓜葛。
“这个人你知道吗？”蒙刚指指名单上“袁瑞”二字问苏小东。
苏小东摇了摇头：“不熟悉，来蹭课的吧？只有三次。”
蒙刚摸上衣口袋，摸到照片才想起袁瑞又不是这个案子的嫌疑人，自己怎么会装着他的照片？
对！
钱包里有两人的合照，虽是兄弟俩大学时的照片，可他们毕业也才没几年。
蒙刚把照片递给苏小东：“看看这个人，见过吗？”
“嗯，好像见过的。”苏小东看着照片上青涩的袁瑞。
“在哪？”
“好像在培训班上见过，”说着，苏小东把照片递给蒙刚，“对了，他也来我这里买过书的，呵呵。”
“什么？”蒙刚惊异，“那他和张猛有过交谈吗？”
“没有啊，”苏小东笑笑，“您的神经也绷得太紧了吧？他好像来我店里两次都是路过买了本杂志。”
“什么杂志？”
“忘了是《收获》还是什么文摘类的。”
“那他和杨雨静有过什么交谈吗？他们两人在你书店和培训班时都没有交谈？”
“没有，这个男士没在我这里见过杨雨静。培训班去了三次都是坐第一排，都听了满堂，很认真的样子，还做笔记呢。我本以为日后他得交钱继续学，没想到后来连人都不见了，无奈。”
“他下课没跟张猛或杨雨静有过交流，或者一起出门？”
“这个男士，他下课问了我好些问题，每次缠我十多分钟。结果最后，竟然直接不去上课。”苏小东叹息，“其实不交钱也可以来店里交流一下嘛。”
蒙刚长舒一口气，看来袁瑞只是去蹭课，像他这种喜欢占小便宜的人把作家都耍了。
“对了，那个张猛当时坐在一个什么位置？”经过简短思考，蒙刚又回到张猛身上。
“中间靠后的位置，他身边有一个粗壮的男人，”苏小东眨眨眼，“那个杨雨静和他的位置很近，好像就在张猛的前面，正前方。”
“都是谁先坐下？”
“女生先找座位坐下，因为课堂是随便选座的。那个女生一般都挑中间的地方，”苏小东继续说，“可不管她坐什么地方，张猛还有他身边的胖子都坐她后面。”
“那胖子有什么异常吗？”
“什么异常？没啊，上课偶尔听两句，一般都是若无其事地把玩手表，有时趴着睡觉。我想他应该是张猛的朋友吧，不过一个文绉绉的人怎么会有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当跟班？”苏小东停了一会儿，说，“对了，这个胖男人看起来傻乎乎的，好像很听张猛的话。”
“好，就聊这些吧，谢谢你。以后有事再来麻烦你。”蒙刚说着站了起来。
“没什么麻烦的，”苏小东也起身笑着说，“以后您常来，多看看书，呵呵。”
蒙刚走到门口停下了，他看看书店门后，背对着苏小东问：“张猛和袁瑞他们谁来买过CD。”
“张猛。”
“买了多少？”
“好几十张呢。”
“呵呵，那我走了。”蒙刚朝汽车走去。
他站在车前整整衣领戴上警帽，然后掏出车钥匙扭头往书店看。
苏小东正站在门前，看到蒙刚冲他笑，也回了一个笑脸。
“对了，张猛其实是黑社会的，”蒙刚边开车门边说，“专剁人手指头。‘温柔屠夫’这人你听说过吧？”
苏小东惊愕。
“还有，”蒙刚站在车前微笑，“他家肉店离你这书店不出二百米。”
说完，蒙刚指向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