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从高远县回到队里以后,聂兰马上开车去了蒙建忠家。之前蒙刚给父亲去过电话,让父亲下班后先去接蒙湘茹,他和聂兰还在路上。
聂兰来到蒙老家里,蒙湘茹和爷爷闹得正开心。聂兰觉得奇怪,这丫头古灵精怪,一般不喜欢跟爷爷玩。能让她这么开心的肯定不是游戏,看来爷爷是又给她买了什么。
果然,聂兰向前走了两步,看到女儿穿着一条新裙子。
“蒙湘茹!”聂兰跟父亲问过好之后,女儿并没有理会她,于是聂兰拍拍女儿肩膀,说,“谁给你买的漂亮裙子?”
蒙湘茹歪歪脑袋,撅着嘴,小辫子朝天竖着:“呀,妈妈呀。爷爷给我买的漂漂小裙子,你都舍不得给我买东西,你看爷爷多好。”
“那你有没有谢谢爷爷?”聂兰蹲在女儿身边问。
“谢什么谢?我们俩谁跟谁?嘿嘿。”蒙湘茹说完看着爷爷,蒙建忠摸摸孙女的脑袋,高兴得合不拢嘴。
“爸爸!”聂兰无奈道,“她都被你惯坏了,以后不要她要什么就买什么,她现在已经不得了了。昨天我给她买个头绳她高兴得上了天,一晚上抱着我亲个不停。今天您给她买了裙子,我看她都快不认我这个妈啦!”
蒙建忠呵呵笑:“茹茹很听话呀,早就感谢我很多次了。”
没等蒙建忠说完,小茹便仰头说道:“妈妈不好,爷爷好。妈妈光知道买头绳,不知道买裙子,一点也不了解小孩内心的理想!”
聂兰差点昏了头:“那你今天在爷爷家住吧,以后谁给你买好东西你跟谁过,妈妈可要回家了。”聂兰把身子一转,提着包就往外走,没走两步,蒙湘茹就拽住了她的衣角。
“妈妈,我要回家。”蒙湘茹皱着眉头。
“别叫我妈妈,妈妈可没给你买过什么好东西,不知道你内心的理想。”聂兰佯装生气,肩膀配合粗重的呼吸一上一下。
“妈妈我错啦,你别不要我。我以后改,你得带我回家。”蒙湘茹一着急哭了出来,小手抓着聂兰的衣服不放。
蒙建忠见不得孙女哭,说:“兰兰呀,湘茹很乖的,别惹孩子哭啦。”
“对呀,妈妈别惹孩子哭啦。”蒙湘茹拉着聂兰的衣角,脸上还挂着泪水。
“知道自己错哪里了吗?”
蒙湘茹点头,她一只手抓住妈妈的衣服生怕她跑掉,然后转身给爷爷鞠了一躬:“谢谢爷爷大人送我小裙裙,真漂亮,我很喜欢。”
接着,小姑娘又转身对聂兰说:“妈妈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请你把我带回家。”
聂兰一下没绷住“噗”一声笑了,父亲也在微笑,她看看父亲,又看看花脸的宝贝女儿,心想这真是个活宝。她蹲在女儿身边,给她擦眼泪,说:“以后茹茹要懂礼貌,知道吗?”
茹茹点点头。
“好了,跟爷爷说再见吧。”
“爷爷拜拜。”茹茹转身对蒙建忠摆手。
“今天在这里吃晚饭吧,兰兰。”
“爸,我们周末再过来。今天在这里小茹肯定不会好好写作业。”说着聂兰拉起蒙湘茹的小手。
蒙建忠点头,舍不得孙女离开。
母女俩刚往楼下走两步,蒙建忠突然想起什么,对聂兰招手:“兰兰,你等等。”
聂兰停住脚步。
“你和蒙刚今天去查什么了?”
“他没告诉你吗?”聂兰疑惑,“今天去了高远县,给杨雨静的父母抽血来着。”
“哦,”蒙建忠点点头,“十二年前的碎尸案。”
说完,蒙建忠叹了一口气。
聂兰一直看着父亲,她只是点点头。
一会儿,蒙建忠说:“兰兰,这个案子呢,还是别查了。我要是跟蒙刚说这些他肯定急,我知道还是你明事理,所以告诉你。这个案子是悬案没错,但是已经拍板了。再查下去肯定浪费时间和精力。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证据也都遗失了。你劝劝蒙刚,别让他浪费时间。”
聂兰想说什么,最终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蒙湘茹一直拉着她的衣服催着快走,聂兰只对父亲说了句“我会告诉他的”,就在楼道里消失了。
回家路上,蒙湘茹又吵着吃肯德基,聂兰问过原委,原来是蒙刚许诺过。于是,就给她买了薯条和汉堡带回家。
杨雨静到来之前没有任何征兆,十二年前她没有出现,十年前没有出现,五年前没有出现,一年前也没有出现。但她却突然出现在十二年后。聂兰本以为这个案子早已淡出了大家的记忆,起码聂兰自己差不多都要忘记那些碎肉片、内脏和骨骼了,而今死者却突然复活。这一天,聂兰感觉像是假的一样。
太突然了。
以前掌握的证据难道现在可以用上了?聂兰想。
可是,聂兰现在却开始挂着自己的宝贝湘茹,挂着老公。如果十二年前没把自己掌握的证据鉴定拿出来是因为当时设备技术不允许,那么现在呢?如今的聂兰已变得犹豫不决。而之前蒙建忠说的那番话,让她隐约感到这事不是没必要查这么简单,是根本不能往下查。而那些所谓的证据,最好也不要拿出来。
就像蒙老说的那样:我知道还是你明事理。
聂兰放下炒勺走出厨房,不由自主地走向女儿房间。
蒙湘茹正趴在桌子上掰着手指头数数,估计在做数学题。
“茹茹,坐正身子,”聂兰站在门口说,“还有,做题的时候尽量别数手指头,不够用怎么办?”
蒙湘茹小辫晃动一下,回过头去冲妈妈嘿嘿笑:“不够用可以数别人的嘛。”
聂兰微微一笑。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担心起女儿,所以才过来看看。
次日,聂兰和蒙刚一起到了队里,之后她就去了化验室。
她束起头发,换上白大褂,走到试验台前。她从冷柜中拿出托盘,里面放着三支注满血液的针管,分别标注着1、2、3。1号针管是女乞丐的血样,2号是杨雨静父亲的,3号是杨雨静母亲的。
看着这三支针管,聂兰愣住了。因为她突然想到,十二年前,她的老师赵国森没有对死者父母验血,她至今没弄明白原委。就算当时的DNA技术不够成熟,也可以测一下他们的血型,这可是最基本的程序。死者的血型虽是测过,但测试仅仅是为了要和有关张猛的那截断指作出区别。
聂兰记得自己只是随便问了赵国森一句,可赵老师当时的回答显然是有失水准的。他说:“领导吩咐过,让我们将重点放在仔细调查死因上。死者身份已确认,就没必要再走过场给其父母验血。我们得体谅死者父母的情感,不能让他们更加难过。”
聂兰点点头。
可是当时她没弄明白,关于这件事她越来越不懂。
不懂的事情太多,聂兰原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的事情都会水落石出。但是没有,日子还要过,她已不再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不会轻易对所有不懂的问题刨根问底,不可以,因为她已经是一个小女孩的妈妈了。
但是,聂兰依然想知道,夏小琴为什么会突然进了精神病院。
一九九七年三月,蒙刚和聂兰去医院看望袁瑞,袁瑞身上到处是抓痕,每一条都深到肉里,浑身上下,深一条浅一条,触目惊心。
甚至左手背大拇指下方,被抓掉一块肉。
聂兰忘记了他们四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当看到自己昔日男友受到这样的伤害,只是目瞪口呆。
夏小琴被锁在家里,蒙刚和聂兰来到袁瑞家的时候,发现沙发上坐着一个穿白衣的女人,披头散发,嘴角不时闪着诡异的笑。她拿着一把钝刀,一下下划着自己胳膊。
聂兰咋舌,蒙刚马上冲上去夺过了夏小琴手里的刀子。
聂兰看到蒙刚偷偷流下了眼泪。
夏小琴被诊断出精神病,她有家族病史,在去精神病院的车上,她双手用力抓着铁窗边哭边喊:“老公,你不要离开我,老公,我是爱你的!”
已经有两年没有再去看过夏小琴了,不知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聂兰记得那个时候袁瑞一直意志消沉,她和蒙刚经常去医院看望袁瑞。三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避讳谈及夏小琴,袁瑞也一直没提她发疯的原因,三人每天都是说说笑笑。一瞬间,聂兰感觉他们甚至又回到了大学时代,阳光、暖风、绿叶、三轮车、天都市和让人发困的下午。
聂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会儿工夫,血型已分析完毕。
1号女乞丐的血型为A型,基因型是Ai;2号杨雨静父亲的血型为A型,基因型是Ai;3号杨雨静母亲的血型为B型,基因型是Bi。
聂兰拿起之前从卷宗室复印来的材料,上面写着“死者杨雨静,血型O型”。
聂兰脑子空空的。
因为,这样一个结果,根本不能说明死者和女乞丐哪个是杨雨静。杨雨静可能是她两个中的任何一人,又可能谁都不是。
而且聂兰记得,当时天都大学没有两个人的任何血型记录。
只能把三份血样送去警官医院作DNA鉴定了。
也许要带上一片小小的肉片。
还有,或者还有一根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