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两个证人(1 / 1)

血色天都 陈九歌 4283 字 2个月前

最近几天,蒙刚一直活在十二年前的世界里。

早上,他特意开车路过南京路。

南京路已不再是从前的南京路了。十二年前,南京路上只有几栋十层以上的商业楼,在当时也算得上是高楼大厦。而今已是高楼林立。虽然旧街口也一直叫旧街口,却也日新月异。

聂兰在副驾驶座上打瞌睡,昨天她跟蒙刚跑了一整天,下班后去蒙老那里接蒙湘茹,蒙湘茹吵着吃肯德基,晚上给女儿辅导功课又忙到很晚。至于DNA的提取和对比工作,只好安排在今早。

蒙刚还惦记着一个重要的人,就是张猛。虽说突然冒出了一个杨雨静,而且她已经说了两个嫌犯是张猛和刘统,并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体表述清楚,但是现在根本没有理由抓他们。DNA鉴定结果一时没出来,连杨雨静的身份都证实不了。

况且,受害人虽在,可既没物证,也缺乏人证。这情况实在让蒙刚伤脑筋。

蒙刚把聂兰送到队里并没进办公室,而是又驱车离开。车在路上,一连路过几个洗浴中心,门前的门卫小青年都连连打着哈欠。

蒙刚微微一笑,他突然一怔,似是想到什么,马上拿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看来,可以暂时用这个法子先扣留张猛十天半月的。

打完电话,蒙刚掉头向劝业场驶去。

劝业场近几年变化很大,以前这里是摆些摊位的小吃街,几年前的一次整改,把劝业场周围全部改成酒店,这条街上已经成了特色酒店一条街。人比以前更多了,但都躲到了屋里。

不过,这只是外表光鲜,酒店后的巷子里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凭着记忆,蒙刚找到了那个曾有臭豆腐摊的小巷,他把车停在胡同口。巷子依旧是巷子,离胡同口不远处依旧是绿色大垃圾箱。唯一不同的是,如今这里已变成黑泥污水乱流、无人看管的地带。

蒙刚没有敲门,门虚掩着,他推门而入。女乞丐告诉过他这会儿老头肯定还在睡觉。

这个夏天的小院里,垃圾依然与墙齐高,塑料和金属垃圾也照旧分左右堆放着,这些几乎和十年前没任何分别。可这对蒙刚来说却是一个新世界,扑面而来的酸臭让蒙刚反胃,甚至熏了他的眼睛。

蒙刚止步,他实在没办法再往深处走,他站在院里那条分割塑料和金属垃圾的小径上,大声喊道:“王智朕!”

没有动静。

“王智朕!快出来!”

斑驳的绿漆木门晃动一下,接着闪开一道缝,一只手从里面伸了出来。与其说是手,还不如说是一根粪叉,那叉子把门勾开,从门里缓缓探出一颗脑袋。

让蒙刚惊讶的是,十几年过去,这个刘洋口中又脏又臭的老男人似乎没有变老,也许是脸上污垢掩埋了背后深深的皱纹,可谁知道呢。

那人一看是警察便忙从屋里出来,他光着脊梁,下身穿了件像是棉裤一样脏脏的东西,腰间别着一根大红绳子。

“我的老婆跑了,警官。”没等蒙刚开口,男人先对他哭诉起来。

“她在我们那儿呢,你放心。”蒙刚淡淡地说。

“她都丢了将近两天了,”老乞丐向蒙刚走了两步,“你们什么时候放了我老婆?她没手没脚又是个哑巴,虽说我们是下贱人,可她也需要照顾啊。”

“她现在好吃好喝你不必担心,我来是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可得说实话,这是个大案子。如果所说属实,和你没任何干系,老婆会让你见到;如果你跟我撒谎扯淡,你也别在这了,跟我去吃牢饭吧。”

“这么好?”乞丐王智朕两眼放光,“还有牢饭吃,交住宿费吗?”

“你去吃免费牢饭,老婆谁照料。”蒙刚笑道。

“哦,那好吧,”王智朕听到这里似乎有些沮丧,他想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那我就照实说,你问吧警官。”

“你老婆哪里来的?”

头一句话就把王智朕老先生问住了。

“是,是,我捡到的一个,”王智朕摸后颈说:“她没手没脚,我看她在路边可怜,就……”

“省省吧,我什么都知道。”蒙刚语气淡漠,却有力度。

王智朕唉声叹气,低着头说:“她是别人送我的,让我好好看管,好好养着。”

“谁?”

“很久以前我记得他叫什么,可现在实在想不起来了。他好像姓张,以前收保护费的,现如今有好些年不来了。”

“是这个人吗?”蒙刚拿出一张照片。

老人凑上前去看了看,接着点头:“是,不过送我老婆来的人不是他,而且好像很多年前有人给我看过他的照片。”

王智朕盯着蒙刚的脸看了又看:“以前给我看照片的不会就是你吧?那家伙也穿着警察衣服。”

蒙刚不置可否:“你大体说说吧,怎么回事。”

“这么说的话,也得有十年了,”王智朕摸着脑袋,说,“那时候是冬天,有天晚上,一个胖男人和两个年轻人抬过来一个麻袋,男的说是张哥送给我的礼物,我一听礼物就知道是残疾小孩,以前他们给我送来过。他们走后我打开来看是个姑娘,手脚都没有,而且还是哑的,我就开始养她。胖男人不让我对任何人提起这个姑娘,要是提就把我手脚也砍了。我想谁还能关心我们这些乞丐啊,果然,从来没人问起过她。刚送来的时候,姑娘的伤口有时候还流血流脓,到了转年夏天伤口才不出脓。开始的时候她又哭又闹还想往外爬,我把她搁家里锁了两年;那时候她也不吃不喝,饿没劲了才吃一点,我都是在饭店里找些好吃的剩饭菜留给她。后来慢慢地,她就成了我的老婆,我们过得挺好的,最近几年才让她出去帮着讨点钱花。”

蒙刚听完乞丐王智朕的叙述,总算明白了这事的来龙去脉。心想当年刘洋来找这王老头的时候很可能根本就没进屋瞧,就算当时他进到屋里也不见得会想到那女人会是杨雨静。

因为当时谁都知道,杨雨静死了。

但是,为什么这些年她在外面要饭都没人注意到呢?

可能她看到警察从身边走过,但是警察只把她声嘶力竭的呼唤和狂乱举动当成了疯子,避之不及;也可能她多次抓住警察的腿甚至被拖着走路都不能挽留住谁,她被警察当成无赖乞丐;可能这一片的警察对她避之不及,一见她就会躲得远远的。所以,她才会手滑小车到处走,甚至可能已走遍整个天都市去寻找可以帮助她的人。

她从没有放弃过,没有放弃任何逃脱的机会,她要死死抓住警察的腿,就算被打死也不松手。她下定决心,也许她并不是想逃脱,只是想让伤害她的人得到应有惩罚。

“你得陪我去做个证人。”蒙刚说。

王智朕似乎没听明白警察说了什么,但他依旧点了点头。

车子路过一个小棋牌室的时候,蒙刚想张猛和刘统等人现在已经在拘留所里候着了吧。

茶室,以茶室为名的赌场,天都市到处都有。

而张猛和刘统就分别经营着两家中等规模的茶室。

十二年过去了,张猛不再是肉店老板,自从出狱后,他摇身一变开始经营茶室。

有件事不得不说,原本因涉毒被判五年有期徒刑的张猛,只坐了一年大牢就被释放出来,确实让蒙刚大吃一惊。

再说茶室,天都市茶室不卖茶路人皆知,只是张猛和刘统办的这个打着茶室招牌的赌场,不但聚众赌博还外带色情服务。这些年来,二人进进出出拘留所无数次,茶室照旧营业,却没人蹲过一次大牢。

不多时,车子已经来到拘留所。

蒙刚走进审讯室,桌边已经坐了一个胖乎乎的人。

蒙刚走上前去,只见那人正望着天花板,两根大拇指扒着嘴巴,而两根食指却深深插进鼻孔。

蒙刚笑着坐在椅子上,身子向后舒服地一靠,抱住臂膀饶有兴致地盯着面前这个叫刘统的人。

进来之前蒙刚瞄了一眼两人被暂时扣留的物品,写着“刘统”的袋子里装有一条粗大的金链子,一款不多见的Zippo打火机,一包抽掉一半的软中华和一个刚刚上市火到爆掉的iPhone手机。

想到这里,蒙刚偷笑,一个精神病患者,真够新潮的。

而面前的胖子依旧保持食指插鼻孔,大拇指插嘴巴的奇异造型,他摇头晃脑,口水顺着拇指流到了胳膊上。

真绝了。

“据国际知名专家研究表明,”蒙刚对面前的人观察一会儿之后终于开口:“这种‘食指插鼻孔,大拇指插嘴巴,眼睛望向天花板’的精神疾病在精神卫生学界被称为‘托马斯偏执型精神分裂症’。”

胖子没理会蒙刚,依旧摇头晃脑。

“而这种精神病的患者,”蒙刚继续自言自语道,“每隔几分钟便会把食指从鼻孔里拔出,再插到嘴里,同样把大拇指插到鼻孔里,几乎每分钟都交替一次。”

“可能中国人和外国人在频率上本身也存在差异吧,”蒙刚微笑着看看表,继续说,“但是现在已经要两分钟了。”

蒙刚说完不多时,刘统果然把两根食指从鼻孔里拔出来毫不犹豫地塞进嘴巴。

“呵呵,行了,我不陪你玩了,”蒙刚淡淡地说,“我又没说你是精神病患者。”

胖子似乎没有听到,依旧摇头晃脑。

“如果你再这样胡闹下去,我会以‘你已对社会造成危害’为名申请把你关到精神病院的特殊牢房,一辈子也别出来。”蒙刚呵呵笑,“那可比蹲大牢艰苦多了,没病的人进去会疯,疯不了想办法也让你疯。看过高仓健的《追捕》吗?就是那样,要不要试一下。”

这时,只见胖子慢慢把手指从嘴里拿了出来,目光也从天花板转移到了地板。

“以后你不用再装疯卖傻了,当我们都比你傻是吧?”

“呵呵,哪敢哪敢,警官大人,我们那里根本没设赌局,没设,”刘统换了张笑脸,凑上前去,“我们只是有麻将扑克免费提供,哪知顾客们开了赌啊。”

“这些你不用告诉我,”蒙刚说,“这不归我管。我弄你来是要问别的案子。”

“我哪有别的案子啊?”

“现在你也不疯了,我就开门见山地说说。十二年前,你砍了一个姑娘的手脚,又把她扔到一个乞丐那里对不对?”

刘统听到这里,稍稍一愣,接着说:“哪里会有这种事,我可是大大的良民。”

“确凿证据我们可都掌握了,”蒙刚微笑,“我也就不想再听你胡搅蛮缠了,这只能给你带来更多麻烦。只要你合作,我就算你主动投案,会申请给你从轻处理。不然,就申请让您进精神病院。”

“呃,这……这不是我做的我没法承认啊。”刘统无奈地笑。

蒙刚看看刘统,然后走出审讯室。

不多时,进来两个人。

哦不,三个,还有一人似乎坐在一个小板子上。

刘统目瞪口呆,眼里暗含怒火。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曾经砍掉了这个女人的手脚?”蒙刚看看女人,又看看刘统说,“十二年了,你没想到这么久她还会突然冒出来吧?砍手,砍脚,灌哑巴药,把她锁你家地下室长达一个月之久,最后又将她送给一个乞丐。这些加起来,你觉得你该得到什么惩罚?”

说完,女人已经划着小滑车来到刘统脚下,她用尽全力拍打着刘统的腿,她已经忘记自己身处何方,她只想到十二年前的那场噩梦。而那个要了半辈子饭的乞丐王智朕,却只像木头一样呆呆地戳在门口,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许,他不希望与自己相依为命十二年的老婆因为今天找到了害她的人便会离他而去。

“你还想让我怎么证明?”蒙刚厉声说道,“放心,我不用把你弄进精神病院,因为你至少会被判无期,这事还没过诉讼时限呢。就算过了,你这种罪行只要证据充分,诉讼时限也会酌情延期,你明白吗?你认为我今天掌握的证据还算充分吗,刘哥?”

刘统已瘫在椅子上,任由女人捶打厮咬。他目光无神,似乎在恳求蒙刚。

但是,没有人会帮他。

“现在只要做一件事就可以让你戴罪立功,”蒙刚清清嗓子,看着刘统的一脸窘态:“只要你可以证明这些都是张猛指使的,只要你一五一十说出整个事情的经过,你残害杨雨静的过程和目的,我就会尽自己最大努力向上面表明你自动投案和耐心合作的诚意。”

刘统已经成了霜打的茄子,无声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