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起来,我确实是有一点密码情结。
四年级,帮派解散后,班里流行起了高级文具盒。
文具盒一开始只是薄薄的铁皮盒子。我的第一个文具盒上面是一只兔子和它的蘑菇房子。对于一只兔子住在我的文具盒上这件事我很满意,那个蘑菇房子胖胖的,兔子笑笑的。这个文具盒我很喜欢,虽然它到了四年级已经长满了铁锈,但是由于每天使用,铁锈也光光滑滑的很趁手,一点也不脏。我时常不惜用整个下课时间,用掉半个橡皮,去擦文具盒上的每一点污渍和长大了的铁锈,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反反复复。
在我和我的兔子文具盒慢悠悠地上着小学时,其他同学的文具盒已经开始了日新月异的变化。最初出现了双层文具盒:打开盖子,里面第一层放笔,这一层可以拿下来,下面一层略厚,可以放橡皮和小刀了。接着又出现了塑料文具盒,皮文具盒上是吸铁石开关。吸铁石是多么高级的东西啊,可以拆下来伸到沙堆里找铁粉,铁粉放在纸上,吸铁石在纸下面挪来挪去,铁粉就会站起来自己跑动。
再后来,塑料文具盒的变化令人眼花缭乱,有了正反两面开的款式,又有了里面分成一个一个格子的款式,每样东西都有自己的格子。又后来出现了抽屉款式,不用打开盖子,就可以直接打开抽屉取出东西。
又后来,一位有上海亲戚的同学,带来了文具盒的终极款式:含有许多按钮,自带文具的文具盒。这个文具盒的侧边都是可以弹出的小盒子,按一下,弹出胶带,按一下,弹出橡皮、弹出剪刀、弹出尺子。胶带和尺子这些东西上,甚至有着和文具盒配套的粉色花朵的花纹,啪嗒、啪嗒、啪嗒……
一个小学生,就可以拥有这样的万千气象了。我为这奢华叹服。直到成为中年级小学生才拥有自动铅笔的我,从那些灵巧的弹簧和精美的花纹里,感受到了世界是何等的繁华。我长满铁锈的兔子文具盒,已经风光不再。随着年龄和课业的增长,圆规、量角器、三角板这些复杂文具的增长,我的文具盒的确是太小了。我眼巴巴地和其他同学一起,下课就排着队去按那个同学文具盒上的按钮。
事情的转机在于三叔送给我一个白雪公主的胶皮文具盒。从容貌上来讲,它不逊色于全班任何一个文具盒。但是它除了特别漂亮,没有任何功能。我无法承受这个挫败,向别人说,这是一个要用密码打开隐藏格的文具盒。每天下课都有人拿着我写的密码,到我的文具盒上来摸,到底打开文具盒的密码机关在哪里。我说它可不是按一下就弹出来的东西,它是要用特殊的手法节奏才能触动的神秘机关。终于有一天,我拿着那张写着一串密码塞在文具盒夹缝里的黄色小纸条陷入沉思:它的机关到底在哪里来着?
因为时间太久,而我编的故事太过逼真,以至于我自己也忘了那只是个谣言,而且那个谣言还是我编的了。
这时候我已经长大了,成为一个有了心上人的初中生。我喜欢我的同桌。他的眼睛特别小,一般人只要把眼睛张大就可以使眼睛变大,他却要抬起眉毛才能使眼睛变大一点点。我觉得好有趣。因为无法忍受放学后的思念之情,有一天我编了一个密码写了一封情书给他。情书上只有一句话:I LOVE YOU。我把这句话里的每个字母都打散乱写,上上下下地摆在一张小纸条上。因为自认神机妙算,天衣无缝,我毫无压力地把这张纸随随便便地在放学时交给他了,并且很酷地说:喂!这是一段密码!能翻译出来算你好本事。
回到家,我也毫无不安,毕竟那可是一段密码。密码的意思,就是秘密啊。秘密是不会被人知道的。为终于说出了想说的话而备感轻松。
没想到第二天,他随随便便地告诉说:你这个密码太简单了……就是三个单词组成的一句话嘛。
我惊跳起来,矢口否认,并且调动我全部的智商,瞬间编造说:明明是汉字,那句话是——天地君亲师。他冷笑了一下,我只好跳得更高,拼命矢口否认,并且打了他一顿。他举着一只手挡着我迎头痛击的物理课本,一直说:“你这个密码明明很简单!”我说:“你根本就不懂!你明明翻译错了!”一边手里打得越来越重。最后一下,可能真的打痛他了。他放下手看着我,咧了咧嘴想哭出来,忍了忍没哭,但是不理我了。
我不再打他,嘟囔着说“反正你翻译错了”,然后别过脸去,也想哭。
挑起帮派仇恨的卧底圣园秋子小姐,长大后成了张大哥或者春爷。不管写什么被人看到,总有人留言惊呼:“原来你是女的!”也不知道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扑朔迷离的性别的。也或许我总是想用密码说话,说出口的全都是谎言,曾拥有和失去过的,全都是幻觉。从会说话起,就孕育和编造着一排排密码向浩瀚的夜空中发送,喂!这里有密码呀!喂!孙悟空!你好?喂!有人吗?
2014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