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童耄观河,显见不灭
【尔时,阿难及诸大众,闻佛示诲,身心泰然。念无始来, 失却本心,妄认缘尘,分别影事,今日开悟,如失乳儿,忽遇慈母。】
但是阿难等虽悟了,却还没有明白个中道理,就是阿难知道这个身心是有生灭者、有不生灭者,有假有真,有虚有实,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所以阿难想请如来将真妄虚实、生灭不生灭的个中道理显现出来。“二发明性”,“二发”者就是真假、虚实、生灭不生灭,意即要从这两边将我们的真心真性发明出来。
【时波斯匿王,起立白佛:我昔未承诸佛诲敕,见迦旃延、 毗罗胝子,咸言此身死后断灭,名为涅槃。我虽值佛,今犹狐疑, 云何发挥,证知此心不生灭地?今此大众诸有漏者,咸皆愿闻。】
“今此大众诸有漏者,咸皆愿闻”,非但我一人如此,恐怕在座的大众都希望佛来解释什么是不生灭。“诸有漏者”这个“漏”本身含有漏泄和漏落二义:贪瞋等烦恼日夜由六根门头流注漏泄不止,所以为“漏”;又,烦恼能使人漏落于三恶道,所以“漏” 就代表烦恼之意。因此“诸有漏者”就是指烦恼没有断尽的人。在这些人看来,身体是生灭、不常住的。比如今朝在会的大众,有的年纪还比较轻,但是年老的居多,多不是青年样子了。对他们来说,这个身心怎么可能不生灭呢?所以波斯匿王希望佛能将这不生灭的道理发挥清楚。
【佛告大王:汝身现在,今复问汝,汝此肉身,为同金刚常 住不朽?为复变坏?世尊,我今此身,终从变灭。佛言:大王,汝未曾灭,云何知灭?】
我们要想知道将来的事情,一般有三种推测法:一种是推理,就像侦探破案一样,这种事情可能会怎样做,做了以后结果会是什么,如此而推出结论、道理。第二种是比量,就是以这种事情比照其余事情,由比照而知道。第三种是根据经验,过去类似事情做过了,有了经验,现在这桩事情又碰着了:“噢!我知道这样将来结果会怎样。”所以有这三种推测方法。
实际我们自己也可以知道这个道理。比如我们常说,张三死了李四哭,其实李四不是哭张三,是哭自己,因为看看就知道也会轮到我,将来自己也会死呀!这样拿别人的事情比我自己,比量而知我们每个人的身体都是不长久的,但是众生却不知道这身体不长久里还有个长久的东西在,所以要佛来慢慢地开示。
【佛言:如是,大王。汝今生龄,已从衰老,颜貌何如童子 之时?】
会走路的时候称为“孺”,“孩孺”就是儿童。“腠”指皮与肉之间一层薄层。大王说:我从前在孩童时候,皮肤滋润而光泽;到了成年少壮时候,我精神充满,血气方刚;现在我老年了,六十花甲以后便衰退了。“迫”者,近也,就是我已经近于耄年了,已经要七八十岁了,衰老了,憔悴、枯槁,容颜和形体比不上早年时候了,眼睛昏了,头脑也不太清爽了,而且头发变白,面孔上皮肤也皱起来了。我用经验比较而知,大概身体即将不久存了,现在怎么能和年轻时候的我相比呢!
【佛言:大王,汝之形容应不顿朽。】
大王说:世尊,对啊,我不是立刻之间变得这样形容枯槁的,是潜移默化、逐渐成为这样子的。虽然这些变化发生时我不知不觉,但是寒暑迁流,一年一年地过去之后,就渐渐地形容枯槁了。就譬如指甲、头发到底怎样长出来的,我们一点儿不觉得,但是指甲长了,慢慢头发也长起来了,这是秘密地长,不是一下子长,所以我们不觉得。
“一纪”就是十二年。上面说十年十年推,就类似于一纪二纪的单位。大王说:假如我再细细地观察思考,这个变化岂止是一纪二纪呢?不是说一纪两纪,实在是年年都在变。又哪里仅仅年年变呢?是每个月、每一天都在迁变。所以我知道我的身体是一直都在迁变的。
佛对波斯匿王说:你知道你的身体是变化不停,但你知道变灭当中,还有不变灭的东西在吗?波斯匿王合掌对佛说:这个我实在不知道,在这个身体里面,难道还有个不生灭的东西在吗?“变化”指空间的变灭相,“迁改”指时间的变灭相,所以空间与时间都包括进去了。那么由于时间与空间的迁变,你就会知道你的身体是变灭的。但你想想看,你身体当中还有不灭的东西吗?波斯匿王就不知道了。因为波斯匿王与普通凡夫一样都粘着于前尘,不晓得离开尘相,见到能见的见性,迷失了主人公。众生都错误在这一点,都是执著外相,忘掉了自己是主人,不知道我们这变灭当中还有不变灭的在。其实这个主人公从未离开过我们一分一秒,傅大士说“夜夜抱佛眠,朝朝还共起”,我每天每夜都是抱着一个佛来睡觉,清晨还与他一道起来,只可惜众生不知觉。众生都认为有个断灭在,故而贪生怕死,无不希望能让自己身体常住一些,活得长命一点。比如秦始皇登上皇位后,已经万人之上了,但还是怕死,还要孜孜不倦地研究长生不死之法。我们到了春节不是也都给人拜年,说“恭喜你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吗?人一听,好!能够长寿真好!实际根本不用担心,我们每人本都是无量寿的,因为我们的佛性不会死,它一直在呀!
佛说:因为你还不知道此不生不灭者,所以我要来拿给你看。大王,你先说说,你是在多大年龄看见恒河之水的?
大王说:我三岁时,我母亲带我去拜谒耆婆天。“耆婆天”就是长寿天,人都贪生怕死,希望长命百岁,所以拜长寿天神。我们当时去谒耆婆天,经过这个河流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恒河水了,那时候我才三岁。
【佛言:大王,如汝所说,二十之时,衰于十岁,乃至六十,日月岁时,念念迁变,则汝三岁见此河时,至年十三,其水云何?】
所以大王说:不要说十三岁了,就是我现在六十二,已经衰耄之年了,我去看这恒河水也还是一样的,并没有两样。
【佛言:汝今自伤,发白面皱,其面必定皱于童年,则汝今时, 观此恒河,与昔童时观河之见,有童耄不?】
大王说:没有,这见哪会衰老呢?我现在之见与三岁之见一样,这两种见并无区别。
佛说:你还知道你这个见么?你的面孔虽然皱,但你的见性不会变皱。你的身体、皮肤、面容有衰老皱纹,有这皱在,就是在变灭,但你的见没有皱,没有衰老,它是不变的。这个不变的见哪里有生灭呢?你只看到这个身体生老病死了,但是唯有这见精,于中并不受生死。所以你为什么还引用外道的话说“一切死后就都没有了呢?”“末伽黎”是自然外道,就是认为身后自自然然一切就没有了。前面两种迦旃延、毗罗胝子是断灭外道。佛这是批评他,你的见性是不生不灭的,你怎么能听信外道之言,说死后全灭呢?
这下王就放心了,知道这身后是舍生趣生而并不断灭。“舍生”者,就是这个身体舍掉了;“趣”者趣向也,“趣生”就是死后到另一个地方去投胎了,而不是断灭。其实这里还不究竟,虽然不断灭,这趣生去,不就是六道轮回了吗?这有什么好处呢? 所以舍生、趣生都是业。更进一步说,真正的了生死就在生死当中,这时候的生死早已不是生死,是我的愿力所加,就是我要度脱一切众生,跟着一切众生滚。这是愿力之故,并非有生。所以这时尽管一切处趣生而未尝生;虽未尝生而不妨一切处趣生,这就是“二发明性”,就是佛从两边来发明给我们看:一方面身体是生灭的,另一方面我们这个自性是不生灭的,这是两边。那么我们看到了生灭之后,就应该知道我们的见性是不灭的。更进一步,我们要把这不生不灭的妙真如性发扬光大起来。像我们前面说的“三要印开朱点窄”,我们要用身口意三要把我们这个朱点──就是不生灭的见性,就这么一点点,给发扬开来。为什么说一点点呢?因为刚刚见道,不大起妙用。有人问过我,“阿罗汉究竟见性不见性?”阿罗汉是见性,但是见得不彻底,因为他法见不除,还是无明不尽,就像八地菩萨,纵然到十地菩萨还有一分无明未除,更何况阿罗汉呢?所以我们修行不能得少为足。就是见性了,也还要绵密保任,将着相垢习彻底磨光,这才能令我们的妙真如性迸发无限光 明妙用,才能度脱众生共同出离苦海,这叫“印开朱点窄”,叫“无修之修”。也就是说,我们要用身口意三密修,将它化开来,发扬长大,成为究竟佛果才行。而不能够像波斯匿王这样“噢!舍生、趣生,好了!我不是断灭。”他有这“趣生”在,就还不是彻了。“踊跃欢喜,得未曾有”,因为波斯匿王原来以为断灭,现在知道不断灭了,所以异常欢喜,得未曾有。
这时阿难又起疑情了,因为上面第二番显见讲客尘动摇,见性不动,那时候佛斥责阿难“遗失真性,颠倒行事,性心失真,认物为己”,而在第三番显见,佛又说见性不生不灭,前番说遗失,后番说永远存在,所以阿难有疑问了,故从座起,礼佛合掌,长跪白佛,求佛解释:世尊,既然此见性原本不生灭,那为何您批评我遗失了真性、颠倒行事呢?请如来慈悲,洗去我迷惑的尘垢。
“母陀罗手”就是指佛手有千辐螺纹,即如前面所说的“百宝轮掌”一样。这时佛要开示了,因为不容易会取,所以佛还是用比方。佛把手臂垂下来,手指向地,给阿难看,然后问阿难:你看我的手是正还是倒呢? 其实手哪里有什么正倒,只是一般习惯上认为,手指是头,顺着手指一直连接到身体臂膀这里,这就算尾。所以假如手指头朝下了,这算是颠倒;假如手指头朝上,这就算是顺,算是正了。这无非是一种风俗习惯,有的地方会说这样是顺,有的地方会说那样是顺,都正确。
【阿难言:世间众生,以此为倒,而我不知,谁正谁倒。】
佛问阿难:按照世间的习俗,假如手指向下是倒,那他们又以何为正呢?
阿难回答说:您竖起手臂,兜罗绵手向上指着虚空为正。“兜罗绵手”就是柔软得不得了的手。其实这倒、正哪有一定呢?这只不过是人类的习俗而已。世间的人往往都是自己并没有知见,跟着别人盲目地跑。譬如现在的年轻人追求喇叭裤,裤脚就像扫帚一样,难看死了,长头发像女人一样,他说“漂亮漂亮”,那么我也模仿,你也模仿,全是世俗之见,哪里有真实的道理啊。这世界上一切事物不存在真理,说正说倒都是妄知妄见。
【佛即竖臂,告阿难言:若此颠倒,首尾相换,诸世间人, 一倍瞻视。】
由此可知,你身与诸佛清净法身二者相对照的话,佛身名为正遍知,而你身名为性颠倒。你仔细观察一下,既然和佛身比,你身被称为颠倒,那么是哪里颠倒了呢?
【于时,阿难与诸大众,瞪瞢瞻佛,目睛不瞬,不知身心, 颠倒所在。】
佛慈悲大众不知身心何处颠倒,所以发出海潮一般的声音,普告与会大众:我常说,色法、心法诸缘(缘可分成四种:因缘、 所缘缘、增上缘、等无间缘,心要发挥作用,这四种缘缺一不可),及心所法、诸所缘法(即不相应法)都是从妄想心中生出来的。这就是心生种种法生,由于心动的缘故就形成了形形色色的世界。形形色色的世界产生之后,再反过来熏妄心,这就是法生种种心生。妄心妄动,这个世界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五蕴中的色蕴包括十一个色法,即五根和六尘。受想行识四蕴是心法。受想两蕴摄五十一个心所法。行蕴摄二十四个不相应法。识蕴摄八个心王法,八个心王就是八个识。因此,色和心两法共摄有九十四法,均是有为法。再加上六个非色非心的无为法,合计起来是一百法,这一百法就是相宗《百法明门论》里的精义。释迦佛说了八万四千法门,弥勒佛用识大修行,证成功后,则把八万四千法门缩为六百六十法。因为我们这个阎浮提人根性比较差,尤其是末法时代,感到这八万四千法门太烦琐,不容易理解,不容易记得清楚,所以弥勒佛慈悲,从八万四千法门中,拣重要的归纳整理起来,缩成六百六十法。印度的无著菩萨,在禅定中进入兜率天弥勒内院,聆听弥勒佛讲述六百六十法的《瑜伽师地论》之后,又把它浓缩归纳为一百法。由于这二位菩萨相继做了化繁为简、变难为易的工作,才使我们这些后生小子能够理解,容易信入。弥勒菩萨和无著菩萨真是慈悲无限、功德无量,不然的话,八万四千法门这么烦琐,哪里能够理解清楚,又怎么能够信受奉行呢?
你的身心都是妙明真精的显现,都是妙心的作用。为什么你们迷而不悟,忘失本来妙用无边、圆满妙明的真心,不识本具的宝贝,忘失灵明妙觉的本性呢?
因为凡夫真如不守自性,一念妄起无明,以为自己明明有个知觉、有能觉,就应当有所觉,应该有事物为我所觉,于是大家乱动,寻觅能为所觉的东西。但是空劫时代,没有东西,这叫空;因为寻不着东西,大家昏乱一团,这叫晦昧。本来是灵明的真空,则变为顽空了,即“晦昧为空”。“空晦暗中,结暗为色”,于晦昧顽空之中妄动,结想成蕴,蕴集不散,就形成了色,就出现了地、水、火、风四大种性。
【色杂妄想,想相为身。聚缘内摇,趣外奔逸,昏扰扰相, 以为心性。】
“聚缘内摇,趣外奔逸,昏扰扰相,以为心性”,“聚”者,执取也,追逐境缘,执取分别,使本来清净的真心妄起动摇之相,不停地跟着外境跑,随着妄念流逸,昏蒙不觉,以对着前境领受纷纷扰扰的事物以为心性之作用。
【一迷为心,决定惑为色身之内,不知色身,外洎山河虚空 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
这里是用大海之水来比喻法身,大海里的水都是一体,不分彼此,就像法身不分你我一样。海水虽然是一体,但是海面上可以翻起一个个的水泡,每一个水泡就好比是众生的一个身体。虽然海面的水泡看上去彼此互相分离,互相独立,但都是从大海上生起来的,都没有离开大海。众生的身体也是彼此分离,相互独立,但也都是从同一个真如佛性上生出的,没有离开真如佛性。当水泡“啪”地破了的时候,就重新还灭在大海里,它的起灭始终没有离开大海。
你们这样放弃大海而认一个水泡,是迷失自己的本来面目所致,不仅如此,你们还认为这个水泡就是整个大海,真是迷上加迷,这种颠倒妄想执著,就像我垂手时,有人妄分倒正一样愚昧无知。我现在对你们讲真实法门,使你们修真实行,你们却不能信入,真是再可怜不过了!
前面说“瞪以发劳”,就是我们的眼睛看久之后疲劳了,就会出问题,本来空中没有花,却看出花来,看到眼前一片空花乱坠。假如空花是从眼中生出的,那空花灭时,应该能回到眼中才对。因为出与入是相对而有的,有出就一定会有入,假如只有出没有入,那出也不成立了。因为大、小一切事物,都是这样相对比较而有的。假如一切事物都是一样,没有大小分别,那存在和不存在都没有意义了。所以说,我们看一切事物,都有大小、好坏、长短、方圆等相对性,因此有出者,则必定有入,这就是虚妄相貌的规律,一切相都是这样相对而存在的。现在我们知道了这相貌的规律,下面就好辨析了。
【即此华性,从目出故,当合有见。若有见者,去既华空, 旋合见眼。】
“若有见者,去既华空,旋合见眼”,假使花有见,能看见,现在花从眼睛生出而到了空中,当花在空中时,就应当能反过来看见你的眼睛。但是花能看见你的眼睛吗?明显是不能的,这就说明花不是从眼睛生出的,因为花并没有能见之性。这是第一种分析,是从正面假设有见的角度比喻,下面再反过来从假设无见来比喻。有见与无见是相对的,前面证明有见不成立,下面再看看无见能否成立。
【若无见者,出既翳空,旋当翳眼。】
这是两番破斥花从眼出,下面再讲两番。
【又见华时,目应无翳。云何晴空,号清明眼?】
下面再反过来说,“云何晴空,号清明眼”,“晴空”就是空中没有花,“清明眼”又叫清净眼,就是眼中没有翳。当你看见空中没有花时、看晴空时,就是说花从眼出去了,从眼出去当然还要从眼进来,当花进到眼睛来的时候,眼睛应该是有翳的,就在你看到晴空的时候,眼睛有翳,假如眼睛有翳,那么看见空中一定有花,不会看见空中无花,看见没有花的时候、晴空的时候,一定是清明眼。这就说明这个花也没有进到眼睛中去。
“色”就是一切形形色色的东西、色相,它像影子一样阴覆、遮蔽了我们真如佛性的光辉。这个色阴是虚妄的,但是它的本体就是我们的真如佛性。一切形形色色的东西都是真如佛性化现出来的,就如空中的云一样,云因为风的吹动而流动变幻,所以现猫、狗、花等种种形相,但是它的本体还是云。我们的佛性也是这样,本来一切色相无不是佛性的显现,现在之所以称之为“阴”,是因为我们妄计执著,对事相认假作真,所以遮蔽、阴覆了我们的真如佛性。假如不是众生妄计执著,本来各个都可自在无碍。我们的真如佛性因为是灵性,所以能够随缘起用,假使我们的真如佛性不是灵性,是呆板的石头、木头,它就不能随缘起用,因为它是万能体,所以能随缘起用,能够现人身、现猫身、现狗身、 现驴身、现马身,乃至现天人身、佛菩萨身,如此种种身,尽管现, 而实无所现,尽管生,而实无所生,所以说这色阴本来就是我们的真如佛性。假如看见相你就着在相上,那就变成虚妄了,所以不要跟着相跑,不要看相。譬如黄金能锻造成发簪、手镯、戒指等,我们不要看发簪、手镯或者戒指,要看这金体,假如认发簪、手镯、戒指这些相就错了。这些相是可以变化的,比如,戒指还可以重新打造成环子,环子还可以打造成簪子,这些相变来变去,但是无论如何变,金子总是一块。我们的真如佛性也是这样,总归是一体,没有两样。
所以,一切坏就坏在执著上,你不执著就好,但是众生都是执著心重。譬如家里有很宝贝的儿子,假如一旦染病夭折了,父母就非常痛心,哭得不得了。你如果告诉他,生就是无生,你的儿子根本就没有,都是一时的缘现,跟你因缘尽了,他就走了,他根本就没有,你自己本身也没有,你为什么执在儿子身上呢? 他说:“这道理倒是对的,但毕竟我现在看不见儿子了,当他在我面前的时候,总归是亲热的乖乖宝贝,现在没了,我总归是再也看不见了呀!”所以在这个地方道理透不过去。
(这时有学人问:“既然非因缘、非自然性是讲无生,那无生而生又是什么?是不是要等我们往生到西方极乐世界以后才说无生而生?”老人回答如下:)
我们再回到这段经文:假如空中花有来处,这花就有自然性了,但是空中花没有来处,所以这个花不是自然性。空中花假如借因缘而生,比如,是凭借虚空对你眼根而生,就是因缘生了,但是空中花是生而无生,根本没有,只是虚妄相,因此也不是因缘生。所以说“本非因缘、非自然性”。
(二)受阴虚妄
色、受、想、行、识五蕴中的色阴讲过了,现在讲受阴。“受”就是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接受、领纳前境,前境就是色、声、香、味、触、法。
【阿难!譬如有人,手足宴安,百骸调适,忽如忘生,性无违顺。其人无故,以二手掌,于空相摩,于二手中,妄生涩滑冷热诸相。受阴当知,亦复如是。】
“手足宴安,百骸调适”就是整个身体都很健康、安适,很舒服,没有毛病,这是比喻我们的清净心。我们的本来面目清净无染,忽然之间,一念不觉,无明妄动,那么妄起生病,这叫“忽如忘生,性无违顺”。你忘记了,就是生病。这个生无所生的这个性,这个清净性,虽然能生诸相而实无所生,无所生之故,连事相都没有,有什么违顺呢?“违”就是违背你的意志,“顺”就是符合你的心情。众生因为妄计,认为事相是实有,所以就有违顺了。这桩事情合我的心意,就哈哈笑;那桩事情不符合我的意志,心里就非常生气、 烦恼。都是众生执著妄相之故,所以有违顺,但是这个性是清净的,生无所生,相都没有,有什么违顺呢?就是真如不守自性,一念妄动,忘记了本来面目,不知道无所违顺的清净心。“其人无故,以二手掌,于空相摩,于二手中,妄生涩滑冷热诸相”,“无故”表示你无明造作,处处着相,因为着相之故,就手掌于空相摩,也就是心跟境接触,领纳、接受前境。两个手掌在空中摩擦,摩擦之后,就有感觉了,冷暖滑涩各种感觉都来了,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一会儿滑,一会儿涩。这些感觉等于我们 心境相触,见了各种五颜六色了,一切五颜六色都来了,是是非非都来了,家庭、社会、这个世界统统都来了。“受阴当知,亦复如是”,心境相触之后,诸相现前,心就领受、摆在心里计算,这就是领受前境,就等于我们手生起冷暖滑涩诸相,所以受阴就是这样子。这个“受”分五种:苦受、乐受、舍受、 忧受、喜受。舍受就是一切放舍、丢掉、舍弃。假如我们弄清楚之后,不受这一切受,这叫正受,也就是三昧。今早有人说:哎呀,到地狱里去那么苦,苦得不得了。我说:是的,到地狱里是苦得不得了,但是你要知道,这苦是什么?苦也是你的妄计!是你的妄心计着这个东西有,刀和枪架在你身上,油倒在你身上,你很痛苦,这都是你妄计之故。假如你心空,根本没有,一切俱非有,不受一切受,那你在地狱里就等同于在天 宫一样,否则为什么地藏王菩萨能够在地狱里庄严地狱呢?地藏 菩萨是发愿到地狱救度一切地狱众生,假如他苦得不得了,他怎么能救度众生呢?再比如调达,调达是迫害释迦牟尼佛的,因为害佛,罪障深重,所以堕入地狱,但是他在地狱里一点儿也不觉得苦。对他来说,就等于享受三禅天之乐,调达是魔王,魔王有这个力量,有这个真力量。足见一切都是随我们的心而生的。我们做功夫就是要不着这个相,如果心真空净,就能起大用了。就像佛经说的,诸天同一器食,但所吃到的味道各个不同。众生因为执著、妄计有相之故,所以一点点痛就痛得不得了。假如你心真空就不同了,比如二祖神光大师“将头迎白刃,犹如斩春风”,他真被杀头的时候,如同斩春风一样,他一点儿没有痛,因为他 的心真空净了。《法华经》里众生喜见菩萨烧整个身体来供养佛,他是活着烧,不是死了烧,他没有痛苦,因为心空净了、真成道了。因此,我们做功夫就是要锻炼,先要悟道,悟道一切相都是虚妄不可得的,都是我们真心显现的妙用,不要着相,要处处见性,这个相就是性,无相可得,都是性,锻炼身心,把身心扭转过来。因为众生多生历劫,都是执虚妄之相执惯了,习气一下子扭转不过来,但是要先悟道,悟道之后,再历境练心。着相的时候,要凛然一觉:你着什么相?这是性,不许着相!要同它斗争,千斗万斗,就像钢从顽铁千锤百炼,久炼成钢。一块顽铁化成绕指柔,可以缠到手上绕起来那样。所以宗下说“生处放教熟”,就是悟道这个地方还很陌生,不熟悉,于清净法眼还很生疏,要叫它熟练起来;而我们多生历劫执著的习气熟得不得了,这个要“熟处放教生”,这个执著的习气要叫它生疏起来。因此做功夫不是一时一刻,不是今天早上打打坐,或者夜里打打坐就行了,更不是早上做做功课、唱唱念念、敲敲打打,夜里也敲敲打打,这样做功夫是不对的,所以要先悟道。我们修心,首先要知道哪个是真心,你才能去修。比如要把小孩养大,要先有一个孩子才行,如果孩子在什么地方还不知道,怎么可能成道呢?得先有个小孩子的着落,有了着落,再保养他,叫他长大,这叫长养圣胎,那么才可以起妙用。就像大鹏金翅鸟扶摇直上九万里,只靠脚下这一点地。先要脚一点地是比喻先要悟道,悟到这个自性:噢,原来是如此!然后再慢慢地锻炼,绵密保任。所以修行要知道诀窍,不知道诀窍, 在这里盲修瞎炼,终归无成,我们一定要懂得这道理。那么这五种受:苦受、乐受、舍受、忧受、喜受,有人说:“苦、乐就是眼耳鼻舌身这五根领受。忧和喜这两种受是第六意识领受。”刚刚说譬如到地狱里是苦受,到天堂里很快乐,是乐受,假如没有性,苦受、乐受都不成立。因为苦、乐都是根尘相对之后,用心去接受,才有苦乐之分。假如只有五根,根对境不起识,哪里有苦受、乐受呢?比如,眼根对境之后起眼识,这个眼识就是心,不一定是六识才是心;耳根听到声音生起耳识,分辨这是什么声音,这个耳识也是心。所以眼、耳、鼻、舌、身看起来是根,但是根对境之后生起识,这个识就是心。实在说起来,根就是识、识就是根。根就是识、就是心,这个识是了别识、就是心,心与根、识不能离开的、离不开的。所以,有人在这五受里去分苦受、乐受、 舍受是根,而忧受、喜受是心,说“既然是心,就不能称为受”,这不一定。我们刚才讲受是对五根讲的,其实六根对六境生起六识,非但是意根对法尘是分别识,乃至于前五根还是识,这个识还是心。所以受阴一破之后,我们就能起妙用。乃至于用毒药来毒你也毒不死。比如达摩大师六次被毒,当时佛教界有很多成见,也有人心特别狠,因为达摩大师西来之前,中国佛教还是研究经教,像天台止观一样,要研究教理,要立文字相,要渐次的禅,叫四禅八定。 就是要初禅、二禅、三禅、四禅,再加四空天,八定一步一步上去。 但是达摩大师是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圆顿法门,没有阶级,没有次第,一步登天。中国固有的禅宗这些法家、教下,不满他的说法,说这是魔王来说法,应该毒死他。但是达摩心空,有这个真功夫,任谁去毒也毒不死,这都不是假的事情,所以我们只要锻炼都能成就。所以宗下就是这样,一棒一喝,立即就成佛。但是教下就怀疑,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教下对这个道理始终不明白。我们再讲个公案:在宋朝徽宗皇帝的时候,徽宗皇帝手下有个太尉,太尉等于现在国家的丞相、首相,太尉要举行一场无遮大会,请诸山长老到他那里说法。“无遮”就是尽情地说、称性而谈。徽宗皇帝听说要开无遮大会,也要来参加,他告诉太尉:我到时候会着青衣小帽来参加你们的法会,你别告诉大家是皇帝来了,就只当是普通人好了。等到了法会,有位华严座主出来说话了。华严就是讲教下的、讲教,讲《华严经》。这位华严座主讲,他的教最最圆满、最为透彻,他就对禅宗诸位大老说:依我们教下讲来,要经过三大阿僧祇劫才能成佛,你们宗下却说,一喝就能成佛,这不合教理,不合如来所说的法。今朝我问你们,假如你们这一喝能透过五教,那我承认你们是真能够成佛;假如你一喝透不过五教,你们就是魔说!今朝我要请你们诸山长老来讲讲看,你宗下这一喝,怎么能透得过五教?五教在天台宗是藏、通、 别、圆,加小乘,叫五教。在华严宗讲起来,是始、终、顿、圆教, 加小乘,也是五教。因为他是华严座主,他就请宗下的大德来说说看。这时禅宗诸大老有很多人,圆悟勤──就是大慧杲的师父,也在。圆悟勤禅师听了以后,就用眼睛看净因成,净因是个地方,这个地方的成禅师。成禅师在法会上年龄最小,本来不敢讲,因为他想:都是年尊德昭的长老在那儿,我抢了去不好。现在圆悟勤禅师看着他,他会意了:叫我讲了,好!那就我来讲。于是他 就说了:“你座主这个问题根本不值得大禅德来讲,还是我小长老来给你讲讲看。你要透五教,我先问你五教宗旨,咱们先立定宗旨。”这像我们刚刚讲的有出必有入一样,我们把这规矩立定之后,就可以透过你五教了。那么五教是:小乘:着有,有道可成,有生死可了,有涅槃可证;大乘始教:“始”是开始的始,就是为破小乘的有,所以说空,一切皆无,都空。所以从这里开始,就是大乘教法了;终教:“终”意思是结果、终止、最后。终教就是更进一步,因为始教讲空,是偏空了,所以终教就讲非空非有;顿教:就是圆顿法门、顿了。刚刚是非空非有,还有两边,现在讲有就是空,空就是有,空有不二,即空即有;大乘圆教:就是圆满的教,非空而非有,非有而非空。成禅师讲完这五教之后,问大家:“这五教宗旨,对吧?”“对,五教宗旨是如此。”“好!既然如此,你听好,我这一喝要透过你这五教。”说完之后他就“嗨”一喝,然后问大众“听到了吗?” 大众回答“听到了。”“好,因为听到了,这一喝是有了。”在座的人都说:“对呀,这一喝是有”。“既然是有,就透得过小乘了。因为小乘是说有,着有,所以透得过你小乘了。”过了一会儿,这声音没有了,他问,“现在还听得见这一声喝吗?”大众回答“没有了。”“好,没有就透得过你大乘的空了。因为大乘的始教是空,是没有,那大乘始教也透得过了。”“是不错。”不是他一个人,在座的都承认,这确实是空,是没有。“那现在说大乘终教,非空非有。我们看,刚刚有,而现在没有了,对不 对?”“对呀!”“那么刚刚有,是‘非空’;现在没有,是‘非有’。因为我有过一喝之后才会这样讲,没有一喝怎么能讲刚刚有、现在没有?所以刚刚有,岂不是非空?现在空,岂不是非有?这一喝,岂不是非空非有?”“进一步再讲顿教的即空即有。因为说有之时,因空而有。说空之时,因有而空。就是现在虽是空,但假使刚刚没有这一喝,我怎么能说它现在是空呢?证明这空并不是突如其来的空,因为刚刚有,现在才能空,所以‘空非是空,因有而空’。另一方面,因为从前是没有,我一喝之后才有,所以‘有非是有,因空才有’。这就是即空即有。能透得过吧?这一句恐怕你们转不过,我再说一遍。你看,譬如我喝一喝,‘嗨!’,过一会儿没有声音了,这不是凭空的没有。假如我没有这一喝,怎么能说没有呢?这个没有,是因为刚才有,现在才说没有,所以,说没有的时候,‘没有’不是没有,是因有而说没有。那这个‘没 有’不就是‘有’吗?所以,空就是有,有就是空,就是空和有都是相对而言的,不是绝对的。因为是相对而有,所以一而二, 二而一。”“最后说大乘圆教,圆教者,非空而非有,非有而非空。就是说,一喝不作一喝用,这就透过大乘圆教了。”净因成禅师说完,在座的诸方长老无不心服口服,连徽宗皇帝也暗自点头称是。最后这个是最要紧的,一喝不做一喝用,你不要执著有这一喝在,这喝就是没有喝呀!我们吃饭就是没有吃饭,穿衣就是没有穿衣。所以吃饭的时候不要百般计较,穿衣的时候不要百般寻索。但众生坏就坏在执著,他认为是真的有外境,这样就上当了,之后就 不免会造业受报。我们不在境上执著,一喝不作一喝用,它就量遍沙界,周遍含融了。周遍含融者,是你融摄我,我融摄你,大家互无妨碍。譬如这房间有一盏灯,那边也有一盏灯,此灯放光,彼灯也放光,如此光光相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交参无碍,叫周遍含融。这个周遍含融是《华严经》中最要紧的,最后这一观叫周遍含融观。它用十面镜子比方,十面镜子互相照,这个相貌照在这面镜子里,那个相貌照在那面镜子里,镜子再照镜子,彼此交参,重重无尽,叫因陀罗网,重重无尽,就是不要执 著这样的妙用。所以,有而不有,非有而有;空而不空,非空而空;非空而非有,非有而非空,最后下结论就是这样。非但一喝如此,诸子百家、社会上的种种学说、我们的饮食起居、所接触的人物、所接触的事物,都是如此,彼此重重,交参无碍。假如我们心不住相,就是不受一切受,受阴是没有的,所以这段经文说“受阴当知,亦复如是”。
【阿难!是诸幻触,不从空来,不从掌出。】
阿难,你两手在空中相摩,这个虚幻不实的触觉既不从空来, 也不从掌出。为什么呢?因为冷暖滑涩是一种幻觉,不是实有的。假如不是幻觉,那为什么摩擦之后才有,不摩擦就没有呢?就像魔术师变东西一样,他能一下变出很多东西来,鸡、鸭、鸽子、花,等等。因为是变出之故,所以不是真有,都是幻化不实的。下面就要证明为什么触觉是幻有,既不从空来,也不从掌出。
【如是,阿难!若空来者,既能触掌,何不触身?不应虚空, 选择来触。】
假如这冷暖滑涩是从空中来的,那么既然能触到你的手掌、 使你的手掌有感觉,为什么不能触到你的身体、让你的身体也有 感觉呢?虚空不应该只选择其中的某一处来触啊。 因为我们人的整个身体都在虚空当中,而不只是手掌在空中。 我们的面孔、身体、脚、头统统都在空当中,为什么单拣你手掌来触,你别的地方却没有冷暖滑涩的感觉呢?这证明触不从空出。下面再辩不从掌出。
【若从掌出,应非待合。又掌出故,合则掌知,离则触入, 臂腕骨髓,应亦觉知,入时踪迹,必有觉心,知出知入。自有一物,身中往来,何待合知,要名为触。】
假如说冷暖滑涩这种感觉是从手掌出来的话,那自己直接出 来就好,而不应该等到两手摩擦之后再出来。但是现在你两个手掌合了之后摩擦才出来,足见得这种感受不是从手掌出来的。再者,假如它的确是从手掌出来的,两掌合起来摩擦,才知道有冷暖滑涩,那么两掌分开之后,这个冷暖滑涩应该又进手掌去了,就等于我 们刚刚讲的空花一样,有出之后必然有入。既然是摩擦之后出来,现在不摩擦,它就应该进去,进到你的身体里面去了,就是你的手背、手腕,乃至到最后的骨髓,都应该知道这个冷暖滑涩进来了,都有感觉,知道它的踪迹所在。“必有觉心,知出知入,自有一物,身中往来”,你一定是有这种知觉之心,因为你不是小孩子、啥都不知道,假如冷暖滑 涩在手掌摩擦之后,从手掌出来了,那么手掌分开之后它再进去,你哪能一点儿不知道它进去呢?现在既然你没感觉到它进入你的 身体里,这就证明冷暖滑涩不是从手掌出来的。“何待合知,要名为触”,假如真的有冷暖滑涩在身体出入,为什么要等到两个手相合,光是相合还不行,还要摩擦才产生触觉呢?这就证明冷暖滑涩不是从手掌出来的。
【是故当知,受阴虚妄,本非因缘,非自然性。】
所以你应该知道,这个受阴,就是苦受、乐受等等受,都是 虚妄不实的,并非实有,本非因缘,也非自然。假如受从空来,就叫自然性。因为从空而来,自然而来的,由于有自体,“自”就是自体,这样成就事物叫“自然性”。如果这受是从手掌摩擦而来,因为手掌是因,摩擦是缘,那就是“因缘性”。但是这受既不是从空中出来,也不是从手掌出来。因为这是虚妄之相,不是实有的,所以亦非因缘,亦非自然,就是不自生、也不他生,所以是生无所生,无生而生,这就是我们真如心的妙用。你执著了就是虚妄,不执著就是妙用,两者就相差这一点点。
这是说受阴,下面再进一步讲想阴。
三)想阴虚妄
【阿难!譬如有人,谈说酢梅,口中水出,思踏悬崖,足心酸涩,想阴当知,亦复如是。】
这个想阴的“想”就是相在心上盘旋不去。因为根对境一触之后,就生出种种相,在你心上盘旋不去。你要推测它的将来,发生什么结果,叫悬预,就是预想将来;又要回忆从前各种事情,所以“悬想将来,回忆从前”,这就叫想。中国字很有道理,比如妄念、妄想、妄心,这三个词完全不同。妄心是我们的根本,因为无明不觉,执著前尘,这是“妄心”;妄心与尘相对,生起妄念,念头动了,这叫“妄念”;着在相上,盘旋不去,开始建立名字了,叫“妄想”,所以三个词不同。这里的想阴就是指妄想。这个“想”最坏,我们修行就是要打破妄想,将一切相都扫干净,不要使之在心上盘旋不去。妄想扫除干净以后,十方虚空同时消殒,这浊恶的五浊恶世就变成清净世界了,我们就可以有意生身,能够随意地十方去来,一切无碍。所以我们用功要知道诀窍,修行第一要紧就是要开悟,悟了这个道理之后,再时时绵密保护,跟自己的妄想、妄念、妄心斗争,把妄想打破,妄心就转了,这个相就不会在心上盘旋了,心就变清净心,所以就得自在受用了。
关于意生身《楞严经》没有提,但是《楞伽经》里说了三种。其中第一种就是三昧乐正受意生身。我们刚刚讲过,三昧是不受一切受,当受阴、想阴打破,就是正受,一切无住,一切不可得。这时候清净得不得了,轻安宁喜得不得了,所以叫三昧乐正受,就是不受一切受,那么意生身就出来了,它是自然而然的,不需要你去求,去想“我想达到某个程度,出个阳神”。假如你是练气功、出阳神,过患就大了。因为练气功的人先要执牢了这个气在体内盘旋,叫小周天转,在转的当中,因为妄想执著惯了,心总是执著,有一点儿事情都可能受惊吓,一惊一吓,一口气搁牢在上头了,不能通,就会出大毛病。另外就是拔苗助长,气还没有动,叫它动,叫它动,叫它动,那么又出毛病了,时候就阳火偏高,因为你的思想急着向上,快!快!好了,结了个硬块,生了毒痈、生了疮。从前苏州有位名医,叫叶天士,有人请他看毒疮病,他发现用中药医不好,就问病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病人说是在练气功。“怪不得,这是阳火偏高所致,医不好。”后来他就写了篇文章,劝人不要练气功,因为阳火出来医不好。这还是小毛病,还有大毛病在后头,就是练阳神,练得阳神出来了,一惊一吓,“呼──”飞掉了!那个人就变成了痴子、傻子。有些人已经是练气功出阳神了,那么刚刚走出来,被其他人一看,“咦?这是啥地方来个小孩?啥地方来个小女人啊?”故意放个炮仗吓吓小孩,结果“砰”一声,立刻就飞掉了,后来就不晓得了,屋里的人真的出了毛病。退一步讲,就是你的阳神练成功了,也不究竟,因为你不知道自己的本命元辰,也就是你不知道真如佛性,不知道能生万法的这个体,还是没用场,生死不能了。因为你还是有相,还在着相,还是生死。因此,大家不要以为悟道好像没有什么奇特玄妙,这最要紧的功夫就这一点,然后是保养,把妄想断光,真的都没有了。这时候,意生身你不要它出来,它自然出来了,因为意生身就是第七识,它上面覆牢了六根六尘,重重盖覆,所以它走不出来。你现在把它打扫清净了,不受一切受,妄想没有了,六根就清净了,第七识上面的盖覆拿掉了,意生身自然就出来了。因此,意生身佛教与道教不同,道教是生出来的,所以它讲自然体的;而我们佛教讲本来如此,不是生出来的,是无生,这个佛性一切众生同具,不是从什么地方生出来的,所以叫作无生法忍。要识得这个无生能生一切法,叫无生法忍。所以这个想阴蛮要紧的。所以不要看轻了当下这一点开悟,觉得没什么奇特、没什么玄妙,“我还是这样子嘛”,不敢承当,不敢承当之后,就不知道起妙用。发了财之后是要起用啊,不知道用,那还是穷子。发了财之后起用就是脱胎换骨,不再是从前的凡夫俗子了。因为凡夫俗子从前是着相的,处处着相,开悟之后,我不是从前的凡夫俗子了,人依然还是旧时人,但不是旧时行履处了,不是从前的所作所为了,我重新改过,改过没有了,这个非常重要。
再回到经文,“譬如有人,谈说酢梅,口中水出”,因为要证明这个想是虚幻不实的,所以这里说:譬如本来你没吃梅子,但知道梅子是酸的,所以说起梅子的时候,嘴里就出水了。“思踏悬崖,足心酸涩”,你来到悬崖峭壁上,觉得马上就要跌下去,你的心“咚、咚、咚”跳个不停,脚就发抖了。我还真见过一个这样的人,那还不是悬崖峭壁,是单独的一根木头,摆在一个小河上,他的脚就发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足心酸涩,动不了了,后来有两个小青年走过去,牢牢地拉着才把他一步步搀过来。
“想阴当知,亦复如是”,想阴也是这个道理,它也不是实有的,全是你的妄想,下面就要证明这一点了。
【阿难!如是酢说,不从梅生,非从口入。】
阿难,一说起酸的东西嘴里就出水,这个水不是从梅子生出来的,因为你没吃到梅子嘛;也非从口入,没从嘴里进去,因为你没吃到东西嘛;它也不是从真心生出来的,也不是从真心进去的。它就是想阴──思想的法尘造成的,因为它无出无入之故,所以实际是妄想。
【如是,阿难!若梅生者,梅合自谈,何待人说?】
这是进一步证明酸水不是梅子生的。假如这酸水是从梅子生的,梅子应该自己说出自己有水,可是梅子没说,却为何还要等到有人说“梅子”以后,你才生出酸水来呢?足见这水不是从梅子生的,实际是你的妄想。
【若从口入,自合口闻,何须待耳?若独耳闻,此水何不耳 中而出?想蹋悬崖,与说相类。】
假如这酸水是从嘴进去的,应该只有嘴能听到这个声音,为什么要等到耳朵来听到声音,然后才能嘴涌酸水呢?再者,假如只是耳朵能听到,那这酸水为什么不从耳朵里出来呢? 上面举了两个例子,一个是吃梅子,一个是立在悬崖峭壁上, 你的心在那儿发慌,脚在那儿发抖,这和吃梅子是一样的,这恐惧的感觉不是从脚生的,也不是从悬崖上生的,都是你的妄想。
【是故当知,想阴虚妄,本非因缘,非自然性。】
假如酸水是从梅子生出来,这叫自然性,但实际不是从梅子生的,是由妄想而生,所以非自然性。假如这酸水是从嘴进去的,这叫因缘性,可实际上这酸水也不是从嘴进去的,所以非因缘。 既然非因缘,非自然,那么这就是妄想了。 就同前面说的受阴一样,生就是没有生,这想阴就是如来藏性。因为如来藏性是生无所生,所以想阴本身就是生无所生。说有,啥地方有啊?没有。但是也不无,嘴巴里酸水流出来了,这是生,但是无所生,不可得,从什么地方也不可得,这就是真如佛性的妙用。所以我们一切处都要见性,因为一切处都是性的妙用,不要执著,一执著就变成妄想,那就糟糕了。 这是说想阴,下面说行阴。
(四) 行阴虚妄
【阿难!譬如暴流,波浪相续,前际后际,不相逾越,行阴当知,亦复如是。】
行阴比想阴还厉害,川流不息,分分秒秒不停止,所以就譬如江河之水,滔滔地流淌不断,说“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这个浪不停留,千古人物都是过眼云烟,都没有了,行阴就是如此,没有一分一秒的停息,就等于人生中,我们人身也是没有一分一秒停息,由小而少,由少而壮,由老而死,时时刻刻都在变易,不停息,这就是行阴。我们身体里血脉流转、呼吸循环,这都是行阴,我们的整个身体,内内外外都是行阴。
“譬如暴流”,山洪暴发,水暴涨了就是“暴”;“流”者,就是从上而下灌注。这是比喻行阴没有丝毫停息的时候,就像是瀑流一样。“波浪相续”,“波浪”就比方我们这个业报身,后浪推前浪,前一个浪息,后一个浪又起来,就是说我们这个业报身,这个身体坏了,后面的身体又起来,所以六道轮回,无有巳时,接续不停,没有断绝的时候。
“前际后际,不相逾越”,就是前面一个波浪,后面一个波浪,不会跳过去,比如我们的身体会经历小、少、壮、老这几个阶段,这几个渐次顺着走,不会跳过,不是后面的“老”会跳到前面,从小时候马上变老,这不可能。所以小、少、壮、老这几个阶次按照顺序,叫作“前际后际,不相逾越”,它不会跨过去、跳过去的。我们一个报身接一个报身,等这个报身坏了之后,再寻新的报身,不是这个报身还没有坏,那个报身已经起来了,那不可能,这叫“不相逾越”。
那么有人问夺胎是怎么回事?夺胎就是我们这个身体还没有死,那边一个胎胞已经形成,别人的灵识先进去了,等这个报身谢了之后,就在这个胎胞里面,把前面这个叫中阴身的识阴,“啪”把它勾出来,自己钻进去,这个钻进去也不逾越。为什么呢?因为你这个报身没有死,没断气,那边不去。这夺胎就像是乱世时期抢房子一样,本来是你的房子,但他把你赶出去,他住进来,因为他强有势力。但是这强有势力的人也要修道的,也要有福报才能抢,不是一般人都能抢的,所以也不逾越。有人说,我那边胎胞已经成功了,你这边还没有去,这岂不是逾越了吗?不是的,你这边还没有谢,别人的胎胞已经成功了,别人的灵识住在里边, 但是你这个报身没有谢,你也不能去,一定要等到你这个报身一口气断了之后,出来了之后才去,也不逾越。所以叫“前际后际,不相逾越。”
“行阴当知,亦复如是”,行阴就是这样川流不息,相续不断,前后不会逾越。
行阴假使能断,我们就能得第二种意生身。我们刚刚说,第一种意生身是三昧乐正受意生身,第二种意生身能起种种变化,就是我这个万能体能起万物的作用,叫“觉法自性性意生身”,我们自己的本性神通广大,一步一步前进。因此我们做功夫就在当下这一悟。假如不悟当下这个本性,无论你后面用法修成功了什么,都是靠不住的。虽然密宗的确有方法修的,但是你修来的靠不住,一口气断了就没了,不管用。所以最要紧的还是证得根本。
说到通,有几种。一种是报得,就是过去世用过功夫,做过好的善行,积累功德,那么报答你,是谓报得。另一种是修得,就是用种种方法去修,单修这一通:一种是妖通,一种是依通,依靠什么大将、什么天神、什么神灵妖精鬼怪附到你身上,所以种种不同,但都不济事。因此,我们不能执著神通,一执著还是妄想,念念住着,那还是妄想。我清净无染,无修、无得、无证,心里一点儿东西都没有,这些阴魔都不会发生,这叫作证得,到最后证到这个通本来如此!所以最后一种意生身,叫“种类俱生无行作意生身”,这个在后面讲。因此这一切的关键就是当下一悟,所以明心见性是我们佛教里最重要最重要的事,不到明心见性,任你修什么法,都是盲修瞎练。
【阿难!如是流性,不因空生,不因水有,亦非水性,非离 空水。】
这里又讲到流性了,水哗哗地流淌,这流性不是因空才有的,也不是因水而有的。“亦非水性,非离空水”,但是这个流性不是水的性,为什么说流性不是水的性呢?因为水性是湿,而不是流动。假如流性就是水性,当水不流的时候,就应该不是水了,但是不流的水依然是水,所以水性和流性不同。但这个流性不离空,也不离水。离开空就堵塞不流了,空是对塞讲的,没有空间,堵塞住了,水怎么能流过去呢?一定要有个空,水才能流过去。这空是对塞讲的,是相对的,世间法都是相对的,相对法都不是真有的。另一方面,流性也不离水,水流水流,离开水,哪里有流呢?这就是不即不离,流性也不即是水,也不即是空,也不离空,也不离水,这就是我们的妙用啊!我们的真性就是如此。
【如是,阿难!若因空生,则诸十方无尽虚空,成无尽流, 世界自然俱受沦溺。】
假使说流因空生,那这十方无尽虚空就成了无尽流了。因为空中生流嘛,整个虚空都生流性,岂不整个虚空都是水了?那么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个水世界了,大家都在这个水里面,岂不是都淹死了?可实际并不是这样,现在水是水,空是空,不是空中都是水,空不是无尽流,众生并没有淹死,所以就证明:流是不因空生的。
【若因水有,则此暴流,性应非水,有所有相,今应现在; 若即水性,则澄清时,应非水体;若离空水,空非有外,水外无流。】
假如暴流是因水而有的,是水生出来的流,那它就不应该是水性,而是流性,即“性应非水”。假如因为水而有这个流性,那这个流性应该有个所在的地方,有另外一个相貌所在,应该离水之外别有流性,即“有所有相”。譬如大人生出一个小人来,那么就是一个大人、一个小人,两种相。可是这个流性离开水,处所也没有、相貌也没有。“今应现在”,你现在可以把流性的相貌和处所拿出给我看。可是,这个水流在什么地方呢?水流既无处所又无相貌,这就证明水流不是因水有的。
“若即水性,则澄清时,应非水体”,假如流性就是水性,不是另外别有一个流在,那么水不流、澄清而停止不动时,就不应该是水了,因为水生的是流,所以这时应该是流了,所以澄清不动的水就不应该是水体,而应该是流体。可是现在水不流、清净的时候,流没有了,水依然还在。譬如这茶杯里的水,停止不流,但依然是水,这就说明流性和水性不同。流性是流动不息,水性是湿,水以湿为性,所以流性不是水性,流体不是水体。再进一步说,“空非有外,水外无流”,假如离开空、离开水,还有流性吗?“空非有外”,离开空之外没有流这个东西;“水外无流”,离开水之外,流也不可得。所以流与空、流与水不即不离。
【是故当知,行阴虚妄,本非因缘,非自然性。】
假设有流性,就是自然生,离空离水之外,别有流性,就是流性自有自体,属于自然生了。但事实是,离空离水,也就没有流性了,所以流性不是自然生。另一方面,流性不是因空生,不是因水生,所以流性也不是因缘性。这就是非自然,亦非因缘。所以这个生而不生就是妙真如性,不生而生就是妙用。我们不能执著,执著就变成妄想了,变成行阴了。
下面是五阴当中最后一阴──识阴。
(五)识阴虚妄
【阿难!譬如有人,取频伽瓶,塞其两孔,满中擎空,千里远行, 用饷他国。识阴当知,亦复如是。】
识就是了别,能够鉴别这是什么东西、那是什么东西,能够鉴别红黄、长方、男女等等,这个了别,名“识”。那什么叫识阴呢?这里打了个比方,譬如“频伽瓶”。频伽就是迦陵频伽,是西方极乐世界里的一种鸟,频伽瓶就是形相像频伽鸟的瓶子。我们平常酒瓶、酱油瓶都只有一个孔,而频伽瓶有两个孔。“满中擎空”,就是有人把频伽瓶子装满了虚空,然后两个孔都塞好,比如这个茶杯,把盖子一盖,这个空就装进去了,然后拿着这个瓶子“千里远行,用饷他国”,跑到十方国土,到了某个地方就说:“你看,我把虚空拿到你这地方来了。”这表示什么呢?表示我们背觉合尘,就是违背正觉,合到尘劳上去了。“满中擎空” 表示背觉;“用饷他国”表示合尘。当作是装了虚空带到他国去,这是不可能做到的,毕竟哪里的虚空都一样,是装不走、搬不动的,这是说因为一念不觉,无明妄动,迷失了、迷误了。这个识性如同虚空一样周遍圆满,尽虚空、遍法界,你当是取了一部分,那就变成识阴了,取了一点点就当作我整个识性,那就是识阴了。这个识性就是我们真如佛性,它没有方所。众生因迷之故,认为识性是在我们身体之内,就等于是瓶子里装了虚空,塞其两孔,所以阿难在七处征心的时候,一上来就说:我心在我身体内,那么这就是识阴、就是妄心。就如同我们以前说的迷海认沤一样,你忘记了大海这个水体,而误认一个个的水泡为实。现在这个比喻也是这样:你舍弃了十方的虚空,把十方大空给扔掉了,而误认瓶中之空,这就成为识阴了,这是说“背觉”。众生迷而不觉,认为识性在身内,就等于是把瓶孔一塞,拿了瓶子各地方跑。各地方跑就是六道轮回呀!这就叫“用饷他国”,就是“合尘”, 所以识阴就像这一样。我们假使认识到识阴是虚妄不实的,就不会做这个蠢事,不会瓶子里装点儿虚空,认为识在我身体里面了。 我们应该知道尽虚空、遍法界就是我自己本身,虚空当中所有东西都是我的妙性,都是我自性的显现,而不要迷执在这个身体里面,那么这个识阴就打破了。所以不要认为自己聪明得很,我把虚空装在瓶子里,把虚空带走了,就是认为识在身体里,那么这就变成识阴了,这是佛的比方、妙喻。
【阿难!如是虚空,非彼方来,非此方入。】
这时佛问阿难,这瓶里的虚空是从哪里来的呢?是不是从他方来的呢?不是的!因为你是在此地把瓶子一塞嘛,所以当然不是从他方来的。那么是不是此方入呢?是不是我们此地钻进去的呢?也不是!为什么呢?因为虚空没有来去相,没有动摇相,你装不进,无所装啊!这就证明这个识性是不来不去、不动不摇的,它没有来去相。所以你尽管六道轮回,却不受六道轮回生死,它没到过六道轮回里面去!所以我们生西方极乐世界亦复如是,没有来去相,没有生与不生相,所以叫“生则生已,去则未也;去则去矣,生则未也”。这就打破了来去生灭之相了。又说:“生则决定生,去则实不去”,以及“去则决定去,生则实不生”,就打破这个来去、生灭之相,说明这个无有来去、无有生灭之相。
假如说虚空是从彼方装进瓶子运来的,就等于是这个佛性从诸佛世界当中来投胎,那么彼方的佛界就会有所减,此方的众生界就会有所增了。但是佛界无所减,众生界无所增,所以“非从彼方”。假设从此方入,就是众生界这边减少,佛界那边又增多了,但众生界也不减少,佛界也不增多。因为本来如是,一切众生本来是佛。所以说,在凡不减,在圣不增,并没有增多,没有减少。所以证明是不从彼方来,不从此方入。
【如是,阿难!若彼方来,则本瓶中,既贮空去,于本瓶地, 应少虚空。】
佛进一步问阿难:假如这瓶中之空是从他方世界装来的,那么把这空装在瓶子里面,再将这瓶子拿走,则他方世界原来瓶子还在的地方就应该少了一块空。
“去”者就是来,从那一方说,是去;从瓶子现在所在处,就是来。当空从彼方来的时候,也就是当瓶子把空装来了之后,他方世界的空就应该少了一块。但是虚空怎么可能会少呢?所以证明虚空是不“从彼方来”。这表示众生的识性,也就是了别识,不是从真如觉性那里带来的。真如觉性是无来无去、无动无摇的,尽管运用,生而无生,并不是从这个真如识性当中带了一部分来、带这个识性来。因为识性生无所生,就像瓶子如何装空呢?如何带走空呢?装不进去,也带不走。如果是从彼方世界带来的,那彼方世界应该少一块才对,但彼方世界不可能少,所以我们这个能了别的识性不是从真识性里面带来的。
【若此方入,开孔倒瓶,应见空出。】
再换个方面说,假设这个空不是彼方世界带来的,是从我们这里装进瓶里去的,那现在我们把瓶塞拔掉,向外倒瓶子,应该能看见把空倒出来了。但是真能看见空出来了吗?当然不可能,因为空无入之故,所以也没有出,不能被倒出来。这就表示,假使我们从迷转成觉了,不是我们众生世界少一块,也不是佛世界多一块。因为我们众生成佛是成无所成的,所以叫作无修、无得、无证。为什么成无所成?因为我们本来是佛,所以无所成。假设执著有所成,那你就有佛地见障牢你了!所以成而无成,得而不可得,这就是“不见空出”,就是众生成佛的时候,也不是把众生的妄心舍掉了,因为妄心就是真心啊!你去掉了妄心,真心也没有了,只是要我们不妄执,不认假作真就行了,所以说“不见空出”。就是我们的真如佛性是不增不减、不生不灭的,不是众生界少了一块,佛界增加一块,完全不是。
因此,我们修行要转换知见,就是把我们的迷执舍掉,不是把妄心舍掉,妄心舍掉之后,真心也不可得。众生心是妄心,我们要成佛,是不是把妄心舍掉成佛呢?不是的!妄心就是真心,真心就是妄心,这真妄之间,就是一迷一悟而已。你迷,就执牢外面的色相;悟,就是觉了相就是性,所以就是个觉醒的问题。这个觉醒就等于倒出,倒出而不见空出,就是不舍掉我们众生的妄心,不是把众生的妄心舍掉,如果众生的妄心舍掉了,真心也不可得了,就等于是水起波浪,你去掉了波浪,水也不可得,所以不舍众生之心、不舍掉世界上的妄相,这妄相就是真,因为即相就是性,只要我们把这个迷执之情拿掉就行了,不计度、不妄执,而不是舍弃妄心。所以,众生界并不减少,佛界也不增多,并不是有个佛可成,并不是有成就可得,所以说“无修、无得、无证”。不舍众生心,就是还是众生心,但是迷觉不同了。迷就执著,觉就不执,就随缘起用了。假使我们能随缘起用,确确实实都是快乐的,因为了知一切相都是妄相,肯随缘了,所以都是快乐的,那么这就是极乐世界,而不是要等死了之后再生西。所以不舍众生心就是不见有空倒出。
【是故当知,识阴虚妄,本非因缘,非自然性。】
因为这个识性不从彼方来,不从此方入,所以非因缘性。又,如果离开了瓶子有空相可得,就是自然性了。比如,这个瓶子是空的,那么离开瓶子,空相在什么地方呢?所以离瓶之外,没有瓶的空相可得。假设说弄个盒子,这个盒子是空的,离开盒子,盒子的空相也不可得。所以非因缘、非自然,是无生而生。无生而生就是虚妄之相;生而不生就是妙真如性。
上面色受想行识这五阴说完了,这五阴有种种说法:照法相宗讲来,这个色受想行识五阴中的色阴属于色法,色就是外头这个形形色色;受想行识属于心法,法相宗是这样说,它在当中讲开合,叫“合色开心”。说色比较少,说心比较多,因为虽然有的人迷色,有的人迷心,但是迷心的人厉害,所以“合色开心”,说色法一,说心法四。实际讲来,受想行识固然是心,因为离开心,你哪能受啊?哪能想啊?离开心,还有什么迁流不息啊?离开心,哪能了别呢?所以当然是心法。但是这里讲到开合有些关系,因为色对心,色就是心,心就是色。前面说过,“色非自色,因心故色;心非自心,因色故心。”心跟色是不二的,假设只有色没有心,那色也不成立,因为色从何来啊?假设只有心没有色,那心也不成立,因为心对色生,对色之后才有心,叫“因境故心”。 色依五根,也就是眼根、耳根、鼻根、舌根、身根,对根说,可以说是色、是色尘;假如不光说根,因为眼根、耳根、鼻根、舌根、身根都有了别识、都能了别,比如,眼睛能看东西,耳朵能听声音,都有识,那么这根就是心,所以离色之外没有心,离心之外也没有色,心法与色法无所谓开、无所谓合,《楞严经》就讲这个道理。那么这就和法相宗讲的心跟色有开合的道理有抵触,所以有些唯识家要破坏《楞严经》,说《楞严经》是伪造的,这都是有种种的关系在里面。
五蕴破了之后,下面讲六入。识者,就是根对境之后摄入到心里去,根吸收这个境,成功一种识,从中有个了别,成功一个心,这就叫识。六根对六尘生起六识,比如,眼根对色尘生眼识、耳根对声尘生耳识等,六识也叫六入。相宗里讲意入是心法,意入就是眼耳鼻舌身意这六根中的意根对法尘生起的意识。法相宗认为,意入是心法,其余的皆是色法。为什么呢?因为眼耳鼻舌身这五根对外面的色声香味触五尘,都是尘劳、都是客尘,所以说都是色法;唯独意根对法尘生的识属于心法,这是法相宗所讲的。但实际讲来,以识所依之根说,都是色法。为什么呢?因为第六根也有浮尘根,没有浮尘根,哪能会起识呢?没有这个根不能起集、不能够起作用,所以第六意根也有浮尘根。既然也有浮尘根,那么以根来说,统统是色法,不应该说是心法;以根所起的识来说,统统是心法。刚刚说,眼根对色尘起眼识,耳根对声尘起耳识,都是心法。也就是说,以浮尘根来说,统统是色法;以所生之识来说,统统是心法。这里的确是有些分别,法相宗则说开说合,所以《楞严经》的说法和法相宗有些不同,因为有些不同之故,那么就有纷争了。争争倒好,就像诸子百家争鸣一样,争辩争辩,真理就 会越辩越明了,百家争鸣嘛,你要说伪造,这就错了,这就不好了,所以这里有些不同。这个六入、十二处、十八界我们后面再讲。
我们再接着说上次的公案,说有几个人来参黄檗禅师,这参学的人看见黄檗禅师也不礼拜,就打一个○相,黄檗禅师说:“要晓得一只好猎狗才行啊。”猎狗者,就是看见捕物在什么地方,老早就闻着气息了。就是说:你们这个○相一划,已经是文采已彰,已经显露了,已经有作为了,就是你这个野兽的踪迹已经显露了, 既然显露,老早就死掉了。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以前讲过这样一个公案:有二僧从东西两堂同时出来,同时下一声喝,哪一个人是宾?哪一个人是主呢?
前面我们把五蕴讲完了,这个五蕴实际上全是一个妄相,分开就是色受想行识,相宗里讲开心合色,色法是一,心法是四,这样讲起来不大妥当,把佛法相对峙,不太妥当。实际上色受想行识的色,就是我们的身根和外面的社会环境、色尘,都是色,属于色蕴。受、想、行这三个蕴不完全是心,因为根尘相对之后才成功、才接受,譬如眼根对色尘之后,接受色尘,那么耳根对外面的声尘之后,接受声尘。假使没有色尘,哪里有心?假如没有心,哪里受这个色尘呢?所以受、想、行这三个蕴不能单说是心,也不能单说是色,应该是心和色合在一道。这个识蕴是了别心,在相宗里讲起来,这个识是心王,受想行是心所,就是心王所用的、派用场的心所,实际没什么开合,心色二法和合起来才有蕴,才有结蕴。所以破五蕴并不是一样一样地去破,因为五蕴根本就是 妄想,不是实有,假如实有个东西,那我们要一样样地去破除它、扫荡它,但是五蕴全是一个妄心,全是一个心。
怎么破五蕴呢?《心经》说:“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就是用般若波罗蜜、用大智慧一照,就明白了:原来这色受想行识全是我的妄想!不是有实体。所谓实体是什么呢?是我们的真如佛性。所以透过这个相见性,妄想就统统没有了,色受想行识一时就破光了。这个“皆空”并不是说五蕴空了就是皆空。这个“皆”字是连空也不可得,连空也空。假如有个空在,就不是皆空。所以我们识得五蕴之后,就知道,一切不过是天上的云所起的幻相,我们不要着幻相,我们只要见云。就是我们透过相见我们的性,这样就透过法相了,所以这个法相实在是要破相见性的。假使在相上转,粘着法相,就被法相转了去。假如相破不掉,那么性就见不着。所以我们应该性相融通,知道相就是性,性就是相,不要去着相,要透过相来见性,这样五蕴就非有。识得这个道理就叫开悟,而不是别样的开悟。所以开悟见性就在当下,不是需要多少年,需要做多少工夫,而是要用般若智慧来照破。你看《心经》不是说用什么功夫,不是说用念佛功夫,或者参禅的功夫,或者用密宗的方法三密加持来修持破掉五蕴,它是“般若波罗蜜多”,是用智慧才能度过生死苦海到彼岸,不用智慧都不行,因此,宗下(禅宗)不是靠定。大家不要弄错,以为宗下是打坐修定,不是的!它要跑香、行香,跑得飞快,为什么呢?在你这个心不自心,就是无心可心的时候,突然之间一击! 念头断处,我的本来面目就在面前!所以宗下有一句叫“回首一笑, 百媚已生”。回头一笑是比喻,就是你回过头来一看,一看就看到本性,何处地方不风流呢?处处都是你的佛性,一切相都是你的性,那就不着相了,所以有这样子的妙处,并不在乎什么打坐用功。所以我们说修定修定,不是修死定、坐在那里不动、不倒单,你以为这个是修定功夫好,错了!我们说的定不是死的,是活的、 活泼泼的,我们在境上起妙用,不着相,不为相所转,不被境所迷惑,这就是大定。所以六祖说:定无出入,若有入定、有出定就不是真定。不是有个公案么:说有个女子在佛旁边入定,从前我们这个社会,就像封建思想的社会,中国、外国都一样,就是女人总要摆在后面一点点,不好跑到男人前面去,这个女子坐在释迦牟尼佛身边了。哎呀!不得了!不得了!恐怕是这个女子太贡高了吧,怎么能坐在释迦牟尼佛面前去入定呢?所以文殊菩萨要把她拉出定,但是怎么拉也不出定。文殊菩萨用神通把她举到三十三天,她也不出定,再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她还是不出定。释迦牟尼佛就说:“你不能令她出定,但是下方世界有个叫罔明菩萨的能令女子出定。”罔者,就是妄相,就是相根本都没有,明不明都属于没有,这叫罔明菩萨。话音刚落,罔明菩萨从下方来了,在她面前一弹指,这个女子就出定了。文殊菩萨是七佛之师,释迦牟尼佛是我们这个贤劫第四尊佛,再加上庄严劫的三位佛,文殊菩萨是这七尊佛 的老师。所以有人就问:文殊菩萨是七佛之师,那为什么文殊菩萨不能,而罔明菩萨却能叫这个女子出定呢?所以你们要猜了:哎呀,大概罔明菩萨神通比文殊菩萨大,或者罔明菩萨与她有缘, 文殊菩萨同她无缘,所以不能令她出定。这些都不对。为什么不对呢?因为有入定、有出定都是邪定。文殊菩萨与罔明菩萨都想叫她出定,都有入定之见、出定之见,所以大慧杲祖师说:“出定与入定,是定非正定,罔明与文殊,丧却穷性命!”可怜罔明菩萨与文殊菩萨,性命都没有了,真是一针见血!所以不要有见,一起见之后,就贬到铁围山外了。文殊菩萨有见而起,就不能叫女子出定。罔明菩萨者,不在明白里,像我们做功夫,“老僧不在明白里”。因为这个明白是最坏的事,就是思虑分别,专门取舍好丑、长短、是非,所以要大智若愚,真到家像个痴子、傻子一样,但他不是痴子、傻子,是说他功夫做得好,没有诸多执著之见。所以一起见就坏了,就表示这里有出定、入定,这不是真定。我们真做功夫也是这样,是在动用上见功夫、在境界上见功夫。假如一碰到境界,你的心就摇动,那么任你再死做功夫都没有用。
再讲一个梁武帝的公案。梁武帝出去打猎,在山里碰见一个入定的老和尚。就是听见山“砰”地一响,塌开一条缝,看到山洞里坐着一个和尚,梁武帝就叫卫兵们把这个洞挖大了。这个和尚并没有死,而是在里面入定呢。宝志公说:“用引磬敲他出定。”这个和尚出定了,就问他什么时候的人、多大年纪了,他都忘记了,但哪个年代的人还记得,那么一算,到梁武帝的时候,已经五百年了。梁武帝就想:五百年入定,这功夫真好,了不起!梁武帝就对宝志公说:是你的功夫好还是他的功夫好啊?你们两个人不妨试试看。怎么试呢?宝志公说:简单!明天叫宫女给我们洗浴好了。宫里年轻宫女多得很,拣三四个年轻漂亮的宫女来给他们两个洗浴,男的、女的都脱得一丝不挂。结果宝志公若无其事,还和这些宫女们嘻嘻哈哈,追逐打闹在一道,而这位五百年的罗汉、出定的罗汉,开始还能够泰然自若,可以睁着眼睛,慢慢地,眼睛不敢睁,闭起眼睛了,再过一会儿,闭眼睛也不行了,最后逃走了,这个心还是把持不住啊!所以真功夫不是在死的地方,不是死定,真功夫是活的定、对境不惑的大定。所以诸位菩萨,你们真正学佛了,要在境上锻炼,你照破五蕴了,这色受想行识皆不可得,这是用大智慧照破的。所以你尽管在境上动,心不动,所以菩萨有顺行菩萨、有逆行菩萨,非是凡夫俗子可以看得出来的,他心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