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一天下午,阴霾笼罩着首都上空,此时法尔克正走在南区的坡路上。走到卡特丽娜陵园时坐下来休息,当他看到最近几天夜里霜把枫树叶冻成红色的时候,心里确实感到很高兴,他衷心欢迎秋天带着它的阴暗、乌云和落叶来到人间。天气闷热无风,大自然经过夏天短暂的劳作以后现在休息了;一切都在休息,人躺在草丛中那么平静和与世无争,好像他们从来没有食人间烟火,他渴望他们都没有来过人世,包括他自己。教堂顶上的钟敲了几下,他站起来,继续朝花园街走,拐上新街,这条街几百年来似乎永远是新的;他穿过新广场,来到白山。他站在那栋斑驳陆离的房子外边,听孩子们讲话,因为住在山坡上的孩子通常讲话声音既高又直来直去,他们一边讲一边磨他们玩跳房子用的瓦片。
“你晚饭吃的什么,扬纳?”
“吃什么关你什么事?”
“关我?你说关我?小心我抽你!”
“你?你听着!凭你那双眼睛就不配!”
“听什么?几天前我在哈马尔比湖边没抽过你?呃!”
“唉,闭嘴!”
扬纳被“抽”,但很快又和好了。
“到卡特丽娜陵园偷青菜,难道没有你吗?呃!”
“是那个瘸子乌勒瞎说的吧?”
“喂,警察没来吧?呃?”
“你以为我怕警察?你等着瞧好了!”
“如果你真不害怕,那你今天晚上就跟我们到辛根水塘去偷梨吧。”
“开玩笑吧?可不能翻围栏,小心那几条恶狗!”
“你不相信翻那道围栏对扫烟囱的佩勒来说就小事一桩吗?几脚就把恶狗踢跑了。”
一位女仆走出来,在长满杂草的街上撒柏树枝,孩子们停下磨瓦片的手。
“今天要埋哪个鬼东西?”
“唉,你不知道,那位二房东跟自己的女妖婆又生了一个崽子!”
“那位二房东是个魔鬼吧?呃?”
他没有回答,而以怪里怪气的方式吹起了不知名的小曲。
“他的那些小狐狸崽子放学时,我们经常用脚踢他们。你不知道他的那个妖婆有多差劲儿。我们不交房租的时候,那个鬼妖婆就把我们关在外边,夜里还下着雪,我们只得跑到布列克图马棚去过夜。”
谈话停止了,因为最后这件事没有引起他的听众一点儿兴趣。
听了在街上玩耍的两个男孩的谈话以后,法尔克闷闷不乐地走进去。他在门口受到斯特鲁维的欢迎,后者面带忧伤的表情,他抓住法尔克的胳膊,好像要跟他说什么,又好像要当着他的面挤出一滴眼泪,不管怎么说吧,他一定得做点儿什么,他搂住他的腰。
法尔克走进一个厅,里边有一张餐桌,一个写字台,六把椅子和一个棺材。窗子上挂着白单子,阳光透过白单子照射进来,照在两支蜡烛的红光上;餐桌上有一个托盘,里边放着绿色玻璃杯子、一个插着大丽花、紫罗兰和翠菊的汤罐。
斯特鲁维拉着他的手,把他领到装着那位无名的小孩的薄棺材旁边,棺材上撒着倒挂金钟花的叶子。
“在这儿,”他说,“在这儿。”
法尔克就像出席其他向遗体告别仪式一样,心情极为悲痛,因此他一句得体的话也说不出,只是紧紧地握住孩子父亲的手,后者随后说:
“谢谢,谢谢!”说完就走进旁边的一个房间里。
法尔克一个人站在那里;这时他听到斯特鲁维进去的那间房门后边小声的说话声,但语气很激烈,随后一阵沉默;接着从屋子的另一边透过薄薄的木板墙传来模糊不清的声音,只能听清楚个别的字,但是那声音他似乎很熟悉。开头那声音很尖很刺耳,就像念长诗那么快。
“巴别比卜布毕伯百鼻——巴别比卜布毕伯百鼻——巴别比卜布毕伯百鼻。”那声音这样响着。
随后是一个男人愤怒的回答,并伴随着刨子声:维哧喳——维哧喳——维哧——维哧——嘿哧——嘿哧。
最后是慢慢嘟囔声——莫姆——莫姆——莫姆。莫姆——莫姆——莫姆。这时候刨子又像吐痰和打喷嚏似的维哧维哧地叫起来。接着一阵暴风雨似的巴比里——别比里——布比里——布比里——毕比里——伯比里——百比里——鼻!
法尔克似乎明白了这场讨论的议题,从某些语气看,他似乎发现此事与这个死去的孩子有关。
这时候在斯特鲁维进去的那间房子门后又响起了恶狠狠的低语声,还夹带着抽泣声,随后门开了,斯特鲁维走出来,手里拉着一位高级洗衣妇模样的人,一身黑衣服,眼睛哭得红红的。斯特鲁维以一家之主的身份介绍说:
“我的妻子;法院院长法尔克,我的老朋友!”
法尔克握到的那只手,硬得像木板,而给他的微笑好像是酸菜。他想了半天想出一句话,其实只有两个词儿“夫人”和“忧伤”,不过效果还不错,因此斯特鲁维还拥抱了他一下。
那位夫人想搭讪,便用手掸丈夫的后背,并且说:
“克里斯田到处乱蹭,真可怕;身上总是沾满灰尘。法院院长不觉得他像一头猪吗?”
对于这个充满爱意的问题可怜的法尔克总算躲过去了,因为这时候在这位母亲的背后伸出两个长着红头发的脑袋,对着客人傻笑。母亲爱抚地抓着他们说:
“法院院长见过这么丑的男孩子吗?他们像不像狐狸崽子?”
确实很像,但法尔克觉得有必要竭力否定。
游廊的门开了,进来两位先生。第一位有三十多岁,宽肩膀,四方脑袋,脑袋的前方应该是脸;皮肤看起来就像半腐朽的桥板,上面满是被虫子咬过的窝,嘴很宽,什么时候都张着,四颗门牙总是露在外面;微笑时,把脸分成两部分,连第四颗臼齿都能看到;一根胡子没有,真像贫瘠的土地寸草不生;鼻孔翻着,从正面能看到脑袋里很深的地方;脑袋顶上长的东西就像是棕毛地毯。
斯特鲁维有拔高介绍周围朋友的能力,把见习医生堡里介绍成堡里医生。此君对此介绍不阴不阳,把罩衣递给随从,后者立即帮他脱下外套,顺手挂在前廊的合页上。夫人见此情景赶紧道歉说:“真糟糕,老房子,从来没有一个挂衣服的地方。”挂衣服的人被介绍为列维先生,是一个高个子青年,头好像是从鼻根后边长出来的;上半截身子,从上一直到膝盖,好像用钢筋机把脑袋拉出来的,两个肩膀就像房子的雨漏一样溜着,双臀几乎看不出来,小腿上下一样细,两只平足就像踏破的旧鞋,两条罗圈儿腿走起路来就像搬运工人扛着很重的东西一样,或者像肩负着生活的重压一样——一副十足的奴才相儿。
见习医生脱下外套以后站在门口,摘下手套,放下手杖,擤一擤鼻涕,然后把手绢装进口袋里,对斯特鲁维几次想介绍都装作没看见,他以为自己还在什么衣帽间;但是这时候他摘下帽子,蹭了蹭鞋底,朝房间跨了一步。
“你好,珍妮!日子过得怎么样?”他一边说一边握住夫人的手,那样子就像搂住她的腰一样得意。随后他向法尔克微微点了点头,那表情就像一只狗见到另一户人家的狗来到自家的院子里一样。
年轻的列维先生对见习医生惟命是从,斯特鲁维举杯,欢迎客人的到来。见习医生张开嘴,把杯中的酒倒在卷成槽状的舌头上,装出一副苦相,然后咽下去。
“这酒确实又酸又苦,”夫人说,“亨里克大概更喜欢喝一杯彭士酒吧!”
“对,这酒相当苦。”见习医生附和着说,并得到列维先生的完全赞同。
彭士酒拿来了。堡里的脸明亮了,他朝四周看了看,想找个椅子,列维先生很快就搬来了。
大家在餐桌周围坐下。紫罗兰散发着浓郁的香味儿,中间夹杂着酒味儿,烛光在酒杯里摇曳,谈话很快热烈起来,从见习医生坐的地方马上升起一个烟柱。夫人不安地朝窗子看了看,那死去的小孩躺在那里安息,但没有人注意到她的不安。
这时候人们听到一辆马车停在大街上。除了那位医生,大家都站了起来。斯特鲁维咳嗽起来,低声说了些什么,好像是说了些不愉快的话:“我们准备走吗?”
夫人走到棺材旁边,弯下腰大哭起来;当她站起来,看到自己的丈夫拿着棺材盖准备盖上的时候,开始嚎啕大哭。
“看你,好啦!看你,好啦!”斯特鲁维说,并赶忙盖上棺材盖儿,好像里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堡里把彭士酒杯放到自己槽状舌头上,那样子就像一匹张大嘴的马。列维先生帮助斯特鲁维钉棺材盖儿,他动作熟练,就像包一包平常的东西。
他们告别夫人,穿上外套走了;夫人请各位先生下台阶加小心。“台阶很旧很糟糕。”
斯特鲁维走在前边,抱着棺材;当他走到大街上时,看到一群人站在那里,他们都是冲着他来的,为了显示自己的威风,他开始责骂赶车人没有预先打开车门,没有放下梯子;他甚至称那位穿着号衣的高大汉子“你”,后者手拿着帽子赶紧照他吩咐的办;此举招来人群中一位男孩的恶作剧式的咳嗽,就是叫扬纳的那个,周围人围拢观看,他开始抬着头,眼睛盯着烟囱,好像在等待扫烟囱的人。
四个人上车以后,车门咚的一声关上了,这时候人群中有几个年轻人开始了下面的谈话,因为这时候他们感到更安心了。
“喂,多差劲儿的一口棺材!你看见了吧!”
“当然!不过你注意没有,棺材上没有名字!”
“真的没有吗?”
“没有,谁都看得出来;上面光秃秃的。”
“那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那是一个私生子!”
鞭子清脆地响着,车轮滚滚向前。法尔克朝窗子里看一眼,那位夫人站在那里,她已经拿掉白布单,吹灭了蜡烛,旁边站着狐狸崽子,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酒杯。
马车向前滚动着,一会儿往上爬,一会儿往下爬,没有人想说话。斯特鲁维腿上放着棺材,样子很沮丧,他多么想不被人看见,可惜天还很亮。
到新陵园的路很远,但是再远也有头,他们总算到了。门外边停了很长一排车。人们买了花圈,掘墓人接下棺材。步行了很长一段时间以后,这小小的送葬队伍在陵墓北端的一块新开的沙地上停下。掘墓人准备好下葬时用的布带子,医生下达命令“往下放!松手!”这位无名的小孩被放到两米多深的地下;一阵沉默,大家低着头,看着墓坑,好像等待着什么;沉重的乌云笼罩着这一大片荒凉的沙土坟场,白色的木牌竖在那里,就像迷了路的小孩子幽灵;森林勾画出黑色的轮廓,就像皮影戏的后幕,空气似乎已经凝固,一丝的风也没有。这时候听到一种声音,起初有些颤抖,但很快就变得清脆而坚定;列维登上棺罩,脱了帽子在祈祷:
“在至高无上的主的保护下,在他全能的庇荫下,安息吧!我要对永恒的主说:你是我浪迹灵魂的避难所,你是我的城堡,我的永恒的安身之地,上帝,我永远依靠你。——圣主——。全能的主上帝,普天下都尊重你的圣名,总有一天你会使世界变新,让死者复活,呼唤出新的生命。你让你的天国永远安宁,请你把安宁赐予我们和整个以色列,阿门!
“安息吧,你这个没有名字的小孩,认识自己所有子民的主一定会叫出你的名字;安息吧,在这个平静的秋天之夜,不会有恶魔打扰你,尽管你没有经过圣水洗礼;你应该对幸免人间的争斗而高兴,也无需享受它的奢华。你很幸运,没有认识这个世界就早早离去;你的灵魂清洁无瑕地离开你的幼巢,因此,我们不往你身上撒土,因为土意味着死亡,但是我们将在你身上撒满鲜花,因为花是从土里长出来的,而你的灵魂也将从黑暗的墓地破土而出,迎接阳光,因为你由灵而来,必然会回归灵那里去!”
他把花环抛下去,重新戴上帽子。
斯特鲁维走过去抓住他的手,热烈地握着,眼泪夺眶而出,只能向列维借手绢用。已经抛完花环的医生开始往回走,其他人慢慢跟在后边。但法尔克仍然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低着头,看着深深的墓穴。他起初只看到一个四方的黑框,但逐渐出现一个亮点,并慢慢扩大,变成一个圆形,像一面镜子发出白光——那是小孩空白的生命画卷,它冲破黑暗,重新散发出永不熄灭的天光。他抛下花环,下边发出轻微的响声,光消失了。这时候他转过身来,跟在其他人后面走。
他们站在马车旁边,议论到哪里去。堡里当机立断,下令说:“去诺尔巴卡!”
几分钟以后,这帮人就来到了二楼的大厅里,一位姑娘出来接待他们,堡里亲吻她,拥抱她,随后他把帽子扔在沙发上,命令列维帮他脱罩衣,要了一壶彭士酒,二十五支雪茄,一小瓶白兰地和一袋棍糖。随后脱掉上衣,只穿衬衣,一个人独占厅里惟一的沙发。
当斯特鲁维看到丰盛的酒席时,脸上发出了光彩,他喜欢音乐。列维坐在钢琴旁边,弹了一首华尔兹,在此期间斯特鲁维搂着法尔克的腰一边散步,一边闲谈日常的生活、喜与忧、人性的变化无常等等,最后的结论是,如果对诸神的给予和索取而忧伤,那就太可悲了(他用的词是“诸神”,因为他已经说对此感到“可悲”,因此法尔克不相信他是真正的信徒)。刚才的讨论似乎是这首华尔兹的序曲,随后他便与那位送来酒杯的姑娘跳起舞来。堡里斟满酒,招呼列维,对酒杯点头,并且说:
“现在我们喝一杯称兄道弟酒,免去彼此的客套!”
列维对此受宠若惊。
“干杯,以撒。”堡里说。
“我不叫以撒……”
“你真以为我在乎你叫什么——我就叫你以撒,你是我的!”
“你是一个有趣的魔鬼……”
“魔鬼!你知道狗屁,犹太小子……”
“我们将免去彼此的客套……”
“我们?我将对你不讲什么客套,对吧!”
斯特鲁维认为,他应该把话岔开。
“谢谢,我的好兄弟列维,”他说,“谢谢你优美的悼词。你念的是哪一种悼词?”
“是我们的葬礼悼词。”
“听起来真优美!”
“我觉得那都是空话,”堡里插嘴说,“那只不忠诚的狗只为以色列人祈祷,跟死者没有任何关系!”
“所有未洗礼的人都属于以色列。”列维回答。
“你竟敢攻击洗礼,”堡里继续说,“我不能容忍有人攻击洗礼——我们自己愿意洗礼!而你却对这种赎罪活动指手画脚!不要胡说八道,我不能容忍其他人对我们的宗教指手画脚!”
“堡里说得对,”斯特鲁维说,“我们要严格自律,不攻击洗礼或者其他圣事,我请求今天晚上我们这帮兄弟中不要有什么出言不逊之举。”
“你请求?”堡里叫喊着,“你请求什么?——好吧!如果你闭上嘴,我就原谅你!快弹琴,以撒!音乐!我们在恺撒的宴会上怎么能没有音乐!音乐!不过不要总是演奏那些老掉牙的东西!来点儿新的!”
列维坐到钢琴旁边,弹起了《波蒂奇的哑剧》 [68] 序曲。
“好啦,现在我们可以谈一谈了,”堡里说,“法院院长怎么闷闷不乐,过来,我们喝一杯!”
法尔克在堡里面前感到有些拘谨,他勉强接受提议。但是双方没有进行谈话,都怕有什么不适合的话与对方发生冲突。斯特鲁维像飞蛾一样飞来飞去,寻找快乐,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不停地来到彭士酒桌子跟前,有时候还跳上几步舞,好像这是一个良宵美景之夜,其实不是。列维往返于钢琴与彭士酒桌之间,他尝试着唱一首民谣,但是太陈旧,没有人愿意听。堡里大声喊叫着,用他的话说是为了创造气氛,但气氛却越来越沉闷,几乎让人感到揪心。法尔克在地板上走来走去,他一言不发,好像已经预示到有一场暴风雨要来临。
在堡里的命令下,一桌丰盛的酒席摆好了,大家默不作声地在桌子周围坐下来。斯特鲁维和堡里痛饮白酒。后者的脸就像壁炉盖上被人吐了两口痰,到处是红斑点,两眼发黄;斯特鲁维的脸则像涂满了荷兰埃丹奶酪,油光、锃亮。当人们看到这群人中的法尔克和列维时,他们的样子就像和巨人一起吃最后的晚餐的两个小孩。
“给那个造谣生事的记者三文鱼。”堡里指挥列维说,他的话总算打破了单调的沉默。
列维把盘子递给斯特鲁维。后者推了推眼镜,开始发怒。
“你知道个屁,犹太小子!”他一边骂一边把餐巾扔到列维的脸上。
堡里把沉重的手放在他光秃秃的头顶上,并说:
“闭嘴,臭记者!”
“这伙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先生们,我必须说,我很不习惯,一个小伙子怎么能这样对待像我这么大年纪的人。”斯特鲁维说,他的声音打颤,忘记了平时的宽厚。
这时候感到酒足饭饱的堡里从桌子旁边站起来说:
“他妈的,一群什么人!结账去,以撒,以后我再还你;我先走了!”
他穿上罩衣,戴上帽子,又斟了一杯彭士酒,满上白兰地,一口气都喝干,顺路熄灭几支蜡烛,砸碎几个杯子,抓一把雪茄和一盒火柴装进口袋里,扬长而去。
“真可惜,这样一个天才喝醉了!”列维真诚地说。
过了一分钟堡里又回到门里,他走到餐桌前,拿起枝型烛台,点着一支雪茄,把烟吹到斯特鲁维的脸上,伸出舌头,露出臼齿,吹灭蜡烛,走了。列维扑在桌子上,高兴地叫起来。
“这是个什么东西,亏你把他引见给我?”法尔克严肃地问。
“啊,亲爱的,他现在是有点儿疯,不过他是军医和教授的儿子……”
“我没问他父亲是谁,而问他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而你的回答则说明,你为什么心甘情愿遭受这么一只恶狗的践踏!我现在请你回答这个问题,他为什么和你打交道?”
“我喜欢结交三教九流。”斯特鲁维自豪地说。
“好吧,那你就去找世界上所有的蠢货吧,把他们当宝贝留着!”
“列维兄弟怎么啦?”斯特鲁维讨好地说,“你的样子那么严肃?”
“真可惜,像堡里这样一位天才,偏偏嗜酒如命。”列维说。
“从什么地方能显示出他是天才?”法尔克问。
“人不会写诗也可以成为天才。”斯特鲁维尖刻地说。
“这我相信,因为能写诗的不一定是天才——但是想当畜牲,就更不需要是天才。”法尔克说。
“我们现在结账吧?”斯特鲁维说,并推说有事先行一步。
法尔克和列维结了账。他们走出来时,外面下着雨,天空一片漆黑,只有城市的灯光映红了南区的夜空。马车早已经回家,他们只得竖起大衣领子,步行回家。他们刚刚走到保龄球场,就听见空中传来可怕的叫喊声。
“真他妈的见鬼!”他们头顶上传来叫骂声,这时候他们看到堡里揪着一棵高大的椴树树顶上的一根树枝打秋千。树枝时而垂地,时而升空,在空中画出一个巨大的弧形。
“啊,真是妙极了!”列维高声喊着,“真是妙极了!”
“真是个疯子。”斯特鲁维微笑着,对自己的信徒感到十分自豪,同时竖起大衣领子!
“过来一下,以撒,”堡里在空中吼叫,“过来,犹太小子,我们互相借点儿钱花吧!”
“你想要多少?”列维一边问一边摇晃着钱包。
“我从来不多借,就五十克朗!”
转眼间堡里已经从树枝上下来,把钱装进口袋里。
随后他脱下罩衣。
“快穿上!”
“你让我快穿上!你敢说这话!可能你想打架吧!”
这时候他把帽子摔到树干上,帽子被摔扁了,随后他又脱下燕尾服和坎肩儿,让雨水抽打衬衣!
“过来吧,臭记者,我们比试比试!”
说完他便抱住斯特鲁维的腰,用力摔他,两个人同时滚到水沟里。
法尔克向城里走去,要多快有多快,但是他仍然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列维的欢呼声:好极了,妙极了——真是妙极了!而堡里说:叛徒,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