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艰难岁月(1 / 1)

红房间 斯特林堡 5406 字 2个月前

秋天带来很大变化,对塞伦来说也是如此。他的最高保护者已经辞世,他给人留下的各种印象也将逐渐被抹掉;甚至他的善举也不会持续下去。奖学金自动停止了,这对与世无争的塞伦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另外他认为自己已经得到过了,现在不再需要,何况有许多年轻人比他更需要经济帮助。但是他将发现,不仅太阳熄灭了,各种各样的小行星也因此变得暗淡无光。尽管一个夏天他都在勤学苦练,才华得到进一步发挥,但是院长仍然宣称,他的画越画越坏,而春天的成功只是一次碰大运;风景画教授以朋友的身份对他说,他永远不会有大的作为,那位秀才评论家也借机翻案,坚持过去的看法。此外,买画人——也就是那些对美术一窍不通的阔佬,他们的欣赏情趣也发生了变化。风景画必须是取材夏季游乐场才有买主,这一点很难做到,因为他们要的实际上是色调柔和的灰色风情画或半裸体的小型室内画。对塞伦来说这是很艰难的时期,他的经济状况急剧恶化,因为他不想违背自己的感情去作画。

如今他在政府街北头租了处面积很小的旧照相馆。房子的主体就是照相馆,地板已经腐朽,屋顶开裂,然而此时是冬天,上面的积雪帮了大忙,原来的洗印室仍然散发着洗相片的胶棉水味儿,因此只能当作存煤或者木柴屋,如果他有钱买这些东西的话。家具就是一张榛木的庄园沙发,上面的钉子已经冒出来,如果主人(租借人)在家过夜时把它当床用,又显得太短,只到膝盖。床上的用品只有半截毯子,那半截已经进了当铺,一个纸袋子,里面装满画稿。在木柴屋有一个自来水龙头和一个下水道——这就是盥洗室。

圣诞节前的一个寒冷下午,塞伦正在家里在一张旧画布上第三次画新画。他刚刚从硌肉的床上起来,既没打扫也没生火,一方面他没有雇仆人,另一方面他也没有生火用的煤或者木柴;由于相同的原因,也没有女仆给他扫地或者送咖啡。但是他仍然很高兴,吹着口哨,用各种色彩画着挪威古斯塔峰的迷人的落日景象,这时候有人敲了四次双响的门。塞伦立即开门,乌勒·蒙塔努斯走了进来,他衣服单薄,连大衣也没有。

“早晨好,乌勒!怎么样?睡得好吗?”

“谢谢你的美意!”

“城里的经济状况怎么样?”

“啊,真是糟透了!”

“银根怎么样?”

“货币的流通量很小。”

“是么,他们不想多抛?但是储备呢?”

“根本没有!”

“你看着吧,今年冬天会很冷。”

“我今天早晨在白尔斯塔公园看见很多蜡翅鸟,这意味着有寒冬!”

“你早晨出去散步啦?”

“我十二点钟从红房间出来,走了一夜!”

“啊,你昨天晚上在那里。”

“对,我结交了两位新朋友:堡里医生和法务助理列文!”

“是么,那两块料!我认识他们!你为什么不到他们那里过夜?”

“没有,他们有点儿架子,而我连件大衣都没有,没好意思。啊,我太累了,我要在你的沙发上睡一会儿!我先走到国王岛海关外边的卡特丽娜山,然后又走回城里,再从北海关往外走。继而走到白尔斯塔公园!我今天一定要到装饰雕塑家协会去找工作,不然我真要死了。”

“你真的参加了北极星工人联合会?”

“对,是参加了!我星期天要在那里讲演,题目是《论瑞典》!”

“这是一个好题材,非常好!”

“如果我在这沙发上睡着了请你不要叫醒我,我真是太累了!”

“别客气!你就睡吧!”

几分钟以后乌勒就进入梦乡了,并打起了呼噜。他的胖脖子枕在一边的扶手上,脑袋耷拉在扶手外边,他的双腿挂在另一边的扶手上。

“这个可怜鬼。”塞伦一边说一边把毯子盖在他身上。

这时候又有人敲门,但不是约定的敲法,所以塞伦没有立即去开门;但是门敲得越来越厉害了,塞伦也不害怕了,他打开了门,堡里医生和法务助理列文走了进来。堡里开口问:

“法尔克在这儿吗?”

“没有!”

“躺在那边的是哪一个草包?”堡里接着问,并且用带着雪花的靴子指了指乌勒。

“那是乌勒·蒙塔努斯!”

“对,昨天晚上法尔克就带着这个家伙。他还在睡?”

“对,他正在睡!”

“夜里他在这儿过夜啦?”

“对,他睡在这儿!”

“你为什么不生火,这儿冷得像魔窟!”

“因为我没有木柴!”

“那就派人去买!女仆哪儿去啦,派她去买!”

“女仆去教堂了。”

“把睡觉的这头牛叫起来,叫他去买!”

“不,让他睡觉吧!”塞伦用恳求的口气说,并拉了拉刚才一直在打呼噜并且现在仍然在打的乌勒身上的毯子。

“那就让我教你另外一个办法。地板底下是泥土还是沙石?”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塞伦一边回答,一边往地板上铺纸。

“你还有这种纸吗?”

“有,干什么?”塞伦问,脸一直红到头发根儿。

“我需要纸和一把火筷子!”

堡里从塞伦那里得到了所要的东西,后者不知道他的目的,他把画画儿坐的椅子放到铺开的纸上,然后坐在上边,就好像坐在自己的财宝上一样。

堡里脱掉上衣,挽起袖子,开始用火筷子撬被酸和雨水腐蚀过半的地板。

“不行,你疯了。”塞伦喊叫说。

“我在乌普萨拉大学就干过这种事。”堡里说。

“那儿行,在斯德哥尔摩可不行!”

“真他妈冷,我要冻死了,一定要生火!”

“但是不能动我的地板!那会成什么样子!”

“我才不管他妈的成什么样子,反正不是我住在这儿;但是现在太冷。”

他走近塞伦,推了他一下,椅子倒了,正巧把塞伦铺在地板上的纸拉开,地板下的泥土露了出来。

“看,你这个坏蛋!你这里有一个丰富的木柴矿,你就是坐在那里不说。”

“你看好啦,是房顶上漏下的雨水造的孽!”

“我不管是谁造的孽,但是现在可以生火了。”

他用力撬了几下,几块地板就脱落下来,很快就变成了炉子里的火焰。

在整个过程中,列文都心平气和地看着,显得很礼貌。堡里坐在火炉前,烧红火筷子。

又有人敲门,每一次都是三短加一长。

“是法尔克。”塞伦一边说一边去为法尔克开门,后者进来时脸上像发烧一样。

“你需要钱吗?”堡里问刚进门的法尔克,并用手拍打口袋。

“你问这个干吗?”法尔克迷惑不解地回答。

“你需要多少?我可以给你搞!”

“当真?”法尔克说,他的脸露出笑容。

“当真?呃!多少 ? [73] 一共要多少!说个数!说个大数!”

“啊,好,六十国币就够了!”

“真是个没魄力的男人。”堡里一边说一边转向列文。

“啊,确实太少了点儿!”列文附和着说,“抓住机会,法尔克,别错过。”

“不,我不想多借!不需要更多的钱,不想背太多的债。再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偿还。”

“每六个月十二国币,一年二十五个国币,分两次付清。”列文明确回答。

“条件很优惠,”法尔克说,“你们从哪儿借呀?”

“马车主银行!拿笔和纸来,列文!”

列文手里已经拿着借据、笔和一瓶墨水。借据也已经由其他人填好。当法尔克看到八百时,他犹豫了片刻。

“八百国币?”他用怀疑的语调说。

“那就多借点儿,如果你不满意的话。”

“不,我不想借这么多;借钱容易,还钱难。再说,你们凭这张纸就能拿到钱,也不要担保?”

“不需要担保?我们不是给你担保吗!”列文用不屑一顾的口气回答。

“好吧,这方面的事我不说什么了,”法尔克说,“我非常感谢你们为我担保,不过,我根本不相信行得通!”

“哈,哈,哈!银行早同意了,”堡里一边回答一边拿出他说的“同意的借据”,“这回好啦,签上名吧!”

法尔克准备签名。堡里和列文低着头看着他,就像两名警察。

“法院院长下边。”堡里指点着说。

“不对,我是记者。”法尔克回答。

“没用啦,你已经被写成法院院长,再说《名人录》上写的也还是这个头衔。”

“你们查过啦?”

“对这类正经事必须严格。”堡里一本正经地说。

法尔克在底下签上名。

“过来,塞伦,你证明!”堡里命令说。

“啊,我不知道我有这个胆子没有,”塞伦说,“我在乡下老家看到过很多这类证明所带来的各种灾难。……”

“你现在不是在农村,也跟农民没有关系!这样写:你证明法尔克本人签名,这你总能办到吧!”

塞伦照办了,但是不停地摇头!

“把这头牛赶起来,让他也签个字。”

大家又拉又推,想把乌勒弄醒,但是怎么也弄不醒他,堡里把烧红的火筷子伸到乌勒的鼻子底下。

“快醒吧,你这条狗,给你饭吃!”他喊叫着。

乌勒爬起来,揉了揉眼睛。

“要你证明一下法尔克的签名,明白吗?”

乌勒拿起笔,照两个保人的吩咐签了名,随后他还想去睡觉,但是被堡里拦住。

“不行,等一等!先让法尔克写一个补充担保。”

“不要写什么担保,法尔克,”乌勒说,“写这类东西从来没有好结果,都是悲剧!”

“闭嘴,你这条狗,”堡里吼叫着,“过来,法尔克。我们刚刚给你做了担保,但那只是名义;你现在要代替正在吃官司的斯特鲁维写一份补充担保。”

“补充担保是什么意思?”法尔克问。

“只是个形式;向油匠钱庄借了七百国币,第一笔已经兑现了,但是斯特鲁维正在打官司,所以我们不得不找一个人代替他。这是一笔很优惠的旧借款,所以不会有什么危险;钱一年多以前就应该还!”

法尔克签了名,两个证人在底下也签了名。

堡里小心翼翼地把借据折叠好,脸上一副行家的表情,然后递给已经站在门口的列文。

“一小时以后,你拿着钱回到这里,”堡里说,“不然我马上叫警察通缉你!”说完他站起来,心满意足地躺在刚才乌勒睡觉的沙发上。

乌勒走到火炉旁边,躺在地上,像狗一样弓着身子。

此时一阵沉默。

“喂,乌勒,”塞伦说,“我们要是也能写这么一个东西该有多好啊!”

“那你们就得去林德岛 [74] 。”堡里说。

“林德岛是干什么的?”塞伦问。

“位于群岛上,如果两位先生更喜欢梅拉伦湖也行,那儿有一个地方叫长岛!”

“别开玩笑,”法尔克说,“如果到期还不了怎么办?”

“那就到裁缝钱庄借一笔新的。”堡里回答。

“你们为什么不到中央银行去借?”法尔克接着问。

“那里太苛刻!”堡里回答。

“你现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乌勒对塞伦说。

“一点儿也不明白!”塞伦回答。

“你们成了美术学会会员,上了《名人录》的时候,就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