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晋见(1 / 1)

红房间 斯特林堡 5291 字 2个月前

法尔克·尼古劳斯在圣诞节前一天的早晨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的模样不像从前了,时间老人把他头顶上的浅色头发剪得很稀疏,脸上出现了很多小河似的皱纹,就像遭到了从湿地里冒出的硫酸的腐蚀。他低着头,看着像《教义问答》那种本子,他不停地用笔在上面写什么,好像在绣花。

有人敲门,那个本子转眼间就到了桌子底下,一张晨报代替了原来的位置。他的夫人进来时,他装作聚精会神地在读报。

“请坐。”法尔克说。

“不坐了,我没有时间坐!你读过早晨的报纸了吗?”

“没有!”

“哎哟,我还以为你读了呢!”

“对,我刚刚拿起来!”

“那你大概读过关于法尔克诗歌的评论了吧?”

“啊,对,我读过了!”

“那好!那么多溢美之词!”

“那都是他自吹自擂!”

“你昨天读《灰衣报》时也是这么说的!”

“好啦,你有什么事吗?”

“我最近见过海军司令夫人;她感谢对她的邀请,并对有机会见到这位年轻的诗人感到高兴!”

“她这么说的?”

“对,是这么说的!”

“呃!好,有时候我可能会看错人!我没有说我就一定看错了!你大概又想要钱了吧?”

“又?我最近什么时候要过钱?”

“好啦!现在走吧!不过圣诞节前不能再来要,你知道,今年不景气!”

“不对,我当然知道不是不景气!大家都说,这是很好的一年!”

“对农民来说是这样,但对保险公司来说则不是。再见吧!”

夫人走了,弗里兹·列文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就像害怕中埋伏一样。

“你想干什么?”法尔克这样招呼他。

“啊,我只是顺路进来看看。”

“好聪明;我正想跟你谈一谈!”

“是么!”

“你认识那位年轻的列维吗?”

“不错,认识!”

“请你念这份文件;声音高点儿!”

列文高声读:“巨额捐赠 。批发商卡尔·尼古劳斯·法尔克是一位如今不多见的慷慨商人,为了庆祝美满的婚姻周日,特向伯利恒儿童福利院捐款二万克朗,一半立即兑现,另一半在高贵的捐赠人死后兑现。由于法尔克夫人是这家人道主义机构的创始人之一,其意义更显伟大。”

“行吗?”法尔克问。

“好极了!过新年时该得瓦萨骑士奖章 [75] 了!”

“好,你到福利院去,即到我妻子那里去,带着捐赠书和钱,然后找一找那位年轻的列维。明白吗?”

“明白?”

法尔克把写得工工整整的羊皮捐赠书和钱递给列文。

“数一数,看对不对!”他说。

列文打开一叠纸,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五十张很值钱的整版多色石印纸。

“这是钱吗?”他问。

“这是有价证券,”法尔克回答,“五十张特利顿股票,每张二百克朗,请转给伯利恒儿童福利院。”

“是么,原来保险公司要倒台,树倒猢狲散吧?”

“没有人这么说。”法尔克回答,并发出一种怪笑。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儿童福利院就要倒闭!”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跟你更没关系。现在谈谈另一件事吧!你必须——你要明白我说‘必须’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吃官司,闹纠纷,借据——往下说,往下说!”

“圣诞节第三天我要请客,你一定要把阿尔维德弄来!”

“这无异于与虎谋皮!你现在知道了,去年春天那次,我没照你说的去办对了!我当时没跟你说吗,一定是这个结果!”

“你说!你他妈的说什么啦!闭上你的嘴,照我说的去做!这事就这么定了!我们还有一件事!我发现我妻子的情绪有点儿沮丧。圣诞节是一个容易思亲的节日——请你到船岛我丈人家去一趟,搞点儿火上加油!”

“这可不是好差事……”

“滚吧!第二个人!”

列文走了,尼斯特罗姆从房子的后墙糊着墙纸的门溜进来,门随后关上。这时候晨报消失了,那细长的本子又出来了。

尼斯特罗姆的样子凄凄惨惨,他的身体又缩小了三分之一,他的衣服更加破烂单薄。他卑微地站在门口,掏出一个破烂本子,听候吩咐。

“好了吗?”法尔克一边问一边把食指放到本子上。

“好了!”尼斯特罗姆回答,并打开本子。

“第二十六笔,克林中尉,一千五百国币。还了吗?”

“没还!”

“加上拖欠罚款和违约费。到他家里去找他!”

“他家里从来不接待来访者!”

“威胁他一下,想办法往他营房里写信!第二十七笔,法务助理达尔贝里,八百国币。让我看看!批发商的儿子,估算上税金额三万五千;暂时放一下,只要他交利息就行!注意盯着他!”

“他从未交过利息!”

“给他写张便条,这你知道,不用信封——放到他办公室去!第二十八笔,于伦博斯特中尉,四千。这小子!他也没交?”

“没有!”

“好极了!听我说:十二点钟到警卫队去找他。衣服——当然是你的——越破越好——就穿那件红外罩,衣缝有些发黄的——你知道吧!”

“没什么用!大冬天的我就穿一件薄薄的大衣到警卫室去找过他!”

“那就去找担保人!”

“我去过了,两个人都让我滚蛋!他们说,他们只是形式上的担保人。”

“那你就去找他本人,星期三中午一点钟他坐在特利顿保险公司的经理室;带安德松一起去,两个人去更好一些!”

“已经去过了!”

“经理室怎么样了?”法尔克一边问一边眨了眨眼。

“够寒酸的!”

“啊,真的!真的很不像样子?”

“对,一点儿不错!”

“他自己怎么样?”

“他把我们领到前厅说,只要我们今后不再到那去找他,他保证还!”

“啊,是这样!好哇!每星期他到那里坐上两个钟头就拿六千国币,就因为他姓于伦博斯特!让我看一看!今天是星期六!今天十二点半你准时到特利顿;如果你看到我在那儿,我准在那儿,这时候——不动一点儿声色——明白啦!好极了!还找过其他人要账吗?”

“一共三十五家!”

“好好!明天是圣诞节。”

法尔克翻着一大沓借据,嘴上不时地露出笑容和说上一句半句话。

“天啊!他也落到这个地步啦!而他——而他——大家都认为他钱包很鼓的!哎呀,哎呀,哎呀!好机会来啦!他不是需要钱吗?那我就趁机买下他的房子!”

有人敲门。接着又敲了一下,单据和那个《教义问答》式的小本子都不见了,尼斯特罗姆从贴着墙纸的门溜出去。

“十二点半,”法尔克在他后边小声叮嘱,“还有一句话!你的诗写好了吗?”

“好啦。”对方小声回答。

“好极了!准备好列文的借据,拿到他的单位去!我找一天去教训教训他!他很虚伪,是个混蛋!”

随后他整理一下围巾,拉一拉套袖,打开前厅的门。

“啊!你好,伦德尔先生!贵客!请进,请进,还好吧!我正在敬候!”

来人确实是伦德尔,打扮得像个公务员,非常时髦,戴着表链、戒指、手套,穿着套鞋。

“我可能打扰批发商先生了?”

“哪里,哪里!伦德尔先生明天以前能完成吗?”

“明天一定要完成吗?”

“绝对!我要参加儿童福利院举办的招待会,届时我妻子将把肖像交给福利院挂在餐厅里!”

“那没有问题,”伦德尔回答,并从旁边的储藏室里拿来一张快完成的画稿和画架,“请批发商先生稍坐片刻,我再做一些补充!”

“遵命!遵命!请吧!”

法尔克坐在一把椅子上,双腿交叉,一副政治家姿态,还露出一种尊贵的神情。

“请随便点儿吧!”伦德尔说,“脸部本身就很有意思,如果您谈笑风生,让脸部有更多的变化,效果会更好!”

法尔克神秘地笑了,他粗俗的面部线条露出自鸣得意的表情。

“伦德尔先生,圣诞第三天来我家吃晚饭吧?”

“好,谢谢……”

“那时候先生可以看到很多高贵的面孔,他们可能比我更值得上画面。”

“我能够有幸为他们画像吗?”

“没问题,只要我说一声就行了。”

“啊,您真的相信?”

“肯定没问题!”

“我现在看到一个新的表情。请您保持这个表情!好!很好!我担心我们可能要用整一天的时间,批发商先生知道吧!还有很多细节,只有逐一观察才能发现;先生的脸部表情真是太丰富了!”

“好,我们一块儿在外边吃晚饭吧!我们接触多了,伦德尔先生就可以有更多的机会研究我的脸,这对第二稿有利,第二稿总是比较好!我确实可以说,很少有人像伦德尔先生这样能够给我留下这么美好的印象!……”

“啊,您太客气啦。”

“我一定要跟先生说,我是一个目光敏锐的人,能够分清真心和献媚。”

“这一点我早就看出来了,”伦德尔昧着良心说,“我的职业赋予我一种判断人的能力。”

“先生有眼力,确实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正确认识我。比如我妻子……”

“啊,不可以要求女人有这个能力……”

“对,我要说的正是这个意思!我能请先生喝一杯葡萄牙产的上等葡萄酒吗?”

“我谢谢批发商先生的好意,但是我有个原则,工作的时候不喝酒……”

“非常好!我尊重这个原则——我一向尊重原则——我自己也遵从这个原则。”

“但是我不工作的时候,喜欢喝一杯。”

“跟我一样——跟我完全一样。”

时钟敲打十二点半。法尔克站了起来。

“非常对不起,我眼下有一件要事必须出去一趟,不过我马上就回来!”

“没什么,实在没什么!办事要紧!”

法尔克穿好衣服走了,办公室里只剩下伦德尔。

他点上一支雪茄,站在那里打量着肖像。如果有人现在观察他的脸,不会看到他的思想,因为他久经事故,不会表露自己的真实思想,即使独自一人也是如此,甚至对自己也不敢说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