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1 / 1)

努托把钦托带到自己家里,以便让他当木匠并教他演奏。我们谈好,如果这孩子有前途,到时候我将为他在热那亚找个工作。另一个要决定的事就是:把他带到亚历山德里亚的医院去,让医生看他的腿。努托的妻子抗议说在萨尔托的家里已经有太多的人了,还有伙计和工作台,再说她不能照顾他。我们对她说钦托是懂事的。可是我还是把他拉到一旁,对他解释说,要注意,这里不像加米奈拉的大路——在店铺前面,经过着朝卡奈利去和从那里来的小汽车,大卡车,摩托车——在过马路时总要看看。

就这样钦托找到了一个可在那里生活的家,而我必须在第二天出发去热那亚。我在早晨经过萨尔托,努托盯着我,对我说:“那么,你走了。你不回来收葡萄了?”

“也许我要上船,”我对他说,“下一年集市时我回来。”

努托拉长嘴唇,就像他平常做的那样。“你住的时间短,”他对我说,“我们还没有说话呢。”

我笑了。“我甚至为你另找了一个儿子……”

我们从桌边站起后,努托下了决心。他抓起外套,朝上看着。“我们走过去吧,”他小声说,“这是你的家乡。”

我们穿过那行树,贝尔波河的那座便桥,我们走到在金合欢当中的加米奈拉的大路上。

“我们不看看那房子吗?”我说,“瓦利诺也是个基督徒 (1) 。”

我们走上小路。这是一个由空空的黑色的墙构成的骨架,现在在葡萄树行的上方可以看到核桃树,非常巨大。“只有树木留了下来,”我说,“瓦利诺花力气修剪是应该的……河岸胜利了。”

努托沉默着,看着满是石头和灰的院子。我在那些石头间转着,连地窖的洞也找不到了——瓦砾已经把它堵住了。在河岸上,一些鸟发出喧闹声,有一只在葡萄藤上自由地飞来飞去。“我吃一个无花果,”我说,“不再伤害任何人了 (2) 。”我摘了无花果,我又辨认出了那种味道。

“别墅的夫人,”我说,“她也许能让我们把它吐出来。”

努托沉默着,看着山丘。

“这些人也死了,”他说,“从你离开莫拉那时起,多少人都死了。”

于是我坐在横木上,这还是原来的那根,我对他说在所有死去的人中,我都不能把马泰奥先生的女儿们从我头脑中去掉。“不说西尔维亚了,她死在家里。可是伊莱奈和那个流浪汉……受着苦,就好像一直都在受苦……还有桑蒂娜,谁知道桑蒂娜是怎么死的……”

努托在玩着一些石子,向上看了看。“你不希望我们到加米奈拉的上面去吗?走吧,还早。”

于是我们出发,他在那些葡萄园的小路上走在前面。我又认出了那白色的干枯的土地;小路上被压扁的光滑的草;山丘的和葡萄园的那种粗糙的气味,这在太阳下已经发出葡萄收获的味道了。在天空中有一些长长的风的条纹,白色的丝,看上去就像夜里在星星背后的黑暗中看到的漂浮物。我想明天我将是在科西嘉路了,在那个时刻我觉察到大海也有着流水的那种皱纹,并且当我是个孩子时,看着云和银河时,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开始了我的旅行。

努托在悬崖边上等着我,说:“你,二十岁时的桑塔,你没有看见她。值得看,值得。她比伊莱奈更美,她有像罂粟花心一样黑的眼睛……可是,一个娼妓,一个坏透的娼妓……”

“她有那种结局是可能的……”

我停下来向下看着山谷里。在童年时我从来没有上到这上面。可以远远地一直看到卡奈利的那些小房子,还有火车站和卡拉芒德拉纳的黑色的树林。我明白努托就要告诉我什么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好建议。

“以前和西尔维亚还有伊莱奈,我们去过那里。”我泛泛地说着,“在马车上。那时我是个孩子。从那上面能看到那些最远的村镇,农场,院子,一直到窗子上的那些铜绿斑。那时有赛马,我们所有的人好像都疯了……现在我根本想不起来谁赢了。我只记得山上的那些农场和西尔维亚的衣服,玫瑰色和紫色的,带着花……”

“桑塔,”努托说,“也有一次让人陪着她去布比奥的集市。有一年,她只在我演奏时来跳舞。那时她母亲活着……当时她们还住在莫拉……”

他转过脸说:“去吗?”

他又领着我走过那些高地。他不时地朝周围看,寻找一条路。我想正如一切都是老样子,一切最后总是相同的——我看到努托在一辆马车上带着桑塔走过那些山去往集市,就像我曾经和她的姐姐们做的那样。在葡萄园上的凝灰岩中,我看到最初的那个小洞穴,就是那种人们在里面存放锄头的洞,或者说是那种如果有泉水,在黑影里,在水上,就有铁线蕨的洞。我们穿过一片枯瘦的葡萄园,园里满是蕨类和那些就像是山里长的有着坚硬树干的黄色小花——我一直就知道人们嚼碎这种花,然后把它涂在擦破的皮肤上,以便使伤口愈合。山丘一直在往上:我们已经走过好几个农场,现在我们已经到了外面。

“真的应该告诉你,”努托突然说,也不抬起眼睛,“我知道人们怎么杀死她的。我当时也在场。”

他走到围着一个山顶转的几乎是平的大路上。我什么都不说,让他说话。我看着路,当一只鸟或一只大胡蜂朝我猛冲过来时,我几乎头都不转。

曾经有一个时候,努托讲述道,当他由电影院后面的那条路去往卡奈利时,他向上看看那些小窗帘是不是在动。人们关于这说了很多。尼科莱托已经住在莫拉了,桑塔不能忍受他,母亲刚一死,她就逃到卡奈利,为自己弄了个房间,当了教员。可是以她那种类型,她很快就找到办法使自己在法西斯党部被雇佣了,人们说到一个正规军的军官,人们说到一个市长,说到书记,人们说到了那周围所有最坏的家伙。她头发那么金黄,人那么机灵,她的工作——即使不是那个群体——也就是坐上汽车在全省转,去各个别墅里、老爷们的家里吃晚饭,去阿奎伊的温泉疗养所。努托尽力不在路上看到她,可是从她窗下经过时,他抬起眼睛看窗帘。

后来,随着四三年夏天的到来,对于桑塔来说,美好生活也结束了。一直在卡奈利听消息和带消息的努托,再也不朝窗帘抬起眼睛了。人们说桑塔和她的那个分队长 (3) 逃到亚历山德里亚去了。

然后九月来了,德国人回来了,战争回来了——士兵们来到家里躲藏起来,他们化了装,挨着饿,赤着脚,法西斯分子们整夜开枪,所有人都说:“早知道会落到这个地步。”共和国开始了。一天努托听人说桑塔回到了卡奈利,她在法西斯党部又找到了工作,她醉酒并和黑色旅们上床。

【注释】

(1) 意思是他再怎么有过错,终究还是一个人。

(2) 以前,因为瓦利诺太穷,在他这里吃点喝点什么都是损害他。

(3) 是法西斯武装组织的分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