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吾再一次试着扪心自问。
现在,在妻子和诗织两个人当中,自己究竟爱哪一个?谁对自己最重要?
说老实话,单纯从“爱”的角度来说,可能非诗织莫属。不在一起的时候,只要想起她就感到爱意涌动;在一起的时候,立即就想爱抚她身体的某个部分,想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相比之下,省吾对妻子已经没有感觉了,既感觉不到什么爱意,也感觉不到性冲动。尤其最近,由于妻子一直拒绝,两人没有什么肌肤之亲。不过,省吾也没有因此感到难过。
可是,在现实生活中,省吾和妻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也不得不承认妻子是不可或缺的。妻子不但为他生养了两个儿女,还承担了所有的家务,在各个方面和他共同支撑着整个家庭。
话说得再明白点,现在离开了妻子,不论是家里的事还是工作上的事,都玩不转,而且有很多事情自己根本不知道。举个例子说吧,家里到底有多少存款,存在哪家银行,欠别人多少钱,贷款还剩多少,交纳的各种保险等情况,省吾是一概不知。连这些存折和各种票据证书放在什么地方都一无所知。
事实上,省吾不得不承认,妻子不论在家庭里还是在自己的工作上,都是掌管一切的中心支柱。
真的让他“在两者中取其一”,还真的难于抉择。首先,妻子是绝对需要的。话虽如此,诗织也难以割舍。正因为难以割舍任何一方,才像现在这样维持现状,两者兼得,两个人都需要。
可是,这只是省吾的一己之见。真要说出来,马上会遭到妻子的猛烈反击。不,不但是来自妻子的追击,就连社会舆论也不会放过他,说他“鱼与熊掌都想兼得,是男人的痴心妄想”。
可是,从古至今,男人们还是明知这样的事情不允许,却费尽心机拼命想同时拥有两者。
“古有丰臣秀吉,今有村濑和我……”省吾嘟囔着,不由得苦笑着自嘲。
就连伟大的丰臣秀吉都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更何况自己一个小小的开业医生呢,有些麻烦也在情理之中。
想得到比平常人多的东西,比别人多辛苦些也是应该的。在现实中,男人也正是积累着这些痛苦的磨难,才成为饱经风霜、通情达理的大男人的。
现在正是这种磨难的机会,以坚忍不拔的毅力挺过去吧!省吾下定决心。
令人感到讽刺的是,妻子的日记在目击到自己进入诗织的高级公寓的地方戛然而止。
省吾很想看接下来如何发展,可是妻子没有写,也就无法看到。
妻子此后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省吾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度日如年。妻子情绪波动很大,态度也比以前更加糟糕。
比方说,有时候莫名其妙地因为一些小事乱发火,有时候无论叫她几遍也不回应。妻子也不是不理人,有时会忽然大叫起来:“不要再那样了!”或者干脆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说:“随便,你爱怎样就怎样好了!”
总而言之,在这样的状态下无法待在家里,对工作也有影响。
不但如此,连孩子们也好像察觉到了夫妇间的矛盾,最近两个孩子对自己都有所疏远。但愿是自己神经过敏。
没有什么办法改变现状吗?当然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和诗织分手,却又下不了决心。这样一来,只好想办法宽慰妻子。到头来还是原地踏步,于事无补。
既然如此,就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大家把话挑明了吧。
省吾心想,到时候对妻子撂下狠话,类似“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可以搬出去!”,妻子也许会老实些吧。可他也深知妻子不是省油的灯,发起飙来会做出什么事很难预料。其实,妻子真要搬出去,要面对一大堆麻烦的还是自己。
省吾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这样六神无主,不知不觉到了十一月。有一天夜里,省吾偶尔回家比平时早,到家一看,妻子不在。
祐太一个人看家,问他妈妈到哪里去了,说是陪夏美练小提琴去了,九点钟回来。
离妻子回家还有一个小时,正是偷看日记的良机。
省吾装作找东西,潜入妻子的房间,很快就把要找的日记本拿到手里。
日记在上次结束的日期后空了八天,重新开始记录。
10月29日(星期日)24:00
我确确实实亲眼看见丈夫走进了那个女人住的高级公寓。
今天是那天之后的第二个星期天。看丈夫鬼鬼祟祟的,像是掉了魂似的,我猜想他今天大概又要出去和那个女人鬼混了吧,我的预感果然没错。
他表面上装作镇静自若,其实一边在偷偷观察我的脸色和孩子的情形,一边寻找去见那个女人的机会。这个浑蛋!如此说来,他纯粹是尽义务,没有办法才回家吧。
早饭比平时要晚些,吃完后,本来打算把梨端到桌上来吃。但一想给这个浑蛋削皮太不值得了,干脆不削了,只给他端上茶就回到厨房。我在厨房里收拾孩子们的碗筷,丈夫好像很为难地说:“那个,我出去一下。”我心中的怒火一下子迸发出来。
我把还没洗的餐具通通粗暴地丢进洗涮盆,碗碟调羹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响。我又把水龙头拧到最大,急速喷出的水溅得四处都是。洗涤液的泡沫像雪花一样迅速堆积,不一会儿就遮住了整个洗涤池。同时我明显地感到,眉间的皱纹也无比清晰。
“实在是欺人太甚!”
我不由得喊了一句,同时粗暴地拧上了水龙头,把没洗完的碗就那么放着,从厨房里冲出来,躲进卧室再也不出来了。
我先是坐在梳妆镜前拿起梳子,发了疯似的梳头。不论我怎么梳,怒气都没有办法平息,反而一下子涨到顶点。我无法抑制,只得把梳子用力甩到地板上。
我一动不动地蹲坐在那里,从客厅里传来丈夫清嗓子的咳嗽声。咳嗽了好几次,我知道那是丈夫在叫我。这已经是惯例了,他叫我时总是用这样的信号,可我就是不挪窝。
凭什么,我凭什么要乖乖地到那样浑蛋的丈夫身边去?我已经不能忍受了。
这样一来,丈夫也觉察到有些不对劲,“喂——喂——”地叫了好几次,同时我听到渐渐逼近的拖鞋声,最后在卧室门前停住。
“喂,到底怎么了?我进来了啊——”
说着,丈夫用力推开卧室门,我在梳妆镜前抱着头,看也不看他一眼。
是啊,上周日妻子确实是歇斯底里地跟我大吵了一架。好在两个孩子都出门了。那样不顾脸面地大吵大闹,从我们结婚至今是第一次,可以说是史无前例。
我是不想再次回忆那次吵架的内容了,可妻子一五一十详尽地记载在日记里。
丈夫看到我在梳妆镜前抱着头一动不动,着实吃了一惊。
“你怎么了?身体哪里不舒服吗?”他问道。
对装模作样地关心我的丈夫,我直截了当地回答:“不是。”
“那是怎么了?”
“不要再装模作样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一边缓慢地挺直前屈的身体,一边用闷在嘴里含混不清的声音回答,“我既不是你的女佣,也不是你的母亲!”
丈夫很困惑地抱着胳膊,还是不敢直接看我的眼睛。
“你到底想说什么,一点也不明白。”
既然如此,就别绕弯子,直接跟他挑明了吧。
“那个叫香田的,是你包养的女人吧?”
“什么,什么呀……胡说八道……”
还没等丈夫说完,我打断了他。
“你到底想装到什么时候呀!别装模作样了!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你进入那个女人的公寓了。”
“你……”
丈夫一副困惑的表情,茫然地看着我。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前些天,你说和大家去喝酒,实际上是去了代代木的高级公寓……”
“你都说些什么啊,那天我只是去取诊疗报酬明细表。”
“你还想抵赖!那你为什么又要付那个公寓的房租?你为什么非那么做不可呢?”
我说得有些过了头,但这时候可不能有半点胆怯,否则会前功尽弃,好不容易才把他逼到这一步,一定要乘胜追击。我这样想着,丈夫此时却从完全想不到的方向给我猛烈一击。
“真是长舌妇!我自己赚的钱,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天因为妻子过于执拗,我的确说过这句话。
我想以此让妻子闭嘴,没承想妻子却不善罢甘休,进一步纠缠不清。吵架的经过都被她以惊人的细致描述,如实地写到日记里。
真没想到他会这么大胆无耻地承认和那个女人的关系,我惊得目瞪口呆。不过,我不会善罢甘休。
“我不是在说钱的事情,是说将金钱浪费在那种女人身上是不可原谅的。你是想把自己做的丑事都找理由正当化吧?”
丈夫盯着空中的一点,默不作声。我又对他说:
“总而言之,你赶快把那个女人从医院开除!”
“那个……”丈夫稍微停顿了一下,回答道,“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没有她,每天的诊疗报酬明细表就做不好了。”
诊疗报酬的计算之类的事,谁都能做,只要培训一下就可以了。
“诊疗报酬明细表那样简单的东西,连我也会做。”
“不可能一下子就会。”
“为什么?那么简单的事情。”
“总而言之,没有她会很为难。”
“为什么?”
丈夫有口难言,无法说出来的理由我也明白。假如他说“因为我爱她”,就可以圆满地答复我了。可是,丈夫还不至于胆大无耻到说那种话。我也不想听那种浑话。
“我明白了,既然你不解雇她,那就只有我来想办法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丈夫口气很强硬,明显是在虚张声势。我连理都没理他,猛地站起来从他身旁走过,走向厨房。
“喂……”丈夫招呼道。我装作没听见,打开水龙头开始粗暴地洗玻璃杯。
丈夫再次叫道:“喂……”我还是装作没听到,他可能是死了心。不一会儿,听见外面的大门砰的一声被用力关上,丈夫出去了。
丈夫终于承认了自己在外面包养女人,有了婚外情。我挥舞着大刀,单刀直入,一下刺中了要害,逼他承认了事实。可到事后才发现,受到更大伤害的却是我自己。
总之,妻子是在小题大做。神经异常地过敏,变化太大,前后判若两人。
当然,看到自己的丈夫进了别的女人的公寓,不能无动于衷,生气发飙也在情理之中。
但生气发飙也得讲究方法。我做的固然见不得人,自己也知道理亏,你委婉地讽刺一句就够了。假如妻子能这样做,我也能诚恳地低下头认错。
不讲究方法,劈头盖脸地兴师问罪,不给对方留任何余地,结果只能发展成不可收拾的吵架。这种道理显而易见。
女人啊,为什么就不懂得掌握自己的情绪,把握火候呢?
10月30日(星期一)18:30
傍晚刚过五点,昼短夜长,周围已变得昏暗。
今天晚上,只有我一个人在家。女儿说是要准备校园文化节活动回来晚,儿子也说是补习班有说明会。丈夫好像是参加大学医疗部同事的聚会。
可是,即使是他和那个女人约会的借口,我也不在乎了。
自从丈夫承认了和那个女人的关系,在这个家里照顾丈夫就已变得毫无意义。
话说得再明白点,就是丈夫的事情,我已不放在心上了。
令人奇怪的是,过去的日子我是那样生气恼火、坐立不安,现在只是改变一下想法,心境就像丢掉了一个大包袱,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从那以后,竟能过上平静安稳的日子。
对于丈夫那件事,与其说是放任不管,不如说我已认定为无药可救。
强迫丈夫回家,使双方都感到不愉快,还不如丈夫干脆不回家,这样我倒能让情绪安定、心境平稳。丈夫假如能在那个女人那里得到所有的照顾,我也省了很多做家务的麻烦,可以说是一举两得。内衣和换洗的衣服都拿去好了。
假如丈夫选择爱那个女人,那么我就爱丈夫带回来的钱吧。
今天晚上,这个家除了我,其他人都不在,非常少见。可是今后随着孩子们的成长,这样安静的夜晚也许会越来越多。
等我们都上了年纪,家里只剩下我和丈夫的时候,我还能继续忍耐下去吗?
孩子们长大以后离开家,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真没想到妻子竟然考虑到那么遥远的将来了。
还在考虑将来的事情,看来,在现阶段妻子还没萌生跟我离婚的想法。省吾还是不能理解妻子现在的心情,继续偷看她的日记。
11月3日(星期五)24:30
昨天是婆婆的生日,昨天晚上她来了,住在我们家。孩子们送给祖母眼镜架当生日礼物,婆婆非常高兴。
可是今天是星期五,丈夫一向会晚回来。因此和婆婆、孩子们一起先吃了晚饭。然后和婆婆面对面坐下,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很长时间没有和她这样喝茶聊天了。时针已经过了十点。
“省吾每天总是这么晚回来吗?”婆婆看着电视机旁边的钟问。
“是啊,给病人做完诊断之后,好像还有许多杂务要做……”
“那孩子真是辛苦啊!”
我不能让挂心丈夫、对他没有疑心的婆婆太担心。虽然这样想着,可是另一方面,我也想看看婆婆知道自己儿子在外面乱搞会有什么反应,因此犹豫了一阵,索性试着说了出来。
“他经常凌晨才回来。”
我尽量装得很轻松地说,婆婆小小地“哎?”了一声,说道:
“光是工作,神经绷得太紧容易疲劳。每天都为病人做诊断很辛苦,所以需要在哪儿放松放松。”
听了婆婆的话,我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婆婆也敏锐地察觉到了,盯着我的脸问:
“志麻子,省吾有什么事让你不放心吗?”
我什么也没说,可是婆婆从我沉默不语的态度中迅速察觉到了真相。
“不用担心,过去你公公也曾迷上过陪酒的女郎。我也为此担心生气过。”
“是吗,看起来那样一本正经的公公也有过那种事吗?”
公公已经去世了,就我所知,他是一个温厚诚实的人。
“不过呀,丈夫的婚外情什么的就像夏季的台风,刮一阵子就过去了。”
我对婆婆的意见点头表示赞同,可是心里并不认为丈夫的婚外情会像刮台风一样简单收场。
假如我把现在的真实情况一五一十地全告诉婆婆,会怎么样呢?
“喂,喂。”省吾读到这里,不由得叫起来。
把丈夫的婚外情告诉婆婆,等于互相揭对方的短。妻子可能因此会心情好点。不过,那等于把自己对丈夫的驾驭能力不足的短处暴露给了婆婆。
即使婆婆替我向丈夫发出忠告,丈夫是否听得进去也值得怀疑。他一般会含糊地搪塞应付,之后再把火撒在我身上。这样一来,事态只会更加恶化。
说实话,丈夫的情人是和他在同一家医院工作的女人,这种情况对我最不利。这还不如像公公一样和俱乐部的女人搞婚外情,那样可以迅速地想出方法应对,而且分手时也一定简单利落。
可是丈夫和那个女人看起来不会那么容易分手。
首先,只要那个女人在医院工作,丈夫在一天当中和她度过的时间就远比和我在一起的时间长。特别是那个女人被委任处理申请保险金的事务,两个人单独在一起到很晚的机会就很多,关系进而会变得更亲密。另外,两人在同一个工作场所,要小心不让其他同事察觉,又能得到适度的刺激和紧张感,和平稳安定的家庭生活大不相同。
不管怎么说,这场婚外情“台风”不会像婆婆那时一样一刮而过,肯定会长期停留,并对着我持续不停地猛刮。
晚上十点半多,婆婆说要回家。我把她送到世田谷的尾山台。
大约一个多小时以后我才回家,可是丈夫还没有回来。正想泡个澡休息,忽然想起丈夫说过要去打高尔夫,于是进了丈夫的书房。
我从书桌右边的衣橱里拿出高尔夫球杆袋,本想给他装好换洗的内衣什么的,又想起不知他要到哪里打高尔夫球,是否留宿也不清楚,就决定不做那样费力不讨好的事。
顺便扫一眼书桌旁边的书架,堆放的医疗杂志里,有一本里面夹着一个白色信封。随手抽出来一看,是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丈夫和那个女人坐在高尔夫球车上的合影。
照片上那个女人戴着高尔夫球帽,帽檐稍稍靠后,和丈夫偎依着坐在一起,还伸出两个手指做出胜利的V字手势。
日记上这一天过后,第二天是星期六,妻子和我又大闹了一场。谁能想到罪魁祸首在这张照片上呢?都怪我粗心大意,可谁又能想到妻子会检查书房里的医疗杂志?
11月4日(星期六)23:00
丈夫今天傍晚出发,去伊豆打高尔夫,并要在那里住一宿。说是大学的同学会组织的,还有高尔夫球赛,不能缺席,所以下午的特别出诊结束后直接从医院出发,不回来了。
“旅行的日程表呢?”我问道。
“干事只给了我一份。”丈夫找借口,不想给我。
“你外出旅行时,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的话,我也好应对,给我复印一份。”
我不轻易放过他,紧跟上一句。
“日程表放在诊所里了,今天诊断结束后马上就得出发啊。”丈夫不高兴地背过脸去。
这时从门口传来夏美明朗的声音:“我要出门了!”
“路上小心!”我在饭厅里高声答道。
这样一来,孩子们都出门了,正是跟丈夫摊牌的好时机。
昨天看到的丈夫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愉快地打高尔夫的照片,现在还无比清晰地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总之,我才不会袖手旁观咽下这口闷气。今天一定要趁机彻底问清楚。
我端着放有茶壶和茶杯的托盘,走到他斜对面的座位上坐下。
“那样的话,请从医院用传真把日程表发过来。”
丈夫脸上一副“真是个难缠的家伙”的表情,看着我说道:
“特别出诊日本来患者就多,哪有时间去做这样麻烦的小事。而且,真要有什么事,你直接打我的手机好了。”
和往常一样,自己理亏的时候,他就提高声音,企图用大嗓门来压人。
可是假如今天我含糊不清地放他一马,又不知道要让他逍遥到何时!今天我绝不轻易放过他!
“我不清楚你人在哪里会很麻烦。请负责接待的香田小姐往家里发个传真。”
大概是我戳到了他的痛处,丈夫沉默着把茶杯递过来。我做出很顺从的样子给他倒满茶,一边不经意地说:
“那么,是不是要我亲自给香田小姐打个电话拜托一下呀?”
现在想起来,那天妻子确实很难缠。我一直忍着怒气,差点大叫出来“别再胡搅蛮缠了”,她却蹬鼻子上脸没完没了。妻子不会正在生理期吧。反正,她那种死缠烂打的方式还真是非同寻常。
我一提香田那个女人的姓,丈夫的表情明显变得僵硬,眼睛里溢满了骇人的怒气。
可是在下一瞬间,那怒气又一下子委顿下来,并避开了我的注视。
是的,丈夫并不是性格很坚强的人。虽然现在做的事情比较大胆,内心却感到恐慌不安。现在这软弱的部分就显露出来了。
“行了,我发传真就是了。”
然后,他好像逃跑似的去了洗手间,过了一会儿,又大声“喂”了一句。
我本打算装没听见,丈夫却又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实在让他叫得厌烦,我过去一看,他问道:“旅行用的刮胡刀放哪儿了?”
我没碰过他的刮胡刀。他正对着镜子边梳头边问。今天他特地穿上了淡粉色的衬衫和浅驼色的外套,把自己往年轻里打扮。
“真奇怪呀,应该是放在这儿的。”
这时,我故意用异常明朗的语调说:“顺道去趟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不就行了嘛!”
“你说什么……”
“我说去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对您来说驾轻就熟,您可是那里的常客了呀!”
我可是极尽挖苦讽刺之能事说的这句话,他却没有反击,说明我算是说中了。像那天夜里一样,丈夫一定是被那个女人多次差遣到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购物。
丈夫继续装模作样,照旧对着镜子说:“你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
我可没有什么把柄,被人说成是莫名其妙。
“你才是莫名其妙,你究竟是和谁到那里去呢?”
丈夫逃跑一样离开洗手池,一边说:“你到底要我重复几遍才死心?”
“请你把话说清楚!”
“什么话?!”
我追在要从洗手间出去的丈夫后面,乘胜追击。
“你只要说实话不就行了嘛!”
妻子居然能把这么无聊的争执都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难道她这样详细地记下来,是为了将来好派什么用场吗?简直是愚蠢到家!
话虽这么说,不过日记就在眼前,想不读又心痒难耐。
丈夫收拾停当,刚想走出洗手间,我敏捷地挡在了他前面。
“傻里傻气的,快让开!”
他说着,想推开我。我干脆揭了他的老底。
“你是跟那个姓香田的女人一起去吧?”
“我不是说了嘛,你给我让开!”
“不让!”
丈夫抓住我的手腕,想使蛮力走出去。我使尽力气,两脚蹬地,就是不让。
“今天一大早就有检查!你快让开!”
“今天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就是不让!你是要和那个女人去旅行吧?”
“别再胡搅蛮缠了!”
他把我使劲推开,我自然招架不住,摔倒在地上。可他却不管不顾,径自迈开大步走向书房。不久就听到大门有声响,他马上要出门了。
我怒火中烧,这样放过他等于功败垂成。我急忙爬起来冲到大门口,对拿着鞋拔子的丈夫不依不饶地说:
“你既然要和那个女人去旅行,就不要再回这个家!你就一直住在她那里好了!”
“我知道了!既然你想让我那么做,我就那么做好了!”
丈夫使尽力气打开门,又好像要掼碎它似的砰地关上,走了出去。
“这个浑蛋!”
我被丈夫那样恶语相向,又被他使蛮力动手推倒,心头的委屈已积聚到了顶点。这时终于支持不住,一切都化作悲愤的泪水。我脚底发软,一屁股坐到地板上,放声大哭。
丈夫终于承认了,但是摆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自从结婚以来,我还是头一次这么跟丈夫对着干。
我心想“只剩下这一招了”,却没有力气去想其他办法。只有丈夫离去后的静寂无孔不入地飘荡在四周,丈夫关门的声音一直在我耳边坚硬而低沉地回响。
那天我一直等传真等到夜里,他最终也没有将旅行日程表发过来。
要说这女人的第六感真是可怕。我只说去伊豆打高尔夫,并在那里住一晚,她就马上觉察到是跟诗织在一起。跟她说是大学医疗部的聚会,她就说要拿日程表来看一看,还死揪住这一点不放。
根本就没有什么日程表,我当然拿不出来。
反正,最近妻子有些神经过敏。她把我的行动全都跟诗织联系起来考虑。
那天从一大早开始,又是检查又是诊断,忙得连喘气的工夫都没有。当然之后是跟诗织一起出去的,但并不是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跟诗织约会。妻子已经不是神经过敏,大概是有点神经错乱了吧。
11月6日(星期一)22:30
他撂下狠话说不再回家,但还是回来了,而且是在凌晨回来。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自从他承认了和那个女人的关系,他几点回家,我再也不放在心上。
话说回来,从他照常凌晨回家来看,昨天从伊豆回来后,一定又去了那个女人的高级公寓,两个人寻欢作乐,一同庆祝旅行愉快结束。
早上,我起床后看到客厅的饭桌上摆着三份旅行带回来的礼物。他是打算用这点小东西向家里人赎罪吗?!
七点半,我和往常一样从厨房用内线叫丈夫起床。心想这种事情已经不必再做了,不过人都有惯性,拿起电话,铃声只响了一声,他就接了。
然后,他主动跟在饭厅吃早饭的孩子们打招呼,说“早上好”,把桌子上的礼物给孩子们一人分了一份。
我背对着丈夫,正在用手巾包夏美的饭盒。前天刚吵完架,他大概觉得给我买了礼物的事也难以启齿。
他随后进了洗手间,早饭也不吃,比平时提前二十分钟跟夏美一同出了门。不敢留时间跟我面对面,明摆着心里感到愧疚。
家里人都出门后,饭厅桌子上孤零零地剩下一份礼物。从包装纸上看应该是我喜欢的巧克力。但是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这事要是放在前几天,我早就一把扔到垃圾桶里了。跟那个女人一起挑的礼物,谁稀罕!可是放在现在,我连生气的心情都没有。就让它那么放在桌上,碰也不碰。谁知道是给谁的礼物呀!
最近我也有些察觉,妻子自从证实了诗织的存在,态度起了很大变化。以前是怀疑和猜测居多,现在是一种爱怎样怎样的放任不管的态度居多。这点从她的日记上也能看出来。
11月8日(星期三)23:50
最近从丈夫身上穿的到他平时爱用的各种各样的物品,我都觉得好像是陌生人的东西。丈夫用的咖啡杯、牙刷、眼镜、拖鞋等,所有的东西都感到陌生,不再熟悉和亲切。
以前我很自然地给他熨烫衣服,现在除了还给他熨熨手绢,其他的像衬衫,有点皱就有点皱吧,照样给挂在衣架上。他的内衣光看着就觉得脏,别说给他洗了,直接送到洗衣店去。
早报也一样,以前我都是为他把夹在里面的广告抽出来,再放在桌子上,现在就直接扔在那里。丈夫的书房我也是马马虎虎随便打扫一下了事。去超市买东西,不再考虑丈夫的喜好,随便买些什么冷冻食品回来凑数。家里的财政支出因此稍微多些也无所谓。
这些已经不是发泄对丈夫的不满或故意找茬。迄今为止,我为我们苦心经营多年的城堡就像在海边沙地上建造的一样,被无情的海浪冲走了,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感到的就是这种空虚。
每次接触丈夫带汗渍的衬衫或是用过的碗筷,都觉得比上一次更厌恶,感到完全像陌生人的东西一样冰冷。也就是说,现在我觉得自己对他来说不是妻子,而不过是被雇佣的女佣。
至今一直为了家务和养育孩子劳碌奔命,自己还错以为有丈夫的爱来支撑,所以不以为苦,反而觉得幸福。现在只剩下自欺欺人的徒劳感和今后无所事事的空虚感,并且在日益增长。
总之,丈夫既然已经承认在外面有女人,我也就没必要请侦探来调查。事实我都确认过了。
可是话说回来,留下调查内容作为婚外情的证据,也好为将来打算。不管怎么说,有必要留下记录作为最后的王牌。
就在前几天,我还曾梦到丈夫和那个女人一起嘲笑我。现在连那样的梦也不做了。我知道再充盈的泪水也有淌干流尽的时候。
妻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说丈夫的一切都让她感到厌烦和不快,还说觉得丈夫的内衣肮脏,不想碰,所以不给洗。
说起来,最近的早报还真是夹着广告随便扔在桌上,饭菜也多是从超市买回来的现成品,直接上了桌。
诚然,我做的事情不见得有多光彩,可是妻子也有点太神经过敏。我以为她是个胸襟更豁达的女人,真没想到她是如此敏感脆弱。我也以为她是个细心又爱干净的女人,这下好了,看看细心和爱干净的优点都用到了什么地方?!
说白了,是妻子的自尊心太强的缘故,输给了身为员工的小姑娘,心里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就表现在异样的行动上。
不仅如此,让我最吃惊的是,从日记中得知她竟然想到雇佣侦探!日记中写道“已经没必要雇佣侦探”,也就是说,假如没像现在这样得知真相,她还真打算花钱请侦探进行调查!
要是真的被侦探调查可就惨了。万一不小心被别人知道,岂不成了笑料?
可是,日记上写着“留下调查内容作为婚外情的证据”,说明妻子还没有完全放弃雇侦探的想法。下面的“有必要留下记录作为最后的王牌”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种调查内容有用武之地,无非是两个人真的要分手、进行离婚诉讼的时候。此外,我想不到它们在什么地方有作为最后的王牌利用的价值。
这么说来,妻子已经将离婚预先考虑在内了。这可真是匪夷所思,太过分了!
我现在是在外面有了女人,不过从没有考虑过要和妻子离婚。妻子也应该知道这一点,她可真是一厢情愿!
怎样才能让她不要一个人胡思乱想,让她觉得自己的婚姻没问题,并安下心来呢?到底怎样做才好?
可是真实施起来却非常难。困难不在别的,在于妻子生气的理由并不是无凭无据的。我跟她说“我只是一时出轨,你不要担心”,她能听得进去吗?不可能。
妻子得知我和诗织约会,就觉得我的一切都变得肮脏,不能原谅。这种厌恶是一种生理上的感觉,也许才是最大的障碍。
总之,我必须安抚妻子,使她内心的愤怒平息下来。让她稍稍平静下来,心境平和。这一点还是需要两个人多交流。看似无用的日常对话能起到放松神经的作用。
但事实是我一和妻子面对面,自己就先紧张起来,说话也不利索。这在妻子的日记里也有所记载。
11月9日(星期四)24:30
最近,丈夫照样深更半夜才回家,我却听不到一点声音。大概是因为他心虚,蹑手蹑脚、偷偷摸摸地进家门吧,或者是我懒得再管他那些闲事,能睡熟的缘故?昨天晚上他也是半夜过后凌晨回家,具体是几点我也不太清楚。
第二天早上,丈夫起床后说了声“早”,一直不敢和我对视,一屁股坐在餐桌前翻看报纸,等着早饭端上桌。
我们夫妇俩用来交流的语言也几乎是些机械的事务性的对话,仅限于最小的词汇。比如,“婆婆说膝盖疼,今天要到诊所去”“祐太寒假期间要去滑雪冬令营,住宿等日程的安排表和各项费用清单就放在这里”。丈夫的回答也仅限于嘟囔一句“啊”,漫不经心。
而且,一旦有了不好开口的事情,就通过孩子转达,比方说“爸爸说了,明天有医生聚会,晚饭不回家吃”。他也许是想让我们夫妇间最好别再有什么激烈的冲突,可利用孩子来传达不好张嘴的事,也太狡猾了!
上午,我打算进丈夫的书房时,顺便看了一眼墙上的挂历。和过去一样,在这个月月初的几天标着记号“申请医疗保险金”。
在这三天里,借口要填写保险金申请表,和那个女人单独加班,两个人趁机寻欢作乐。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却故意在挂历上标上记号,更让人觉得是巧立名目,更让人生气。
要是心里没有鬼,明明可以堂堂正正地跟我说,却费尽心机在挂历上做记号,这个人真是卑鄙懦弱到可怜的地步。
每天早晨孩子们出门之后,会有一段属于两个人的时间。可是最近我不想坐在丈夫旁边看他吃饭,一个人躲进厨房收拾餐具。丈夫一个人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早饭。
现在我只要看到他的脸都觉得厌烦。他偶尔打个喷嚏,我也觉得吵得慌。
孩子们一出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们之间冰冷彻骨的关系也赤裸裸地暴露出来,真让人不能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