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妻子决意前去拜访诗织,就像是一场狂风暴雨,这场暴风雨使诗织的心悲痛得四分五裂。
不过,在暴风雨过后,应该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万里晴空才对,但那仅仅指的是天空。倒塌的房屋和树木在晴空之下暴露出惨不忍睹的景象,并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
这就如同诗织现在的心情,被妻子苛责的一字一句并不会那么容易忘记。她仿佛在想什么,抽抽搭搭地小声嘟囔着“我受够了这样的事情”“我或许最好辞去工作”……这时,省吾就像为灾后修缮忙得不可开交的工程负责人一样,拼命地安慰着诗织,怜香惜玉,努力取悦诗织。
“不要把我妻子的话放在心里”“那只是一时的冲动,并不是怀恨在心”“不管我老婆说了什么,我是绝对不会离开你的”“医院是我的,我是不会让你辞职的”“我最爱的人是你”……或许是省吾说尽了好话,一个劲儿地道歉产生了效果,诗织的心情好像平静下来。
毋庸置疑,还要许诺给她买冬天的外套和长筒靴,权当是台风过后的修理费用了。
总之,既然要治疗暴风雨后的创伤,两人在两点上达成了共识,那就是“不辞去医院的工作”和“无视妻子的态度”。
从今以后,不管妻子说什么,一切都要在表面上诚恳地答应,但实际上一概不接受。一句话,要始终贯彻“表面恭维、内心瞧不起”的原则。
省吾惊讶于自己会对妻子采取如此的态度,可是无论如何也不想离开诗织。诗织对自己居然如此重要,自己对诗织的爱意之浓也让省吾再次惊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说起家里,当然也不是那么一帆风顺。不过还保持着台风刚过时表面上的平静。可是,与其说是要补救如今这个局面,还不如说是在保持着毁坏的状态下,仅仅交流生活上不得不说的话题。妻子在想什么、在思考什么,对关系非常冷淡的夫妻来说,也没必要了解了。
话说回来,这件事之后,妻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会采取什么行动,省吾非常担心,但从表面上又很难探寻到。说白了,那天和诗织过了一夜回家时,也曾担心过:“如果妻子把门锁上,不让自己进去该如何是好?”可是,门一下子毫不费劲地打开了,进去的时候妻子还打招呼说“你回来了”。省吾简单地答应了一声。读报纸的时候,妻子已经把晚饭摆在桌上。从表面上很难捉摸妻子是依然非常生气,还是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心情非常舒畅。两人话很少,只是交流了最少的话语,就结束了晚饭。
不管怎样,现在是稍微安下心来了,可是夫妻关系并不会就这样变得风平浪静。确切地说,表面上是平静下来了,但是妻子的态度比以前更加冷淡,交流的话语都是义务性的,极为冷漠。
但可以推测,妻子对省吾的行为惊讶到极点,与其说把他当作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的父亲,不如说单纯看作支付生活费的男人。
日子就在这样冷漠的、令人心里发毛的安静中一点一点流逝。
此前总是过着不断争吵、隐藏、被追问、心灵得不到休息的紧张生活,所以省吾想,这样的安静生活难道不好吗?可转眼又想到这种安静是有意识地营造出来的,反而不能安下心来。特别是此后有圣诞晚会、医院的新年晚会和新年祝词会等,如果和妻子保持着冷战的状态,在各个方面都很难办。
妻子在那件事之后到底是怎么考虑的?今后是怎样打算的呢?
要探知妻子的真实想法,还必须看那本日记。只有读了日记,才知道妻子要做什么,对于她的行为才能想出对策来。
省吾窥伺时机,可是随着年末的临近,医院的工作越发变得忙碌,周末要去上班的时候也多了,并不是那么容易抓到机会的。
就这样心神不定地度过每一天,十二月某个星期天的下午,妻子好像是因为祐太班级的新年会,出门去了。
机会终于来了,省吾偷偷溜进寂静无声的妻子的房间。刚进去的瞬间,心里不由得“呀”了一声。
室内比平时要杂乱多了。床单就像刚刚起床时的样子,满是褶皱,枕头周围乱七八糟,上面放着好像是挑选出来但没戴的白底上掺杂着金银丝线的围巾。另外,桌上杂乱无章地放着便笺纸和各种书籍。
妻子原本是很喜欢干净的,可眼前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种随随便便的态度,是不是和妻子现在的心理状态有关系?
上一次,读到一半时正赶上妻子回家,便急急忙忙地把刚打开的日记给合上了。可是这次很难得,上午就写好了。
11月20日(星期一)8:30
昨天,我闯进那个女人的住处后,非常担心丈夫从她那里得知这些情况后会采取怎样的行动,一颗心老是那么悬着。
过了十二点丈夫也没有回来,即便这样,我还是继续等着。可是,接近天亮时睡着了。
早上醒来穿戴整齐后,像以前一样去门口取报纸时一看,没有发现丈夫的鞋子。门口地毯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他的拖鞋。
我心里想“难道……”,将耳朵贴近丈夫卧室的门,可是根本没有那原本在走廊里都听得到的鼾声。于是,我干脆扭开门把手向里面一看,床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根本没有人。
昨晚,丈夫没回来。一瞬间,我感到很可怕,但马上就想到丈夫住在了那个女人那里。
我腋下夹着报纸,坐在床边,抚摸着枕边叠好的丈夫的睡衣。“或许……”就好像是我的预感应验了一样,丈夫果然没有回家。而且事先一点联系也没有。
可事到如今,即使丈夫像以前一样住在那个女人那里,我也不会感到狼狈了。只是没有丈夫的床,周围越发变得冷冰冰的,笼罩着没有人的空虚。在弥漫着空虚与孤寂的空气中,我孤零零地嘟囔着:“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步……”
丈夫现在一定在流动着早晨清新空气的房间里,和那个女人依偎在一起睡觉吧。
这种情景一瞬间掠过脑海,我立即站起来向厨房走去,希望能马上从脑海中驱除这些胡思乱想。
日记中,妻子担心的样子生动地呈现出来。读到这里,省吾再次觉得自己真是有点过分,但那天晚上他只能住在那里。如果就那样回家的话,诗织或许会悲痛欲绝地跳楼。这样做是对不起妻子,但也不能置诗织于不顾啊。
就这样,我故意把自己置于早晨忙碌的生活中,想完全忘记丈夫的事。可是不管拿着菜刀的手如何灵活地动,脑海里总是在想丈夫的事情。
过了一个小时,丈夫那儿仍然没有任何消息。像这样忽然间擅自在外留宿,是我们结婚以来第一次。我心情无比黯淡地准备完早饭后,去把孩子们叫醒。
“哎,爸爸还在睡觉吗?”女儿奇怪地问道。我慌忙说:“今天早上忽然来了个急诊患者,爸爸已经出门了。”
女儿在内心深处一直很尊敬父亲,在这个多愁善感的时期,如果知道父亲住在别的女人家里,一定会深受打击,立即失去对父亲的信任感。
虽然是这样,丈夫也一定会惊讶于我昨天的行为,感到十分震怒吧。
这样擅自在外过夜,也含有某种威胁的意义:“今后,你不准再靠近诗织。如果再靠近诗织,我就不回家。”如果真是这样,那丈夫到底是在保护谁,又是站在谁的立场上呢?
脑海中一片混乱,我始终想不明白。只有一点好不容易弄明白了,那就是丈夫的爱不在我这里的事实。他一定是被那个女人用可爱的双眸凝视着,用甜甜的妩媚声调苦苦哀求:“我害怕你的妻子,今晚不要回去了。”
因为到丈夫的医院,比起广尾自己的家,那个女人在代代木的房子要近得多,他不会从此一直住在那个女人身边吧。
而且如果不管不顾,意气用事地继续下去……正想着这些,“分居”这个想法忽然掠过了我的脑海。
如果真变成那样,该怎么办好呢?分居会使我以前辛辛苦苦创造的一切都变成泡影。
是啊,虽说昨天晚上忽然间在外留宿,可我觉得丈夫还没有把事情做到这种地步的勇气。
省吾现在非常了解妻子动摇不定的心理。妻子甚至都考虑到了“分居”这最糟糕的情况,好像被强烈的不安情绪所支配。
可是,省吾丝毫没有想过要分居。诗织是可爱,自己离不开她,但是也不打算和妻子分开。他十分清楚自己的任性自私,可是也希望妻子能再忍让一些,静观事态发展。
下面写的日记和上一篇是同样的日期,好像是在夜里写的。
1 1月20日(星期一)
丈夫比平时稍早一些回来了。在门打开的瞬间,我好像忽然放松了,放下心来。
本想马上到门口迎接他,又怕让他觉得自己是在苦苦等待他,默认他擅自在外过夜的行为。这无异于更加纵容他的花心。
总之,从现在开始,丈夫打算对我说的理由,我只当听听而已。
就这样不理不睬的,他一个人换完了衣服出现在客厅里的时候,我姑且先说了声“你回来了”。丈夫仍然像往常一样冷淡地“啊”了一声,低垂着眼睛,让人感到一丝奇怪。是对留宿在那个女人家心怀罪恶感,还是对硬闯入那个女人家的我心存怨恨呢?两个人都闭口不谈,也没有要说话的想法,只有沉重压抑的空气在其间流动。
不一会儿,丈夫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读起了报纸。关于昨晚擅自在外过夜,我很难在这个场合下责问他。如果追问起来,丈夫或许会将错就错下去,马上再到那个女人那里去。或者做得更过分,从分居到离婚,把最后的王牌也亮出来。这样做虽然能让我彻底死心,但现在我只希望避免这最坏的事态发生。
我把饭菜摆在桌子上,说了声“做好了”,丈夫立即站起来,打开电视后坐到桌子旁。
马上,吵吵嚷嚷的声音从电视中传来。与此同时,紧张的情绪也得到了缓解。丈夫一边盯着电视一边吃饭。
今晚的菜是牛肉炖牛蒡、蒸鸡蛋羹、萝卜和苹果沙拉,还有松蘑拌饭和一品汤。不管哪一个菜都需要花费功夫,都是用海带和木鱼花熬出的汤汁做的家常菜,全都是那个女人不管怎样努力都做不出来的饭菜。
妻子本来就很擅长烹饪,这样的家常菜是诗织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省吾并不是想说诗织不行,而是说连烹饪方面妻子都存着比个高低的想法,她的脾气就是这样。
就这样,丈夫对在外住宿的原因和那个女人的事情一概闭口不谈,洗完澡就钻进了自己的卧室。
当然,他是不可能来取悦我的。可是从他不大声斥责这一点来看,我闯进那个女人家里的事情,他也有一定的反省。从某种程度上讲,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吧。
之后,大家都睡觉了,鸦雀无声的家里只有我一个人走向浴室。我正要把衣服放进洗衣机里的时候,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放在洗衣筐里的男式内裤不是丈夫原来的!是一条别的品牌、有公司名字标志的黑色内裤。
以前丈夫的内裤一直是白色的,所以一看就知道不是我买的。或许是那个女人买的,可是丈夫为什么会毫不在乎地脱下来让我洗呢?对于这种迟钝的反应,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不对,或许丈夫今天晚上故意把这条内裤穿回来的,是因为“你闯进她的家里大吵大嚷,作为惩罚,把这个洗一下”,才故作姿态吧。
这不是玩笑。我不能在默认他的情人存在之后,还要洗这样的内裤。这样一想,一种肮脏的感觉不由得从心底涌上来,我拿起一双长筷夹住那条内裤,直接扔进了垃圾箱。
我走回客厅,从阳台向外望去。秋高气爽的平静天空上,今夜星星仍然闪耀着光芒。在这静谧的夜空下,我们在进行多么令人作呕的斗争啊!
好不容易被追求着结了婚,可是所谓的婚姻到底是什么?难道不是互相爱恋、互相信任、共同抚养教育孩子、建立一个幸福的家庭吗?
时至今日,这些……不,他一定会说“我难道不是这样做的吗?”。
可是现实与这种理想已经相距甚远。的确是建造了一所房子,但丈夫还拥有另外一所房子。如今的状态不应该是理想的婚姻,不应该是梦想的生活。
不管怎么想,这都是不正常的。
“离婚吧……”我不由得念叨着这个词。
省吾摇起了头,妻子怎么会考虑到“离婚”这种让人不安的事情呢。他对着日记本说道“冷静一下吧”,又嘟囔着“不用想得那么严重吧”。可是重要的对方并不在现场。
日记就这样一下子进入了十二月。
12月4日(星期一)22:00
晚饭时,我在丈夫面前放了一双新筷子,他却忽然心情很不痛快似的啧啧咂嘴,将新筷子狠狠地摔到桌子上。我回过头一看,丈夫毫无礼貌地走到厨房,打开装筷子的抽屉,找他平时用的那双筷子。若是在平时,他一定让我去拿,但如今他好像不想再和我说话了。
“那双筷子是夏美去镰仓旅行时给你买的礼物”,我告诉他原因,他也一言不发地狠狠将抽屉关上,开始用那双新筷子了。
多么让人不愉快、多么傲慢无礼的态度啊!如果是我买来的筷子,他一定不会使用吧。
从那天开始,我们夫妻之间就好像各自抱着炸弹,却表面上都假装相安无事。空气中充斥着炸弹随时都会爆炸的紧张情绪。
丈夫比以前更加明显地冷淡了,没有改变的是星期五或星期六就到那个女人那里,第二天早上才回家。特别是最近,反而把不再询问他为什么早上才回来当成了好事,更加堂而皇之地住到了那个女人那里。
这种冷战一直在持续,我现在觉得自己仿佛被追得走投无路似的,精神上常有恍惚的感觉。
总之,一直在忍让的我觉得自己悲惨极了。这种境况难道就没有解决的办法吗?想来想去,我决定给一起在大学图书馆工作过的前辈清水智津子打电话。我和她不常见面,但她的父亲是民事诉讼律师,而且她也曾离过婚,没有孩子,或许多多少少容易交流一些。
晚上十点一过,我拨了电话,简单地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她开口第一句话就说:“不管怎样,你还是再稍微忍耐一下吧!”
果然,这位前辈是要我和丈夫保持不即不离的态度。
“志麻子,我理解你现在的痛苦。可是如果离婚,遭受损失的可是你啊!你根本不了解离婚的女人有多难!”
省吾根本没有料到妻子会跟朋友谈到离婚这么严重的问题。她是真心的吗?他忽然不安起来。
当然,智津子作为过来人是有说服力的,但如果仅凭刚才说的这一点,我很难认同。
“我并不是要说离婚会吃亏还是占便宜,而是我现在对那个人感到厌倦了,讨厌就是讨厌。”
“我再也不想看到丈夫了”,是我现在最真实的想法。可她仿佛只是在听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女人胡言乱语。
“那么,你离婚后打算住在哪儿?”
“我可以租个公寓什么的。何况我手上还有点积蓄,可以用上一段时间……”
“你不知道,要租公寓的话,也需要担保人的。如果没有男性担保人,根本住不进去。你明白吗?你或许认为到社会上怎么都行,但实际上,女人要一个人生存下去,问题实在是太严峻了。这种现实状况,你或许还不了解吧?”
诚然,我以前一直都是在温室中长大的。可是对极为自私任性的丈夫的行为,我不能就这样袖手旁观、坐以待毙。我绝对不允许被人小看成那种没有骨气、只会忍气吞声的人。
“不过,如果是对方单方面搞婚外情,不是会拿到赔偿费吗?”
“不管你丈夫的过错有多大,赔偿费也不会有多少。虽然说要根据丈夫的年收入来计算,但在一般的工薪家庭,专职家庭主妇大概也只能得到三百万,每个孩子的抚养费也只有七万左右。像你这样的,你丈夫的年收入即使是普通水平的三倍左右,抚养费也最多在此基础上增加两三万。”
如此之少!我不禁反问“为什么”。
“为什么?这就是日本的现实。和美国有极大的不同。听说是因为对家庭主妇的社会评价极低。”
或许是从当律师的父亲那里听到的,智津子的答复毫不含糊。
“志麻子,我不会说对你不利的话。你最好不要那么仓促行事。再重新好好想一想吧。”
我越听,心情越沮丧。
妻子这个朋友说的话是冷静而客观的。有这样一位朋友在,妻子不会因一时冲动鲁莽行事了吧。省吾稍微觉得安心了些。可是妻子好像喋喋不休地说了很长时间。
智津子用她一贯的冷静声音问:“如果分开了,孩子们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可以,我想一起住,所以想得到抚养权。不过考虑到经济方面,孩子的监护权还属于他。”
“志麻子,你知道里面真正的含义吗?如果你放弃了监护权,你丈夫想怎样都行,比如说可以不让他们和母亲见面……更何况你很难取得抚养权。”
为什么这样不讲理的事会横行于世?我根本想不通。
“总之,你先忍一忍。你丈夫是个聪明人,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对那个女人感到厌倦而回头的。而且就算是他,今后做那事的精力和体力也会慢慢消退……”
“以前我一直在等他回心转意,心里感到很痛苦。况且,我们之间早已没有了爱情,剩下的只是常年住在一起产生的惰性了。”
“夫妻还不都是一样,你的情况还不算特别糟糕。大家都在为孩子、父母、房子的贷款等事情奔波着,一点一点渡过生活的难关。”
“如果改变看法,掩饰家里的丑事,不再纠缠下去就好吗?如果需要一生都去忍受这种事情的话,我不需要这样的人生!”
我刚觉得是不是说得有点过分,电话那边就传来智津子冷冰冰的声音。
“你现在是怎么想你丈夫的?”
“怎么想?我不想再看到他,讨厌至极。”
“你仅仅是生气的话,说明你那边没有问题。你还爱着他。”
“绝对不会!”我不禁叫出声来。
“是的,会的。如果真的没有感情了,你丈夫去那个女人家里,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啊!”
我小声嘟囔着“是这样吗”,智津子马上干脆地说:“不要服输!志麻子,加油!”
听了她积极乐观的话,我不禁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就挂了电话。
的确,妻子这位朋友是相当聪明的。
“还在埋怨、憎恨着丈夫,就是还存在感情,仍然爱着对方的证据。”
省吾自己觉得妻子碍眼、唠叨、让人感到厌倦。特别是因为过于忌妒,竟随随便便地闯入诗织的家里,让人不能原谅。
可是如此的生气与憎恨,也超出了对与错的标准,不也是对妻子还有感情的证明吗?只要有这份感情存在,夫妻之间就有重归于好的可能。
既然接受了那位朋友的忠告,妻子或许多少会安下心来吧。
可是下一篇日记,情况完全发生了变化。
12月5日(星期二)22:30
最近,丈夫晚上几点回来,我都丝毫不在乎,也不想知道。
总之,我是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了,之后只有看对方的态度了。
可令人奇怪的是,闹出了点小乱子,丈夫对这件事什么也没有说。或许他也受着良心的苛责,一句怨言也没有。比以前更加冷漠的日常生活周而复始。
关于目前这种状况,那个女人是怎么想的呢?她不想辞去医院的工作吗?也不想和丈夫分手吗?
不过,从丈夫什么也不说的情形看,他仍然保持着和那个女人的关系,一定是他让她继续在医院工作的。显而易见,现在他们保持着沉默,借此拖延时间,想重新恢复到以前的状态。
可是,如果我是那个女人,会克制自己的感情,让男人回到他的家庭中去吗?原本就是借来的东西,返还回去也是应该的。
丈夫回家一向不会提前。不仅如此,因为我的闯入,他将错就错,越发回来晚了。甚至在他汽车仪表板上都放着那个女人的CD,汽车坐垫上也散发出某种香水的味道。对了,就是那个金沙飞舞樱花牌香水的香味。
都已经被责骂到这种程度,仍然打算和我丈夫继续交往下去,不能不说这是个不折不扣的厚颜无耻的家伙。
现在,妻子的心情使省吾也感到了切肤之痛。
妻子表面上虽然还是很淡漠,心里却极为愤怒,好像还在期待诗织能主动从自己身边离开。
只有一点让省吾感到左右为难——如果让诗织离开,去医院的乐趣和工作的热情都会失去。
省吾想,正因为有这样的干劲,才让妻子和孩子过着富足有余的生活,希望妻子不要忘记。
不知是什么原因,日记中少了四天的生活记录。
12月10日(星期日)21:30
星期六丈夫又去了她那里留宿,今天是星期天,他还是没有回来。女儿正在收拾参加中学合唱比赛穿的衣服,儿子正投入地玩着好久没玩的电子游戏。
丈夫在外留宿的理由,在孩子的面前是很容易掩饰过去的。知道真正原因的我心里格外苦涩沉重。
中午,算是消愁解闷,准备给孩子们做红薯点心,女儿高兴地说:“红薯点心还是妈妈做的最好吃。”
夏美从很小的时候起,就非常喜欢这种肉桂的味道。一说起这件事,夏美就说“如果我也当了妈妈,也想给我的孩子做这样好吃的东西”。
“夏美将来结婚了,也想要小孩吗?”我问道。
夏美一副大人的样子,说:“总有一天想要的。而且,小婴儿多可爱啊!如果是自己的孩子,更会喜欢得不得了。”
这个孩子好像只看到了有孩子的母亲的幸福。对于女儿的天真,我露出一丝苦笑,接着说:“不过,即使结婚生了小孩,也要继续工作啊!女人最好有自己的经济基础。”
说到一半,女儿说:“妈妈说的,就是不要成为像您这样的家庭主妇吗?”我点了点头,女儿却不高兴地说,“我如果结婚了,还是想像妈妈一样,做好吃的饭菜等着丈夫和孩子回来。”
还是中学生的女儿,好像只看到了我们夫妻外在的形式,根本不了解在这貌似和平的气氛深处,却潜伏着冰冷的、寒意彻骨的空虚。儿子也和女儿一样。
省吾烦躁地想“不会吧……”,如果让一无所知的孩子了解到夫妻间的冲突和矛盾,那就麻烦了。
孩子们对未来充满了梦想,如果他们的母亲说出真相,把这些梦想都撕成碎片的话,那真是做母亲的失败。不管怎么说,省吾现在很担心,没想到妻子说了这么多。
女儿小时候一直想当小提琴家和电视主持人之类的,我对她那一时的兴趣也听之任之。可是最近,女儿忽然用很现实的口吻说:“我也许不想像爸爸那样成为医生,想做个有钱人……”
不管她选择哪一个,我在心里都强烈地盼望,希望她不要当专职的家庭主妇,而是能拥有自己的一份事业。
“家庭主妇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轻松自在。总是在家里等待丈夫回来,实在需要容忍和耐性。”
我不由得将孩子们当作谈话的对象,发泄出一直积攒在心中的郁闷。
“那么,妈妈曾经想做什么工作?”
“是啊”,我想了一下,含糊其词地说,“妈妈也有过梦想的。”
如果谈起过去的梦想,那就等于再次暴露丈夫有外遇后,自己身处的悲惨处境。
总之,和孩子们围在桌旁聊天时,丈夫那个空着的座位总是浮现在面前。
现在那个人已经从这个空间中溜走,正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一想到这儿,我不由得悲从中来,今后这个世界里只剩下我和孩子们了,我们被抛弃了!
如果我再强大一些,就可以将离婚协议书摆在丈夫的面前,带着孩子们离开这里。可是如今……
“对不起,妈妈太无能了。你们要明白,不管发生什么事,一个人能吃上饭就是强大。”
忽然之间,我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呢?刚一想到“真是失败”,眼泪就肆无忌惮地涌了上来。不想让孩子们看到我这副样子,但被丈夫抛弃的那种孤寂一股脑地向我袭来。
也许太突然了吧,女儿慌里慌张地给我拿来了纸巾盒,儿子则目瞪口呆地一直盯着我看。
那时,时间就仿佛停滞了一样,寂静中唯有我一个人在哭泣。
“真糟糕……”省吾抱着头。
妻子怎么能让孩子看到哭泣的样子呢!孩子们不一定清楚理由,但现在是敏感的年龄阶段,一定会察觉出点什么。还是在某些地方补救一下和妻子的关系吧……他边想边继续读下去。
12月14日(星期四)24:00
岁末得到的礼物逐年增加。除了从门诊患者和来做健康检查的人那里得到礼物,还会从区里医师会和制药公司等地方得到礼物,这样算起来,这两三年变得格外多了。因此,送货人员要经常出入我们家,我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外出了。
最近,丈夫的医院经营状况很好,顺应这种需要,他想再增加一名医师,况且患者人数也的确增加了很多。特别是他还被选上了医师会的干事,今年又被提名当附近小学的校医之类的。他现在已到中年,就好像是得到了生存的原动力似的,每天精力充沛地工作。
可是,再看看我们的家庭,每天只是交流生活上不得不说的最少的话语。除此之外,夫妻间的交流几乎没有,更别说笑容了,那些早已绝迹,只有那无法和谐相处的紧张情绪压抑着我们。
这种冷漠确实是由于我闯入了那个女人家里引发的。我也很清楚,丈夫迁怒于我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可是,丈夫也不面对面地把话说清楚。其实是因为不能说才保持沉默吧。那样的话,不是有点太懦弱了吗?我为什么这么说呢?很明显,丈夫沉默的用意就是想继续保持沉默,好把这件事敷衍过去。
丈夫一定会对那个女人花言巧语地说“没关系,不要把我妻子的话放在心上”。他一定在想,如今要想方设法挽留住那个女人,只要能满足自己的欲望,怎样都行。
这样的丈夫,我该怎样去对待他呢?
此前,我一直支撑着这个家庭,为照顾丈夫和孩子的生活竭尽全力。可是,现在我不禁怀疑起来,我真的加固了家庭的基础吗?唉……不仅没有加固,还日甚一日地对这种家庭生活感到失望,正袖手等待它彻底崩溃。
妻子还是那么敏感。连他对妻子闯进诗织的住处毫无责备之意,沉默着想敷衍了事的心理都能揣摩出来。
当然,妻子做的事情对省吾和诗织来说,是一次重大的打击。诗织说过再也不想见到他,想辞去工作也在情理之中了。
但是多亏省吾花言巧语的劝解,诗织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省吾也承认,自己说过“不管我妻子说什么,你权当没听见。医院始终都是我的”。而且作为补偿,不得不额外拿出钱给她买芬迪牌大衣和长筒靴。虽然还没有到坏事变好事的地步,但诗织也答应了继续留在医院工作。日记的后半部分仿佛把目前这种状况都看透了一般。
说实话,丈夫的事先另当别论,我还真羡慕男人。男人即使结婚了,除了工作以外,离开家的自由时间也特别多。借口工作去寻花问柳,也只会轻松地搪塞自己只是有点花心,不会遭到舆论多大的谴责。
不仅如此,如果和一个女人陷入恋情,他们立即会充满活力,对工作产生极大的热情。
事实上,像丈夫这样的人,不管到了多大岁数都能和年轻女人谈恋爱。可是刚过四十的我面对镜子,却真实地感受到自己的衰老,也只得放弃。
如果现在我能爱上丈夫之外的某个人,也会找到生存的活力吧!
可是如今,自己是个“女人”的想法已经很模糊了,也更加没有把心放在外面的勇气和自信了。
在这之前,抑或从此之后,我只能是川岛的妻子、夏美和祐太的母亲,此外就什么也不是了。就像是结婚后,没有人再用“志麻子”称呼我一样,作为“女人”的我已经不复存在。
丈夫在外面包养女人,已经完全丧失了对家庭的热情。如今,我眼前展现出来的只是一段低缓的下坡路。而且,未来的路途上只有无法改变的衰老在等着我。
这种焦虑和心灰意冷在我内心深处交织在一起,对丈夫又生出新的怨恨,在我的心中日渐膨胀起来。
妻子作为专职家庭主妇,仅仅是丈夫的太太,孩子们的母亲的不满,省吾是非常理解的。但这只是妻子的看法,在其他主妇中,也有对现状非常满意的人啊!
更为严重的是,日记中竟然写着家务活空虚乏味,对丈夫又开始生出新的怨恨。省吾不由得担心起来。他真想对妻子说“冷静一点”。日记写到这儿就结束了。看着后边的空白页,省吾陷入了沉思。
这种状态就这样放着不管吗?唉,实在没有好办法。如果仍然和妻子保持着矛盾重重的关系,外人的闲言碎语难免给孩子们带来恶劣的影响。
最近要想点什么办法和妻子和解。可是现实中怎么办才好呢?
直截了当地对妻子说“我错了”来请求她原谅,当然是最上策。但那时妻子一定会要求我和诗织分手。
省吾想,不管如何道歉,也不能全面投降。那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重新再想办法。可就算是穷思竭虑,也想不出个好办法来。他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如果妻子再心胸开阔一些,再不计前嫌一些就好了。男人的花心,就当他得了一场热伤风,只在表面上摆摆架子就行了。把事情弄到如今这种局面,真是过于神经质,想得太严重了些。
可那是生来就有的性格,就算说要改,真改起来或许也很难。
总之,一段时间内先不表明态度,观察观察情况再说。
结果,省吾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也担心这样下去根本不行,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天。
日子一晃,年关马上就要到了。某个星期六,妻子好像要买年货之类的,出门去了。在这拉锯般的冷战状态下,妻子在想些什么呢?省吾再次偷偷溜进妻子的房间,找寻那本熟悉的日记。
省吾也觉得又留恋又害怕,但不读那本日记的话,又总是忐忑不安。
虽然一直是这样做的,但每当翻开日记本,就觉得很兴奋。好像是进入一个神秘的未知世界,完全被兴奋紧张的情绪控制。
省吾也知道,偷看别人的日记时心里会充满罪恶感,但只有这样才能了解妻子的真实想法,同时也鞭挞了自己。或许可以说,里面掺杂着一种施虐与受虐的复杂情感,才使情绪出奇地高涨。
12月18日(星期一)23:30
最近,常在报纸上看到“新年晚会”的字眼。我忽然意识到,今年还没有收到医院新年晚会的邀请函呢。每年腊月过半,医院就会租用宴会厅召开新年晚会,我和孩子们都要去参加。可是唯独今年还没有从丈夫那里得到邀请函。
丈夫大概因为那个女人的关系,正在犹豫应不应该让我去。这种心情我不是不理解,但是和医院里的工作人员召开联欢会,一年也只有这么一次。作为经营者妻子的我不出席,难道不觉得很奇怪吗?如果真不出席的话,丈夫又会怎样向大家解释我不参加的原因呢?更进一步说,那将在已经开始怀疑丈夫和那个女人关系的工作人员中埋下谣言的祸根。
事情如果真到了那种地步,最头疼的应该是身为经营者的丈夫吧。
丈夫很难得地在自己家吃完了晚饭,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那个,你们今年的新年晚会在哪儿召开?”
或许是冷不防地被人一问,丈夫稍作了一下停顿,说:“希尔顿酒店的宴会厅。”
“不过,我还没有收到邀请函呢。”
丈夫只是“啊、啊”了几声,下面的话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
“今年什么时候?”
“本周三……”
果然不出所料,日程早就安排好了。
“本周三的话,这不马上就要到了?怎么办好呢?”
就像是问了别人的事情,丈夫慌张地回答:“嗯,去吧。”
省吾的确一直很担心新年晚会的事情。
和往年一样,如果妻子去了,碰上诗织会造成麻烦的。省吾想两人倒不至于在大家面前打起架来,但或许会有人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们。为了避免这个不必要的麻烦,他希望其中一个人不参加。当然,可以的话,他还是希望妻子不去参加。
可是正如日记所写,如果妻子没有参加,怀疑的人反而会更多。省吾真是为这事犹豫着,日记连这一点也敏锐地察觉到了。
如果是这周三的话,就只剩下两天了。
当我问到“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丈夫一边貌似在看电视,一边说:“我没想到你要去……”
我干脆说:“以前我有过不参加的时候吗?如果你说可以不参加,那也行。从今年开始,我再也不去了。”
“不是,不是……”丈夫慌忙摇着头说,“可以的话,我当然希望你参加。”
“如果是这样,请给我邀请函。”
“我知道了,明天就拿给你。”
我对他意外的痛快答复感到非常泄气。或许,丈夫是因为我一再追问新年晚会的事,反而放下心来,还是因为我不出席的话,他在工作人员和来宾面前很难装模作样呢?
总之,和那个女人没有关系,我要像以前一样列席参加。
自不必说,我也要在那个夺去丈夫的女人面前显示正室的身份。而且,这也是作为经营者的妻子,帮助丈夫更加顺利地开展工作的需要。
话虽如此,那个女人打算怎么做呢?她仍然留在医院里工作,当然会作为普通员工前去参加了。
如果碰到了,我就当没看到。我想没有必要和工作人员中最底层的人物打招呼。更何况需要我前去寒暄的人还有很多。
虽然那个女人骗取了丈夫的心,但是我要让她知道,这些在正式场合里毫无价值。
妻子好像是要全力以赴地参加新年晚会。因为一年只有一次,当然会见到所有与医院有关系的人,但武断地说诗织“在正式场合毫无价值”,实在太过分了。
12月20日(星期三)23:40
新年晚会将于晚上七点在希尔顿酒店的小宴会厅举行。我决定带孩子一同出席。
丈夫要从医院直接去,所以我们约好在会场见面。我稍微提前了一点来到会场,里面已经来了很多职员。大家聚在各处谈笑风生,非常热闹。
我远远望过去,就看到了会场里穿着深藏青色西装的丈夫。也许是好久没有在外面见到他了,今天看起来格外新鲜。他好像比平时显得庄重一些,正在和从两年前开始接受他检查的收费老人院的理事长说话。他看到我们,立即走过来。
“来得正好!马上就要开始了。”
我一边逐个接受职员的点头致意,一边和孩子们一起跟随在丈夫身后向会场走去。刚一上台,主持人就宣布晚会开始。
站在丈夫的身旁,从稍高一点的位置环视会场,可以看到夹杂在职员中间的孩子们。
这是个充满家庭气氛的晚会,我们全家都能来到,真是太好了。
在台上,丈夫正以“今年一年,承蒙各位的鼎力支持……”为主题开始致辞,我面带微笑站在一旁。如果从现在这个情景来看,任何人都会认为我们是一对夫唱妇随的模范夫妻。但现实和理想实在相差甚远,又有谁会想到这是一对冷漠的假面夫妻呢?
总之,我们只能这样,为了一点点面子齐心合力地扮演着模范夫妻。我不禁苦笑:这也是夫唱妇随吗?
可是不管在表面上如何伪装,没有实质的东西总会在某些地方露出马脚。我们不得不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这件事。
不过……我环视了一下会场,却没有看到那个漂亮的女人。
在新年晚会的会场中,与妻子并排站在那里的一瞬间,省吾完全忘记了自己和妻子的不和,可是妻子好像没有忘记啊!
这个敏感的妻子果然早就觉察出诗织没有来。事先对诗织说“最好不要去”,是明智的选择吗?
那个女人今晚会不会来呢?
等区里医师会会长和老人院理事长的致辞大体结束,共同干杯之后,大家就迫不及待地围到了桌子旁。
护士长一手拿着盘子,向我走来。攀谈了一会儿,我问她:“那个女孩今晚不来了吗?”
我仅仅说了那个女孩,护士长好像就明白了,马上压低声音说:“是啊,今天早上忽然说今晚不凑巧,不能参加。我想还不是因为有夫人出席的正式场合,她不方便露脸嘛。”
如果真是那样,就太好了。我点点头,再次和会场中的人寒暄问候。大概过去了三十分钟,我找了个合适的借口告诉丈夫要回去了。丈夫大概也不希望和我一起待那么长时间,让别人看出我们不和的破绽。而且这个时候告辞,大家也会觉得我是个“识大体的贤惠妻子”。这岂不是一举两得。于是我带着孩子们早早地离开了会场。
之后,那个女人是否出现在会场,我并不知道。问一下护士长马上就能清楚,但我也没有想问的念头。
就这样,一年很快过去了。
说快又挺慢的,说慢又挺快的。如果说最近让我最难忘的事,就是发现了丈夫的婚外情,并且彻底查出对方,闯进她的住处,面对面地和她展开了较量。
我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种勇气,也没有想到会把那么强烈的怨恨和愤怒发泄到那个女人身上。
结果的胜与负,我既不想问,也不想去思考。我只知道身体中所有的热情、爱恨以及精力,在那一瞬间都丧失殆尽了。
省吾觉得,看来不让诗织参加新年晚会是明智的。妻子虽然嘴上说诗织在不在都无所谓,但事实上如果两个人碰见了会发生什么事,省吾根本就猜不出来。
即使妻子可以对诗织视若无睹,但看那时妻子的态度和诗织的反应,医院的职员也会说些流言蜚语吧。
多亏新年晚会顺利地结束了,可是还有圣诞平安夜让人担心。那天的事,省吾一直很担心,可事实正如所担心的那样,他和妻子发生了强烈的冲突。日记中一丝不苟地记录着那几天的事情。
12月21日(星期四)24:00
当这个城市都为圣诞节装饰一新的时候,我总要想起一件事。那还是孩子们小时候相信“圣诞老人真的存在”时的事。丈夫每年为了让孩子们高兴,都会半夜穿上圣诞老人的衣服,抱着装有礼物的袋子出现在客厅。
让孩子们悄悄地透过门缝向外望去,总是可以看到他们兴奋地把眼睛睁得圆圆的吃惊的样子。
我至今还在怀念,那时我们是多么心灵相通啊。
如今,孩子们当然知道了曾经的圣诞老人就是父亲。可是丈夫吃完晚饭正在轻松休息的时候,孩子们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一起来到了客厅。
缠着爸爸要礼物是他们的真实目的。先是儿子说想要最近发行的电子游戏,夏美则机灵地坐到丈夫的身边,央求着:“我想要一把新的小提琴。”丈夫问她:“你现在不是有一把正在用的吗?”夏美不高兴地说:“现在那把是面向初级者,音色很不好……”丈夫绷着脸问夏美价钱。夏美一边给丈夫满上啤酒,一边说:“三十万左右。”丈夫一副惊呆了的表情,说:“怎么需要这么多钱?”但好像最终还是输给了女儿,说了一声“真是没有办法。你要好好爱护它啊”。女儿高兴地举起双手欢呼“太棒了”,还不放心地又确认了一下:“那平安夜一定要送来啊!”
说到一半时,丈夫说:“爸爸二十四号有点事情,二十五号再送给你吧。”
果然,平安夜要出去!和我想的一样,完全猜中了。
的确,圣诞平安夜发生的冲突,是以要给孩子送礼物为起因的。
本来还是一团和气的家庭气氛,因为妻子的一句话一下变得很扫兴。
我觉得把婆婆作为借口也实在是不好意思,但平安夜不是应该留在家里吗?
“今年二十四号正好是星期天,我想把妈妈叫来,大家一起好好过过。”而且,虽然在孩子们面前,我还是直截了当地问他,“平安夜你有其他什么事情?”
丈夫厌倦地紧蹙着双眉,说:“总之是不行。还是二十五号吧。”说完就趿拉着拖鞋向浴室走去。
这次又是想含糊其词、模棱两可地在圣诞平安夜出去吧。他这种行为也让孩子充分了解了他的自私和任性,可是他仍然打算敷衍了事地逃出去,对他这种懦弱的做法,我心里的怒火总是不能平息。
如果我再次闯入那个女人的家里,把他带回来会怎么样呢?事情真的到了这种地步,一定会激怒他,或许就会下“离婚”的最后通牒。想到这儿,我的确没有做到这种程度的勇气。
可是丈夫执意要前去的话,我仍然要按照事先想好的那样,二十四号把婆婆喊到家里一起过圣诞平安夜。说我冷酷也好,说我独断专行也好,对于舍弃家人、选择和那个女人一起过圣诞节的丈夫,我已经毫无顾虑了。
12月23日(星期六)23:30
今天要给孩子们买圣诞礼物和预约年夜饭,我去了一趟商店。商店门口和卖场里面到处都装饰着彩灯,一派圣诞节前的欢快气氛。可是我不管怎么看,心里也很难愉快起来。
名牌商品的柜台前,有一对情侣模样的人手拉着手、毫无顾忌地依偎在一起。丈夫也像这样和那个女人在买礼物吗?
我想起来了,去年的平安夜,丈夫说要和朋友一起去喝酒,也把时间拖延到了二十五号。如今想想,一定是为了和那个女人一起度过而找的借口吧。
去年的平安夜的确是和诗织一起度过的。省吾想,妻子怎么现在才发觉呢!可是今年还不仅如此,省吾必须这样做,要向诗织证明自己是爱她的。当然这件事并不想让妻子知道。
12月24日(星期天)22:30
丈夫吃完午饭就躲进了书房,我以为他会待到傍晚,可是三点刚过,他就忽然出现在客厅里。
我着实让他吓了一跳。藏蓝色的长外套,白色的围巾从两肩垂下去,简直就是超恶心的老年时装杂志上的推荐装束。我看了不禁苦笑了一下。他或许觉得这样很时髦,但因为过于刻意地追求时髦,反而显得很不合体。
丈夫这身打扮站在那里,拿起放在桌子上大盘子里的圣诞节用的零食。
“这是我们的。你不是有豪华晚宴在等着你吗?不要动手。”我压抑着想揍他的心情。丈夫把一块零食塞到了正在看电视的儿子的嘴里。
丈夫越是对家里人这样,我越能感受到剩下的我们被抛弃的悲惨命运,心里气愤极了。
“那么,我要走了。”
这就仿佛说,他对孩子的关心已经完成了。
“咦?爸爸要出去吗?”
以前孩子们就算问了,他好像也不会认真回答。这一次,他就像是要从儿子的追问中逃走似的,一言不发地向门口走去。察觉到这一点,我马上从厨房里跑到走廊里,追问他:“你要去哪儿?六点妈妈就要来了呀!”
“啊,我会在适当的时间回来的。”
我挡在想从旁边钻过去的丈夫面前,他用可怕的眼神盯着我。
“你走了,孩子们不可怜吗?”
“所以,我说拖到二十五号,已经可以了吧?”
他仍然没有改变主意,又重复一次说“真的可以了吧!讨厌!”,一下子撞开了我的肩膀,朝门口走去。
今年的平安夜,省吾觉得妻子格外纠缠不休。找了个“妈妈来了,孩子们会更高兴”的借口,不想让他离开家。
也不是基督教徒,为什么那么重视平安夜呢?她是佛教徒,本来就不该理会异教徒的习惯。
那么热衷没有什么实质的节日,在家里庆祝圣诞节,简直荒唐可笑。
在门口被忽然撞了一下,我险些摔倒。即使这样做,丈夫还是想出去吧。
不经意一看,在我面前弯着腰穿鞋的丈夫,大衣肩口露出了一段白线头。在健硕魁梧的丈夫的右肩处,那段线头虽然只有几厘米的长度,却呈现出一个柔缓的S形。也许因为是藏蓝色的大衣,白色的线头显得格外刺眼。
大概养成了习惯,我不由自主地把手伸过去,可是又生生地给拽了回来。没必要帮正要出去约会的丈夫把线头拿下来。我对自己说:“不要管它!”
“我懂了。比起和家里人在一起,你还是要选择和香田约会,对吧?”
一瞬间,丈夫把鞋拔子扔到地板上,叫道:“讨厌!”
我对着打开门离去的丈夫的背影,极尽挖苦地说:“圣诞节快乐!走好啊!”
那一瞬间,我分明感受到丈夫的肩膀有一丝颤动。与此同时,那条白线头像一只虫子一样,微微地扭动着身体。
那么想来,那条看起来像英文大写字母S的虫子,应该是吸附在丈夫身上不想离开的诗织名字的首字母了。或者说,是只知道守护家庭的我的首字母了。
再过不久,那条白线头是不是会渐渐缠绕住丈夫的身体,变成一条白色大蟒蛇绕住丈夫的脖子,绕了一圈又一圈呢?
一瞬间,一股冷风从门口吹进来,我忽然清醒过来,立即把门关上。丈夫已经从眼前消失了。
不是基督教徒的丈夫如此重视平安夜,不管不顾地要奔向那个女人身边,看来现在丈夫已经完全为情痴狂了。
关于平安夜,妻子喋喋不休地写了那么多怨气话,但说实话,省吾并不完全是那么想的。
平安夜前两天,诗织忽然向护士长提出辞呈。
的确出人意料,但省吾想,诗织不会瞒着自己去做这种事。可是,护士长拿来的千真万确就是诗织亲笔写的辞职信。
“请允许我考虑到自身的情况,准予我年末辞职。请多关照。”好像是问过谁,完全按照正式的格式写的。
当问到“为什么”时,护士长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像是要说不知道。和妻子关系很好的护士长一定知道理由。
十一月中旬,妻子闯进诗织的家里,严厉苛责过诗织。那个时候,诗织就说过要辞去医院的工作。后来在省吾的安慰下,总算是平静下来。这次是不是还是那件事留下的影响?
省吾接着追问护士长:“她说过辞职以后,打算怎么办了吗?”
“说是想回埼玉县老家。”
她是打算抛开这里的房子,从我身边离开吗?对诗织的爱意一下子变得强烈起来,省吾不由得喊出声:“我不会让她这么做的。不行。你去对她说,我不接受辞职。”
护士长点了一下头就出去了。整整一天,省吾都心不在焉的,都没法做正常的检查了。
省吾说什么都想不通,为何诗织对自己什么也不说,就随随便便地提出辞职。
在医院内虽然不方便,但如果诗织说晚上有事要说,省吾不管怎样都能去见她。明明知道可以,但还是一个人作了这个重大的决定。
虽然事后诗织解释说,如果和省吾商量,就没法提辞职了,省吾还是觉得很郁闷。他一直坚信两个人的关系已经非常亲密了,所以这次遭受的打击特别大。
不管怎样,省吾死乞白赖地央求诗织:“不管是工作还是我个人,都离不开你。如果你不在我身旁,我会很痛苦的。”最后在省吾的百般哀求下,诗织终于答应继续留在医院里工作。
所以,即将来临的圣诞节让省吾根本没有时间考虑家人,满脑子都是诗织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