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流星(1 / 1)

欲乐园 渡边淳一 13574 字 2个月前

田坂医院里有外科、内科、妇产科、儿科、皮肤科、放射科等各科,床位二百个。尽管没有眼科、耳鼻喉科等科室,但完全具备了综合医院的规模。其中外科和皮肤科是院长和野上医生负责,妇产科是远藤医生负责,内科和儿科是宫本医生负责。

作为私人医院,除了院长外还雇用了三位医生,是相当奢侈的。最年长的内科的宫本医生四十二岁,外科和妇产科的医生都是三十多岁。

田坂院长的专长是外科,但是由于在妇产科医务部待过,也多少懂一些。不过,院长最近常常外出,一般的患者都是野上医生问诊。

蜜月旅行回来一个星期后,三郎第一次去医院上班。

那天一到医院,三郎就在院长的陪同下,去各科打招呼。

最先去了办公室,介绍了干事长和办事员,然后去外科、内科、妇产科等,最后是护士站和药房、放射科以及厨房。每到一处,院长都介绍说:“这位是和小女结婚的田坂先生,请多关照!”

由于已经举行了婚礼,大家都已经听说了。当然出席婚礼的,只是医生和干事长、药房主任,以及护士长和主任级的护士,但其他人也从出席的人嘴里听说了。

院长在护士们面前,满不在乎地夸自己的女婿:“怎么样,很帅吧?”

这还没什么,院长还在其他医生面前说:“三郎是个非常优秀的人。”这让三郎很是惶恐。因为妇产科的远藤医生就用敌视的目光盯着他看。

大致转了一圈之后,和外科的野上医生一起商量了今后的门诊方针。

商量的主要内容是,野上医生和三郎的关系问题。

虽然三郎说:“我年轻没有经验,请让我在先生手下做助手吧。”但野上医生不同意,说:“那可不合适。”

再年轻也是院长的女婿,让这么一位将来要当院长的人,在自己的手下工作,野上医生大概很有压力吧。最后决定,三郎和野上医生各自独立问诊,遇到决定不了的问题找院长决断。

虽说如此,既然是同一个科,遇到问题时互相商量,手术时也互相帮助是理所当然的。只是在资格上二人同等,由院长总管。

野上医生比三郎大七岁。性格文静,不大像外科医生。K大医学部毕业,三年前来田坂医院工作,还有医学博士的头衔。不过,他准备明年春天辞职,去川崎那边开业。

差不多安排好之后,三郎去院长门诊室观摩,没想到只有十来个病人。

这些病人都是院长的熟人或熟人介绍来的,全部是公司高管或政治家那样的名人。

其中一位是三郎在电视上见到过的人。病历上写的是个很平凡的名字“山田静子”,所以三郎没有在意,仔细一看本人,原来是在NHK的大河剧里出演过的月村利香。虽然已经三十岁出头,但在大学生和中年人里拥有很高的人气。

她患有严重的痔疮,两个月前在田坂医院做了手术,今天是来检查术后情况的。真想不到她在电视上出演美丽的女主角,却得了这样的病。

总之,这所医院,也许是所在地点的关系,文艺界人士相当多。例如现在住院的人中就有帅哥竹田启次,还有喜剧演员宇宙组合。竹田启次是因阑尾炎两天前做了手术,宇宙组合得的是肝炎,已经住院一个多月了。

此外,在妇产科,有以唱演歌闻名的花轮麻子。对外说是阑尾炎,其实据说是怀孕四个月了,不住院的话,就无法堕胎。

然后三郎又去住院处看了看。这个医院的住院病人三成是来做综合体检的。相对于医生人数来,病床比较多,好像也是这个缘故。

综合体检有一天至三天的,最长的还有五天的。这些人里也有很多有钱人和名人。而且,来综合体检的基本上都是健康人,不费什么事,还都是现款付账,是最划算的了。

而且这个医院没有大房间,都是两个人一间或单间。而且每个房间都有电视、电冰箱,最高级的房间里,还有陪护者的卧室,以及浴室。

当然,这样的房间,一般的健康保险者不可入住,要收取差额。豪华房间的话,一晚上要四万元,即便如此也几乎都住满了,令三郎很吃惊。

最让三郎吃惊的,还是护士们个个都是美人。她们的制服近乎淡粉色,而不是纯白色,这种颜色与她们婀娜的身材非常相配。

这么多漂亮的护士,估计薪水低不了。这一点要好好问一问院长。护士的制服是淡粉色,也许是为了让岁数大的护士待不下去吧。

年轻护士穿淡粉色还合适,到了四五十岁的话,就不能穿淡粉色的制服了。拿四十上下的护士长来说吧,也许是觉得不好意思,总是在淡粉色制服外面系一条白色围裙。

再者说,有这么多漂亮护士在眼前晃悠,患者也不愿意离开医院吧。

事实上,来做综合体检的,都是既健康又有闲工夫的人,所以常常在病房或娱乐室和护士聊天。一般的医院,护士都是办完了事就走,而在这个医院,护士对于搭话的病人不会露出厌烦的神色,会陪着聊天。三郎感觉这里的护士比一般医院的多,恐怕也是出于迎合患者的需求,让她们有时间多陪患者说话的考虑吧。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么做有些过头了,但如果因此可以提高盈利的话,说明院长作为企业家是很有两下子的。

总之,无论是医院的设施,还是患者或护士,都和诊所有着天壤之别。

三郎第一天就见识到了医院的奢侈与豪华,深为震惊。

那天,三郎五点下了班。

下班之前,亚希子来电话说:“我现在开车去接你。”但三郎觉得不好意思,就拒绝了。

他独自一人信步走在青山大街上。

进入十二月后,天黑得早,街头已是灯光闪烁。

三郎手里拎着一个皮包,里面只有《外科门诊处置法》和一个饭盒。尽管他说医院里有食堂,亚希子硬是给他带了盒饭。三郎怕人看见,是躲在医务部的角落里吃的。

从两三天前突然开始降温,不过,天空因此而清澈透明,霓虹灯流光溢彩。

三郎以前曾经想象过自己在青山一带信步闲走的景象。青山是东京数得着的有格调的街区,要是能在那样的地方工作一天后,悠然地走在街头,该有多么美好啊。

迄今为止,他虽然也去过新宿或涩谷,但都是为了消遣,傍晚才去的。

他很想在大家都下班的时候,自己也下班,轻轻松松地走在街上。如今梦想成真了,而且是在医院这样让人羡慕的地方。

三郎一瞬间感到很自豪,但一想到明天的工作,又忧郁起来。

真的可能不露马脚,顺利工作下去吗……

今天见习院长门诊,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难的。院长问诊的方法,以及对患者说的话都毫无新奇之处。和在岛上的医务部时,所长教授的差不了多少。照这样子应该可以干下去。

可是,欠缺基础知识的人,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摔跟头。虽然有时候连一般医生不知道的都知道,但一般医生理所当然知道的,有时候反而不知道。这是必须要注意的。特别是和其他医生在一起的时候,要谨慎小心。

他们未必对自己抱有好感。现在初来乍到,还算客气,过一段时间,说不定就会给他出难题的。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只有努力学习,不输给他们了……

走到公寓时已经五点半了。他按了门铃后,亚希子立刻开了门。

“你回来啦。”

亚希子说着猛地抱住了三郎,接吻之后,才松开他。

“你怎么了,累了吗?”

“不累……”

“还不习惯,肯定觉得很辛苦,我一直担心呢。”

“一直有爸爸陪着,轻松了很多。”

“太好了。马上就吃饭。”

亚希子立刻拿来啤酒,放在餐厅的餐桌上。

“医院里美女护士很多吧?不许跟她们乱来啊。”

刚刚结婚,三郎哪有那份心思啊。而且,她们再好看,也都比不上亚希子。

“今天很冷,就做了火锅。白天我专门去跟妈妈学来的。”

穿着毛衣和牛仔裤、系着围裙的亚希子,双手端着锅放在餐桌中央。

“只是加热一下,马上就好。给你啤酒。”

亚希子给三郎倒了一杯啤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两人轻轻碰了杯。

“祝贺你第一天工作。”

“谢谢。”

“还有,为了我们的孩子干杯……”

“今天你去医院了?”

“确实怀孕了。说是刚刚进入第三周。”

“……”

“医生还说现在一切正常。我想要女孩子,你呢?”

“都好……”

“你好像没什么精神啊,不高兴吗?”

“怎么会。只不过一听到要当父亲了,一下子不适应罢了。”

“我也是。我真的能当好母亲吗?还想再玩玩呢。”

亚希子掀开锅盖,用大勺给他盛了一盘菜。

“我说,还是应该请你妈妈和妹妹来这儿做客比较好吧。还有你那位姨妈也挺有趣的。”

“……”

“而且,你也有朋友吧?让岛上的人也一起来,顺便也可以请一下那位明子护士啊。你对她有点发怵吧。不过,咱们已经结婚了,我无所谓的。到了正月放假的时候,能不能请他们来东京啊?”

“也不用那么着急。”

“咸淡怎么样?是不是淡了点?”

“很好吃,做得非常不错。”

“太好了。算是合格了吧。”

亚希子高兴地往小盘子里盛菜。看着她,三郎觉得很幸福,同时也很不安,他不知这幸福能够持续到什么时候。

从第二天开始,三郎正式在田坂医院上班了。

三郎早上九点去医院。当然并不是马上就开始工作。医生们到医院后,先去医务部,在各自的储物柜前换上白大褂,然后一边喝茶一边聊天。三十分钟后,门诊的准备也就绪了,医生们才去各自的科室。

三郎对早茶时间有些发怵。第二天聊天的时候,内科的宫本医生就问他:“先生是东都大学五十二期的吗?”

“是……”三郎含糊其辞地回答。

“不错啊,年轻有为。”

对方好像并非怀疑三郎,只不过随便问一问,三郎却如坐针毡。

凡事都是如此,他不知什么时候会被人问到什么。不过,医学方面好歹可以糊弄过去,即便不懂的,只要以年轻为借口,谦恭地聆听就不要紧了。

但是,遇到人事方面的问题,就不那么容易糊弄了。

“现在东都大学妇产科的教授是谁呀?”

诸如此类,一旦被问及,三郎就不知如何作答。

别人问到有关外科医务部的情况时,他一直以“我没在医务部待过……”来应付,可是倘若问到教授的名字,说不知道就不行了。

第二天,三郎去了东都大学,查阅了同窗会杂志,顺便在校园里转了转。

他觉得至少得知道内科研究室在哪里,外科的医务部在哪里。冒牌者有冒牌者要做的功课。

除了早茶时间之外,还有一个医生们聚在一起的时间,是在午饭之后。此时,院长也经常会露面。

并没有什么特别要说的事情,不过是日常的一些联络,或是商量一些患者的治疗情况,谈完正事之后,大家就会闲聊。然后内科的宫本医生和妇产科的远藤医生便开始下棋。

午休的时候,田坂院长在的话,三郎会感到放松一些。并非院长不在,他会受什么欺负,但院长在的话,三郎感觉就像坐进了大船似的安稳。

和院长两个人的时候,院长叫他“三郎君”,在大家面前,叫他“田坂先生”。当然,这样容易和院长混淆,所以,院长让大家叫自己“院长先生”,叫三郎“田坂先生”。

其实院长很想让大家叫三郎“副院长先生”,可是考虑到其他医生,还是作罢了。

“田坂先生习惯些了吗?”

被院长这么称呼,三郎非常局促不安。对于“田坂”这个姓,他还没有适应,再被院长喊“先生”,就更加惶恐了。

“他还年轻,很多地方都不太懂,大家多体谅吧。”

大概是太喜欢女婿了,院长对三郎相当上心。

外科门诊虽然是和野上医生两个人问诊,但用屏风一隔开,就相当于独立门诊了。过去的病人不用说,新来的病人,护士也是自动地平均给他们分配的。

由于三郎的到来,野上医生的病人自然就减少了,但野上医生从未表露出不满,他在医生中也是最宽厚的,给人感觉很和善。

一般来说,病人被新来的医生抢走,都会不高兴,说怪话,但野上医生一点也没有那样的表现,甚至还处处为三郎着想,让他能够顺利地工作。

三郎遇到问题也会去请教他,而他也耐心地告诉三郎。

由于明年春天要开业,野上医生的心思都在那边,所以,三郎工作还算顺利。

患者从跌打、刀伤、烫伤之类外科的小毛病,到痔疮、盲肠炎、胆囊炎、肾结石、胃溃疡等大病,什么病都有。预定的手术有胃溃疡和胆囊炎,加上痔疮、盲肠炎的话,一共有七个。

“先生,可以的话,帮我做个手术好不好?”

尽管野上医生这样说,但三郎不想做。刚来这里工作,还是作为助手,见习手术比较好。

结果除了两个盲肠炎之外,都是野上医生执刀的,院长做的手术只有胃溃疡一例,而且是野上医生协助的,细小的地方都是野上医生做的。

参加这次手术后才知道,院长好像是三年前得了糖尿病,视力减弱了,不能长时间手术。他说早晚要把医院交给三郎,自己进军政界,这似乎也是原因之一。

因此,三郎获得了很多跟着野上医生做手术的机会,倒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野上医生做手术虽不像岛上的木村所长那样大胆张扬,和他的为人一样,很扎实。

普通的胃溃疡手术的话,岛上最快两个星期就出院,在这里要让患者住院一个月。这里面,或许既有私人医院只要有一例失败,就会影响评价的难处,也含有让患者长时间住院,为医院带来盈利的意图。

三郎做的盲肠炎手术,第一例是给院长做助手,第二例是给野上医生做助手。

当然他们名义上是做助手,同时也不无想看看三郎的技术如何,即所谓的试试水。起初,三郎很紧张,寻找盲肠稍稍慢了些,好在及时找到了,顺利完成手术。

“很不错嘛。”

不知是不是恭维话,得到了院长的表扬,三郎放了心。

“即便是同样的手术,大学和医院是有所不同的。你也许还需要一段时间来熟悉我们医院的做法,好好努力。”

虽然院长这么说,但一般的门诊和手术都差不多,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抗生素或点滴的用量以及用药因医生而异。

不过,这些只要熟悉了之后,就会马上掌握的。一般来说,东京的医院,用药剂量大,住院时间长,这是私人医院的特点,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不管怎么说,虽然是岛上的小诊所,但由于得到了木村所长这样的名医指点,三郎的医术暂时还能够蒙混过去。

由于刚结婚,值夜班就从下半年开始,尽管院长对他这么说了,但三郎不愿意让人觉得院长对自己另眼相待,所以主动要求值班。

值班那天晚上,三郎下班后,去了住院部的值班室,浏览住院患者的病历。

白天只看自己负责的外科病人的病历,现在可以堂而皇之地看其他科的病人病历了。从这一点来说,值班是个绝好的学习机会。

三郎大致浏览了一遍病历之后,在医务部吃了夜宵,然后去巡视病房。这次查房并非为了了解患者情况,只是去各个病房露露面,问一问:“感觉怎么样啊?”

两天前做了盲肠炎手术的病人诉说手术处疼痛,还有三个人要安眠药,其他没有异常情况。

巡视完病房之后,三郎在值班室看电视时,电话响了。拿起来一听,是亚希子打来的。

“亲爱的,你现在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呀。”

“那你先回家一趟,我一个人太无聊啦——”

亚希子撒娇时总是这样拉长音。

“那怎么行,我今天不是值班嘛。”

“可是,现在不是没有急诊吗?出来一会儿也没关系的。”

“不能随便离开的。”

“那我现在去医院看你。”

“你跑来的话,影响不好。今天晚上,你就乖乖地在家待着吧。”

“我不愿意嘛。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瘆得慌。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回娘家了。”

“你要是觉得孤单,那也没办法……”

“你这人真冷酷,那我就再也不回来了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今天晚上值班,没办法呀。”

“我不管!”说完就挂了电话。

亚希子的确是很爱三郎,但也有着有钱人家大小姐的任性。尤其是把医院视为自家的,处处随心所欲这一点叫三郎头痛。

亚希子挂断电话后,三郎很担心。可是如果现在去讨好她的话,只会让她以后得寸进尺。他仍然继续看电视,突然传来了急救车的鸣笛声。三郎走到窗户边一看,闪烁着红色闪灯的急救车刚到达医院门口。

值夜班的第一个患者来了。三郎关掉电视,走出值班室。乘电梯下到一层,看到在门诊室的门口,有五六个人围着急救队员。

“请尽快让他住院。”正中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焦急地催促道。

然后,护士长的尖利声音回响在夜里的走廊上:

“问题是我们医院现在没有床位啊。”

“可是,他这个样子,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啊。”男人反驳。

男人身边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大概是男人的妻子,不安地盯着护士长。周围的急救队员,抬着担架,听着他们的对话。

“怎么回事?”

三郎走过去,男人突然朝三郎说道:

“二十分钟前突然晕倒了,好不容易送到这里,又说没有床位,不能接收。”

“请帮帮忙吧。”

男人和妻子都向三郎请求。

“有床位吧……”

三郎刚说到这儿,护士长就打断了他的话:“没有啊。先生说什么呢。”

“我记得502不是空着吗?”

“那个房间明天早晨有人入住。如果让急诊患者住进去了,明天早上怎么办?”

“那么,别的房间……”

“不行。没有。”

三郎看着担架上的患者。白床单下面露出一张脸,是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微微张着嘴睡着,一看就像是突发脑溢血。

“这种情况,怎么能让他走呢?”

“先生,求求您了。请一定收下吧。”

男人朝三郎低下头。

“没有床位的话,急救床也可以,我看还是让他住院吧,好吗?”

三郎话音一落,护士长立刻反驳:

“虽然您这么说,可他们要是赖着不走怎么办呢?”

“可是,眼下患者的情况很危险啊。”

三郎朝护士长身后的护士使了个眼色,护士一时不知听谁的,茫然地瞅着三郎和护士长。而此时,男人和救护队员,不等护士长回答,便抬着担架朝门诊室走去。

“那就请先让我们住下再说吧。”

担架直接被抬到了门诊室的床上,男人和妻子也跟在后面。

三郎想要追过去,被护士长叫住了。

“先生,我对那个患者不负责任。”

“可是,急诊病人应该收的呀。”

“先生好像什么也不知道,那个人是劳保呀。”

“劳保为什么不能收呢?”

“咱们医院没有收劳保的床位。”

“可是……”

“明天被院长骂,也跟我没关系,先生去解释吧。”

护士长说完,径直走过患者所在的门诊室,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患者躺在门诊室的担架床上。三郎站在患者身边,给他诊脉,测血压。

脉搏60,有点慢,血压170,稍高。脸色发红,初步怀疑是脑溢血,而非脑血栓。三郎又给他盖上毯子,敲击四肢,观察反应。

用针去扎右侧的手脚,皮肤颤动了一下,但左侧的手脚没有丝毫反应,好像是突发性脑溢血,导致左半身麻痹。

“怎么样?”男人担心地问道。

“好像是脑溢血。说不好什么时候恢复意识。要是让他这么躺着的话,会留下后遗症,如果两三天都醒不过来的话,可能有生命危险。”

“意识能恢复吗?”

“现在什么都说不好。还是先住下吧。”

三郎示意旁边的小护士带他们去,可是护士踌躇着,不动弹。

“502不是空着吗?”

“可是护士长……”

“没关系,马上带他们去。”

三郎口气强硬,护士只好点点头。

田坂医院值夜班的护士是三名。有着二百多病床的医院,三个值班护士的确很少,但也够用了,也是由于急诊患者很少的缘故。

让花费人手,又不赚钱的患者住院,在医院经营上是不划算的。从这一点来说,脑溢血患者是不受欢迎的。刚发作时,人很安静,只需要观察。尽管没有意识,要花费人手看护,却不需要药物或注射。

可是,现在不是讲这些的时候,这几个小时,决定患者的生死。

三郎一边给患者打点滴补充葡萄糖和止血剂,一边准备输氧。在进行这些处置期间,护士长一直都没有露面。

她可能是生气了。尽管她说不能收下,三郎还是强行收下了。

现在三郎才意识到,今天护士长值班,说不定是为了监视三郎的。由于没有完成监视者的任务,而不高兴了吧。

当然,作为三郎,也无意跟护士长发生争执。第一次值班就发生不愉快,可不是他希望的。可是,这次实在没有办法。如果照护士长的意思办,就等于杀了患者。自己的做法应该没有错。

可是,从护士长那样坚持来看,收治穷人,可是会挨院长骂的。

护士长的意思就是院长的意思,由此可见,自己第一次值班,就违背了院长的意愿。

明天见到院长不知会不会挨训。一想到这儿,三郎就感到很忧郁。

可是,第二天早上,见到院长,他什么也没有说,像往常一样,满面笑容地说道:“早上好!昨晚辛苦了!”

每天早上,院长一上班就会看值班记录。因此,昨晚的急诊患者的事,肯定已经知道了。院长什么也没说,说明和自己的意见是一致的。实际上,那样的重症患者,推到别的医院去,是很缺乏常识的。

那样做还是对了……

三郎放了心,将昨夜的事报告给内科的宫本医生:“已经给他打了点滴和输氧,请多关照!”

脑溢血是内科的范畴,所以,值班后要移交给内科医生。而内科医生看过的外科患者,值班后也要移交给外科。

内科的宫本医生点点头,说:

“不过,你居然让他住院了,护士长没有反对吗?”

“反对了。可是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到底是院长的女婿,就是不一样啊。”宫本医生露出讽刺的笑容说道。

“要是我们这样做的话,会挨训的。”

三郎默默地走出了医务部。

三郎已经做好思想准备,因为自己初来乍到,会受到种种嘲讽或刁难,但“院长的女婿”这种话是最让他不快的。

自己的确是院长的女婿,但他并没有打着院长的旗号做什么强加于人的事或任意胡为。他只不过做了身为医生应该做的事。

三郎的心情又沉重下来了。

可是,比这更加不愉快的,是第二天下午。

吃完午饭,三郎去住院部给住院患者做检查时,看见护士正在往昨夜住院的患者病历上写“出院”两个红色的字。

“这是怎么回事?”

“今天中午出院了。具体情况不清楚,护士长说是因为好些了。”

“虽说好些了,可是昨天夜里才恢复意识的呀。”

“是这样的。”

“是护士长让他出院的吗?”

“跟家属说明情况的是护士长,同意的是院长。不过,今天早晨,院长先生也来检查过了。”

“宫本医生呢?”

“宫本医生好像也没有异议。”

“岂有此理。”三郎忍不住嚷道。

护士冷冷地说:

“先生,还是不要那么生气比较好。原本先生让他住院,就很勉强的。”

三郎跑出了住院部。

让那样的重症患者出院,还算是医生吗?自己应该去找护士长,还是宫本医生,还是院长呢?说到底还是院长下的命令啊。

对这么喜欢自己的院长提意见,他很不情愿,可也没有办法。

三郎没有坐电梯,跑上了楼梯。

院长的办公室在三楼的东头,办公室和秘书的房间连着。由于院长也在这里会见医院以外的政治家或企业家,所以房间足有三十多平方米,宽敞而豪华。

三郎先对秘书说明来意。

“我有急事找院长。”

“请稍等!”

“院长说十分钟后有客人来,不过,时间不长的话,可以进去。”

三郎点点头,从秘书房间走进了院长办公室。

“有事吗?”院长好像正在看文件。他摘下老花镜,站起来,走到沙发这边来。

“我看,你好像习惯一些了?”

“托您的福……”

“这个周六,全家出去吃饭,你从亚希子那儿听说了吧?你喜欢西餐还是日本菜?”

“都喜欢……”

谈论这些家庭琐事,就没有了提意见的时机,三郎咳嗽了一声,说道:

“我来找您,是想问一下502那个患者的事。”

“哦,是那个事啊……”

院长淡然地说着,拿起茶几上的烟递给三郎,然后自己也抽出一支,点着了火。

“那个患者今天出院,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好了就出院了呀。”

“可是那个人虽然意识恢复了,但左边的手脚还是麻痹的。脑溢血之后走动的话,有可能再次发作。”

“有可能,不过,住在这里也是一样的呀。再说也没有床位。”

“可是比他轻的患者不是住进来很多吗?除了做手术的患者以外,他是最重的了。”

“看怎么说了。”

“这可不是小事,那个患者现在要是走动的话,就会……”

刚说到这儿,秘书端着茶进来了。三郎好不容易打住话头,低下头,秘书从三郎的脸色似乎看出了不对劲儿,瞟了他一眼,就立刻出去了。

“那么大的年纪,只住了两天,就让他出院,太可怜了。”

“不过,提出要出院的,好像是他们呀。”

“不可能的。他前天夜里被急救车送来的,家属一再请求收留呢。”

“你在的时候,的确是这样的,但住进来之后,好像是又想出院了。”

“好不容易才住进来的,怎么会想出院呢?”

“这个我也不清楚,大概是觉得费用太高吧。”

“可是,他是医保,应该没有多少治疗费。”

“不错,治疗费可能没有多少,但住院费很贵。那个房间医保不能报,一天两万元。”

“两万元……”

“如果住院的话,光是住院费,就是每天两万元。”

“怎么这样离谱……”

“不是离谱,那个房间有相应的设备。”

的确,老人入住的是双人房间,很宽敞,冰箱、电视机一应俱全。

“那么,两天的话,就是四万元了?”

“所以,对他们来说,那样的房间不合适,因为那是更有钱的人住的地方。”

“这不就等于说,有钱人住好病房,接受好的治疗,没钱的人,住肮脏的病房,接受差劲儿的治疗吗?”

“正是这样,正是这样。”

院长慢慢点点头,喝了一大口茶。

“如今是资本主义社会啊。有钱的人穿漂亮的西服,住花园洋房,吃美味佳肴。而贫穷的人,穿旧衣服,住小房子,吃不好吃的东西。这个社会虽说不是金钱万能,但金钱影响力很大,却是毫无疑问的。这就是现实吧。”

“可是,倘若就连这个世上最可宝贵的生命,也要受金钱左右的话,就太不可容忍了。至少生命可以不受金钱……”

“不对不对,正因为最宝贵的是生命,很多人才要靠金钱请好医生给自己治疗啊。”

“靠金钱请医生给自己治病?”

“对呀。住在这个医院里的患者,之所以年轻时努力工作,向别人点头哈腰,受苦受累挣钱,都是为了老了以后得了病,能够住进好的医院,接受好的治疗。这样的人很多。在当今的世上,只要有钱,就可以得到想要的。可如果最要紧的病,反而金钱不管用的话,怎么行呢?对于人来说,最重要的是生命,所以才希望花钱,在好的环境里治疗。”

“可是,这不是将有钱人和穷人区别对待吗?”

“没错,是区别对待。”

“院长认可这样的区别对待吗?”

“虽说不是我想要这样,不过,这样对有钱人有利,感到很满意是事实吧。”

“我绝不允许这种区别对待。这种阶级歧视是卑鄙的。是有钱人的自命不凡。”

“你冷静一下。”院长伸出两手示意三郎不要这么冲动,“你说的我很理解。可是你也不讨厌有钱吧?”

“我即便没有钱……”刚说出口,三郎就咽了下去。

院长一直盯着三郎,他的眼神似乎在说,你不是因为喜欢钱,才和我的女儿结婚的吗?

“年轻的时候,人们都像你一样,满腔正义。不过,人并不是只靠说那些漂亮话就能够解决问题的。”

院长说到这儿,突然压低声音说:“我还等着星期六和你一起愉快地吃饭呢。”说完拍了下茶几,站起来,仿佛在说:“好了,我该工作了。”

依照院长的说法,既然是生活在资本主义社会,有钱人和穷人之间,在医疗上有差距是理所当然的。

有钱人希望用自己的钱住进漂亮的病房,接受更好的治疗。

田坂医院不过是满足这些人的素朴的愿望而已。

听起来,俨然是经营者为了满足患者愿望而采取的恰当做法。

可是,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呢?院长的确是经营者,是要盈利的,但同时也是拯救人的生命的医生。无论是有钱人还是穷人,无论是不是医保,都一视同仁予以治疗,难道不是医生的义务吗?

也许由于自己生长在穷人家,三郎不能苟同院长的看法。院长的看法显然是对穷人的歧视和无视。只有有钱人才应该受到好的待遇,这不正是院长臆造出来的逻辑吗?

三郎想要向什么人发泄自己的愤懑,可是在田坂医院工作的医生和护士,几乎对院长的看法都不抱任何疑问。而且,他现在还没有可以说心里话的朋友。结果,他只能对亚希子倾诉了。

“我不赞成那种看法。”三郎把值班时发生的事告诉亚希子后,断然说道。

亚希子一边吃着蛋糕,一边问:“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我的意思是说,不管是有钱的人,还是穷人,应该所有人都平等地住同样的房间,接受同样的治疗。”

“这样的话,有钱的患者就不来了。”

“不想来的人就不来好了,医疗本来就不应该因为有没有钱而区别对待呀。”

“那么,我生孩子的时候,被塞进昏暗肮脏的房间,你也无所谓了?”

“我并没有说让你去住那样的地方呀。我是说,一般的病房就可以了。”

“可是,以目前健康保险报销范围内的费用,是绝对住不进单间的。爸爸说的。”

生产不属于疾病,本身就适用于保险,不过,便宜的病房,相应的条件也差,是千真万确的。

“我还是想住条件好的房间,即便价钱贵。”

“那当然……”

“像爸爸的医院那样,稍微贵一些,但是又漂亮又干净的医院也是挺好的。”

“当然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穷人有些可怜。”

“有钱人也可怜啊。即便有钱,也不得不去跟别人挤一个病房。我不是说穷人不好,可是那些人集中的地方,总是杂乱不堪,吵吵嚷嚷的。”

“也不一定来的都是穷人啊。”

“可是,爸爸的医院,就是因为主要面对有钱人,才有那样的规模的。你的工资高也是这个缘故。”

三郎虽然还没有拿到工资,但据说是五十万。加上分红和手术费等等,年收入近一千万。作为年轻医生,相当可观了。这并非三郎的要求,而是院长定的。对于收入高,他没有什么不满的,但若是因为排除了穷人患者才获得的,则令他忧郁。

“我并非只想给有钱人看病,给穷人看病也可以有收入。”

“话是这么说,不过,你为什么对这个这么介意呢?”

“介意很奇怪吗?”

“这种事,何必放在心上呢?还不如想想正月咱们去哪里旅行呢。”

亚希子吃完了蛋糕,把果酱加入红茶,喝起来。

三郎看着亚希子拿茶杯的芊芊玉手,突然感觉她和自己仿佛住在相距很远的地方。

即使结了婚,住在一个屋檐下,怀了自己的孩子,但是亚希子所想的、所关心的事情,都和自己完全不同。这与其说是男女的差异,不如说是成长环境和生活经历的不同造成的。

三郎觉得自己在田坂家,与所有人都格格不入,虽说这感觉一开始就有,但现在更强烈了。

院长和亚希子并非故意对三郎多么不好,但他感觉在田坂家里很不自在,仿佛自己一个人游离于家人之外似的。

在星期六晚上,和院长夫妻以及亚希子的叔叔夫妇一起吃饭时也是如此。

由于是寒冬腊月,他们去了筑地的河豚高级料理店。院长夫妻似乎是这里的常客,老板和老板娘都分别出来问候,还上了很多一般很难吃到的河豚肝脏和卵巢。

虽说三郎以前吃过河豚,但都不过是两千元左右的火锅,对他来说,在这样高档的餐馆吃河豚,还是头一次。

然而,亚希子和妹妹似乎很习惯在这里吃饭,她们喝着鱼鳍酒,一边说着吃河豚肝脏和卵巢可要中毒的,一边满不在乎地吃着。

吃过饭后,打算去银座酒吧喝一杯。从筑地到银座不过走十分钟的路,却叫了两辆出租。

在银座的酒吧,老板娘也特地跟亚希子和她的母亲打招呼,看样子,她们也不是头一次来。

“这是我的女婿。”亚希子的父亲做了介绍。

老板娘夸张地露出吃惊的神情,恭维道:

“啊呀,真是一位美男子啊。这样的男人出现在银座的话,女孩子们可不会放过的呀。”

看来院长以前很爱玩,不过最近带着家人来酒吧,说明已经收山了。

这个姑且不说,带着家人去高级餐馆,以及坐一坐就要一两万的高级酒吧,院长不知是怎么想的,而且兴高采烈地跟着来的亚希子姐妹的心情,三郎也理解不了。

一个人两万的话,在这一家就花费了十万元。

有这笔钱的话,三郎可以给妈妈买手袋,给妹妹买她一直渴望的意大利皮鞋,如果用来买赛马券的话……

老毛病又犯了,老想这些没用的,或许这就是穷人家长大的孩子的不大气。

反正也不是自己花钱,悠然地喝酒就是了,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到价格。

而且,看着院长早早以压岁钱的名义给女招待们发小费,三郎觉得很浪费。尤其一想到,院长大手笔的消费,是以牺牲穷人患者赚来的钱,就更加气愤了。

“现在,大家一起去六本木的迪斯科舞厅吧。怎么样,三郎君?”

院长越是兴致高,三郎越是消沉。

“我不会跳,就不去了。”

“没什么难的,随便动一动胳膊腿就行了。跳舞很锻炼身体的。虽说是迪斯科,但很多上岁数的人也去,很高级的地方。”

“今天感觉有点累……”

刚才开始,小岩的母亲就一再闪现在三郎的脑海里。母亲也许正坐在那个狭小房间里的暖桌旁做针线活,自己却在这样奢华热闹的地方享受。

“老公,好不容易来一次,去吧。”

亚希子尽管怀孕了,好像也打算去跳迪斯科。

“你怀孕了,还是不去比较好吧?”

“哎哟,孕妇才应该适当锻炼呢。”

“那你去吧,我先回去了。”

亚希子露出不高兴的表情,三郎也不理睬,一个人回去了。

和大家分手后,三郎回到家时已经十一点了。

从公寓的窗户望见的六本木和赤坂方向的天空是红通通的。酒吧和迪斯科舞厅的夜晚才刚刚开始。三郎眺望着那霓虹灯染红的天空,发出了轻轻的叹息。

亚希子他们真的去了迪斯科舞厅吗?对于喝酒玩乐,亚希子的叔叔和母亲似乎也不反感。

和家人或亲近的人一起游乐,在第三者看来,无疑是很让人羡慕的。

可是,一想象亚希子的父母跳舞的样子,三郎就会想起母亲。和亚希子的父母比起来,母亲的生活太单调了。虽说好容易让儿子入赘有钱人家,可是到现在为止,她一点光也没有沾到。不但如此,还要忍受儿子不在身边的孤独。

当然了,即便带母亲去银座或高级餐馆,她也不一定会高兴的。三郎给她钱,也会立刻供在佛龛上,说:“他爸,这是三郎赚来的钱。”母亲就是有了钱,也不知道去享受。如果说这就是穷人家长大的悲哀,也没办法,但从小养成的勤俭持家的习惯已经改不了了。

反正,我是不可能像他们那样花钱如流水地纵情享受的。无论去多么豪华的地方,都感觉不自在。总是觉得去了不属于自己的地方似的,忐忑不安。

独自一人仰望夜空,三郎突然怀念起了岛上。来东京之前厌倦的岛上生活,现在回想起来,却是那么亲切。

不但气候好,岛上的人都很悠闲自在,毫不做作。还是在岛上自在地生活比较好,既不用装腔作势,也不用勉为其难。三郎这么想着,朝饭厅的电话走去。

他想听听久违的高冈的声音。结婚旅行回来后,送给他一个鳄鱼皮的钱包,他来过信表示感谢。之后,三郎一直想回信,却拖到现在。虽然可以打电话,但又顾忌会被医院里的职工和亚希子听见,总是没有合适的机会。

不过,现在是一个人,可以放心通话。也许他已经睡下了吧,打一个试试看。三郎看着电话本,拨通了电话。

从去年开始,就可以直拨岛上的电话,所以马上就通了。

“喂喂……”

高冈马上就听出来了。

“哟,是不是相川?”

听到对方叫自己的旧姓相川,三郎心头一热。

“怎么想起打电话了?”

“也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听听你的声音。你好吗?”

“还是那样。你呢?”

“还凑合吧……”

“从家打来的?”

“是……”

“那么是和太太在一起了?真让人羡慕啊。和那样的美人一起生活。”

“她不在家里,出去了。”

“这么晚出去,不会是去见情人了吧?”

“不是那么回事。诊所怎么样?”

“对了,那个叫山中的庸医辞职了。半个月前,做盲肠手术的时候,他把低比重的麻醉药当成高比重的麻醉药用了,导致患者死亡。因此掀起了反对他的运动,最终被赶走了。”

“死的人是谁?”

“本町的金田运输店的儿子。老头气得说要告他。那个庸医后来不敢来诊所了。”

“那,诊所怎么办呢?”

“现在是护士长和护士在看病。她们都说,要是相川先生在就好了。”

“村木所长会回来吗?”

“右手不大好使,大手术好像做不了,但内科还是可以出诊的。”

“很想你啊。”

“来岛上玩玩吧?”

“很想去啊……”

“你也很担心明子吧?她好像察觉了你的事。”

“真的?”

“前几天,她来我家,哭着对我说,你对她很冷淡,一定是有了喜欢的人。我当然什么也没告诉她。”

也许是分了手的缘故,三郎现在想起了明子的种种好处。虽说是乡下姑娘,但也正因为这样,才有着一往情深的纯真。对三郎来说,娶她做妻子的话,肯定会生活得很平静。

“我看你还是把结婚的事告诉她比较好吧。要不,我告诉她也行。”

“先不要告诉……”

这时,三郎听到大门那边有声音,是亚希子回来了。

“拜拜,以后再打给你。”

三郎的声音立刻变得紧张起来,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