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沿着东名高速公路 [1] 向东奔驰。看情形已经穿过横滨的山间进入川崎了,从这里可以俯瞰到山坳中的密集房屋。今天虽然是星期天,但离天黑尚早,往东京方向去的上行线并不十分拥挤。
穿行在箱根到横滨的山间时,真弓是那么欢快,可随着接近东京,她反而变得寡言少语了。
“啊?‘爸爸’,您真要径直返回柿木坂?”
向窗外眺望的真弓好像想起了什么,恢复常态说。
“出门时,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佑太郎的住宅在柿木坂。
“这么说,待会儿就把真弓一个人撂下喽?”
“因为有事情,没办法。”
“真无聊!”
“从昨天到现在我们俩一直在一起,多少也得忍耐一下。”
昨天,星期六的下午,院长佑太郎同真弓到箱根的大涌谷住了一宿。当然是避着律子夫人秘密去的,名目是出席S制药厂的高尔夫球招待会。
当然,在箱根仙石原召开高尔夫球大会是个事实,在这点上没有疏漏。可是,开会时间是十点,如果清晨出发,本来就没有必要头一天晚上到箱根去住一宿。实际上,制药厂方面也考虑到这一点,才定为十点的。参加大会的私人医院院长几乎都是当天清晨出发。
佑太郎好久没到深山逛逛了,加上一直存有抱着年轻的真弓泡温泉的念头,这才找来了S制药厂的推销员,求他在律子夫人面前演场戏。不用说,这位推销员不会拒绝这种事的。
“明天开会的时间很早,今晚无论如何也得请院长到箱根住一宿。”推销员十分抱歉地向律子夫人说。
“真遗憾,我好久没去仙石原了。”在高尔夫球方面与佑太郎水平相差无几的律子夫人惋惜地看了看晴空。
“新年过后不久还要举行一次,届时请夫人务必光临。”
“平山先生也参加吗?”
“是的,预计先生也出场。”
平山是外科医生,他在柿木坂附近的都立大学旁开了家私人医院,同佑太郎是同一大学同期毕业生。开了医院以后两家更加亲近,家属之间往来也更加频繁。佑太郎和推销员害怕从他这里露出破绽,便在头一天晚上强行约他到箱根去住。不过,因为平山先生没有情人,没有头一天去箱根的理由,所以佑太郎说好甘愿为平山负担旅馆费。当院长的想搞风流事自然得多花些钱。
“真无聊。”律子夫人叹了一口气,立刻像想起了什么说,“是不是我也去一趟?”
“算啦算啦!”佑太郎慌忙举手制止,“明天你不是要为三树子相对象吗?”
“可那是下午五点钟啊。会议不是从七点或八点开始吗?”
佑太郎几乎要哭出来,急忙向推销员求救。
“是从八点开始。之后在旅馆里招待简单的午饭,散会大约在下午三点。”
“这么说来,可以不参加午间用餐喽。”
“不过,您好不容易来参加会议,哪有不参加座谈会的道理呢?”
“再说,打完球就走也太不近人情了。”佑太郎拼命辩解。
“你倒好,玩个够!回来能赶上相亲吗?”
“我两点前从那儿出发。若是时间晚了我就直接去相亲的饭店,准没问题。”
“若是我也去的话,事情不是同样吗?”
“可是,你得帮助三树子着装打扮,自己也得打扮打扮。女儿相亲之日,哪有父母二人都去打高尔夫球的,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少说废话,你可不要回来晚了。否则,可对不起亲友们。”
既然去不成了,律子夫人便把怨气撒到丈夫身上。
“你一喝起啤酒来,屁股就沉得很。”
“这件事,有我在场,您就放心好啦。”
“我怎么觉得你们两人串通一气,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哪里,哪里,您不要开玩笑啦。”
“因为他这人半点也疏忽不得。”
“哪能……”
被夫人瞪视,佑太郎的目光赶紧避开。
“我说,今天你真有事?”
真弓似乎还不甘心,问道。
“正因为有事,所以才没参加座谈会,急忙往家赶。”
“真没意思。”
“从昨晚到现在不是一直待在一起的吗?”
因为坐在出租车里,所以两个人都毫无顾忌地饶舌。
“少说废话!你从清晨起就去打高尔夫球,把我甩下不管,不是吗?”'“因为是比赛,有什么办法?”
如在湖尻住旅馆,很可能被熟人碰见,所以昨晚在大涌谷开了房间。这期间倒也平安。天亮后佑太郎带着高尔夫球具一个人朝仙石原去了。如果可能,佑太郎倒是很想把这个年轻、身材匀称、美貌的真弓也带去,但是,这位饱经世故的佑太郎毕竟没有那么大的勇气。那天真弓一直独自闷在旅馆里,一直到高尔夫球赛终局的下午一点钟。
她可是个惹眼的人。当她在旅馆周围独自溜达闲逛时,一位三十多岁的据说是从名古屋来的小伙子邀她去兜风,于是,真弓便跟这男人从强罗到汤本玩了个够。这事暂且不提,真弓对于佑太郎决不带她到显眼的地方去这件事耿耿于怀,总觉自尊心被伤害了。
“星期日的晚间,能有什么事?”
不甘一人寂寞度过夜晚的真弓,此时已后悔,早知如此,不如今晚同别人幽会了。
“这件事,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
“真实情况是‘惧内’,对吧?”
“不对,事实是今晚我女儿要相亲。”
佑太郎认为实话实说了比被怀疑要好得多。
“三树子小姐的?”
“你这家伙连名字都知道?”
“还不是‘爸爸’您说过的?和我同龄。”仿佛冷水浇了头,佑太郎回头看了一眼真弓。
“这种事您也得出面?”
“当父亲的有什么办法呢?”
“唔——”真弓叉起双臂,向前凝视,突然说,“是不是我也该结婚啦?”
“算啦,算啦,说些什么话?”
“怎么?我也到该结婚的年龄了嘛!”
“倒也是。”
佑太郎压低嗓音说。
从昨天到今天真不走运,高尔夫球赛得了个倒数第三名,律子和真弓两边又都有怨言。照这样下去昨夜的事也保不住要暴露,佑太郎的心情沉重起来了。
“哪怕一次也好,我多想相次亲啊!”
真弓一边说一边往窗外望去。暮色已笼罩着山岗下的小镇了。
佑太郎后悔自己不该说出相亲的事。尽管处境不同,可忽视了真弓和女儿同龄,太轻率了。昨天夜里还在床上欣赏真弓那充满青春活力的身子,而今佑太郎又从那玩乐中清醒过来,心情更沉重了。
“过两天,我给你买点什么礼物吧。”为了使沉默了的真弓振作起来,佑太郎说,“你打算要点什么?”
“倒不如谈谈上次的事,还是不行吗?”
“上次的事?”
“上次我不是对你说过?酒店的事。”
“啊,那件事,我不也说过再等上两三年吗?”
“小气鬼!你还是要先建医院。”
“这不是明摆着的!”
“那么,我还是找位富裕的靠山吧。”
“喂,少开玩笑!”
佑太郎朝真弓的大腿上捅了一下,真弓装作不知仍向前看。
“总之,再稍候一时吧!”
汽车驶过濑田高速公路出入口,佑太郎扫了一眼手表,三点五十分,如果直接开向相亲的饭店,时间绰绰有余。
“今天,你要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佑太郎对真弓说完,向前探身对司机说,“先去惠比寿,然后开到P饭店。”
“在P饭店相亲?”
“只在那里等候会面。”
“P饭店不就是前几天花城纯子病倒的地方吗?她怎样啦,还在您的医院里吧?”
“那病已经没有问题了,这回又要做切痔手术。”
“她还有那种病?”
“可不许你对外人说。上一次我院的一个年轻医师不慎说走了嘴,惹下了好大麻烦。”
“我当然不说,关于您的事对谁也不说。”
“应当如此。”
“痔疮,讨厌的病!谁做手术?”
“还是直江大夫。”
“啊,就是那个狂四郎大夫。这么说她要把病前前后后一次全治完喽!”真弓哈哈大笑。听着她的笑声,佑太郎才安下心来,靠在座位后背上。
真弓回到家里,先拉开窗帘,再向澡盆里注水。尽管她说一个人太无聊,但今天清晨起得太早,又围绕箱根玩了一圈,确实感到有些累了。脱掉衣服后甚至懒得去吃饭,何况还需要自己去做。
于是,她向饭馆要了寿司,让他们给送到家来。
她穿着一件衬裙躺在沙发上,观看电视里的保龄球比赛。吃完饭时,天已经黑了。从八楼往下俯瞰到的夜景,总是相同的耀眼的霓虹灯。望着它的亮光,真弓萌发了出去走走的念头。她每夜惯于生活在霓虹灯街上,一到夜间,身上就有一股用不完的劲儿。尽管有点疲劳,但二十三岁的年轻人只要躺上一小时,立刻就能恢复。
上哪儿去好呢?
她坐在镜前思索起来。今天是星期日,不光银座,就连新宿一带的像样的酒馆也都停业。再说,一个人去也太无聊。
真弓弄清星期日佑太郎不能来时,总是事先同店里的客人约会。当然,真弓的约会只是一同玩玩保龄球,或别人带她去兜兜风,吃顿饭,她是不会轻易许身于人的。自从接受佑太郎的生活资助以来,她更是洁身自好了。与其说是爱佑太郎,倒不如说是尚未觅到喜欢的人。
真弓在星期日和节假日跟别的男性多次约会并不意味着产生了爱情。一个人孤独地待在公寓的四面墙里太寂寞。去酒馆上班之日可以分散精力,下班后可同熟客去逛六本木、赤坂,有时喝两杯,醉醺醺地回家,倒头便睡。然而,在停业之日,就没办法了。
平时,一到周末就有一些男人前来邀她星期日出游,人数多时,可以选择其中投脾气的熟客,这样既可消除周日的寂寞,又可兼顾生意场。
尽管如此,今天的失策是没约上一个人。因为当时觉得既然去了箱根,回来时肯定很晚,即使佑太郎最终要回家去,估计两人也可待到晚上十点钟。
早知道这么早回来,就不如同谁约定一下好啦。想找一个男的玩乐对手,真是要多少有多少。不过,现在才去物色,怕是同哪个客人也联系不上。
“女儿的相亲,算个屁事!”
真弓面对镜子愤愤地说。她头脑中在想象着相亲时的情景:装成端庄典雅、大家闺秀的三树子,轻微歇斯底里的律子夫人,装模作样的佑太郎。另外三个人与他们一样,一个一本正经的青年和他的双亲坐在饭店餐厅里,六个人面对着面……
“他这是愚弄我!”
突然,真弓向上梳理了一下头发,这股冲劲儿把耳旁粘着的假发也弄掉了。
“算个屁,同我一样年纪。”
真弓此时萌发出一个恶作剧的念头。
给直江大夫打个电话?
从表面上看,极像突然迸发出来的想法,其实,细细琢磨一下,很早以前,即在让直江大夫为她医治脚脖扭伤时起,真弓就对他有意思了。
这个大夫又是单身……
她向东方医院打电话问明了直江公寓的电话号码。护士连她的名字也没问便轻易地告诉了她。
他一定要大吃一惊!手拨号码盘时,真弓自己也觉得太厚颜无耻了。当她再一次想到十二点多才能就寝,而这期间只能一人度过时,便产生了勇气。
真弓拨动号码盘时有点紧张。
电话铃响了三遍才有人接。
“喂,喂!”
浑厚的低音。
“您是直江医师吗?”
“是的。”
“我是植草。”说完又补充说,“我叫植草真弓。”
“植草真弓?”
“上次我扭伤了脚,九月初曾让您治过一次。”
“治脚……”
从众多患者中,让他把只治疗过一次的患者回想起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就是那次同院长一起去的,您想起来了吗?”
“啊!”
“突然给您打电话,很对不起。现在您有空吗?”
“有空?”
“我想见您一面。”以前她主动找男人,全是为了收款。今天她感到了一种新鲜味道,“是这么回事,前些日子治好了的脚又有点疼。”真弓只好撒谎。
“若是那样,请到医院来吧!”
“可是,医院里有‘爸爸’在,不,有院长在,这很不方便。能不能请您到附近的咖啡馆会上一面?”
“不过,在那种地方也……”
真弓想象到直江的困惑表情,不由得笑了。
“倘若可以的话,我准备去您府上,现在可不可以?”
“……”
“您家里现在有客人吗?”
“是啊。”
“那么,明天怎样呢,您每天几点钟到家?”
“大约六点。”
“那么,就那时候。”
短暂的沉默。
“可以吗?”
“那好吧。”
“那就一定,拜托啦。”
放下听筒,真弓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从腋下到前胸已是汗淋淋的了。真弓觉得自己干了一桩大胆勾当,她解开衬裙肩带擦了擦汗。
这时,门铃响了两下。她朝门边走去,从锁孔向外看了看,佑太郎正站在那里。
“怎么啦,‘爸爸’!”真弓慌慌张张开了锁,她正在犹豫是否出去一趟,身上仍未换下衣服。佑太郎仍和两小时前分别时一样,穿着深蓝色套装西服,眼神却比刚才严峻。
“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
佑太郎坐到沙发上,满脸怨气,顺手从茶几上的烟盒中抽出一支烟卷点上了火。
“您不是相亲去了吗?”
“可那个三树子不见了。”
“不见了?能到哪儿去呢?”
“谁知道。”
“那么,相亲呢?”真弓突然想笑,但看到佑太郎那阴森森的表情,便强行收敛了笑意,“可她对今天相亲的事也是知道的呀。”
“当然知道。”
“她原来不在家里?”
“白天好像一直在家。到了下午突然说到涩谷去买点东西,走出家门后一直到五点也不回来。”
“是不是去看电影、观戏剧什么的忘了这事?”
“出门前,已经嘱咐她要在三点之前回来,岂有忘掉之理!”
“那可怪了。”
“真是个让人操透心的东西!”
也许因为盛怒难于抑制,佑太郎拿着烟卷的手在微微颤抖。
“那对方的人呢?”
“向人家说了多少好话、赔了多少不是,这下面子全砸了。”
一想到没有主角的相亲场面与向人家低三下四说尽好话的佑太郎的窘态,真弓就觉得可笑至极。
“亏她干得出来!”
“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太任性了。”
佑太郎怒火中烧,颠了颠屁股,把刚抽到一半的烟卷掐灭在烟灰缸里。
“她是不是压根儿就不同意这次相亲?”
“若是不愿意就说不愿意,我也不强迫她。因为她说愿意,我才特意赶回来的。”
佑太郎对于高尔夫球赛后,没能参加座谈会早早回家的事难以释怀。
“是不是您太太强行决定的?”
“不管是否被强迫,一旦同人家约定相亲,就得按时到场,这才算讲礼貌。如果不愿意,可在以后拒绝嘛。”
“话是这么说,若是让父母吵烦了,那就控制不住感情喽。像我倒想回绝一下试试,可从未碰上这相亲的事,从哪儿回绝起哟!”
佑太郎被真弓讥讽了几句,沉默不语了。
“那么,‘爸爸’为什么到这里来了呢?”
“回家还不是光惹气。”
“嗬,为了消除怒气,才跑我这解闷来啦。”
“还有,看看你是否规规矩矩地待着。”
“我可没跟别的男人调情啊。”
真弓由于刚才给直江打了电话,心里有愧,说话特别温顺。
“反正这年代的年轻女人都靠不住。”
“我和府上的小姐可截然不同。”
真弓起身去烧水了。她一边烧水一边感到从未有过的痛快。狠狠地为难他一下才好,真弓还想说两句幸灾乐祸的话。
“府上的小姐不至于逃出家门吧?”
“她只穿着平时的衣服出门,不会出走。”
“会不会自杀呢?”
“你说什么?”佑太郎鼓出他的小眼睛说,“别讲这种丧气话。”
“可是女人一想不通,什么蠢事都干得出来呀!”
“你也想威胁我?”
“我为你担心啊!”
“少扯淡。”
佑太郎表面说着气话,可心里仍是放心不下。他站起来,走到门旁的电话机前,给家里打了电话。
“喂,喂!是我,三树子回来了没有?”
真弓一边偷听电话一边缩脖子。
“什么……还没……”
佑太郎沙哑的嗓音烦躁起来了。
“浑蛋透啦!总之,都是你这个窝囊废造成的。”
看来是向妻子发泄着怨气。
“是啊……当然啦!”
这时,佑太郎突然压低了声音说:
“嗯,一会儿……我正在一个朋友家……是啊……马上回去。”
好像是被律子夫人诘问了去处,声音忽然老实起来了。
“明白了,明白。”
说了两遍,佑太郎撂下了电话。
“还没回家呀?”
“向所有的朋友家打了电话,都说没来。”
“那可怪啦!”
“亲戚家也没去。”
“到底还是……”
“怎么?”
“但愿她还活着。”
真弓做出深思状,长叹了一口气,端上茶来。
“总之,她若是回来,准会跟我联系。”
佑太郎掏出西服内兜里装着的传呼机。外出当中,因患者或来客急需佑太郎回医院时,便用此机呼他。到真弓这里来也是秘密,所以,也用上了这传呼机。一有传呼,佑太郎便往回打电话。
“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看到佑太郎十分消沉,真弓也觉得他有点可怜。
“那么,你就一直待在这里喽?”
真弓故意装作没有听见刚才的电话而问道。
“休息一会儿就走。有威士忌吗?”
“苏格兰威士忌已喝光,喝这个行不行?”真弓拿出国产威士忌来,“要掺水吗?”
“最好用冰块。”
“喝那么高度的不要紧吗?”
“没关系!”
佑太郎有点破罐子破摔了。
只因为女儿逃避相亲便兴师动众地张罗,真弓心中感到不快。
“为这一点小事就闹得全家不宁,您认为值得吗?”
“我并没有什么不宁之处。”
“可您情绪反常、六神无主啊!”
佑太郎喝了一口威士忌。
“她是不是已经有了情投意合的男朋友?”
“绝对没有。”
“这种事,您怎么会知道?”
“我妻子说过。”
“母亲也不会都知道。像我妈妈,我的事她就一点也不知道。”
“你妈妈常到这里来吧?”
“即使来,也是我一个人在家。像我跟您的关系她做梦也想不到。”
“那是因为你们不住在一起的缘故。”
“那么,以后就请她来这里住。”
“算啦,算啦,别乱来。”
“我妈妈若是看见了您,准会吓昏过去。”
“怎么会那样?”
“因为她血压高。”
“你妈妈是住在立川吧?”
“是啊。”
“她干什么啊?”
“什么也没干。”
“你也给她寄些零花钱吗?”
“寄点。”
佑太郎一杯接一杯地喝起威士忌,平时喝一杯他就会满脸通红,可今夜一点醉意也没有。
“听我说,府上小姐是不是另有意中人啦?”
“若是有,她会向她母亲说的。”
“你敢打包票?”
真弓朝佑太郎顽皮地笑了笑。
与此同时,直江的房里来了一位客人。客人就是佑太郎的大女儿三树子。她正在直江卧室里,面对暖炉坐着。
“那么,今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直江喝完了杯里的冷酒,向三树子望去。三树子两手扶在膝盖上眼向下看。
“你不回家,家里人一定很担心,现在也许在到处寻找呢。”
三树子微微点头,歪着的脖子上仍留有幼稚的痕迹。
“你总算达到了逃避相亲的目的。你父母也会从这次教训中重新考虑的,是不是今天该回家去啦?”
“不过,我若是回家了,下次还会重演。”
“看样子你对结婚本身并不反感。”
“是的。”
“这次相亲的对象是个什么样的人?”
“从K大医学院毕业的二十八岁医生。”
“那不是挺好的吗?你父亲是位医生,你再嫁给一位医生真是再好不过了。”
“这就是我所反对的。父母把我嫁给医生,是让那医生继承这所医院。”
“开医院的当然要这么考虑。”
“可是,我不愿当父母的牺牲品。”
三树子咬着下唇,露出了皓齿。
“嫁给医生为什么就会成为牺牲品呢?”
“因为爸爸妈妈并不尊重我的情感,他们只注重医院。相亲的对象也固定是医生或是未来的医生。而且,向对方说若是同我结婚了就让他继承医院或是在取得学位以前支付研究费,还用一些别的条件作为诱饵,我觉得接受这些条件的结婚对象,不能算是一个好男子。”
“不,不能一概而论。”
“我不愿意靠嫁妆多少、附带医院等条件嫁给别人。”
“其实,你不必把问题想得那么复杂嘛。因为你父亲不打算把耗尽心血积累起来的家业白白交给外人。像那种医院现在要新建的话也需要五六亿资金呢。但要卖给别人,能卖上半价也就很不错了。医院只能用作医院,不能用于其他途径,特别是医疗器械、设备等物,卖给别人一文不值。你父亲怎么能忍心让亲手创办起来的如同自己儿子的医院遭遇那种不幸?”
“那我怎么办?”
“前来相亲的男人不一定都是那种利欲熏心、觑准你这位大医院的小姐而来的。其中,也不乏优秀之士,由于家贫而无法在医学部继续搞科研,也许在结婚之后真正地爱上了你的人。如果你们不相亲见面,那就无法弄清他是哪种人。”
“迄今为止,我经过了几次相亲,没有发现一个像你说的那种人。”
“但是,这回也许就是那样的人。你父母为你物色的人我想不会太差。”
三树子默然。她死盯着酒杯,态度坚决,看不出已被说服了。
直江把余酒一饮而尽,重新从一升瓶中直接往杯里倒了半杯。
“我向你说教似的谈了这么多,固然很可笑,但是因为你突然闯进来,我只好如此。”
“我来这里是不是给您添了麻烦?”
“麻烦倒谈不上,老实说,只是吓了一跳。”
“对不起!”
“虽然你到我这里来了,可我并没有好办法。”
两人暂时沉默了,远方街上的噪音像潮涌一样传来。
“我再给你倒杯咖啡吧?”
“不,已经够了。”
三树子抬起头来看直江。直江穿着蓝地大岛花纹的和服,盘腿正坐,抱着双臂。他腰板直挺挺的,苍白的脸上生着一些短胡楂。
三树子一边偷看直江一边把脸向右边移去。一间房宽的书架上满满地排列着各种书籍。
“你是不是已有自己的心上人了?”
一瞬间,三树子像被弹簧弹起了似的猛抬起头,天真的小窄脸上现出狼狈的神色。
“如果有就毫不含混地向父母表明。别这么装作没有,又答应相亲,到时候又逃避,这对男方很不礼貌。”
“可我……”
“就结婚而言,跟谁结都没多大差别,但若躲不开这麻烦事,还不如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找麻烦……”
“结婚就意味着一对男女必须长期住在一起,对吧?”
三树子对他的一言一词都想领会似的,认真看着直江。
“不,我没有权利对结婚一事说三道四。”
“您为什么不结婚呢?”
“这是我的兴趣。”
“兴趣?”
“对,就像饭不如酒香一样,个人爱好。”
直江又倒上一杯酒,一气喝下,细而尖的喉结向上浮起又向下落去。
“前天你让我好一顿等!”
“好一顿等?”
“芭蕾的彩排。”
“啊,那天突然来了客人。”
“是个女的吧?”
“……”
“我给您打了电话,一个女的接的。”
三树子说完,自己对这个大胆的谎言也感到脸红。“请原谅!”
“没什么。”
直江静静地站起来,整理一下和服的前襟,然后,坐到三树子的旁边。
“把脸转向这边!”
“啊!”
转过脸来的一刹那,直江的长胳膊搂住了三树子的上身。
“啊……”
直江把搂在胳膊里左右躲闪的脸庞向上抵住,把自己散发着酒气的嘴唇向三树子娇小的嘴唇上压去。三树子紧闭着的眼角微微抽搐着,雪白的脸蛋被直江吸瘪了。好像等待她认输一样,直江长时间地保持着同一姿势。
开始时那种强烈抵抗渐渐地弱下来,不一会儿,三树子的身体变得异常绵软温柔了。直江好像等待着这一时刻一样,继续亲吻之后,缓缓地将三树子瘦小轻盈的身体抱到了床上。
[1] 指东京至名古屋的高速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