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蛾之爱(1 / 1)

燕子或打着旋,俯冲入谷仓,或从头顶筑在椽上的窠里向着门口飞扑而去,滑入亮紫色的暮色之中,低低的落日映衬着它们流线型屈曲的翅膀,闪闪发光。它们好似小型歼击机,任何不速之客都会使它们勃然大怒。疾如子弹的飞行,正是它们愤怒之情的表达。每天傍晚,卢萨都会进谷仓挤奶,每天傍晚,燕子也都会以此种方式回应她。就像有的人那样,她心想——见识虽短,野心却大。落日会将白天收获的所有一笔勾销,每天此刻,世界就开始重新聚集投入下一轮战斗的力量。

她一边挤奶,一边瞅着谷仓里的燕子循着椭圆形的轨道一圈又一圈地往外飞至波平如镜的池塘上方,思绪也渐行渐远、恍恍惚惚起来。池塘水面上浮着一些落叶,在夕阳余晖下被镀上了一层金色。她突然跳起来,把奶牛吓了一跳。小里奇正站在门口,高高的个子竟已超过六英尺不少。

“嗨,里奇,还好吗?”

他慢腾腾地朝拴牛栏走来,她就坐在那儿的凳子上,挤着奶牛的乳头。牛圈就设在谷仓的地窖里,顶棚很低。小里奇的脑袋几乎顶到了椽子。

“还挺好的。”

“那就好。你家里人怎么样?”

里奇清了清嗓子。“也不错。爸爸叫我过来告诉你,礼拜六不种烟草了。我想他指的应该就是明天。”

“不种了?”她仰头看着他,“为什么不种?地全都干了。今天下午,我去谷底的烟草田里走了走,情况还不算太糟。其实,我在那儿就给他打过电话,想说明天应该没问题,可没人在家。我觉得雨是真停了。”

里奇的神情像是在说,去县里任何地方都行,就是别让他来这谷仓里和卢萨说话。他们家人都这样。“嗯,赫布姨父说小牛犊子让他忙不过来了。爸爸说你反正对种烟草也不怎么上心,他们就是这么说的。”

“哦,明白了。我应该去谷底,为自己的自以为是向他们道歉,跪求他们来帮我种烟草。”她明白自己被惩罚了:种烟草本是他们的主意,现在反被用来和她杠上了。卢萨将气得有些发抖的双手搁在膝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突如其来的怒火使奶牛受了惊,眼下已挤不出奶了。现在她也没辙,只能听之任之。奶牛让她学会耐心。

里奇穿着牛仔外套,耸了耸肩,这是十几岁男孩才有的动作,以使自己与这业已成熟的体格相称。她不该将自己的想法说给这孩子听,她这才意识到这一点。他肯定会以为她这人就这么歇斯底里。怒发冲冠,科尔过去常这么说她。男孩略显紧张地注视着卢萨,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来点上。想了想,他又将烟盒向她递了过去,但她摇了摇头。

“不了,谢谢,我不抽烟。依我看,在这个县里不抽烟的人,还真不太像话。”

他捋了捋浓密的黑发。“我倒不觉得爸爸他们想让你跪求什么。”

“对。”她说,“我为刚才的气急败坏道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就算你是那个意思也没关系,因为爸爸也没能从杰基·多达德那儿弄到农具。眼下估计整个县里都没有可供出借的农具,我是这么觉得的。”

“哦,好吧,就这么着吧。反正麻烦大了。”

她又转身去捏奶牛的乳房,轻轻地抚着捏着,使之易于挤出奶水。谷仓里一片静谧,唯有牛奶的细流有节奏地敲击金属桶的声音,以及从饱浸雨水的托梁上坠落的水滴形成的切分节奏音。屋顶渗漏的地方,其下的托梁都湿透了。每一次的滴水声都在提醒卢萨,还没筹到修屋顶的钱,现在也没法靠烟草挣钱了。

“漏了。”里奇边说,边抬头看去。

“修一下得花三千美元吧,我觉得。说不定还得更多,毕竟雨水都渗到烂掉的屋梁里了。”

“饲草都会淋坏的。”

“哦,那倒不用担心。今年夏天,我应该也没法收割饲草,所以谷仓里不会有饲草。打捆机坏了,拖拉机应该会被收回。我在想今年索性就让奶牛喝雪水算了。”

小里奇盯着她。他只有十七岁,块头已经很大了,可模样五官还是个孩子。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对这孩子撒气,说些讽刺的话?他只是个信使。她这是在拿信使开刀。

“那个,”他说,“我很难过,科尔舅舅那事。”

“谢谢你。我也很难过。”她缓缓地吁了一口气,“现在连一个月都没到。就二十七天。却好像过了二十七年。”

他换了下姿势,靠在了支撑谷仓上层楼板的巨大的老栗木柱子上。楼上是挂烟草的地方。谷仓上层很开阔,像是大教堂。但楼下辟给动物的居所,却让人觉得舒服,谷物、粪便和牛奶混合成了一股甜蜜的气息。

“我和科尔舅舅以前常常去钓鱼。他没告诉过你吗?我们会一起翘课,去西布伦山上钓鳟鱼。嘿,山上真是漂亮。树木都好大,根本看不到树顶。”

“你们俩一起翘课?”卢萨琢磨着这句话,“你上一二年级的时候,科尔还在读高中。我还真没想到这一点。他是你的朋友。就像个大哥哥。”

“对。”里奇朝下四处看着,想找地方弹烟灰,“他总是告诉我很多事情。怎么和女孩子说话之类的。”

卢萨举起手掌根捂住眼睛,转过身,没料到自己竟会忍不住当着里奇的面哭鼻子。“对。这种事,他很懂。”

奶牛哞哞叫唤起来,在回荡着滴水声的静谧中提出了小小的抗议。隔壁厩栏里的小牛犊听到母亲的叫唤,立刻发出号哭的声音,就好像刚意识到竟然有人抢它的奶水。

“在挤奶,是吧?”里奇说。

“对。”

“看上去你挺在行的。”

“科尔教的我,他说我有天分。在行的尽是些蠢事,对吧?”

“也不算。动物嘛,你知道的。它们啥都明白。你骗不了它们,不像人。”

隔壁的小牛犊仍在高声叫唤,她柔声哼唱着,让它平静下来:“嘘——你妈妈马上就来了。”小牛犊静了下来,卢萨便又转身去挤奶。干这活能让人心里舒坦。有时候,她觉得自己也拥有了泽西奶牛的精神状态——又是一天快要过去了,而她仍然置身于这座谷仓内,静默,卑微,波澜不惊。卢萨真的喜欢它们的陪伴。她还曾想给母牛起名字,可后来,科尔说要把它的小牛犊子给吃掉。

“赫布姨父也侍弄奶牛,在他的,应该说是奶牛场吗?他和那些奶牛就像油和水,他是这么说的。他全都用机器挤奶。把奶牛钩在奶箱上,将它们吸得精光。”

“唉,可怜的奶牛。”

“我觉得它们不会介意的。只不过是些奶牛嘛。”

“没错。”

“你每天挤几次奶,两遭儿?”

两遭儿,他们都这么说。一遭儿,两遭儿。她想知道,这是否是古英语在这与世隔绝的山区的遗存。“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每天就挤一次奶。就算这样,挤出的奶对我来说还是太多。就在你刚刚进门之前,我还打定主意这是最后一次挤奶。”

“是吗?”

“对。明天我会把这姑娘和她的小牛犊子放出去吃草,这样所有的奶汁便都会进入它本该进入的那副肠胃。我的肠胃可不需要那么多牛奶。”

“你是不是不爱喝牛奶?”

“不爱。我之前挤奶是为了科尔,因为他很喜欢吃新鲜的奶制品。我喜欢做酸奶,laban zabadi [1] ——我会怀念那段时光的。不过我已经冷冻了足够的黄油和奶酪,可以撑过整个冬天。而新鲜牛奶,我还真不需要。你家要吗?”

“不需要。赫布姨父每天都会给我们一加仑。我们家喝奶,但主要是我喝。”

“嗯,挺好的。我不像你,我不是喝牛奶长大的。”卢萨挤完奶了。她打开拴牛栏,松开系在奶牛脑袋上的套架,小心翼翼地让它往后退去。温柔的老泽西奶牛慢悠悠地走到关小牛犊子的厩栏旁,卢萨放它进去,使劲拍了下它宽阔的侧腹,算是再见。眼中又有眼泪涌上来了,她觉得实在难为情。

“嗯,妈妈说你是个……人物。”

“她认为我是个人物吗?不错。”卢萨掸了掸牛仔裤,把草屑从脏兮兮的白色工作衬衫下摆抖落,工作衬衫一直拖到了她的膝盖处。这是科尔的一件衬衫,她拿来套在一件曾经觉得很好看的锈色天鹅绒T恤外。

“不是,我的意思是,国籍。”

“我知道你是这意思。里奇,每个人都有国籍。”

“我没有。我就是美国人。”

“那就是你把邦联旗子插在卡车保险杠上的原因?因为邦联曾经想要灭掉美国政府,你知道。” [2]

“那我就是个美国南方人。你是什么?”

“问得好。我觉得应该是波兰-阿拉伯-美国人。”

“哈。你看上去不像。”

“不像吗?那你觉得我看上去像什么?”她站到灯光下,抱着胳膊,倚着拴牛栏的栏板。空气颇为潮湿,她的头发卷曲而蓬松,在刺眼的灯光下,使她的脸庞四周泛起了一圈草莓金色的光晕。小小的白色蛾子扑棱着翅膀,正绕着头顶的灯泡一个劲儿地打旋。里奇彬彬有礼地端详着她。

“你看上去像个白人。”他说。

“我妈妈的父母是巴勒斯坦人,我爸爸的父母是波兰犹太人。我是你家的一个异类,可就算这样,我还是不愿理会别人怎么说,依旧把自己晒黑。这就说明,里奇,不能只看一眼封面就认定一本书好不好。”

“我听妈妈和玛丽·埃德娜姨妈说起过,说你是另一种基督徒。”

“我能想象她们是怎么说的。”她抄起平头铲,要去打扫挤奶间的地面,但里奇从她手里拿过了铲子,撞到她的肩膀时,说了声对不起。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这些乡下孩子——粗鲁又礼貌,融合得妙不可言。他将粪便刨拢成一小堆,然后每次一铲,把粪便运到门外,倒在土堆上。

“是在说你坏话,卢萨舅妈。”他在黑暗中说了这句话,让她心头一震。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大声地叫出她的名字了。准确地说已经有二十八天了。这个家里没人这么称呼过她。里奇猫腰回到了明亮的挤奶间。“她们也就说过这么一次,说要是你和科尔舅舅有孩子,会怎么样。那时他还没……”

“他已经死了。那时候,在孩子这件事上,我们还可以有选择。”

“是的。我觉得她们是在琢磨教堂那块儿该怎么办。你知道的,这对科尔舅舅的孩子而言,应该挺为难。”

她将平常用来擦洗泽西奶牛乳房的软布和桶收拾在一起,把盖子盖在刚盛过奶水的不锈钢桶上。桶缘暖暖的。

“就算我们是信仰上的混合家庭,对我而言也没什么为难。”她说,“这么说吧,我们都不算虔诚。我爸爸恨他的父亲,在某种程度上算是背弃了自己的宗教。我也不是个好穆斯林,这一点是肯定的。如果我是,你就会见我这样”——她在谷仓地窖里慢慢地绕着圈走,寻找面东的方位——“转过身,每天跪下来祈祷五次。”

“你要对着鸡窝祈祷吗?”

“是面向麦加祈祷。”

“在哪儿,北卡罗来纳吗?”

她笑了。“在沙特阿拉伯。那里是先知穆罕默德的出生地,所以祈祷的时候应该朝着那个方向。还得先洗手。”

里奇乐了。“祈祷前还要洗手?”

“听着,你没见识过什么叫虔诚。酒和香烟是碰都不能碰的,女人要从头包到脚,只露出眼睛。”她以手遮面,然后透过指缝往外窥视,“要是男人看见了女人的脚,或者只是看到了她的体形,男人就会想入非非,明白了吗?那全都是女人的错。”

“啊,好严厉啊。我觉得玛丽·埃德娜姨妈也很严厉。你信仰这些吗?”

“我看上去像是会信仰这些的人吗?当然不信,我妈妈甚至从不戴面纱。外公外婆离开加沙的时候,就已经相当西化了。但我的几个堂姐妹还戴面纱。”

“真的?”

“真的。在美国,穆斯林只需要戴头巾、穿长雨衣。以前,在纽约,和妈妈那一支的亲戚一起去清真寺时,我就会穿成那样。”

他瞪大眼睛。“你去过纽约?”

她心想,不知纽约在他的心目中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那想象与现实情况的差异,应该就和她那些住在布朗克斯区的表亲对乡间谷仓的想象一样离谱吧。“去过无数次了。”她说,“我父母都是从那儿来的。每逢家庭节日,我们总得想方设法回去。我觉得妈妈和爸爸之间在宗教上达成的协议,就是干脆忽略那些罪过和惩罚,只要庆祝节日就好。简单讲,就是举办宴会。”卢萨微微一笑,想起了表亲家的几个兄弟,想起了他们的音乐,想起了大家在小院草坪上的椅子间肆无忌惮地跳舞,那是彼此恩爱、相互融入的节日。“我从小到大吃的可都是你能想到的最美味的东西。”

“哈。我还以为不信上帝的人大多都是在崇拜魔鬼之类的东西。”

“哇,里奇!”她轻轻笑了起来,坐回到挤奶凳上,“你难道不觉得在这两者之间还有很多种选择吗?”

他尴尬地耸了耸肩。“也许吧。”

她是想借这话把男孩打发走,让他转身回家。可然后呢?等着科尔去给家里人解释她的想法?她的身子因沉甸甸的孤独而倍感疼痛。没人会帮她做这种事了。她十指交叉,把双手夹在膝间,抬头看着他。“你是指谁不信上帝?犹太人信上帝。穆斯林信上帝。说实话,我所认识的大多数犹太人和所有穆斯林思考上帝的时间都比你们这儿的人要多。他们上教堂时绝对不会聊什么八卦。”

“可有各种各样的上帝,对不?和我们的上帝不同,就不是真上帝。”

“不,就是你们的上帝。都是同一个上帝。他的正式名称叫耶和华,三个教派都承认这一点。只是在哪个儿子继没继承家产方面有一些分歧。这样的故事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哈。”算是他的回答。

“你知不知道,世界上大多数人都不是基督徒,里奇?”

“真是这样吗?”他歪着嘴笑道,就像一个被棘手问题难倒了的学童。然后,他又点了根烟,以挽回面子,接着将眉毛扬起,做出一副询问的表情,确认这个问题是不是合适。

“当然,继续问吧。”

“你能说几句犹太语吗?”

“嗯,你是指意第绪语吧。或是波兰语。”

“对的。反正就是那种语言。”

“意第绪语和波兰语,我不太会说。我的bubeleh去世之前一直和我们一起生活——就是我奶奶——但她有点,怎么说,类似于被禁言了。在我们家,爸爸不让她说英语之外的其他语言。等等,我想想。”她在头脑中复习了一遍那个句子,就大声背了出来:“Kannst mir bloozin kalteh millich in toochis.”

“这是什么意思?”

“把冷牛奶倒我屁股上试试。”

他哈哈大笑。“你阿嬷还教你这个?”

“她是个暴脾气老太太。她丈夫和一个在夜总会的衣帽寄存处当服务生的女孩私奔了。你应该问我阿拉伯语,我妈妈教了我不少阿拉伯语。”

“好啊,说一句来听听?”

“Ru-uh shum hawa. 意思是‘吸风去吧。’换句话说,就是滚蛋。”

“Rooh shum hawa.”他跟着念了一遍,音调已变得杂乱无章,但卢萨被他的认真劲儿触动了。毕竟,他愿意站在这儿,跟她聊不相干的事情。

“对,差不多。”她说,“说得不错。”

里奇傻傻地笑了。“那么,”他说着,吐出一口烟,“你们也有自己的圣诞节吗?你们从哪儿得到礼物?”

“有自己的圣诞节,自己的复活节。没错。在节日里,礼物不重要,食物更重要。到了斋月,整整一个月我们都不能在白天吃东西,只有晚上可以。”

“没开玩笑吧?一整天不吃行吗?”

“应该行的。我们一般都不吃。我也就不吃早饭,尽量撑过一个月。但最棒的是,斋月结束时会举办盛大的宴会,把整个月没吃上的全都补回来。”

“就像感恩节?”

“比感恩节还棒。要整整持续三天。更别提还有剩下的食物。”

“我的天。猪要遭殃了。”

“是山羊要遭殃了。我家不吃猪肉,犹太人和穆斯林都不吃。但我们喜欢山羊。大家都以为吃羊羔肉是中东的习俗,但真真正正的传统是qouzi mahshi,就是还在吃奶的小乳羊。我和妈妈总是去阿拉伯的亲戚家过开斋节,就是斋月最后那几天。他们会在后院的大烤架上烤乳羊。四个月后又有一个节日,宰牲节,到时候烤的山羊个头会更大。”

“我对山羊不感兴趣。”

“是吗?你还没吃过吧?”

“没呢。”

“看你,都不知道自己错过了这么好吃的东西。qouzi mahshi,太美味了。像甜甜的、嫩嫩的牛犊肉,但更好吃。”

他满脸狐疑之色。

“嘿,我还以为你养山羊呢,里奇。我在你家后面看见的那些长角的动物是什么呀?”

“哦,那是4-H项目。”

“你们最后不会吃掉4-H项目?”

“不会。我看它们大概是用来阻止野草生长的。”

“理论上说,不是要喝它们的奶,吃它们的肉吗?”

“这些山羊本来应该是用来屠宰的。那个项目的想法是,趁它们长到四十磅之前,把它们送到州里的市集上卖掉。鉴定员会挨个儿摸摸它们的肋骨、髋骨,哪儿都摸一遍,然后给你个等级。”

“你家的山羊能得优等吗?”

“它们都很不错。但你没法在这儿卖掉山羊。嘿,在这一带连送都送不出去。我知道,是因为我试过。”

“可我看这儿到处都是啊。我是指县里。”

“没错,前阵子搞4-H项目的时候,大家对待宰的大山羊狂热得很。沃克先生不知用什么理由把人们鼓动起来了。现在倒好,县里一半地方都养了山羊,送都送不掉了。”

“哈,”卢萨说,“沃克先生是谁?”

“他好像还是我们家的叔伯亲戚。和我们是姻亲。”

“这儿方圆十六英里,到处都是你家的叔伯亲戚。”

“是啊,但沃克先生,他是4-H项目的牲畜顾问。或者说以前是,那会儿,我还小。现在他很可能已经退休了。6号公路旁的那座农场,临马路的田头都长满野草的那个,就是他家的。我听说他还种栗树。”

“栗树五十年前就死光了,里奇。美洲栗树感染了真菌枯萎病灭绝了。”

“我知道,他种栗树这事儿我也都是听人说的。其中的门道我不清楚。他很懂植物,还有跟植物有关的那些事儿。大家都说他应该去给农作物项目当顾问,而不是牲畜顾问。所以,山羊那个项目让他全搞砸了。”

“哈,”卢萨说,“你觉得他能不能帮我弄到一两头便宜的山羊来举办宴会?我会邀请你妈妈和姨妈她们,用qouzi mahshi和imam bayildi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后头那个是什么意思?”

“众神的美食,里奇。就是烤乳羊和烤填了馅儿的蔬菜。其实,imam bayildi的字面意思是指‘好吃到皇帝都会晕倒’。你的玛丽·埃德娜姨妈要是看见一只小乳羊趴在她老妈的胡桃木餐桌上瞪着她,她也会晕过去的。”

里奇哈哈大笑。他笑起来的样子很有意思,嘴张得老大,臼齿都露出来了。“你没必要找沃克先生帮你弄山羊。你只要在报上登个广告:‘要羊,免费。请送货。’我敢保证,卢萨舅妈,第二天早上就能看到窗外有一百只羊在啃你家的田。”

“你这么看?”

“我保证。”

“好吧,它们可以阻止蓟草和野蔷薇在饲草田里蔓延。我可以把奶牛打发掉,这样我也不用学怎么操作割草机了。”

“是这样没错。它们会啃掉野蔷薇,不会吃多少饲草。冬天大多数时候,光吃灌木它们就能活得好好的。”

“你是说真的?天哪,那我就不用为了操作打捆机或是把饲草码成堆的事烦心了。这是今天一整天我听到的最棒的消息。”

“你还是需要一些饲草的,”他提醒道,“天气不好的时候派得上用场。不用很多。”就着手里还没熄灭的烟头,他又点着了一根烟。她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烟盒。

“我可以抽一根吗?”

“抽吧。会得癌症的。”

“我听别人也说过这话。”她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朝烟盒开着口的洞眼里看了看,“告诉你吧,我只要能活到七十多岁就行,再多活个几年,实在没多大意思。所以就抽吧。”她抽出一支白色过滤嘴香烟,看着发怔。那上面有股科尔的气味。“老实说,还没活到而立之年,就已经没什么让我兴奋的了。”

“高中生也都这么想。所以我们全抽烟。”

“有意思。”她用嘴叼着烟,凑到他的打火机前,可他立马将打火机拿远逗着她玩。

“你真的是第一次抽?”

“对。你这是在教坏老太婆。”烟刚点着,她就想往里吸,但嗓子眼一缩便咳嗽起来。里奇哈哈大笑。她摇着手,似乎要挥走面前的烟。“看来,我还真抽不惯。”

“有股臭味,真的。你还是别抽了,卢萨舅妈。”

她笑了。“你真好,里奇。谢谢你为我着想。”

他迎着她的目光注视了一两秒。他是个挺漂亮的小伙子,很帅气,继承了他父亲的深色皮肤和怀德纳家的长相。卢萨突然联想到他赤裸的胸膛和臂膀,把头搁在上面,让他搂着会是什么感觉?但立刻,这想法又让她觉得很是难堪。她这是怎么了,疯了吗?难道独身生活让她精神失常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网球鞋。

“我并不是真的想死。”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很沮丧,可我觉得这对寡妇来说,也很正常。他们说都会过去的。我只是想着,如果烟草是县里的命脉,我就应该支持这项营生。”

“不,没这必要。”他吸了口烟,又喷出来,发出轻轻的哨音。他斜眼觑着她。“卢萨舅妈,我希望你能慢慢恢复过来。另外,你不是什么老太婆。我在学校里的那些朋友,他们在克罗格超市见过你,说你很性感。”

“我?”她唰地红了脸。

“抱歉,我无意冒犯。”

“没关系。我知道,你和科尔以前一起翘课出去玩,他教过你怎么和女孩套近乎。我明白自己和你妈妈是一辈人,但我总是忘记,我不是你妈妈。”

他咧嘴一笑,摇了摇头。“你真不是我妈。”

“谢谢。”卢萨一本正经地说道。她想起自己在心里偷偷形容里奇母亲的那些用语,一把年纪的洛伊丝、大嗓门的洛伊丝,心里觉得有些愧疚。“我敢肯定你妈妈人比我好。”

他哼了一声。“如果你是指这些的话——我妈妈不喜欢骂人,她喜欢一觉睡到大天亮,喜欢给厨房里的所有东西都贴上小鸭子装饰。”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这样的呢?”

“我见过你家厨房。”

“咳,我也可以像你家那样打理打理。”她吸了一小口烟,但大多数时候只是在指间夹着,胳膊搭在头顶上,“洛伊丝多大了,她应该不会介意我问这个吧?”

“她有,我想想,”他盯着天花板,“我觉得她有四十一二岁吧。玛丽·埃德娜姨妈年纪要大得多,她有五十来岁了。”

“我也这么想,她年纪最大。埃玛琳夹在当中。”

“是的,埃玛琳姨妈比我妈大。汉尼-梅维丝姨妈年纪轻,还不到四十岁。我知道这个是因为她老是对我妈唠叨自己就要四十了。”

“那朱厄尔呢,在你妈妈和埃玛琳之间?”

“不,朱厄尔姨妈年纪最轻。她只比科尔大一点,就差个两岁吧。”

“朱厄尔?你肯定?”

“是啊。她没那么老。她结婚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屁孩儿。那时我还替他们拿戒指来着。具体细节我记不太清了,但他们确实拍了照,我在照片里的样子挺难为情的。幸好,自从谢尔姨父跟那个服务员跑了之后,就再没人拿出来看了。”

“哦,是啊,的确值得庆幸。”

“哎呀,糟了,糟了。”他敲着自己的脑袋,惹得卢萨咯咯乱笑。在尼古丁的作用下,她觉得大脑一阵放松,但也因为两人的对话,这种有人陪伴的感觉让她晕晕乎乎的。她上一次和一个十七岁男孩聊这么久或许还是在汽车后座上。

想到朱厄尔,她清醒了一点。不是因为谢尔的私奔事件,而是朱厄尔只有三十岁,看上去却有五十岁。“我之前就这么想的,她的年纪应该更轻。不过最近又不太肯定。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

“她真是最小的妹妹。不过我妈她们一直都挺妒忌她的,就因为科尔。所有人都很喜欢他,对不?而朱厄尔和科尔就像一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哦,”卢萨说着,倒抽一口气,“然后我来了。所以她们转过枪口,开始恨我了。”

“没有的事儿,卢萨舅妈。”

“她们就是这样的。你不用假装不知道。”

他看着她。这时候,他更像是个男人,而非男孩,仿佛他能理解什么是痛苦。她觉得自己的心又悸动起来,但她意识到那并不是欲望,只是一种爱,感受到他有一天会成长为男人的那种爱。她仿佛能看到他和女朋友在一起的样子:贴心甜蜜,让女孩魂不守舍。很可能和十七岁的科尔活脱脱一个样。她斜靠在离他最近的那面谷仓的墙上,歪着脑袋抵住木板,两人都望着门口渐渐沉落的暮色,就这么心满意足地待了一会儿。池塘的水面一片血橙色。

“所以……”他说。

“所以?”

“所以,你要登广告。这样大家都会跑过来,在你家门口卸下自己的山羊。我先来这么干。我可以给你两只。”

“谢了。”她说。

“那接下来呢?五百只羊,你准备拿它们怎么办?”

卢萨闭上眼睛,咂摸、嗅闻着烤羊肉的味道。上一次参加开斋节的宴会已是好几年前了。那时,她母亲还很健康、很精神,可以和卢萨一起聊聊天、做做饭。当时是隆冬时节。穆斯林的历法每年都与基督徒采用的太阳历相差十一天。今年的开斋节离圣诞节很近。

她睁开眼睛。“里奇。你能一下子弄出一群怀孕的山羊吗?”

他的脸一下就红了,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是让你弄。”她笑够了之后说,“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弄到一群母山羊和一只——你们怎么称呼公的?比利山羊?”

“你说母羊和公羊就行,只要是肉羊的话。”

“母羊和公羊,好。怎么啦?别脸红啊!里奇!”她拍了拍他的胳膊。他像个孩子似的咯咯笑了。“我这人很实际的。我刚刚有了个想法。两场盛大的羊肉宴节日马上就要到了,一起来临,都在年底。也就是说宰牲节是——二月,三月——四月初!跟东正教的复活节和犹太教的逾越节在同一个时间。真让人难以置信!”她语速极快,掰着手指头计算着,越说越兴奋,“我得去看看日历,确定一下。多久能下小羊羔?”

“你是指母羊的怀孕期有多长吗?不到五个月,就差几天。”

她掰指细算。“那就是十一月,太棒了!再花一个月时间把它们喂肥。你能让母羊全都,你懂的——别脸红啊!”她抻了抻衬衫下摆,收起了嘻嘻哈哈的表情,同时压低了嗓音,“我们都是农夫,里奇。现在是农夫与农夫的对话,我这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我能在同一时期用一头种羊搞出一堆羊犊子吗?”

“噗!”里奇爆笑,乐弯了腰。

“我说正经的!”

他抹了抹眼睛。“我觉得可行。你可以给它们弄点荷尔蒙什么的。”

“别,别,别。这些可都是要用在宗教节日上的羊。不能用荷尔蒙。有没有其他办法?”

“我上回参加4-H项目到现在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卢萨舅妈。”

“可你总归了解牲口的呀。该怎么个弄法?”

“我觉得可以这样,要是你弄到的母羊压根儿不搭理公羊,那就把所有的母羊和公羊一起放到牧场上去,它们应该就会发情了。我不是很确定,但我觉得应该没错。你可以给沃克先生打个电话,问问他。”

“好吧。我冷不丁地给个老头子打电话,问他怎么让山羊交配!”她和里奇全都笑瘫了,惹得身后牛栏里的奶牛也哞哞叫唤起来。卢萨想让自己和里奇打住,但她得先扶住桩子让自己站稳再说。

“替我把它掐灭了。”她说着,把烟头递给他,“免得我点着了自家的谷仓。”

他用鞋底踩灭了烟头,然后用手捋了捋头发,直起了腰。她看见他往敞开的门口瞥了几眼。已经是晚上了,外面一片漆黑。

“你得回家了。”她说。

“是啊,得回去了。”

“告诉你爸爸烟草的事没关系。他说得对,我的确需要种烟草,但今年就不弄了。谢谢他能让我坚持自己的信条。”

“好的。”

“那走吧。”她用手背拍了下他的大腿,“你妈妈会以为我把你当人质了。”

“她不会的。家里人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你打交道。”

“我明白。我是个外人,还占着他们家的宅子。他们想把农场要回来。我一点也不怨他们会有这想法。大多数早上,我一起床就在想,我是不是应该什么招呼都别打,直接开车走人最好。”

他扬起眉毛。“那会伤感情的。”

“也许这就是我的意图。”

“就算你离开了,我们也不确定是不是会留着这块地。我家的亲戚,赫布姨父和玛丽·埃德娜姨妈,明年就会把这地儿抵押给银行。”

“我也是这么想的。失去土地的家庭各有各的原因。我爸爸的父母在波兰有座很棒的农场,就因为是犹太人,他们失去了土地。我妈妈一家则因为不是犹太人,照样没了土地。你能想象吧。”

“真的?他们都种了些什么呢?”

她抬眼看了看他,没想到他还挺感兴趣的。“马卢夫家在约旦河边上有片橄榄树林,我这也是听别人说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妈妈在纽约出生。但我爸爸其实是在亲戚家的农场出生的,就在波兰中部,人们说那儿就像故事书里画的那样美。我想他们在那儿种的是甜菜。”

“看来,你祖上也是农夫。”他惊异地打量着她,仿佛她突然长高或是老了几岁,“这我还从没听说过。”

她这才发现他的兴趣根本不在社会历史,而在农作物上。她开始理解这种坦率的实用主义,并开始怀疑假如自己能做到这一点——如果她真想要——她是否就能扎根于此。“我祖上是农夫,可那又怎么样,并不能对我眼下的状况有所影响。”

他仍旧注视着她。“你说要离开,大家也都说你会离开,可你还留在这儿。总有原因吧。”

她叹了口气,双臂抱于胸前,慢慢揉着手肘。“我这样待着,要是真有原因,或是能找出什么道理,我倒是很愿意知道那是什么。我觉得自己就像蛾子,里奇,循着螺旋形的轨迹飞行。你观察过它们是怎么飞的吗?”她冲灯泡扬了扬下巴,成群的翅膀透过光晕闪着亮光,在空中绕着环形路径翩跹飞舞。一旦你开始留意,就会发现到处都是蛾子:好似肉眼可见的分子,卢萨心想,它们不肯稍歇地用各自的环形轨迹填充着空间。里奇似乎很吃惊,因为他这才意识到竟然到处都是蛾子。他仰头看着,嘴巴微微张开。

“牛犊没了妈妈,怕得要命的时候,就会绕着圈跑。”最后,他说了这么一句。

“不过,它们并没有迷失或害怕。蛾子不是像我们这样用眼睛看世界,它们靠的是嗅觉。它们品味着空中的气息,比较着空间中各个地方的气息样本——这项工作进行得飞快。这是它们的导航方式。它们就是靠这种方式找到自己要去的地方,但时间会花得很长。”

“‘吸风去吧。’你这么说过。”

“Ru-uh shum hawa. 没错。我也是这样的。我好像没法一步到位地把事情做好。”

“谁说你必须一步到位了?”

“我不知道,反正我觉得很难堪。大家都在看着我。我很想搞清楚怎么种田,却做一件错一件。还有我这段颠倒过来的婚姻,从结局开始往前追溯,慢慢熟悉在我遇见科尔之前他各个年龄段的事情。”

她觉得里奇也许跟不上她的思路,但他至少在礼貌地听。他们站在一起注视着那些银白色的翅膀,它们在凉爽的空气中跳着令人目眩的舞蹈。毒蛾、卷叶蛾、林务官蛾。每一种蛾子都按照自己的路径向前挺进,心急火燎得完全顾不上身周的其他蛾子。

“卢萨舅妈,你操心太多了。”

“我是个寡妇,摊上个负债累累的农场,现在正站在这座马上就要垮塌、把我埋了的谷仓里。你说得也没错。那我应该操心什么呢?”

他笑了。“我的意思是,对家里人的想法,你操心太多了。科尔舅舅对你这么疯狂,他们只是忌妒你。可谁又不会呢?你这么漂亮,聪明,性感。”

她冲他做了个鬼脸,挤出个惨兮兮的笑容,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谢谢你这么说。”

他耸了耸肩。

“听着。里奇,谢谢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谢谢你让我笑得这么开心。你不知道我多需要这样。”

“好说好说。山羊那档子事儿,如果你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唉,我只是在做梦而已。一点谱都没有。”

“你目前有些什么打算?和我说说吧。”他突然变成了大人,殷切、和善。她仿佛看见了她所熟悉的科尔的影子——不是从里奇的深色眸子里看见的,是从他认真的神情中看见的。

“嗯,我目前的打算是,我认识一个纽约的肉贩,叫阿卜杜勒·萨哈迪,是我妈妈的表亲。他每年要卖掉一千来头羊吧?也许还要多。”

里奇吹了声长长的口哨,哨声低沉。

“没错。”她说,“就是纽约,到处都是人,时时刻刻都有人在吃东西。基本上,去那儿的人都会一饱口福。但他仅在节日期间就能卖掉几乎所有这些羊。一下子全卖光。所以他不会希望在一年之中隔三岔五、陆陆续续地收购羊只。一个礼拜的时间,他就需要五百只羊。冬天你要是想买一只,就得提前很早预订,付很大一笔钱。你简直没法想象节日期间,那些城里人愿意花多少钱买一只小乳羊。其他时候根本花不了这么多钱。”

他听得很专心。这让她转而更专心地聆听着自己。

“里克。我不叫你‘小里奇’没关系吧?你也不算小了,对吧。”

“见鬼,我是真心希望谁来把‘小里奇’这该死的称谓消灭了。”

“好吧,里克。你来说说看,我有没有可能在十二月底的时候,让母羊产下五六十头小乳羊?第二年春天,也就是四个月后,再让这个数目翻倍,有这可能吗?”

他立马就很当回事地说:“你知道蠕虫、酮病、产崽这些事,对吧?活儿都不轻。你以前养过牲口吗?”她冲他挑了下眉,可他突然自顾自计算起来。“好吧。要过两季。得有两批母羊下崽。”

“没错。”

“你家的篱笆怎么样?一道拦不住水的篱笆是拦不住山羊的。”

她笑了。“我觉得没问题。我用的是电网。”

“真的?嚯,不错哦。你是什么时候装的?”

“我也不知道,几年前吧。是科尔装的。从奶牛的放牧场一直连到了山坡上。奶牛总是跑来跑去,他可没那么有耐心。”

“太好了,你们还真做对了。装电网得花不少钱。”

“我知道,他对我说了。但他说要是他的奶牛再跑进玛丽·埃德娜的菜园里一次,他就不是男人。”

里奇笑了。“好吧,女士,你万事俱备了。山羊会把你的灌木丛打理得很好。你不用给它们喂太多谷物和饲草,下过雪后喂点饲料就行。但要它们在十一月下崽,就需要避风处了。如果天确实很冷,你就得把快要生产的母羊放进谷仓做好准备。还得给它们搭个生羊羔的小圈。我们把这叫作罐子。”

卢萨仰头看向谷仓底层的顶板,想象着上面的空间。谷仓主过道的门正通往山坡。她只需要稍微调整一下篱笆,就能让出一条通往大牧场的路。“要是上头没有堆满烟草和饲草堆,我就有地方了。”

“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他说,“天冷了之后,得把它们安顿下来,让它们好好下崽。冬天不是常规的生产季节,说老实话,我还没见过在冬天待产下崽的。”

“哦。那肯定就是隆冬时节的山羊如此昂贵的原因。”

“没错。需要羊肉的人会觉得堪比黄金。”

“你觉得可行性怎么样?”

他字斟句酌地说:“应该能行。县里人要是知道这事,肯定会觉得你疯了。”

“但假如只有你和我,还有这里这头奶牛知道这事呢?再加上根本没人知道我的表亲阿卜杜勒和节庆期间纽约的羊肉价格,你说大家会怎么想?”

“哦,他们会觉得你家铁定要被这么多山羊宠物挤爆的。还会觉得你就是个城里来的书呆子,满脑子糨糊。”

她冲这位共谋者咧嘴一笑:“无妨无妨。他们现在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1] 即阿拉伯语中的“酸奶”。

[2] 指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由南方诸州组成的南方邦联军曾脱离联邦政府,组建了美利坚联盟国,后因战争失利而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