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是想问你脚伤的情况……”
“止痛针很有效,状况很好,”清濑的口气很肯定,让阿走放心不少,“你在中继站遇到藤冈了吧?”
“对,我们聊了一下,然后我好像因为这样,变得有点怯场。”
“傻瓜,”清濑笑着说,“我太了解藤冈这个人,所以我可以肯定告诉你,你是很厉害的跑者,以后也一定还会跑得更快、变得更强。”
“你的意思是说,现在的我还赢不了藤冈吗?”
畏怯的心情还没完全消除,让阿走不禁不安地问。
“当初你说不想参加纪录赛和大专院校杯时,我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灰二哥跟我说:‘你要变得更强。’”
“然后呢?”
“然后……”
那之后灰二哥说了什么?阿走还在努力回想,清濑先一步揭晓谜底。
“我说,‘我对你有信心’。想起来了吗?”
对了,在东体大纪录赛之前,我确实退却了。我怕自己会输给进入田径强校的榊,说不定还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是引发暴力事件的选手。我也怕万一我的本性曝光了,可能会被赶出这个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真心喜欢的地方。我怕同居共寝、每天一起练习、感情日渐深厚的竹青庄伙伴们会讨厌我。这一切,都让我害怕。
但是灰二哥当时却这么对我说,说他对我有信心。因为这句话,让我决定参加纪录赛,也开始思考所谓“强”的真正意义。
“想起来了。”阿走说。
“其实,”清濑突然严肃地说,“我是骗你的。”
“什么!”阿走发出几近怪叫的声音,令城次好奇地抬起头。
手机的另一头,清濑刻意重复再说一次:“我说我对你有信心,其实是骗你的。”
阿走突然觉得很想哭。
“竟然到这时候才跟我说……”
“我也是不得已的啊。”
清濑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那时候我们才认识一个多月,我怎么知道信不信得过你?可是,如果不那样说,你又不想参加纪录赛或任何比赛……这算人家说的苦肉计吗?”
听到清濑这么说,阿走开始理解他这番话的意思。
“那,现在呢?”
期待与不安,让阿走费了好大的劲才让语气保持平静。说吧,说你相信我,这次一定要是真心的。跟我说,藏原走是比谁都强的跑者,绝对不会输给藤冈。
“这一年来,我看着你跑步的样子,跟你一起生活到现在,”清濑的声音有如一潭深邃的湖泊,静静地浸润阿走的内心,“我对你的感觉,已经不是‘有没有信心’这句话可以表达的了。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你。阿走,我心目中最棒的跑者,只有你而已。”
喜悦之情盈满阿走的心。这个人,给了我世间无可取代的东西。就在现在,给我一个永恒闪耀、最珍贵的宝物。
“灰二哥……”
谢谢你,在那个春天的夜里跑来追我,引导我追求跑步的真正意义,全心全意信赖我、认可我这个人的一切。
阿走想要这么说,却说不出口。因为这时他心里的感受,已经无法用言语传达。
片刻沉默后,清濑似乎敏锐地察觉到阿走内心的想法。
“要向我道谢还太早吧。”
“我马上就去找你,等我。”
“不要跌倒哦。”
清濑这么说,听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上午11点20分,阿走结束通话后,把手机交给城次,脱下运动外套,身上穿着宽政大队服,开始做简单的拉筋运动。毛毛细雨落下后被风吹散,让周围蒙上一层雾气,让阿走队服上的银色线条因湿润而闪亮。这段期间,八区选手也陆陆续续抵达中继站,接过接力带的九区选手也相继出发。
上午11点23分,在工作人员唱名下,阿走往中继线走去。城次抱着大小行头紧跟一旁,一脸紧张。
“城次,我也喜欢胜田同学。”
阿走终于亲口说出自己对叶菜子的心意,但这个世界也不会因此而改变。
“可是城次跟她如果可以顺利发展下去,我觉得也很好。我说真的。”
阿走突如其来的发言,似乎让城次很错愕。只见他睁大双眼,跟着很快露出笑容说:“你可别在大手町抢先我告白,阿走。”
“不会的。”
阿走笑着说,接着向挥手道别的城次点点头,走向中继线。东体大的榊正好跑完八区,交递出接力带,往路边靠过来,正好和阿走错身而过。
“没用的,藏原,宽政大已经玩完了。”
榊在阿走耳边咕哝。他在八区超越了包括宽政大在内四所学校,让东体大的名次提升到第十,所以才会自信满满这么说吧。榊的成绩是1小时06分38秒,排名区间第五。
阿走朝藤泽的方向望去。甲府学院大、曙大的选手正往中继站跑来,KING就跟在后方。KING遭到帝东大追击,在快到中继站之前被超前。即使如此,KING还是没有放慢速度,还是竭尽全力奔向中继站,跑向阿走。
“我们不会这样就结束。”阿走看着榊的双眼,坚定地说。
榊,因为我的任性,曾经毁了一切。高中时代的我完全不顾比赛和队友,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原谅我。事到如今,向你道歉也没有意义,更何况,我也不想道歉,因为我直到现在还是觉得我没错。
只是,当时我应该用其他方法来表达我的想法、我的意志,而不是诉诸暴力。
我希望你能看到,我已经不一样了。阿走想这么告诉榊,但他也知道,不用指望榊会接受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于是他只是把自己的决心告诉榊,便转身离开。
“我绝对不会让它在这里结束。”
阿走站到中继线上。帝东大选手在他身边完成接力带的传递。
“KING。”
阿走高举右手,就像雾里的一盏明灯。KING伸长握住接力带的手说:“对不起,阿走。”
KING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把接力带用力塞进阿走的右手。那一瞬间,阿走的左手顺势轻轻一握KING的拳头,上头满是汗水和雨水。KING,你完全不需要道歉啊。
KING跑完八区21.3公里,整整比东体大的榊慢了一分钟。总计时间是1小时07分42秒,排名区间第十。
宽政大目前是第十四名,实际排名第十六。跟目前跑进种子队名额第十名的东体大,时间差距总计2分53秒。想取得种子队资格,就必须使这个差距归零,而且还要超前,一秒钟也好。
上午11点24分29秒,阿走披上了满载着众伙伴热切希望的接力带,从户冢中继站出发。
沿途加油的人们,在电视上看转播的观众,以及在现场实况转播的播报员与解说员谷中,全都目不转睛盯着九区的优胜之争。
首先是跑在最前方的房总大,紧接着是相差58秒的六道大。房总大企图保持现状领先到底,六道大则希望夺回冠军展现王者的实力。九区素有“回程的王牌区间”、“下半场的二区”之称,因此这两所学校都投入了主将。比赛进行到这里,可以说是意志力的对决。
房总大的主将是四年级的泽地,虽然目前取得领先,却丝毫不敢大意,最初一公里只花了2分46秒,速度相当快。六道大藤冈目前的位置,还看不到领先的泽地。藤冈面无表情,无从得知他的心情如何,只是默默地跨步向前,而他最初一公里花费的时间是2分48秒。到底哪一边会先耗尽体力、放慢速度呢?还是,两人都会保持这样的快节奏,一直到比赛结束?两校队长之间的对决,是众所瞩目的焦点。
“虽然彼此都看不到对方,但是在最初的一公里,双方都展现出不甘示弱的步调,”播报员难掩兴奋地说,“看来这会是一场激烈的战斗。谷中先生,您怎么看?”
“泽地和藤冈同学的表现,都不辱他们背负的队长之名。不过,单从画面上来看,藤冈同学似乎显得比较游刃有余。或许到了横滨车站附近,名次会有变动也不一定。”
这时,画面切换成二号转播车传来的影像。
“哇!这是?第四名是西京大,但后面紧跟着喜久井、真中、北关东大!”
“是的,这几所学校已经形成一个集团,在争夺第四名!”
画面传来二号车上的转播员声音。
“真中、北关东两校选手,最初一公里只花了2分40秒。追赶的脚步非常惊人,眼看就要追上西京、喜久井。”
“也就是说……”跟谷中一起坐镇摄影棚内的主播,开始整理赛况,“目前情况大致如下。房总大与六道大在争夺领先位置。大和大落后六道大五分钟左右,位居第三。而晚大和大一分钟交递接力带的学校是第四名西京大,但是后面的喜久井大、真中大、北关东大的集团已经要追上来了。”
“回程比赛来到后半段,战况又开始变激烈了。”
谷中倾身盯着屏幕看,画面这时切换成三号车传来的影像。它正在跟拍第八名的动地堂大。
“这里是三号车。动地堂大后面,第九名的横滨大选手,很快就跟上来了!横滨大最初的一公里跑了2分43秒。在户冢慢横滨大两秒交递接力带的第十名东体大,在这里似乎被拉开距离了。”
“太刺激了!每个选手都使出了浑身解数!”主播佩服不已,语带惊讶的感觉。
九区长达23公里,属于赛道较长的区间,最初一公里竟然有选手只用了2分40秒,简直可以说是毫不考虑配速、有勇无谋的跑法。
“怎么会这样?谷中先生,您怎么看?”
“因为横滨大、东体大的排名刚好落在取得种子队资格的边缘,当然会这么拼。而且九区刚开始三公里是下坡,也比较容易加速。不过,一开始步调就这么快,有些选手之后可能会乱了节奏。”
“也就是说,就算一开始名次有变化,最后还是有可能再被追回,您是这个意思吗?”主播紧盯着屏幕,“咦?那是雪吗?好像又开始飘起雪了。”
从转播摩托车传来的影像中可见,天空正降下纷纷细雪。由于电视台派出的三辆转播车无法顾及后段学校的选手,因此由机动性较高的摩托车负责跟拍。
“这里是转播摩托车,现在正跟着第十三名的宽政大。速度相当惊人,通过一公里竟然只花了2分42秒!”
下雪了。如灰烬般的细小雪花落下,在视线中欣然狂舞,阿走这才发现下雪了。刚才还只是像雾一样的细雨,什么时候下起雪来的?难怪感觉变冷了。
刚才在箱根下雪还说得过去,但过了户冢、进入平原地带,竟然又出乎意料地下起雪来。阿走没有穿长袖也没有戴臂套。早知道穿暖和一点就好了,阿走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但瞬间又抛到脑后,因为他的体内开始燃烧,连迎面袭来的寒风也败退。
比阿走还早七秒出发的帝东大选手,离开户冢中继站不到四百米就被他超前。这一刻,宽政大排名第十三。现在和东体大的时间差多少?实际名次又是多少?阿走想知道,又苦无情报。他只能往前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鹤见中继站。快一秒钟也好。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阿走乘着和缓的下坡道,飞速跑过最初的一公里。他觉得没必要看马表确认时间,因为就算不看时间,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正处于前所未有的极佳状态。关节的活动非常滑顺,血流也毫无阻碍地把氧带到全身。尽管不觉得自己很出力,双脚踏在地上的每一步,却清楚感受到路面传来的触感。
阿走的状况十分良好,内心却像无风的水面,宛如一面可以映照未来的魔法之水,清澄透澈、静谧无声,没有一丝涟漪。
怎么回事?难道我失去斗志了吗?阿走突然觉得不安起来。现在感觉跑得很顺,会不会只是一种错觉,其实自己跑得超慢?
阿走开跑后首次看了看手表,发现自己两公里跑了5分30秒。成绩果然不错。不过,会不会是手表坏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怎么办?
心里的不安让阿走呼吸有些紊乱。突然,道路两旁的加油声钻入他耳里。沿着两旁的车道护栏,长长的人墙一直延伸到远方。对向车道因为有驾驶停下来观看比赛而造成塞车。阿走感觉到车辆行列中投来的视线,甚至有人摇下车窗帮他加油打气。
阿走发现,斜前方一台转播摩托车的摄影机正朝着自己拍摄。会刻意拍我,表示我跑得不错才对。阿走这时终于相信自己的实力,再次定下心。
快到三公里的地方,是九区的第一个坡道。分支道路缓缓画出一道曲线,绕上拱门状的山坡后又与主干道汇合。阿走的身体很自然地配合短暂的上坡路,感觉就像受到跑步节奏支配,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动。
周围的景色与喧嚣,再一次逐渐脱离意识的认知。映入眼帘的景色,已经见山不是山,就像焦距对得太准的照片一样变得平面而失真。至于声音,就像置身室内游泳池一样,宛如回音一般从远方传来。灼热的皮肤,好像被一层无形的薄膜包覆着,就算碰触到飞舞而下的雪花,温度的感受也如梦似幻一般,没有真实感。
高度集中的注意力,让阿走的身心处于一种不可思议的平稳与零感的状态,但他自己对此还没有半点自觉。
最早注意到阿走这种状态的人,果然还是清濑。在鹤见中继站的他,正和王子盯着手机的屏幕收看着。
转播摩托车送来的影像,虽然有些噪声,但还是能看到阿走全力奔跑的模样。完全没有多余的动作,完美的姿势展现出无比的强度与速度,仿佛在向世人宣告:“这才是跑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