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张猛(1 / 1)

血色天都 陈九歌 3661 字 2个月前

一个身着黑色风衣,戴金丝边眼镜的男人从容地坐在审讯室里。他面色白皙,相貌和善,眉宇间一种文人雅气。发蜡使他的头发坚硬而光亮,乍一看,让蒙刚还以为他的头发刚洗过就被冻住了。

他脸上挂着一种不易发觉的微笑。

可能因为这男人不似善类,也可能因为蒙刚仍陷在酒后痛苦中不能脱身。这种浅浅的笑容让蒙刚浑身不自在,就像过敏一样。男人没有说什么,他看着蒙刚怪异的表情也只用微笑迎接,一脸悠然自得。

此时,两个穿白大褂的警员从审讯室窗前匆忙走过,蒙刚看到他对面的男人正悠闲地朝外看,一直目送两人走远。

蒙刚终于怒了:“看什么?快回答我的问题!”

男人回过头来,嘴角绅士地一扬:“对不起长官,请问您刚才问了什么?”

“职业!”

“我?”男人惊异。

蒙刚有些沉不住气:“这屋没第三个人!”

男人嘿嘿一笑:“我呢,其实就是个卖肉的。”

“卖肉的?你文质彬彬的,卖肉?”

“生活所迫,生活所迫啊!”男人笑道,“业余时间的爱好是看小说杂志什么的,所以才略显文质彬彬。”

说完,男人扶了扶金丝边眼镜。

“别开玩笑,这里可不是你家肉店。”蒙刚瞪着眼睛。

“呵呵,对不起,注意注意。”

“姓名。”

“张猛。”男人咧嘴干笑。

“猛哥啊?”蒙刚用笔敲打着桌子:“哟,现在成货真价实的屠夫啦?”

张猛的笑容在一瞬间凝固了,他似乎不愿别人提起他曾经的“职业”。可那仅是一瞬间,不多时,男人又恢复了原本的表情。

蒙刚进审讯室之前得到过消息:张猛,湖北武汉人,十年前来到天都市,不久便混入“草窝”,由于相貌和善、手段狠毒被草窝人称做“温柔屠夫”,以前他在“草窝”里的职业是专业要账。

蒙刚对“专业要账”这个词有所了解,闲聊时刘洋曾提起过。“专业要账”这个性质的职业兴起于封建社会,只不过从前地痞流氓的分工不像现在这么详细,一般个个都是“全才”。古代被要账对象一般是欠地租的农民和欠债赌徒,要账人员一般由家丁或地痞流氓组成,欠债人若偿还不起就用土地房屋或儿女来做抵。经过千百年的发展,“要账”这个职业逐渐从小到混混流氓、大到土匪镖局中慢慢分化整合出一个专门职业。此职业门槛较低,只要能说会道、四肢健全者均可进入。目前从事此职业的人一般前身多是混混,他们摇身一变成了专职要账人员。专职要账其实也都没什么真功夫,基本手段除了恐吓就是欺骗,再不然就是赖在别人家吃喝拉撒直到还钱为止;用第二种的是极少数,他们是要账中的狠角色,使用的手段一般是断手。

张猛第一次跟“草窝”要账部门大哥刘哥去要账的时候,刘哥让他跟在自己身后,不可乱讲话。雇方是个北方人,他在天都市中心花高价买了一套二手房,入住一个月后发现客厅西墙出现裂缝,卫生间天花板严重滴水,于是向卖方提出退房要求,但是卖方不予理会,北方人又找相关部门寻求帮助,可相关部门相互推脱,起不到任何作用,北方人一怒之下找到专业要账人员寻求解决方案。

张猛的大哥刘哥是个满是文身的胖子,那是个夏天,刘哥脱下背心搭在肩上,右手拿一把西瓜刀架到肩头,他俩摇摇晃晃跟着北方人来到了卖主家门前。北方人按门铃,卖主开门后,两人立刻冲进卖主屋子里。

北方人说:“王哥,你看这俩人是我乡下的兄弟,今天我说了不让他们来,他们偏偏要跟着我,他们没见过世面,您别见怪。”

卖主见来者不善,抹了一把汗,问:“你有什么事?”

北方人说:“没,就是想问问您,我房子什么时候可以退?”

卖主说:“您看,我儿子刚结婚,把那笔钱都花掉了。我手头也没闲钱,要不您先住那儿吧,那里靠近市中心地段,多好啊!”

北方人说:“王哥,您就不能想办法弄些钱?我儿子也要结婚。”

“我还欠别人好几万呢,朋友们都不敢借给我钱啦。”卖主说完看了看北方人,他身边一左一右站着刘哥和张猛。刘哥满脸横肉,壮硕的上身布满了吓人的图案,时而用背心擦擦头上的汗水;而张猛则双手插口袋,面带微笑,还礼貌地冲卖主点头。电风扇“吱呀吱呀”地吹着四个人,他们每个人都因为汗水和风扇感觉到这个夏天是凉飕飕的。

卖主接着说:“我其实也想退钱给你,但一是麻烦,二是兄弟我根本没钱啊!”

北方人变了脸色,他看着卖主淡淡地对身边的人说了一句:“刘哥,上吧。”然后北方人慢慢转过身去,背对着卖主。

卖主脸上大汗淋漓,他头上的电风扇一直不停地吹着。

张猛面无表情,他看着刘哥摇摇摆摆地冲卖主走了过去,卖主冲刘哥伸着双手说道:“别,别,大哥,咱有话好商量。”

刘哥趿着拖鞋,穿着大裤衩子,把背心向后一扬,背心正好飞到张猛手里。刘哥右手拿着西瓜刀,用刀背往自己手心里一下一下拍着,卖主伸出双手一步步向后退去,他退到了墙边,一下坐到了沙发上。

他还能往哪退?

刘哥停下了,他冲卖家“哼”地冷笑了一声,右脚一下踩在茶几上。这时,只见刘哥将西瓜刀举过头顶,卖主看到刘哥肚子上的文身因为举刀速度过快而抖动了一下,而这时的张猛正看着北方人,北方人背对着他们,不停地用胳膊擦汗。

卖主的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

刘哥一挥刀。

卖家一声惨叫。

北方人听到声音吓得跪在地上。

而张猛,他歪了歪脑袋,皱起眉头。

北方人偷偷回头看去,茶几上有很多血。

但那些血却是刘哥的,西瓜刀砍到了刘哥的小腿肚子,血流如注。

卖家倒在沙发上喊:“我有钱,我一定给你退!”

数分钟后,卖家和北方人签了一个同意退款的协议。这时的刘哥面无表情,他依然趿着拖鞋,穿着大裤衩子,一个肩头搭着背心,另一个肩头搭着一把西瓜刀。他腿上滴着血,稳如泰山。

一行人走出居民楼。

出来以后,北方人问刘哥:“大哥,您没事吧?只是要个账嘛,咱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说这话时,刘哥腿上的血依然在滴,北方人眉头紧锁,他对刘哥的作为极不理解。

刘哥看了北方人一眼道:“我没事。”

北方人依旧不放心,紧跟在刘哥身后:“要不我们去医院吧!”

刘哥听到这话笑了,他停了下来把刀拿到胸前,接着用力攥攥刀柄,结果从刀刃里喷出了血。

北方人笑了。

而张猛却在一旁撇嘴,他恍然大悟,竟然是这样。张猛打心里瞧不起刘哥这种行为,他认为“草窝”虽然叫做“草窝”,可里头的人在传说中都是狠角色,而不是坑蒙拐骗的草包。

卖主最后报了案。警方得出结论,茶几上的是鸡血。

张猛、刘哥和北方人都被关了起来,一年以后,三人出狱。

张猛出狱后第一件事就是拿一把西瓜刀砍掉卖家的三根手指头。

张猛觉得自己收了北方人的钱就应该给他办好,结果,卖家果然在两天之内筹到钱并退给了北方人。

“草窝”大哥丁立觉得张猛是个人才,就让他做了要账部门的老大,而刘哥却成了他的小弟。

从那以后,张猛像个绅士一样对每个欠账不还的人彬彬有礼地要一截手指。起初,欠账的人以为张猛开玩笑,可当他脸上的微笑消失时,就变成真的了。

而“温柔屠夫”这个称号,就是这么来的。

几年间,张猛作案多次,都被丁立保释出来,丁立也越来越喜欢冷静沉着又威猛的张猛,就让他做了“草窝”里一些别的事情。而最近的几年发生的大事据说是张猛为丁立顶罪,吃了五年牢饭,出狱以后摇身一变成了真正的屠夫。

卖猪肉的。

“现在卖肉?”

“是,生意不错。”

“知道今天为什么带你来吗?”

张猛用他白皙的手指顶了顶金丝边眼镜,说:“我现在可是洗手不干了,今天早上刚开门营业,就被人莫名其妙带到这里,我怎么知道。”

“昨天晚上九点到今天早上八点你在哪里?”蒙刚问。

“在家。”

“谁能证明你没出门?”

张猛笑着说:“还能有谁?我老婆呗。”

“你在这段时间里都干了什么?”

“晚上七点关了店门,把肉放到冰柜里,还切了一些大块肉,九点半开始吃晚饭看电视,之后隐私,十一点半睡觉,七点起床,之后收拾店铺开门,开门一个多小时就有几个民警大哥过来把我押到这里来了。”

“昨晚看什么电视剧了?”

“没看,看的天都夜新闻。”

“新闻上说什么了?”蒙刚随口问道。

“忘了,哎?好像你闪了一下。”张猛喜笑颜开,指着蒙刚说:“对,就是你,抢别人手枪的是你,大英雄。”

“行了,别废话!你有没有往店门口扔肉的习惯?”

“闲得我肉疼吗?扔肉!”

“卖肉有多久了?”

“半年。”张猛说。

“那肉变质了,你怎么处理?”蒙刚问。

“哈哈。”张猛道,“冬天的肉基本不变质。”

“我说的是如果出现不好的肉,或者变质的肉。”

“炸一下吃掉。”张猛马上说。

“实在不能吃的呢?”

“喂狗。”张猛不假思索。

“不扔掉?”

“我从不浪费。”

沉默。

蒙刚突然卡住了,面前的张猛悠然自得,而他却像陪人聊家常一样。

蒙刚接着说:“昨天有没有见到过陌生人?我是说关店以后,或者听到门外有动静?”

“卷帘门上锁后就没再出去过。”

“那你半夜有没有听到异常的声音?”蒙刚说道,“汽车路过或其他声响。”

“我睡得死。”

“这个提包你见过吗?”蒙刚扔出一张照片,张猛拿去看了看。一个空空的包,深蓝色,上面还有飞机图案。他笑道:“这么土的包现在谁还用啊!”

又是一阵沉默。

蒙刚看着张猛微笑的脸,脑袋越发难受,就像被炸了一样。他知道昨晚上自己酒喝得太多,睡得太少。他皱起眉头,只想把自己脑壳敲开。

然后,蒙刚突然问:“你平常在哪儿住?”

“家里啊。”张猛说。

蒙刚揉着太阳穴道:“那昨天你一整晚都是和老婆住肉店里了?”

“是。”张猛说完一愣,脸上的微笑消失了。

“这就怪了。”蒙刚用手指敲击桌子,说,“怎么昨天晚上偏偏你们要住在店里呢?”

张猛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