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森点燃一支烟,他侧身倚着办公室门向外望。
临近中午,路边的雪已融化得差不多,只有墙边阴凉处的积雪还纹丝未动。雪化得太快,天都的鬼天气永远也别想留住雪景。赵国森吐出一个烟圈。
这难道是凶手计划的一部分?
刺眼的阳光带来一阵风,赵国森觉得有些冷了,他随手把烟头一扔,然后踩了一下,回到办公室。
他转身走回房间,从衣架上拿下一件大号白大褂,他双手捏住衣领将大褂子在空中一甩,尘土飞扬。这个办公室太久没人来过了,赵国森撇撇嘴,将褂子套在身上。
赵国森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不多时便停在办公桌前用食指和中指交替敲击桌面,他抬起手臂看表,12:04。他表情木然,两眼无神,倒也看不出有多急。
门开了,进来一个女人。
赵国森看着她说:“你来了。”
女人冲他点头,并快速走到衣架前拿起剩下的白大褂套上:“我们走吧。”
走廊幽长。
赵国森看着前面的女人,他同这个年轻人一样双手抄着大褂口袋。他感觉自己走路有些摇晃,他看看前面,年轻女人似乎也是这样。他们晃动的频率越来越一致,就好像坐在了同一条船上。接着时间慢了下来,越来越慢,他们也越晃越慢,后来时间干脆停止了,女人和他同时迈出右脚,女人的辫子停止了晃动,这时,有风吹到赵国森的脸上,他的脸将永远冰下去。
为什么没有性器官?为什么要这样煮尸?
赵国森需要充足的时间来考虑这些问题,他想让时间停下,他想尽快知道其中的原因,他也坚信自己不久便会得到答案。
他们在走廊尽头停下脚步,一起走进屋子。
迎面一股霉味,进屋后他们马上开始了工作。
几分钟后,赵国森说:“聂兰,说说你的大体发现吧。”
聂兰放下手中事物道:“赵老师,泉城路现场的尸体碎片均长5厘米、宽1厘米,肉片厚度大约也为1厘米;发现七根手指,每根手指都被凶手在关节处分离,共分离二十段;左手五指齐全,右手只有小拇指和无名指。”
“继续。”
“除手指外,肉片有些是被煮过或是被滚水浸泡过。”聂兰说,“这些在现场就已发现,当时光线昏暗,现在详细检查后更加确认了这一点。”
“哪一点?只确认了被煮过?”
“不,被煮的程度不一致,凶手似乎在这上面花了大量时间。”聂兰接着说,“而且,几乎每片肉被煮的程度都不一致。”
聂兰用镊子夹起一片放到了赵国森面前。
赵国森仔细盯着这个东西,他的头皮有些痒,于是他伸出右臂蹭了蹭痒处,他头顶上隐藏的几根白发露了出来。赵国森干法医已有二十多年,说实话,现在摆在他面前的一切是他从未见识过的。
“我也发现了这个。”赵国森抬起头看着聂兰,“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毫无意义啊!难道只是为了混淆死亡时间?”
“要不怎么解释?”
赵国森摇头:“错了,绝对错了。我这边的内脏当中,胃被煮过的迹象微弱,大肠痕迹稍明显,小肠痕迹也微弱,这又能说明什么?”
聂兰眨眨眼:“既然可以分析死亡时间的胃和小肠没煮,那凶手为什么要对其他器官,其他碎肉片做那么烦琐的工作?有必要分不同热量去煮吗?”赵国森推推眼镜说:“你手边那些碎肉里有没有性器官?或者可以用来区别性的组织?”
赵国森的口罩蠕动着,嘴巴位置隐约出现了一道水线。
“没有。单纯的肌肉和脂肪。”
“脂肪,脂肪。”赵国森问道,“有无类似乳房部分的肉条?”
“碎肉太多,还需要时间整理一下,目前没发现这些。”
“那子宫组织有没有混在被碎掉的肉片里?如果死者是女性的话。”
“没有。”聂兰回答。
“我这边也是,没有任何可以区分死者性别的证物。”赵国森摇头。
“内脏的包裹里也没有?”
“没有。”赵国森补充,“而且缺少右肾和心脏。”
两人沉默了。
一会儿赵国森说:“凶手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聂兰也摇头,可不多时她却突然说道:“赵老师,我有办法可以辨别死者的性别!”
赵国森看着聂兰眉眼弯弯,毕竟她是历事不多的新手,像个孩子一样喜形于色。不过赵国森也极为期待她会说出什么。
聂兰像个小姑娘伸出食指说:“多聚酶链反应!”
赵国森略显惊讶:“PCR呀!可这种方法……”
聂兰说:“上大学的时候,大概是一九九一年吧,有天我在学校图书馆里看到了一期《国家法医学杂志》上有篇这样的文章,上面说在体外系统由引物介导将特定DNA序列在酶促的作用下进行扩增,能在数小时内将所需特定DNA序列扩增至2乘10的6次方个考贝。”
赵国森道:“呃,简单说就是DNA技术,这样做既敏感,又快速方便。”
聂兰接着说:“那篇文章说可以应用多聚酶链反应对高温煮过的碎尸块进行性别分辨,我们现在不面临一样的问题吗?”
赵国森托着下巴,摇头道:“这种方法虽然早就提出了,在国内也还算新颖,思路也正确,不过我们目前仍未应用。别说队里,就连省医院也不一定能有相关技术和器材,这样的技术首都也不见得完善,如果千方百计运往美国再等出结果,那其他物证也早就出现了。”
聂兰不语,赵国森也不想轻易打击一个年轻法医。的确,从理论上这方法可行且最准确。可是杀鸡焉用牛刀,毕竟还有别的途径分辨死者性别。
聂兰说:“那我们在等什么东西出现?”
“骨头!”赵国森推推眼镜,“再结合肌肉纹理的推断。”
简单方法却忘记了,聂兰羞愧地笑了,幸亏有口罩遮住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