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摩托车(1 / 1)

血色天都 陈九歌 5693 字 2个月前

“你说,我们丁老大在哪儿乐呵呢?”

王玉把玩着一把不知从哪儿搞来的瑞士军刀,他斜斜地靠在沙发上,而他身旁的唐丹则盖着被子舒舒服服倚在床上看电视,他抱着大枕头时而傻笑时而手舞足蹈,好像断掉大拇指的人不是他而是王玉。

“喂喂,”王玉上前拿着刀子在他面前晃,“你听我说什么了吗?”

唐丹把王玉推开,眼睛一直没离开电视:“我怎么知道。”

王玉没听懂唐丹是不知道丁立在做什么,还是没听到他说了什么,不过他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关心答案。他把军刀随手插在茶几上,然后从皮夹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跷起二郎腿,接着他把双手往沙发靠背上一搭,最后他的目光停在电视屏幕上。

电视有什么好看的?而且还是动画片。

“这是个什么台?台标像个八卦。”王玉晃着腿,深吸一口烟。

“凤凰卫视,乡下人。”

“演的什么破儿童片?怎么这老爷们一会儿是男的,一会儿又是女的?”王玉低下头,不知何时烟灰落在他刚打油的皮夹克上,他忙伸手一拍,不料烟灰索性在他皮夹克上划出一道白杠。

“这儿童片妈的是不是讲述一个人妖的开心生活?”说着他朝卫生间走去。

“《乱马1/2》,农村人。”王玉没听明白唐丹吼了什么,反正也不想知道。他在卫生间里翻了半天,让他较为吃惊的是竟然没找到厕纸,无奈之下他只能用唐丹的毛巾蘸上水,擦拭自己花1000多元新买的帅气皮夹克。

“你都多大了,还看儿童片?”王玉坐到床边又想摸烟,刚摸到烟盒,一想还是算了吧,自己又不是仔细人。

“没结婚之前都不叫成人,懂个屁!”王玉的位置明显挡住了唐丹的视线,唐丹抬起左手把王玉推开。

“蛋儿,刚问你话还没回答呢。”王玉躺沙发上双手抱着后脑勺。

“什么啊?”

“就是总后方丁立老大哥,你见过他吗?”

“他的屁我都没见过。”唐丹抱枕头的右手缠着厚厚一层绷带,伤口早已不再流血,已到了奇痒无比的阶段,最近他总想拿伤口蹭脑袋,但是每每将手举过头顶,一想那里有个大口子于是作罢,只能强忍。

几天来一直是王玉照顾唐丹,而张猛却被关在拘留所吟诗作赋,日子比外面消停不少。草窝人都说进局子是享福,王玉这些日子也闲得发了霉。马上就要过春节了,红红火火,王玉蠢蠢欲动,这时候,不管正经营生还是偷鸡摸狗都正当时。可张猛在关键时刻偏偏进去了,他再有想法没上级指示也难有大作为,只能带领小喽啰小打小闹。而唐丹几兄弟去了一趟拘留所后显然狗屁作用不起,草窝其他“领袖”看样子也没有捞张猛的意思。王玉倒是张猛窝里鹤立鸡群的小猛将一名,可他见过的牛人除了张猛就是刘哥,翻来覆去俩大哥,其他人通通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更别说老大丁立。那个下雪的早晨倒让王玉见了几个号称“长辈”的背影,个个油头粉面,横肉满脸,共同点是个个目中无人、牛逼哄哄、自我感觉良好。

王玉懒洋洋地说:“在弟兄们的盛传中,你丫可就是丁立的亲表弟,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谁他妈敢胡说哥也剁他一根手指!”唐丹怒了,可眼睛依旧不离电视机。

“得了吧蛋哥,我为什么跟你混?我实力比你强太多,还百般讨好你。还不是因为有谣言说你是‘总舵主’的亲表弟吗,亲的!快告诉我丁老大在哪?”

唐丹抓起枕头朝哼哼唧唧的王玉扔过去,王玉伸手便抓住,然后扔到沙发一头躺了下去,说:“终于不用垫着手了。”

唐丹看看茶几上的军刀,说:“幸亏爷们儿我刚刚抱的不是军刀。”

“蛋儿,弟兄们说你是丁立的亲表弟,我知道其实你是猛哥的亲表弟,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蛋儿你严肃点,这是正经事。你瞧兄弟我在很认真地向您讨教问题。”

唐丹瞧了一眼,王玉躺沙发上,两只大头皮鞋正踏着他家老沙发扶手,高枕无忧的脑袋一直不停地摇晃,嘴里哼着小调,屁股也不安分地扭来扭去。

“把你那猪蹄儿给我挪开!”唐丹吼道。

王玉一下坐起来:“是不是其实张猛就是丁立。”

唐丹恼了:“他要是丁老大能砍我指头啊!他就是个屎!别人一威胁,他说剁就剁!”

王玉盯着唐丹绑着绷带的手说:“你真是个蛋哥。”

“这么多年兄弟了,今天你叫我蛋哥我荣幸。”

“不是,”王玉嘿嘿笑,“蛋哥,你手又出血了。”

把唐丹从卫生所收拾回家已是下午四点多钟。天阴得很厚,好像马上要塌下来。王玉不喜欢阴天,他总在阴天倒霉,可这几天一直阴,所以猛哥一直关号子里弄得他没事干。

王玉不想就这么碌碌无为了此一生,最起码也要在中学门口劫个小孩弄点零花钱,可眼下莘莘学子们马上就要放寒假了。

王玉给唐丹叫了个外卖,然后自己骑着摩托车往家赶,他得回去给老妈做晚饭。

泉城路144号大门开了一条缝,王玉皱皱眉头,虽然大门经常四敞八开,可王玉今天的感觉不太好。

他推着摩托车进了院子,看看身后敞开的大门,觉得谨慎点好,就把大门插上了。

黑子这会儿正饥寒交迫地趴在自己小窝边,没空答理王玉,王玉冲着小狼狗做了个踢球的架势,黑子吓得忙钻回窝里,并煞有介事地叫了两声。

王玉心情愉悦。

可他推开自家房门时一下就愣了,有条子。

王玉转身就跑,不料他跑到门口惊奇地发现大门刚刚被他插上了,后悔莫及,没等他手指碰到门闩,一个下巴上满是胡子的中年警察已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胳膊。王玉想自己没有的好习惯千万不能刻意培养,比如随手关门,自己是恶人,随便一发善心人神共愤。

王玉叹息,他看到老妈正站在屋子门口扶着门框盯自己,她眼神里有一点责备,更多则是担心。

难道儿子又犯事儿了?

王玉也在努力回想近期有没有偷鸡摸狗的事。

没有。

张猛进去以后他一直赋闲在家,再没惊天地泣鬼神的作为,甚至连虐待黑子等善意行为都有所减少,只是象征性恐吓一下。所以王玉心想最近不管是洒脱地走在大街上还是英姿飒爽地骑在摩托上,他认为自己在陌生人眼里应该乍一看是个帅小伙,仔细一看还真是个帅小伙。

绝对的。

“你们想干吗这是?”王玉被押进屋子。

“我们干吗?”八仙桌旁的警察煞有介事地抱着一杯茶:“你跑干嘛?”

“暖和。”

“儿子你奶奶个腿儿的别贫,认真配合党的工作,党不会亏待你。”王妈在一边很焦急,她害怕儿子得罪领导。

“我们就是聊聊,”蒙刚无奈,“只是聊聊,您儿子没犯错误。”

“没犯原则性错误?”王妈有些怀疑。

蒙刚点头:“一点也不原则。”

“那就好,我去做饭。”老人往屋外走,边走边回头。

王妈进厨房后,刘洋让王玉坐椅子上,他坐到王玉身边,王玉有些不服。

“心里有鬼吧你?”王玉刚坐下,蒙刚就来了一句。

“什么什么呀?”

“那你跑什么?”

“条件反射。”

刘洋无奈。

“反正见到你们就没好事。”王玉不服地说。

“你说什么!”蒙刚拍案而起。

刘洋对蒙刚使使眼色,拍着王玉肩头:“小伙子长得挺帅嘛。”

“路人皆知。”王玉肩膀一甩道:“有话快问,想留下蹭饭还是怎么着啊?”

蒙刚一听马上站起来,要教育一下这个没轻没重的毛孩子,他刚挪动身子就被刘洋摆手劝住了。

“好,够爽快,那我可就问了。”刘洋问,“你认识唐丹吧?”

“认识。”

“什么关系?”

“同事。”

“哦?同事。”刘洋说,“干什么的同事?”

“一起玩的。”王玉把脑袋转向一边。

“你嫌我们烦,就得好好回答我,节约时间,不然别怪我真在你家吃饭。”

“好。”

“想让你大哥张猛尽快出来就正经八百地回答。”

王玉疑惑地看着刘洋,心想他们不会知道本大爷就是草窝人士了吧?他们知道张猛砍唐丹了?他们问话难道我都要交代?都说了不会对猛哥和草窝不利吧?不过,猛哥也没嘱咐这事不可以外传。

为了猛哥,豁出去了。

“你们保证我回答问题就放人?”王玉将信将疑。

“前提是你得诚实。”刘洋想得到有用信息会考虑暂放张猛。现在单靠审讯已得不到什么,放掉张猛采取监控,可能更好些。

蒙刚表情诧异,刘洋看看他,并不理会。

“唐丹被切断手指后是不是你一直在照顾?”刘洋开始问话了。

“是。”

“他怎么被张猛切断了手指,说说当时的情况。”刘洋盯着王玉,似乎在观察他回答时的面部细节,以便分析对话过程中有没有撒谎。

“就是下雪那天晚上,唐丹被一部分人装麻袋里绑到了猛哥家,在他们吆喝声中,猛哥撂不下面子就砍了唐丹手指头,”王玉看看刘洋,“据说当天一帮人嚷嚷着说是要剁右手的,猛哥也许心疼他表弟所以只剁了大拇指。”

“现在这个问题你得诚实回答。”刘洋看得王玉背后一片冰凉,他轻轻点头。

“他们为什么要砍唐丹的手?”

三个人的房间里,王玉只听到淡淡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也许还有老妈在厨房的炒菜声。可他不知该怎么说,照实?可那样会不会让草窝面临什么危险呢?

不会,那部门据说都被铲除了,那还面临什么危险。前几天电视上,报纸上,铺天盖地报道这事儿。

“呃,其实,其实就是因为粉儿,粉儿那事。”王玉抬头,略带紧张。

“粉儿?”刘洋皱眉,“毒品?”

“是,”王玉不经意间瞄了一眼八仙桌旁正襟危坐的警员,指着蒙刚惊呼,“是他!就是他!”

蒙刚被吓了一跳。

王玉有些不屑,对蒙刚说:“你就是那个所谓的缉毒大英雄,生吞活剥大毒枭的那个吧?”

“哪有生吞活剥,你别诬陷人民警察。”蒙刚无奈道。

“呵呵,那个部门被你彻底搞垮了,”王玉脸上挂着些许仇恨,“而且唐丹的手指头也赔了进去。”

“哪个部门?你们几个部门?”蒙刚问到。

同时刘洋也开口:“唐丹也是毒贩吗?呵呵,还有一个漏网之鱼,哦,忘了你,是不是你也参与了?”

“坦白从宽!”蒙刚厉声道。

“什么啊!唐丹只是听张猛说了这个,然后他就觉得自己很有本事了。我们这边兄弟根本不知道草窝还有人贩毒,唐丹自然就开始炫耀,结果在他说完不出一周,出了那事,那个我们从没听过的部门就消失了。”

“唐丹从张猛那里听到了哪个?”蒙刚问。

“听到了那个部门大体活动的居民小区。”王玉说,“不过,我们中间肯定也有内鬼。”

“张猛也是毒贩之一吧。”刘洋微微一笑。

“什么呀,猛哥跟这一点关系都没有。”王玉显得有些着急。

“为什么?”

“丁老大明确规定,各分部头目不能相互长期联系,这样才能保证草窝的长治久安,除非重大事件突发。”

“比如?”刘洋问。

“比如那个贩毒的头目和整个部都被你们给端了,然后大家聚在一起开个座谈会,商讨一下谁泄密就做掉谁,总得有人出面负责吧,负责人就是猛哥,替罪羊就是唐丹,就这么简单。”

刘洋脑子里的问题交织在一起,他努力让自己变得清晰。首先,王玉的描述比较合理,稍加调查就可辨知整个事件的真伪;其次,张猛无意间透漏给唐丹有关“贩毒”地点的消息可能出于无心,但这恰恰说明张猛其实也在涉毒。贩毒和碎尸有没有牵连放到一边,张猛无疑又加了一条罪状;最后,也是最关键的,王玉的叙述在另一方面证明张猛确实有“在场证明”,只不过张猛的店铺并不是碎尸第一现场,如果当晚张猛真的在处理草窝内部事宜,那他跟碎尸案可能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张猛没有作案时间。假设被害人被毒贩碎尸,张猛和毒贩又有联系。

越来越乱,越来越乱。说到头,一切只是假设!

张猛竟然没有作案时间!难道又一次和碎尸案擦肩而过吗?

同时,刘洋开始头疼,如果凶手真不是张猛,那么那个挨千刀的杀人犯到底在哪儿呢?

他正陷入一个巨大的陷阱。

这时,蒙刚问了王玉一个问题。

“还有一件事,”蒙刚抱着茶杯说,“你当时在不在场?”

王玉莫名其妙:“什么时候?”

“就是砍唐丹手指的时候。”蒙刚说。

“我哪能有分量去,都是大人物,我在家里睡大觉。”王玉说。

“哦?”蒙刚和刘洋同时警惕起来,心中疑惑显然更多了。

“你不是把唐丹送去什么刘哥家,然后又去卫生所,忙活了一天吗?”

“对啊,晚上我还住唐丹家了,因为白天看到门口有你们的车,我就没敢进门,以为我犯了事儿。结果不是我而是别人,吓我一跳。”王玉若无其事地说。

“你什么时候去的张猛肉店?”蒙刚接着问。

“那天早上,就是十九号早上。”

“几点钟?”刘洋问。

“五点半,”王玉回忆,“不,可能还不到五点半,我妈早上出去锻炼弄得动静很大,我醒了一次,老娘刚出门不久我call机响了。”王玉说着拿出寻呼机比画两下。

“然后你就去了肉店?”

“当然,到了以后猛哥让我火速把唐丹送刘哥那儿,我把手上血糊糊的唐丹送到刘哥家以后就回家了,接着躺床上睡觉,感觉就像梦游了一场。睡醒以后我就又去刘哥家了。”

“为什么要把唐丹送你刘哥那儿?”

“刘哥会快速处理伤口,而且是专业处理这种断指头的。缺胳膊断腿勉强可以做,断手也凑合处理。”王玉很轻松地说,“刘哥治不好再去医院,你们也知道,一般出情况我们进医院基本等于自首,小事我们都找刘哥。”

“你怎么去张猛肉店的?”刘洋问道。

“就骑刚刚那辆摩托车。”

刘洋惊了,之前他就有不祥预感,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

王妈早上出门锻炼,不多时蒙头大睡的王玉接到张猛传呼让他速去肉店,王玉到达后张猛便让他送唐丹去刘哥家;王玉离开张猛肉店时被眼花的王妈误认为是已故的老伴,王妈快步走到肉店前却没有看到人,看到了雪堆;当然她还看到雪地上有交叉的车胎印,并且有在张猛店前停留的迹象,那自然是她儿子留下的;接着王妈提着包往家赶,而这时候王玉已经把唐丹送到了刘哥家,刘哥让他回家,他便骑着摩托车往回走,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睡回笼觉;也许因为王妈一心想着包里的东西而王玉车速又快,所以当两人再次擦肩而过时他们彼此仍然没有发现对方,而王玉路过王妈身边那一刹那,炸油条的大叔可能正和王妈打招呼也说不定;最后王玉回到家里,马上钻进被窝,不多时鼾声渐起,开始春秋大梦。

刘洋呆了,他不相信。

结果有些抓狂,这一切鬼使神差地绕了一大圈,最后回到原点。

也许,这个案子本来就跟张猛无关,只是一开始走错了方向。

也许大队长才是正确的,永远不要让自己的怀疑先入为主左右真相。

刘洋双手抱头,甚是沮丧。

他不服气,他不相信,他向王玉核实了自己的推论,竟完全一致。他又问王玉有没有发现提包或陌生人之类,没有,虽然王玉说张猛店前可能有那么个雪堆,可当时他并没像母亲一样多想,雪堆就是雪堆嘛。

雪堆就是雪堆。

刘洋这会儿傻了。糊涂、低级错误。他责备自己当时没考虑到这点,怎么会把重点放在“雪地车胎印”上?难道因为没去实地考察才疏忽?难道因为蒙刚之前发现金鸡岭上的轮胎印,才会对王妈所谓“雪地上的车胎印”这么感兴趣?然后,就这么昏了头,轻易相信提包和车胎印就一定有联系。

雪堆就是雪堆。

如果提包被雪覆盖了厚厚一层,变成一个大雪堆的话,那马路上的车胎印又凭什么会这么明显?

如果提包跟车胎印有关,那车胎印就应该被雪覆盖;如果车胎印没被雪覆盖,那提包上面也就不会有这么多雪。

车胎印明显是王玉的,而王玉明显又是不相干的。天都的夜,已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