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洋说要查些档案,便把蒙刚一人留在了办公室。当然,蒙刚也不能闲着喝茶看报。派出所送来一堆调查数据等待刘洋查阅筛选,这个任务自然落到蒙刚的身上。
出租车调查报告,抛尸地点周围居民的笔录,还有许多地痞流氓的档案。
蒙刚看到这一桌文件痛苦不堪,让他看这些,还不如让他跟歹徒搏斗。而刘洋天天忙里忙外,一会儿出警一会儿又查资料,蒙刚不知道他每天怎么度过的。
蒙刚坐在椅子上向后一靠,顺手拿起一份文件。
案件从开始调查以来,一批批街头混混被拉进派出所,问完话该拘留的拘留,没事的马上放走,第二天再换一茬新人;扒包的、斗殴的、抢钱的、骗人的,不管初犯还是惯犯,只要长得有嫌疑,都被片区内派出所拉去问过话,天都市的治安状况也明显好转;再说天都大学,应天区警察分局专门成立小组驻进大学,没黑没白地调查和询问,一时间,调查资料已堆满了一整个档案架,却没有切实可用的,不过每天都能破获一两起自行车被盗或者宿舍物件丢失之类的小案子。
蒙刚走神了,他端起茶杯送到嘴边,看着一桌子资料。
可那份被蒙刚随手拿起的文件却让他有些诧异。
蒙刚仔仔细细把文件上的内容读了一遍,他抬起手腕看表,脸上带着些许不解,不多时他便拿起文件急匆匆离开。
蒙刚开车上路,孤身一人前往天都大学。
之前看到的内容,蒙刚并未急于向刘洋报告。因为杨雨静同学的调查最近一直是他在负责,而且刘洋还在忙些别的事,刘洋一向不喜欢别人打扰。
蒙刚手握方向盘,瞥了一眼扔在副驾驶座上的文件,心里惦记着上面那些油墨字。
刘悦。
一份关于刘悦的调查报告。
蒙刚诧异,之前他甚至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连日以来,很多事情让他不止一次目瞪口呆:让人惊异的碎尸、张猛身上错综复杂的线索、天都大学里若隐若现的支线。虽然文件上的内容不足对案件产生多大影响,甚至可以说是无关,可它却能让蒙刚再次大跌眼镜。
上面说了这样一件事:被所有人称做已经出国的女孩刘悦,竟查不到有关她的任何移民档案和境外旅游签证记录。
怎么回事?
蒙刚猛踩油门。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天都大学找谁。
车子缓缓停靠在女生宿舍楼附近,四宿舍楼门框上是个蓝底白字圆圆的楼牌,大大的“4”格外显眼。蒙刚盯着楼牌号,似乎想起什么。
这个熟悉的号码,几年前就是夏小琴的宿舍楼号。
时间似乎变得缓慢,熟悉的楼号,从未改变过的陌生女孩面孔。
他以前从未留意在他身边经过的女孩到底什么模样,只记得在4号宿舍楼下等夏小琴时,每个女孩都面带微笑与他擦肩而过,就像是随时欢迎他的到来。他感觉4号楼的女生大概都知道每晚七点他会提着暖水瓶站在楼下等姑娘。暖水瓶一直在他手里拎着,他不知往地上放会儿,姑娘微笑着向他走来,伸出手,他把暖水瓶递过去,他摸着脑袋嘿嘿傻笑。
记忆支离破碎,蒙刚只记得那爽朗的笑,路过他身边的那些美丽姑娘们模糊的身影和一个清晰的4号楼楼牌。
他驻足在女生宿舍楼前,努力驱赶这些突然跳出来的幻想和记忆。他紧握拳头,车钥匙硌得他手心疼。
把钥匙塞进口袋,蒙刚走进那个永远被黑暗笼罩的4号女生宿舍楼。
5047号宿舍一直锁着,里面空空的,蒙刚只瞥了一眼,然后走到隔壁,敲门。
“请进!”悦耳的声音在蒙刚耳边回响。
高素素显然已搬到这个宿舍。
“自己?”蒙刚看着高素素说。
“都去礼堂看电影了,只有小梅和我,她在别的宿舍,您坐吧。”说着,高素素给蒙刚搬来一把椅子,“有什么事吗,是为雨静?”
“嗯。差不多。”
蒙刚坐下后不由自主地盯着高素素,高素素见蒙刚不说话,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也许蒙刚还沉浸在之前的回忆中。
“我,其实一直想跟您说件事,”不一会儿,低头的女孩打破沉默,说:“虽然不知到底重不重要,不过希望说出来后能对您有帮助。”
蒙刚点头,本来还想问些刘悦的事情,但高素素说到这里他也来了兴趣。
“其实那天我和雨静吵过架。”高素素低声道。
“哪天?”
“就是她在宿舍的最后一个下午。”
蒙刚让他继续。
“那天下午她把床铺铺好了,就是铺成准备睡觉的样子,然后就坐在床上看小说。其实我觉得那天她根本不像要外出的模样,因为下午她有课,写作技巧提升班。本来是周末上课,但好像因为他们老师有事就提前到了周四下午,所以她还要去上课。那几天她睡觉都很早,每天下午下课之后,她吃完晚饭坐床上看一会儿书就会早早休息。”
“那么那天发生了什么?”
“结果,那天,我们,”高素素支支吾吾,“她暖瓶没水了,可能因为天冷不想出去打水,问都没问就直接倒我水喝。其实姐妹也都无所谓,可她却把我新买的暖水瓶打破了。”
“接着说。”
“我什么也没说,就等她道歉。本来我打算如果她道歉我就会稍微埋怨她两句或者客套一下就完了,真的没什么,可是,”高素素眼睛有些湿润,说:“可是,雨静打破暖水瓶就只说了一个字‘呀’,接着就没下文了,又坐回床上继续看书。”
“然后你们就开始吵?”蒙刚看着有些委屈的高素素。
“对对,”高素素已经开始哽咽,她说,“吵得很凶,最后她非常生气地对我说‘我明天就还你钱!’,说完摔门走了,再也没回来。”
蒙刚听完叹气,生气后的杨雨静会找谁诉苦呢?刘悦?可她早离开了呀。
“可是当天晚上她没有回来,我就开始担心了,后来我告诉辅导员季老师,他好像不太愿意管的样子。于是我越来越担心,开始坐立不安,再后来我每天买很多报纸,也去过她常去的书店。”
“赫尔博斯?”
“对,”高素素点头,“老板说她最近没来。之后,我看到报纸上一条认尸启事,便有预感那是她了。是我害了雨静。”
说完,高素素已经泣不成声。
“这不怪你,”蒙刚知道事情有可能是死者外出的主因,却并未直接造成她的死亡。从种种迹象来看,杨雨静的死并不是随机发生,而是凶手一早设计好的,他也许只等一个时机。想到这里,蒙刚换了话题:“哦,对,你对刘悦这个同学了解得多吗?”
“你指哪方面?”高素素脸上依旧挂着泪痕,“怎么?是不是有那些CD的线索了?”
“没有,我今天主要是来打听另外一些事。”
高素素眼睛红红的,她没有说话。
“我想知道刘悦家的联系方式。”
“您稍等,”高素素站了起来,“我去5042把小梅叫回来,看看她知道吗?”
蒙刚点头,高素素跑了出去。
蒙刚盯着宿舍门出神,没多久,高素素便带着另一个姑娘出现在门口。
“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一个怯生生的女孩看着蒙刚。
“刘悦是不是出国了?”蒙刚说。
那个叫小梅的姑娘点点头,说:“嗯,她自己说是要出国,走之前那天把她以前用过的东西给我们分了分,然后还给了杨雨静一些东西,她挺悲伤的那天。”
“几号走的?”
“呃,让我想想,”小梅用食指轻点下巴,嘴里念叨着什么,一会儿便说:“不知道是一月四号还是五号,就这两天,之前还跟雨静告别,第二天清早起来就不见人了,床铺空了,行李没了。”
“那你也没见着她跟谁走?”蒙刚说道。
“没有,刘悦怎么了?”
“没怎么,”蒙刚说,“不过我们认为她根本没出国,目前应该还在国内。”
“啊?”小梅有些吃惊,可没持续多久便释然,“这家伙,肯定又吹牛了吧,不知跟哪个情郎私奔了,呵呵。”
“她都认识什么人?有没有什么男朋友?”
“那倒没有,”小梅笑了笑说,“不过,追求她的小伙子可一大堆呢,我姐妹儿也够矜持的,哈哈。”
“那你知道她和什么校外的人接触吗?”
小梅摇头:“没有,从没听她提过,我们悦悦虽说表面有点调皮捣蛋,可其实是个规规矩矩的好女孩。她每个周五回家住两天,星期一回来时带很多糖果点心分给姐妹们。她这一走,我们也没甜点了。哎,臭刘悦也不知给我们写封信。”
“她家在天都市哪里住?”蒙刚问,“我记得有次谁告诉我她家本来在一个县城,上大学不久就搬到了天都。”
“是这样的,入学第一个月的时候,她一直也没回过家,有天就说在天都市定居了,说以后自己就是市里人。呵呵,从那以后,她就每周末回家住。”
“你去过她家?”
“没有,”小梅有些失望,说,“她有次提起过带我们去,后来什么事给耽搁了,我们也没再要求。”
“她家地址和电话知道吗?”
小梅摇了摇头。
蒙刚想,得马上问问那个马学洋主任。
与高素素和小梅告别后,蒙刚马上驱车来到马主任办公室楼前。这一路畅通无阻,之前的道路修葺工作也已完成,蒙刚下车后马上进入了马主任办公室。
这几天马主任比较忙碌,处理完学生工作,还要协助驻校警方。所以,当蒙刚急匆匆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并没有太吃惊。
“您知道刘悦家的联系方式吗?”蒙刚一进办公室马上问道。
“刘悦?”
连日来,但凡有警员调查询问,都是和杨雨静有关的事宜。马学洋听完蒙刚的话显得稍有疑惑,隐约有不祥的预感。
马学洋主任并没多打听,立刻打开橱柜,不一会儿便翻出一个蓝皮册子,他把册子平铺在办公桌上开始翻找。
“嗯,刘悦,”马学洋边念叨边指着一行行文字,翻几页停住了,“这里,对,刘悦,她的家长刘桂芳。”
“刘桂芳?”蒙刚问,“是她的母亲吗?”
“是姑姑,”马学洋抬起头,说,“刘桂芳是刘悦的唯一亲属,刘悦父母早亡,她一直由姑姑抚养,她们住在高远县县城。”
“什么?唯一亲属?”蒙刚瞪大眼睛,把册子接了过去。
一点没错,越来越乱了。
“她在天都市没有其他亲戚?没有住所吗?”蒙刚诧异。
马主任见到蒙刚的架势有些纳闷,他要回册子,推推眼镜,反复盯着“刘悦”的条目看了几遍。
“是,我确定。”马主任看着蒙刚说,“刘悦同学的长辈确实只有这一个姑姑,别无他人,我没记得她在天都还有亲戚。”
蒙刚脑袋嗡嗡作响。到底是哪里出错了?为什么刘悦这儿也一团糟了?
冷静,冷静。
“她姑姑的联系方式给我看看。”蒙刚说。
马学洋拿起册子指了指刘悦家长联系方式后面的电话号码,那号码之后的括号里标注着“邻居”二字。
她家没电话。
马学洋拨通号码。
等待音之后,一个男人接了起来。
“能不能帮我叫一下刘桂芳?”马主任说。
“好,等会儿。”
两分钟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马主任把话筒递给蒙刚。
“请问您是刘桂芳吗?”
“是,你哪位?”
“我是刘悦的系主任,想问一下刘悦最近的情况。”
“什么?主任?”
“就是刘悦的老师,刘悦是您的侄女吧?”
“哦,老师啊,您有什么事?”
“刘悦最近回过家吗?”
“回家?考上大学以后就没再回过县城,就第一个月联系过我,我还想问呢?她是不是在天都城嫁人了哇?”
“没回家?那她在天都市有亲戚吗?”
“有,嫁了人不就有亲戚了吗。死丫头片子,是死是活也不给说一声。”
“不跟您开玩笑,有亲戚吗?”
“没有。”
“就您一个亲戚吗?”
“对,他爸妈车祸死十几年了,从她三岁我就开始养她。”
“您难道不知道她出国了?”
“什么?傍上大款了?还外国的?行啊她,怪不得最近不跟我联系,原来是风流到国外去了,出了国也不记得老姑。苍天啊,不要脸的,枉费我花这么多心血把她养得白白胖胖。养猪一年还能卖个万儿八千呢,养个姑娘十几年说滚蛋就滚蛋?!不要脸的,我现在就去学校。”
“您别急,您仔细想想,她国外有没有亲戚。”
“什么国外?我们贫苦农民哪来的洋亲戚?”
“那,她已经失踪半个多月了,您还是来一下学校吧。”
“等一下,我想起来了,她在台湾有个老舅,那不算国外吧?”
“呃……不算。”
“那我还去学校管个屁用,台湾舅舅比大陆老姑亲多了,娘的,不要脸的玩意!”
女人骂骂咧咧地挂了电话。
蒙刚这下彻底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