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天都孽缘(1 / 1)

血色天都 陈九歌 11232 字 2个月前

袁瑞出门了。

夏小琴像病人一样倚在床上,她抱着一杯温水,披头散发,目光呆滞。

她甚至没问袁瑞要去哪里,她很想知道,她也知道。她只是想听袁瑞亲口告诉她,或者是骗骗她也好。

袁瑞离开时什么也没说,只是习惯性吻了一下夏小琴的额头。

他吻得很机械,脸上没什么表情。

夏小琴觉得自己没做错任何事情,她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爱这个男人。

她依然记得那天,他带着那个叫小翠的女孩离开了。他们能去哪儿?肯定是军区大院的那个居所。袁瑞以前总是自己去那里,甚至蒙刚都很少去。如果不是,他和女孩还能去哪?

也许,以前做得就很过分了吧?可是我做过什么呢?

夏小琴这样想着,突然感到自己腿上有些湿。她低头,杯子歪了,整杯子水都洒进了被窝。

她微笑着盖上被子,躺进被窝。

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老公带着那个叫做小翠的女孩离开了他们家。她梦到自己的眼眶在流血,似乎也有泪。她朝老公离开的方向伸手,老公并没有回来。她在地上躺了很久,她很希望老公能突然出现扶她起来。后来她累了就翻个身,平躺着唱歌。她觉得自己很快乐,从没这样开心过。不,也许就像新婚时和老公去蒙古大草原上一样快乐,那时,他们两人一起开心地躺在草地上唱歌。

她看了看窗外,天黑了。她很饿,她想老公这会儿也应该饿了。她高兴地从地上爬起来,晕晕乎乎的。她用双手捂着脸,不知是手太凉还是脸太烫,总之,她喜欢这种感觉。

她熟练地切菜,切切切,切满整个案板,她不知道自己切的是什么菜;自从刚结婚那天,老公就教给她正确的切菜方法,以后她便再也没切到过自己的手指。她笑了,她想老公真厉害,老公什么都懂。

但是,当她看到案板上堆满了一段段大葱后,她却哭了,不是被葱熏到眼睛,只是她切了太多太多。她不知道在干什么,她不知道为什么切这么多。她想自己也许做错了,于是就哭。

她蹲在厨房里偷偷地哭,像个犯了错的小女孩。

老公,你怎么还没有回来?如果你在家,你肯定会教我怎么处理这些。

后来,她站了起来。她点燃煤气炉,往炒勺里面加了一些水,然后把葱段全部扔了进去,接着她拼命往炒勺里添淀粉、盐、味精、酱油、醋和香油。

她想老公尝到这道菜一定喜欢得不得了,一定高兴地亲她额头。

她把菜端到餐桌上,她找到以前用过的蜡烛,她点着蜡烛后关上所有的灯。

蜡烛熄灭的时候,她睡着了。老公却没有回来。

早上,她去买了半斤油条和两碗豆浆,老公还是没有回来。

中午,她把剩下的葱段和油条混在一起炒了。她真的感觉那个味道很香很香,她自己都流口水了。

可是,老公依然没回来。

下午的时候,老公回来了,他阴着脸。可当老公看到她眼眶的淤血,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疼吗?”

“不疼。”

“吃饭了吗?”

“没吃,等你呢。”

“我吃过了。”

“你……过会儿还出去吗?”

“不了。”

“什么时候出去?别走了好吗?陪我。”

“……关于那个姑娘,我想跟你说说……”

“不用说了老公,我同意你和她来往。只要你别不理我,别离开我。”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这事儿是我错了……”

“不,没有,我考虑了整整一个晚上,一直都是我的错。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在包容我,老公,委屈你了。现在什么也不用多说,我同意你们……只要你不离开我。”

她眼里含着泪,望着自己老公。

老公惊讶地看着她。

“行吗?行不行?回答我。”

她看到老公疑惑地点了点头。

“那你亲我一下。”

老公轻轻地吻了她的额头。

她可以感觉到那两片嘴唇很干很凉,可她还是笑了。

……

夏小琴终于醒来,她听到“嘣”的一声。

杯子碎了,她懒得管。她只是轻声叹息,她不知道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不知不觉,昨天就永远消失了。

从那以后,夏小琴再也没见过那个“小翠”。袁瑞依旧每天按时回家,周末的时候出去。每次出门前,袁瑞微笑着亲吻夏小琴的额头,夏小琴也不再对他的去向刨根问底。一切跟从前一样,似乎没有什么大变化。只是夏小琴偶尔会忍不住问句:

“去找蒙刚下棋吗亲爱的?”

袁瑞停顿一会儿,说:“嗯。”

接着他亲亲夏小琴的额头,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办了这样一件蠢事,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变了模样。风很大,他围着黑色围巾,微微低头走出楼道,走出小区,走过一段矮矮的围墙。常春藤已不再是之前的艳绿,时间过得太快,它的叶子不知不觉已经泛黄。

他去了那家小商店,买了很多东西。饼干,奶粉,刘悦爱吃的亲亲虾条。他站在公交车站点着一支烟,还没吸两口车就到了,他看了看大半截香烟,随手扔在地上。

刘悦,那个讨人喜欢的小女孩最近每周都去大院里那个宿舍住两天,而他,每周末也会过去小住片刻。也只有面对她的时候,袁瑞心里才有片刻安宁,才觉得自己是个有家室的人。

要和夏小琴离婚吗?

袁瑞没有想过,从没有。

要跟刘悦分开吗?

袁瑞也没有想过,他觉得这样过很好。

他甚至不知道这样不负责任的作为是不是在玩弄刘悦,还是正一步步落进这个俏皮女孩的圈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面对刘悦的时候突然变得像个孩子,什么也不懂了。可能,张猛给的药已经麻醉了他的神经。

他最初的想法和刘悦的一样都很天真,只是单纯希望和对方在一起,不计后果。如果开始的时候他还不这么想,那起码现在他已经开始这样认为了。

因为刘悦是个不容易让人拒绝的好姑娘。

只是,有些事情他不能控制。比如说,刘悦怀孕了。

这个问题纠结了袁瑞很久,刘悦告诉他的时候哭得像个泪人,袁瑞只能不断提醒她不要害怕,其实他比刘悦还怕。他们互相拥抱,企图消除恐惧。

他没有做过爸爸,因为夏小琴不能生育,所以他一度认为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有亲骨肉了。所以当刘悦说出这件事,他竟然还有些兴奋。

她说:“袁瑞哥,我觉得我每个周末见到你,我的小腹都变大了一点。”

袁瑞觉得这句话像个咒语,这些会不会是她一早就计划好的?从故意在他面前摔倒就开始了?

袁瑞的压力越来越大,他去见张猛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门开了,袁瑞看到沙发上的那个姑娘正呆呆地盯着电视屏幕。他轻轻地说:“翠。”

“袁瑞哥!”刘悦张开双臂迎了上去,“你怎么才来?人家有点怕。”

袁瑞抱着这个姑娘,感觉刘悦有些陌生了。她比初次见面的时候胖了,脸色红润了,皮肤也比从前水嫩了很多,完全不像以前的毛丫头只懂得调皮。

“你又买了这么多东西呀哥,”刘悦嘟着嘴说,“再这样我就不来住了,你都把我当成小媳妇偷偷养着了。”

“呵呵,哥疼你。”袁瑞微笑,用手指轻轻刮刘悦的鼻子,“今天我们出去吃饭吧,给你添些营养。”

“营养?”刘悦听到这里觉得别扭,她离开袁瑞,转身走向沙发。

“翠,怎么了?”袁瑞走到沙发前和刘悦坐到一起。

“我、我偷偷给《月色伊甸园》栏目打了电话。”刘悦低着头说。

“什么?那是干什么的?”袁瑞皱起眉头。

“晚上的一档广播,我天天听那个,”刘悦低头捏着大拇指,说,“主持人说,必须让那个男人负责。”

袁瑞干干地笑了一声,一时语塞。

“哥,你误会了。”刘悦小鸟依人地贴在袁瑞怀里,“我主要是问问她人、人工流产应该什么时间做最好。”

袁瑞有些诧异地看着怀里的女孩。

“我不想生下这个孩子,给你造成负担。”说着刘悦抽泣起来,“可我很矛盾。”

“怎么呢?”袁瑞抚着刘悦的头发。

“我的同学会察觉到我做人流的。”刘悦仰头看着袁瑞,“哥,如果我去做人流的话,希望能在您这里暂时住上十天半月,跟学校请个事假。”

袁瑞沉默了,慢慢地从口袋里拿出香烟,点燃,他大口将尼古丁吸入鼻腔,吸到肺里,短暂的眩晕,他闭上眼睛,捏捏太阳穴。

“把孩子生下来吧。”

“可是……”

“我会把他抚养成人,你知道,我老婆不能生育。”

“可是,嫂嫂她怎么办?”

一团薄雾从袁瑞嘴里呼出:“她可以接受你。”

刘悦低下头。

张猛再次把袁瑞约出来的时候,刘悦已经离开学校。她以出国为由向学校申请休学一年,然后住进了袁瑞家军区里的居所。没有任何人对她的离开感到怪异,甚至她的小姐妹杨雨静也并不知道她到底要去哪里。

“你会给我写信吗?”

“我……一年不到兴许就回来上学了,我把我的东西都留给你,我的小静静。”

“我不想要……”

“不是送给你啦,是先帮我保管。里面有我最喜欢的CD机,你要常听,不然时间一长就会坏掉。别哭,静静。”

张猛和袁瑞在一家小饭馆面对面坐着,张猛不时地冲袁瑞微笑。袁瑞看着他的脸,他不明白面前这家伙为什么总是这么开心,他冲张猛笑笑,可却遮不住眉间那份愁思。

“你看,你们俩人现在都一起过上小日子了。”张猛啧啧地说,“白捡一个小老婆,还有什么可愁的?”

“她现在已经彻底住在我另一处房子了。”袁瑞端起茶杯,“我就是愁这个。”

“这不是挺好吗?”张猛点燃一支烟,把烟盒递给袁瑞。

“她之所以住进去,”袁瑞并没有接香烟,而是轻轻摇头,“是因为她怀孕了。”

“呵呵,这也没什么可纠结的,”张猛道:“小琴不能生育的吧?以前我建议你们领养一个孩子,可你总说这样感觉很奇怪。这不,现在这不是正好。你回去跟小琴好好商量,好好研究,给她说明一下没有子孙的危害。说服她之后,就让那大学生把你宝贝儿子生下来,必要的话给她一两万代孕费,这事儿就这么简单。”

“可是,她肯定不会是这么想的吧?”袁瑞放下茶杯,点燃香烟。

“谁?大学生吗?她当然不是这么想,她想让你离婚呢,你离吗?”张猛微微扬眉,“现在的女孩你不了解吧?哪个不想给自己找个好老公?必要的话挖挖墙脚也是合情合理又合法的。”

“总觉得这样不是个办法。”

“你是不是觉得她给你生个娃你就得养她一辈子?难道你以后要供两房姑奶奶?”张猛给袁瑞续上茶水,接着说,“别说两个老婆了,只要是俩女人,一个婆婆一个媳妇就可以闹得鸡犬不宁。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让你和小琴离婚娶了她吗?”

“可我看她不是这么想的。”

“即便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张猛接着说,“这事你最好跟她慢慢讲清楚,等你孩子搞出来的时候那就晚了。你既然决定想要孩子又不跟小琴离婚,那就得这么做。生完孩子给她钱,以后两清。”

“她不会纠缠我吧?”

“当然会纠缠,那只能说明她想从你身上搞到更多钱。你仔细想想,这世上哪件事情最后不落到一个钱上?就算你不是为了钱,就算别人不是为了钱,只要两个人从一开始接触就已经产生了金钱关系。”

“话虽如此,可我还是觉得……”

“袁老弟,认识你这么久本以为你是个精明人,现在才发现你在感情方面竟这么优柔寡断,还像个毛孩子。你不会觉得现在的女孩能跟你这老男人靠一辈子吧?如果她遇上比你好的……再说,本身你的做法就太不成熟,玩玩就行了,干吗带家去找刺激又让她怀孕啊?”

“这事其实怪我。”

“这事谁都不怪,你情她愿,生完孩子给钱了事。”张猛脸上始终挂着诡秘的笑容,“到了这一步,回家跟弟妹好好商量。虽然女人都难容忍,可这也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袁瑞长叹,点了点头。

与袁瑞告别之后,张猛和刘统去了天都大学。

张猛知道杨雨静最近自己一人很无聊,好朋友骗她说出国,结果连天都市区都没出。杨雨静近来对张猛也不是特别排斥了,以前甚至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自从刘悦走后,张猛经常嘘寒问暖,也许是没了能交换秘密的好朋友,也许是张猛不再像以前那么焦躁,总之,杨雨静竟然觉得张猛有时候还不错。只不过她仍然没有同意跟他一起出去吃饭,只是偶尔在课间聊上几句。

每每想到袁瑞,张猛便自叹不如,他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确实老了。他很明白自己心里有什么目的,他根本不想寻一段初恋般的感觉来填充生活。虽然初见杨雨静时被这个女孩深深吸引,他的确也一直在寻求这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他绝不会这么做。他只想把事情简单化,而不像袁瑞搞出这么多枝枝蔓蔓。

他认为在大学里寻找女孩,在未来是个趋势。

课间的时候,他跟杨雨静聊起了音乐。杨雨静如同这个年纪所有的孩子,喜欢刘德华和张学友,新潮一点的可能听听迈克尔·杰克逊。他告诉杨雨静,音乐其实就是听个心情,听多了便只为了寻个心境,就同文学一个道理。

也许就是因为这句话,让那个还在听流行音乐的大学女生改变了对“屠夫”的看法,只是她不知道后排男人的外号是什么。

可能天都市随便一个路人都晓得“温柔屠夫”这个名号,却不知他温柔在哪里。

“那什么心情听什么音乐呢?”杨雨静问道。

张猛微笑地看着自己前排的女孩,可以看得出她已经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女孩眉梢轻轻扬起,看似面无表情,却仍然可以得出她在努力掩饰自己的求知欲。

也许假以时日,他便可以像袁瑞一样把女孩带回家,不,也许是建华宾馆。

“清晨,当你手边有一杯温牛奶,听到《田园》的时候,你会觉得一整天都将是美好的;下午,抱着一杯淡茶坐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川流不息的车辆,这时,阳光洒满全身,聆听《命运》,也许你会看到自己的灵魂;夜晚,所有灯光熄灭,点燃一支烟,半躺在床上,一曲《月光》,如流水般净化你的心。”

“这是心情吗?”

“心情就是音乐。”

“心情可以文学吗?”

“文学只是一种心情。”

“我想听听贝多芬的曲子,你有没有CD?”

“有,不过贝多芬不是小孩子听的,你该先广泛接触一下各种音乐。最后当你听贝多芬时,才可以体会到真正的返璞归真。”

“嗯,可以借我吗?我这里CD少得可怜。”

夜晚,天都大学。

张猛和刘统来到女生宿舍楼侧面,这里靠近校园围墙,人迹罕至,可以看到旁边女生宿舍楼上发出星星点点的灯光。

张猛想,杨雨静约在这里该是怕同学看到她和陌生男人在一起吧。

宿舍楼西边的第三个路灯下,张猛点燃一支烟,刘统坐在他不远处的一个长椅上,他身边还放着一个纸箱子。张猛回头看看纸箱,慢慢回过头来。

贝多芬?

怎么可以把贝多芬借给你?我喜欢的东西是从不外借的,给你些听剩的垃圾吧。

不多时,一个女孩缓缓走来。

“你好,张哥。”

“来了小杨。”

“嗯,带CD来了吗?”

“带了,箱子里。”

“全是?这么多吗?”

“是啊,够你听段时间的。”

“呵呵,看来今年是听不完了。”

“没关系,我不急着要……对了,周末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吧。”

“啊,对不起。我、我其实有点事……”

“有事就算了,改天。呵呵,不会是找男朋友吧?”

“我没……”

“开玩笑的。那我现在帮你把箱子搬上去,怪重的。”

“不了,我能行。再说,宿舍不能进男生。”

“我觉得谁都看得出我不是男生。”

“是什么?”

“老爷们儿。”

“呵呵,不聊了张哥,我得回去学习了。”

“嗯,快去吧。”

女孩搬着箱子走开了,张猛把烟头扔到地上,用力踩了踩。

……

袁瑞丝毫没有料到,那件事夏小琴竟然直接同意了。不过,却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有时候,他不得不怀疑女人是否都有读心术。

那件事情足足让他思前想后一个多星期。如何跟夏小琴开始这个话题?以“蒙刚考虑明年生小孩”作为切入点,还是故意发牢骚说自己早年的许多同学都已经有了孩子,还是再次提一下领养小孩的事情?或者是说爸爸总是没完没了地催?

很多次,袁瑞坐在沙发上,当他想抽烟的时候,却发现手里的香烟已燃到尽头;有时他左手托腮,右手拿着遥控器,电视画面已是一片雪花,夏小琴在旁边拍拍他,他才注意到自己又分神了。

那天,夏小琴依偎在袁瑞怀里好久,安静得似是睡着了。袁瑞愣愣地盯着电视屏幕,电视上不断播放着冗长乏味的广告,他刚拿起遥控,怀里的女人动了一下。

“老公,我们要个宝宝吧。”

袁瑞看看自己怀里的女人,她依旧闭着眼睛,脸上写着宁静,似乎她从未开口过。

袁瑞没回答,他以为夏小琴又在梦呓了。

“没听到吗,老公?我想要个孩子。”

袁瑞似乎感觉到夏小琴将他抱紧了些,女人脸上笑容浅浅,就像他在某个冬天初见她时的可爱模样。

袁瑞轻吻她的额头:“没有宝宝我们照样活得很幸福。”

“我们领养一个小朋友吧。”夏小琴慢慢睁开眼睛,像个孩子一样看着袁瑞,尽是渴求。

“老婆不是说过永远也不要别人的小孩吗?”

夏小琴抚着袁瑞的胸口:“那是以前,现在我想通了。”

“我爸爸,可能也不太同意吧。”袁瑞无聊地换着频道。

“那怎么办?我想要宝宝。”

“你就是我的宝宝。”

两人笑了,他们都把视线转移到电视上,屏幕里的人厮杀成一片,血肉横飞。

不多时,夏小琴又说:“不如让那个女孩给我们生个小宝贝吧。”

“哪个?”袁瑞听到这话突然心头一紧,一身冷汗。

她不会知道刘悦怀孕了吧?

袁瑞深呼吸,他努力使自己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他看了看夏小琴的眼睛,他看到自己老婆眼里满是幸福。

“就是那个小翠呀。老公,我已经完全想通了,如果没孩子,我们将永远也没有寄托感。以后我们慢慢老了,总会觉得少些什么的。就让小翠给我们生个宝贝,总比从福利院领养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要好,因为他至少流着我老公的血,我不会不爱他的。”

“这样?”袁瑞皱起眉头,“以后肯定会很麻烦吧?”

“生完孩子给小翠些钱嘛,”夏小琴把脸埋在袁瑞怀里,袁瑞不知道她已经悄悄流泪,“我知道老公不会真的爱她,肯定是想通过这种方法要个小孩,可又不好意思直接跟我讲。对吗老公?对不对?”

“嗯。”袁瑞点了点头。

“老公不会真的爱上她了吧?”夏小琴躲在袁瑞的怀里,那里温暖,在那里可以什么也不怕。

“不,不爱。”

“一点也不?”

“一,一点,一点也不。”袁瑞轻语。

“嗯,我明白了。”夏小琴低声说,“如果你舍不得她,我们三个以后可以住在一起,我是认真的老公,只要你保证不跟我离婚就行。”

“呵呵,傻媳妇,你说笑呢?怎么可能?”

“可以呀,以前的大地主都娶好几房姨太太,人家都能活得很开心;对了,还有皇帝,有成百上千个老婆。”夏小琴笑了,“老公怕别人说闲话是吧?哈哈,没关系,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呗。”

袁瑞见夏小琴的笑脸上满是泪水,他轻轻地擦拭:“不,我就要你一个老婆。”

“那我们让小翠给我生baby。”

“不,不了,我们不要小孩了。”

“不行,这次我说了算。让她生小孩,让她直接来在我们家住吧,她自己一人住在军区也没有人照料,来了以后我们还是个伴。我保证会好好照顾妹妹,因为她会怀有我老公的小宝宝。求你了亲爱的,带她来吧。”

听完这句,袁瑞的脑袋嗡嗡响,有些事情太诡异了,可他却不敢探个究竟。

他觉得很荒唐,他也知道这荒唐的根源出自他本身。其实也确如夏小琴所说,刘悦需要人照顾。

刘悦知道这件事以后,起先坚决反对,也许一个人的生活她已经习惯了。她真的很希望有个人可以照顾她,照顾她生下孩子,照顾她一辈子。

不过,她不想那个人是自己所爱的人的妻子。

已经不能用“荒唐”来解释了,可惜刘悦没有更早地意识到:其实这对一个女人来说,简直是个耻辱。

刘悦最终拗不过袁瑞的软磨硬泡,答应了去他家里住。袁瑞捏捏她的小脸蛋说:“你瞧,我说过的,她会接受你。”

刘悦再次来到袁瑞家,夏小琴的热情让她有些难为情。夏小琴甚至把刘悦当做亲妹妹一样对待,不,应该是把她当成了自己。夏小琴和袁瑞帮刘悦收拾出一间屋子,屋子朝阳,有柔软的小床,小巧的写字台和大大的书架。刘悦觉得自己很幸福,可以一整天窝在小床上抱着一本小说,看累了就扔下书睡了。

下午,桌子上会摆着袁瑞送来的一杯咖啡;夏小琴经常轻轻敲门,并源源不断地往小屋里送去水果和点心;晚上,三个人一起吃饭看电视,偶尔也一起去小餐馆里改善一下伙食。其实,他们每天都有一大桌子香喷喷的饭菜。夏小琴厨艺不错,一点不像袁瑞所说的那样,难吃得很。

刘悦偶尔觉得也挺满足的。

只不过,三个人在一起时她还是隐约觉得有些别扭,即使袁瑞很少和她单独坐在一起,即使袁瑞从没在她房间里面过夜;只不过,每次袁瑞出门以后,当她独自在家面对夏小琴时心里还总是发毛,即使夏小琴依旧对她很好,即使贴心给她煮牛奶煮咖啡,买很多好吃的。

她有些压抑和难为情。

她发现夏小琴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只是偶尔有些神经过敏。比如夏小琴每小时给她洗两个苹果送到房间,她告诉夏小琴不用客气自己吃不下时,夏小琴便会洗上十几个苹果一次性堆到她的桌子上;比如有时夏小琴跟她聊天,她们聊刘悦的大学生活,她说到开心事时,夏小琴高兴地手舞足蹈,当她讲起小时候的苦日子,夏小琴竟会痛哭流涕,比她还难过。

她有些惊讶,她觉得夏小琴当时把她领回家,并当着袁瑞的面打她也是因为神经过敏。

几天时间,似乎足以让两个女人化敌为友,情同姐妹。

张猛曾对袁瑞说过:女人是诡异的动物,你永远也别想知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因为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袁瑞出门了,也许是找蒙刚,也许是找张猛,也许是去买烟,也许是去买些海鲜给刘悦加营养。两个女人都没听清楚他要去干吗,她们俩一个在厨房切菜,心里不知在想什么;另一个在客厅看电视剧,完全被吸引。

电视的荧光忽然熄灭。

刘悦看得正兴起,停电吗?她走了几步去按电灯开关,灯却亮了。

“姐,电视好像出了问题!”刘悦喊了一声。

厨房那边没有回应,她朝厨房走去:“姐。”

当她走到厨房的时候,夏小琴正在切菜。

咔,咔,咔。

“姐,你没听到吗?”刘悦微笑。

夏小琴的身体微微抖动了一下,显然她吃了一惊,切菜的时候她走神了。

她转身冲刘悦微笑,并朝刘悦走近一步:“怎么了妹妹?”

“电视机……好像坏了。”刘悦说这话时一直看着夏小琴手里明晃晃的菜刀。

夏小琴顺着刘悦的目光,低下头也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刀:“电视机怎么了?带我去看看。”

说完,刘悦转身,夏小琴跟在她身后。

她觉得自己身后有个人,身后自然有人,可她感觉那人正满眼怨恨地瞪着自己,最关键的是,她手里的菜刀好像没有放回案板上。

她觉得通往客厅的走廊很远很远,她觉得身后的人已经把菜刀举过头顶,随时准备一刀劈来。

她不敢回头,她不确定身后盘起头发围着围裙的人是不是依然拿着那把该死的菜刀。

走到客厅,刘悦松了一口气,她想终于可以有理由回头了。来到电视前她慢慢转身。

夏小琴正冲她微笑。

可是,她手里竟然真的还攥着那把菜刀。

只是神经过敏,只是健忘症而已,健忘。

刘悦不断安慰自己,她的心跳很快,可她必须保持微笑。

“姐,你看,电视机突然自己关掉,但是家里又没有停电。”

夏小琴把刀放在电视机旁的时候,刘悦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夏小琴拔下电视机插头又插上,反复按开启按钮,又不停地按遥控器。

刘悦站在她的身后一直没说话,电视机就像死了一般。

“姐,不会坏了吧?”

夏小琴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拍拍电视机的两侧。

“姐,明天我跟袁瑞哥出去修修电视机。”

夏小琴用力拍打着电视机,电视机依然没有复活。

“姐……”

此刻,夏小琴已近癫狂,她拿起遥控器疯狂摔打着电视机屏幕,并不断地低吟:“你给我出画面!你给我出画面!你给我出画面!”

刘悦呆了,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向大门方向后退着。

夏小琴猛地转身,她的面部肌肉已经扭曲:“你!弄坏了我和袁瑞的电视机!”

“我、我赔给你,姐,你可别生气,我赔。”刘悦被夏小琴这一吼吓得腿都软了。

“你赔?你赔得起吗?这是我们结婚时一起买的!是我最喜欢的礼物!”夏小琴瞪大双眼,指着刘悦,她额头青筋暴起。

刘悦屏住呼吸,她伸出双手向后退着,并瞄了一眼电视机旁边的菜刀。

那把菜刀她今天刚磨过,别让她看到,千万别让她看到。

刘悦这样想着,她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

夏小琴回头,一把抓起菜刀朝刘悦砍去。

啊啊啊啊啊!!!

刘悦跪倒在地,她发现地上有血,还有一截,一截大拇指!!

“啊!!!我的手指头!”刘悦哭了,撕心裂肺地喊起来。

“赔我电视机!赔我电视机!”

夏小琴的刀又一次朝刘悦挥舞过来,刘悦急忙往鞋柜方向滚去。

门“嘭”地推开,袁瑞惊呆,他看见刘悦坐在地上,而她面前的夏小琴正举着菜刀。

“老公!这死妮子把我们电视机给弄坏了!”夏小琴看到袁瑞喊了起来,“老公!我要杀了她!”

“夏小琴!”

袁瑞大吼一声,夏小琴抖了一下。像是受了惊吓,接着她的双腿不停哆嗦,后来直接跪在地上。她手里举着的刀也不住地晃了起来,她痛哭流涕:“我们结婚时买的电视机……我们的电视机……”

袁瑞慢慢走到夏小琴身边,轻轻地说:“来,老婆,别激动,没关系,我们修修它会好的。”

袁瑞把手慢慢伸向夏小琴,从她颤抖手里拿过菜刀,接着,他把菜刀扔到沙发底下。

他看了看门口痛苦呻吟着的刘悦,手上全是血,她手里竟然还拿着一截手指!

袁瑞倒吸一口凉气。

再看一旁瘫在地上的老婆,他无奈地摇头。他走到刘悦身边,刘悦扭曲的脸上满脸泪水,他不由得心疼地掉下眼泪。他没说什么,把刘悦扶了起来,然后打开房门。

“你要去哪?弄坏了我电视机还想跑!”

袁瑞回过头,一只花瓶朝自己飞来。

脑袋流血了,袁瑞看到一条血线流过眼球,一只眼睛成了红色,他还看到一个女人疯狂地朝着自己身边的人扑了过来。

“啪!”

袁瑞冲夏小琴的脸就是一巴掌,夏小琴并不理会,像条饿狗朝刘悦扑去。

袁瑞深吸一口气,他头脑火热,对着夏小琴一顿拳打脚踢,发泄着自己长期的压抑。

袁瑞带着刘悦离开了,他们去医院,刘悦断掉的指头没有接上,她吓得只剩下浑身发抖。

后来,他们去了军区的宿舍,袁瑞一直抱着她。

……

冬天,是什么时候来到的?

夏小琴并不知道,她只知道天空突然变成了灰色的,她只知道生活也成了灰色;她不知道具体哪天开始有了这样的变化,她只知道自己不喜欢灰。

她开始失眠,不,她一直有失眠的毛病,大学时代就已经有了。只不过从刘悦出现以后,她的失眠便严重了。以前吃一片安定就可以睡到天亮,现在,得吃两三片,甚至四片。

只是,她不想每天吃药,因为她还要吃很多种药。除去安定片,还有许多调节心情的各种药物,她每天吃,她必须每天吃。有时候,她会忘记吃安定片,她在不吃安定片的夜晚偷偷看着老公熟睡的模样,她觉得很幸福,她觉得自己这样看一辈子会是天底下最大的享受。她不想要孩子,因为她太爱自己的老公了,因为她不想让孩子和自己分享她深爱的男人,她想让老公完完全全属于自己,所以她偷偷去做了输卵管结扎手术。谁也不知道,连她自己也差点忘了。她偶尔还能想起自己曾经托人在多家医院作了相关证明,证明自己不能生育,因为她怕有袁瑞陪同时医院查出她不生育的原因是结扎手术,她怕自己的老公伤心。

她只是爱这个男人,爱到濒临崩溃,爱到整个世界都分崩离析。她不会像个肤浅的女人一样为了钱而爱,为了房子和轿车而爱,为了可笑的社会地位或者无聊的品味而爱。她的男人可以穷到衣不遮体,那样他们就可以相互拥抱;她的男人可以痴痴傻傻,那样她可以照顾他一辈子;她的男人可以是流氓强盗,那样她可以和他杀人放火最后一起被枪毙。如果她的爱能转化为能量,那将毁灭整个世界,那样,就成了他们真正的二人世界。

只是,他从来感觉不到、也理解不了她的爱。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鱼与飞鸟的距离,一个在天,一个却深潜海底。

每个失眠者,当他一夜未眠,眼睁睁看着天色一丝丝变亮,谁也无法体会他内心是怎样的一种绝望,绝望到想要自杀。可是,她不会,相反她非常高兴。她看到天色慢慢变亮,也看到老公的脸慢慢变得清晰。

她一直是个幸福的人。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的幸福是何时被打破的。

袁瑞带着刘悦走后,夏小琴每天给他打传呼,袁瑞从未回,也从未回家。

她给袁瑞打传呼,说她错了,她要改,她说她终于发现自己是个神经病了,她说可是她可以克制。

她给袁瑞打传呼,说她对不起刘悦,说刘悦是个好女孩,她一定可以生一个健康可爱的宝宝,她说她想让刘悦回来住,她说她真的已经做好准备迎接四个人的生活,你、我、她,还有孩子,她说她真的决定了,一个男人可以有两个老婆。

她给袁瑞打传呼,说她不会再发疯了,她说可以让刘悦一直跟着袁瑞,她说连晚上都可以睡在一起,为了防止她再那样应该把房门锁好,她说她会慢慢习惯自己一个人睡的。

她给袁瑞打传呼,说她绝对不会再做这样危险的事情,她说如果再这样发疯就主动离婚,她说她可以和袁瑞签一个协议并签名按手印,如果再这样的话绝对离婚,并选择离开。

她给袁瑞打传呼,说她已经想好,她说还是离婚吧,她说现在就离,她说离了以后他可以和刘悦结婚,她说但是不要赶她走。

她给袁瑞打传呼,说她错了,能回个电话吗?能回个传呼吗?能回来看看她吗?

她给袁瑞打了近一个星期的传呼,可是,袁瑞没回过一次,也没有回家过。

夏小琴绝望了,当她每天晚上睡不着,眼睁睁看着天空从黑暗一点点变成光明,她绝望了;她晚上睡不着,身边却见不到老公的身影,她绝望了。她知道老公已经不爱她了,她知道老公一定不会原谅她,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她把泪水哭干,她的眼睛肿得像个馒头,她抽噎。

袁瑞,你真的懂什么是爱吗?

袁瑞,冬天为什么是灰色的?

她把长时间没吃掉的安定片都集中到一个大药瓶里,瓶子此刻放在床头柜上,她平躺在床上慢慢盖上被子,她的床头柜上还有一杯清水,和一张纸。

也许,那张纸就是她的遗书。

上面写着:老公,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