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天都血色(1 / 1)

血色天都 陈九歌 5015 字 2个月前

“这么久不见也不联系我,晚上我请客,大上海酒店。”

袁瑞看了看传呼机又把它放进口袋,他不知道蒙刚吃错了什么药,突然良心发现要请客吃饭。

袁瑞站在图书馆一楼前厅里等着张猛。还没到上课时间,四下里学生稀少,再加上天都市冬季又不供暖,大学生们此刻说不定都赖在宿舍睡大觉呢。

袁瑞往门外看看,天阴了很厚的一层,天气预报上说今晚有雪。他摸摸上衣口袋里的烟,刚把它拿出来,突然想到这是在教学楼,便又放了回去。

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

不多时,一个穿风衣戴金丝边眼镜的高瘦男人走到袁瑞身边。他对袁瑞招手,然后微微一笑,把一本《丰收》杂志递到他手中。

袁瑞将杂志放进包里,也冲他笑笑:“怎么,你还踩着上课铃过来?”

“没啊,来这儿看书。看得入迷,听到铃响才想起你在楼下等着呢。最近怎么样啊,还没回家住?”

“别提了,得有一周没回过家了,实在不行今晚回去看看。怎么说也是个老婆呀。”袁瑞说完接着问,“倒是你,怎么上午没课也来了?肉店不管了?呵呵,你看你,天天在大学里装文化人,我都要忘记你是屠夫了。”

“有屠夫老婆在店里天天忙活,显不着我。”张猛沉默一会儿,说,“对了,跟你说件事,以后这个药可能不会给你按时提供了。”

“怎么?我就说吧,直接给你钱就是了。说实话,老吃你喝你的我也过意不去。”

“咱俩谁跟谁?”张猛说完,略显惊讶,“你什么意思?你爹最近没跟你说过什么?平时你也不看电视、报纸吗?”

“怎么了?”袁瑞被问蒙了。

“也难怪,这些日子你自己的事儿都忙不过来,”张猛深吸一口气:“我们有个药仓给端了。”

“药仓?”

“药,”张猛指指袁瑞的背包,“存药的地儿,也是个交易地,他们太不小心了。”

“哦,那以后……”袁瑞皱皱眉。

“还有另一处小地儿,挺隐蔽的,不过以后得小心了。”张猛拍拍袁瑞肩膀,“放心哥们儿,少不了你的。陪我上去装会儿文化人吗?”

“是不是你在陪杨雨静啊?这么早,你们够用功的。呵呵,反正我也好久没来图书馆了,走。”

张猛笑着点点头,袁瑞跟了上去。

一个穿着臃肿的女人时急时缓地走过一段围墙。女人的围巾把她脑袋围得严严实实,她手里提着三个袋子,一袋装着几瓶牛奶、一袋是油条、另一个纸袋里两只煮玉米,她气喘吁吁地走到公交车站牌附近。也许她的鼻子有些痒,她用提着油条袋子的手摘下口罩,然后伸出大拇指挠了挠鼻子。

油条袋子上渗出的油花在她胸前蹭了油乎乎的一片,也许她不知道,也许她并不在乎,公交车一来,她便提着袋子小跑几步赶了上去。

她只是太想自己老公,她只是想临死前一定要见老公最后一面才甘心。她怕自己反悔,所以她把那瓶安定片塞进口袋里,每走几步都要用手背碰碰口袋,只要可以感觉到那个硬邦邦的瓶子她便安心了。她不断提醒自己见老公一面就会回去自杀,哪怕老公最后吻了她的额头。

她决心已定。

她想自己死后,会和老公生活在一个美好的世界里,那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所以,她笑了。她非常开心,甚至无法掩饰自己的快乐。她不愿别人看到她高兴的样子,因为她觉得那些路人不配分享她的幸福和喜悦,所以她要带上口罩把微笑暂时留给自己。她要一路微笑着跑去见她最爱的人,那是最后一面。

她买了他喜欢的早餐,牛奶、油条和嫩玉米。她觉得她的爱人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连早餐都跟别人不同。

她爱他的每一个细胞。

公交车缓缓停下,她一下从车上跳了下来,她差点摔倒。

可她太高兴了,她想马上见到自己心爱的人,不管他能不能理解她的爱。只要能看到他吃早餐的样子,那这辈子也就足够。

她在灰色的冬天里奔跑,她在两排大杨树的上坡路上奔跑,她在大院里奔跑,她在楼梯上奔跑。

最后,她按下门铃。

可是没人来开门。

她早已做好准备,她早就知道老公不会马上开门的,所以她不停地按,她把口罩摘下来冲着门上的猫眼微笑。

她断定老公可以看到自己。

可是,依然没有动静。

楼道里的风阴冷,她不住地打哆嗦,可她依旧面带微笑,她要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给最爱的人,她一晚上都在化妆。

她又一次把手指伸向门铃。她感觉自己的手指要幸福地冻掉了。

“袁瑞哥他不在。”

她突然听到门里传来这样一个声音。

“翠,你是小翠吗?开开门。”她边敲门边说。

没有回答。

她用力拍门:“求你了翠翠,给姐姐开门,我知道我老公在里面,我只想见他一面,我求你了。”

“对不起,我不能开。”

她双手提着袋子,一手按门铃,一手拍着门,牛奶瓶碰得门叮当响:“翠,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姐,袁瑞哥真的不在,他一早就出去了,您还是回吧。”

她听到这句,眼泪就这么流了出来,冲坏了她的浓妆:“翠,我求你,你给姐打开门吧。”

“袁瑞哥,他告诉我您来了也不要开门。”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错了,对不起妹妹,其实我同意你们在一起的,你大概也知道吧,我有时候会精神失常,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我发誓。”

她的脑袋一下下朝铁门砸去。

“姐你别这样。”

“我求你,我求你。”

门打开了。

刘悦站在门口看着跪在地上的夏小琴,由于寒冷,她不住发颤,她的脸和手冻得通红。

她依然跪在地上,她提起手里的袋子抽泣道:“我来给你袁瑞哥送早餐,我想他,我真的想他了。”说完,她的眼泪又失去控制,她哭花了脸。

刘悦见夏小琴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端庄和美丽,一个人为了爱情可以这样。同是女人,她也感觉袁瑞这么多日子没回家不太好。可她这样想完又突然想到如果他俩和好了,那自己将来怎么办?

刘悦不想再考虑这样的问题,她忙把跪在地上满脸是泪夏小琴扶起来,并把她扶进屋子,扶到沙发上。

夏小琴依旧在低头哭泣,刘悦站在她身边也不知该怎么办。夏小琴看看刘悦突然又跪在地上,抱着刘悦的双腿:“妹妹,姐姐对不起你,我太冲动了,我真是个疯子,可是我恳求你能原谅我,我对不起你。”

刘悦被这阵势吓住了,她看看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再看看自己断掉的大拇指,右手上还缠着绷带。她轻轻叹气:“姐,您快起来吧,跪在地上肯定很冷。妹妹我早就原谅你了,你以前对我也很不错的,其实是我对不住您。”

夏小琴又坐回沙发上,她呆呆地看着刘悦,不多时她问:“袁瑞呢?他真的出去了。”

“是,”刘悦这时坐在她的身边,说,“哥早上说是有点事就出去了,让我自己找点东西先垫垫肚子,等他中午回来做饭。这不,我其实才刚刚起床。”

“那你还没吃饭呢吧?你吃油条吧,还有玉米,你先吃着,我去厨房里给你热热这些牛奶。”夏小琴说着站了起来。

“不,不用了姐。”当听到“厨房”二字时,刘悦脸色突然变了,“牛奶不用热,这样喝就行。”

“那怎么行?你现在怀着袁瑞的宝宝,我怎么能让你喝凉东西呢。”说着,夏小琴拿起牛奶朝厨房跑去。

刘悦愣了。

她打了一个激灵,她十分害怕。她有预感,夏小琴肯定会拿着刀冲出来。

于是她离开沙发,缓缓向门口移动。

这时,夏小琴突然从厨房里跑了出来。

果然,她的手里攥着两把菜刀!

“啊!!!”刘悦喊了起来。

“妹妹妹妹,”夏小琴马上把菜刀扔到茶几上,双手背在身后,“为了让你放心,我把厨房里的菜刀都拿到这里。你,你千万别怕。”

刘悦疑惑地看看夏小琴,接着把打开一半的门缓缓关上,门外的寒风突然消失了。

“姐,对不起。”

刘悦话没说完,夏小琴已经走回厨房。

一小锅热腾腾的牛奶被夏小琴端进客厅,她在茶几上放上一块湿抹布,又把小锅放到抹布上。接着,她给刘悦缓缓倒上一杯。

杯子里飘着浓浓的奶香。

“翠,吃这个玉米,我早上刚买的,嫩着呢,还有油条,”夏小琴冲刘悦微笑,“你袁瑞哥早餐就喜欢吃这口,我这个老公真是个怪老头子,呵呵。”

刘悦冲夏小琴微笑,拿起玉米咬了一大口,她觉得自己真是饿了。心想,袁瑞哥也太粗心了,天底下还是女人最懂得照顾人,她又拿起一根油条,虽然有些凉了,可依然香酥,最后,她端起那杯牛奶,咕咚咕咚。

“姐,你吃过早餐了吗?一起吃点嘛,别老让我自己吃,怪不好意思的。”

“我吃过了,妹妹。”

夏小琴正说着,刘悦把一个玉米塞到她手里:“姐姐,吃吧吃吧。”

夏小琴笑笑,接过玉米。

这是怎么了?

她碰碰自己口袋里那个硬硬的瓶子,还在。

还在,她便安心了不少。

她好像忘记了,她不知道刚刚煮牛奶的时候到底往牛奶里放了几片安定,三片?还是10片?是到底放了还是没放?

她看到旁边的小女孩正贪婪地喝着自己煮给她的牛奶,她嘴巴上还挂着白色的奶花。

牛奶好喝吗?其实我也想喝一口。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往牛奶里面放安定片,她记得那是要给自己的。

牛奶的热气熏着刘悦,牛奶很好喝,只是她有些困了,她打了一个饱嗝,接着捂着嘴巴不好意思地笑着,夏小琴也冲她笑着。

她说:“姐姐,女人怀孕以后是不是特别容易犯困啊。”

夏小琴微笑:“我不太清楚,呵呵,可能是吧,觉得困得话那就去睡吧。”

“不好意思姐姐。”刘悦说,“我刚睡醒现在又想睡了。”

“快去睡吧,乖妹妹。”夏小琴说。

刘悦努力睁开眼睛看着夏小琴。

夏小琴明白了刘悦的意思,她把桌子上的垃圾收拾一通,然后放在塑料袋里,她对刘悦说:“妹妹我走了,你袁瑞哥回来的时候告诉她我来过了。”

“哦,好的,姐姐。”

刘悦眼睁睁看着夏小琴缓缓走出大门,然后“嘭”的一声,门被带上了。

夏小琴走了。

刘悦闭上了眼睛,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赶回房间,便直接睡在了沙发上。

她不知道这一觉得睡多久。

此刻,夏小琴正站在门口,她用手背碰了碰口袋。硬硬的,药还在。

她突然不想把药独吞,她觉得自己吃掉太浪费了。

她笑,她真想让世界上所有人都看到她在笑,可惜这个楼道里只有她自己。

她看看外面的天空,天空是灰色的,冬天是灰色的,失眠也是灰色的。

可她却突然爱上了灰色,就像当初疯狂地爱上袁瑞一样。

“咯咯!”

她笑出了声音,她捂着嘴巴四下看看,没人看到她在笑。

她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她轻轻亲吻钥匙,就像袁瑞轻轻亲吻她的额头一样。

门打开了,她走到刘悦身边。

她轻轻地亲吻刘悦额头,又慢慢地扒开了刘悦的嘴巴,她用手背碰碰自己口袋里的硬硬的瓶子。

一片两片三片四片……

直到她把一整瓶安定片一次一次灌进了刘悦的胃里,川流不息。

我要自杀吗?还是等来年再说吧。

她微笑,她叹息,她又亲亲刘悦的额头,然后转身朝门口走去。

可是,当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却突然停下了。

她微笑,她叹息,她拍拍自己的脑袋,然后又转身朝沙发走去。

她把手伸向刘悦鼻间。

竟然还有呼吸!怎么还有呼吸!不是说吃一瓶安定片就会死吗!

没死!

她抓着自己的头发,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只想让沙发上的人马上死掉,而不是自己。

她看到了自己手中的塑料袋,那个油乎乎的,装着垃圾的,曾经装过油条的塑料袋。

她伸手一扬,袋子里的垃圾洒了一地。

她用力地把塑料袋撕开,袋子上的油让她感到恶心,她把撕好的塑料布放到刘悦的脸上,塑料布慢慢落下,因为有油,它很快就和刘悦的皮肤紧紧贴在了一起。

她看到沙发上的女孩胸口一起一伏,她看到沙发上躺着的女孩把塑料布都要吸进鼻孔里,都要吸进嘴巴里。

可是那些油,却让袋子紧紧贴着她的皮肤,一点空隙都没有。

一点空隙,都没有。

她拿起女孩的手臂,脉搏已经消失。

这个世界终于清静了。

她觉得自己很开心,这是她生命中最开心的一天,她高兴地在客厅里跳舞,她不知道自己在跳什么舞,她觉得自己舞得很美。

“嘭。”

可是她听到了一个声音,像是敲打沙发。她回头一看,沙发上那人的手臂已经垂到地上。

动了,她动了?难道她是死不了的吗?不会是刚刚没把她胳膊放好的原因吧?

她双手捂住嘴巴,她非常害怕,怎么办?怎么办?

她急匆匆地跑到沙发旁,她摸摸她的鼻子,没有呼吸;她捏捏她的手腕,没有脉搏;她把耳朵贴到她的胸口,没有心跳。

她拿起刚刚用过的塑料布,把它搓成一条绳,接着,她用自制绳索绕了女孩脖子一周,用力勒她的脖子。

“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她一直拖着女孩,把她拖到自己胸前,足足持续了十分钟。

她累了,她瘫在地上,女孩的尸体就压在她的身体上。她呼吸粗重,她问:

“你死了吗?”

女孩没有动,女孩的头发就在她鼻尖下面,她嗅了嗅,说:“真臭,翠,你这丫头几天没洗澡了?来,姐给你洗洗吧。”

她拖着女孩两只胳膊,把女孩拽到洗手间里。她打开灯,打开热水器。

她给女孩一件件脱掉衣服,她伸出手一寸寸地抚摸着女孩的肌肤,她的每一寸肌肤都是这么光滑,这么嫩白。

直到她摸到了女孩有些鼓的小肚子。

“孩子?孩子!”

她怒气冲冲地跑到客厅,她看到茶几上放着两把菜刀,她抓起菜刀自言自语:“袁瑞都休想和我有孩子,还能轮到你!”

她的头发凌乱,她怒气冲天,她举着菜刀跑进卫生间。

“袁瑞,你为什么让别的女人怀上孩子?”

“袁瑞,难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吗?你还让别人怀上你的孩子?!”

“袁瑞,你难道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袁瑞,我爱你,你知道吗?”

“袁瑞,我爱你!”

“我爱你!”

她朝女孩的小腹剁去。

眼泪和血,一同流向下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