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蓄谋已久的告别(1 / 1)

时间的答案 卢思浩 10259 字 2个月前

七月中旬我回了趟家。

家里的空气依然沉闷,就连故乡的风景都让我开始觉得陌生了。让我觉得熟悉的还是只有奶奶。她所在的那个小小乡镇依然是我记忆里的模样,除了跟奶奶说上话之外,我跟谁都没有再说话。

八月过了一半,我便找了个借口回到北京。跟奶奶告别时,她让我注意身体。在回北京的飞机上,我意识到我开始用“回”北京这个字眼,是回到北京,而不是去往北京。我想这是因为在北京至少有能说话的朋友,那里的生活终于步入正轨。

这期间我跟董小满保持着短信联系,完美地把自己放在一个朋友的位置上,不让自己产生多余的期待,这样一来,心情也轻松了不少。回到北京之后,空气一下子新鲜起来,让我很想找人说说话。拖着行李回到北京的家中,发现姜睿不在家里,我觉得有些奇怪:在我回家之前,姜睿跟我说过他也要回一趟家,但一周后就会回来。他应该早就回北京了,现在又是晚上十点多,他会去哪里呢?我打开手机,才发现我们上次发信息已经是一个多星期前的事了。

我给他发信息说自己回来了,想问问他在哪儿,什么时候回来,但没有回复。

我给董小满同样发去信息,她说自己躺着准备看会儿电影睡觉。我想了想,又发了一条信息给夏诚,刚合上手机,他的电话就来了。

“有空的话来我家看球?”电话另一头的夏诚说道,“咱俩也好像很久没见了吧?”

“没问题。”我把行李放下,稍微收拾一下就出了门。

夏诚穿着一套睡衣给我开了门,我坐下后,他从酒柜里拿出了一瓶威士忌,摆出了配套的威士忌酒杯放在乳白色的茶几上。接着又打量了一番酒杯,站起身来走到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了他准备好的冰块。可能是太久没有喝威士忌了,刚喝了两口只觉得嗓子有些火辣,我便问他家里有没有啤酒。

“啤酒有什么好喝的?一点都不带劲。”他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帮我拿了一瓶啤酒,“不觉得啤酒只是涨肚子吗?喝起来又跟白开水似的。”

他说得在理,但我还是坚持喝啤酒。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老实说,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说话了,我也很想念这种感觉。

我环视他家,发现客厅的一角多了一个我只在电视里看过的东西。那是一个木制的桌式足球台,可以通过桌子两边的操作杆来控制同样用木头制作的球员,旋转木杆就可以旋转球员,用旋转的力道去踢桌子中的小足球,像是真的足球比赛一样。

“来一局?”他问道。

结果当然是我被踢了个落花流水。

“这需要技巧。”他这么说道,灵活地操纵着球员,再一次踢进我防守的大门,“掌握好技巧就很容易了。”

“对我来说太难了。”我叹道,举手投降。

“只要练习就好了。”他说,“其实没那么难的,我练了几天就上手了。”

他的语气里依然充满着自信。

“就算我想练习,也没有这个条件嘛。”我说。

“你想要的话送你好了,反正也不值太多钱。”他熟练地又进了一个球。

“不用不用,”我赶忙说,“我家也没地方放。”

“那还真是可惜,这玩意儿我也用不了多久。”

“什么意思?”我不解地问。

“年底我就要出国了。”他轻描淡写地说。

“啊?”我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过于大声,便拿起手边的啤酒喝了一口缓解尴尬。

坐回沙发后,他点起了一根烟,边抽烟边指着书柜说:“你看,这两个月我一直都在学雅思。”

“雅思?”

“International English Language Testing System,怎么样,我的发音还标准吧?”他说。

“是要出国用的英语测试吧?”我想起来之前好像听说过。

“Bingo。”他用双手指了指我,又说道,“特别是要去英国的话,必须考雅思。”

“要去英国?”我说,“怎么这么突然?”

“也不突然,只是以前没机会跟你说,我早就想离开北京了,原本出国就是我人生规划的一部分。”夏诚把玩着打火机,然后说,“你想,我从小就生活在北京,对别人来说这座城市可能充满各种魅力,有各种新鲜的事,但对我来说就不一样了,我在北京待了二十年,这里每天发生的事都差不多。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想去更远的地方生活看看,这也是人之常情吧。而且这年头,出国不也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吗?”

“站在你的角度来看,或许真是这样。”我说,“对我来说这就太遥远了。”

“也不一定,”他把烟熄灭,举起酒杯,“说不定未来我们会在伦敦相遇呢,或者在另外一个城市相遇,到时候咱们再一起喝酒玩游戏。生活充满各种可能性,不要忘了这一点。”

我沉默不语,默默喝着啤酒,夏诚饶有兴致地看着电视。一时间客厅里只剩下电视里足球赛的声音。沉默中我想到了安家宁,想起我跟她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她那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地跟我说着夏诚时的表情。“那安家宁呢?她也跟你一起出国吗?”我问道。

“不知道呢,我还没跟她说。”他说。

“啊?你都没跟她商量一下吗?”

“结果不会因为我们商量而产生任何改变。”说这话时,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我在脑海里想了想措辞,说:“你可得想好,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这我知道。”他说道。

球赛结束后,他关掉电视,用手机连着音响放着音乐,跟我说起他与安家宁的故事,他的父母和安家宁的父母都认识,从他小时候起两家人经常聚在一起,一来二去他和安家宁就熟悉了起来,又上了同一个初中和高中。身边的人都觉得他们般配,他们自己也这么觉得,顺理成章地在一起。据他所说,他连表白的步骤都省略了,只是有一天晚上在信息里提了一嘴。他把自己的感情故事说得极为平淡,就像是他们除了在一起也没有其他选择一样,这是一件自然发生的事件。

我忍不住插嘴:“为什么听你说这个故事的时候觉得很平淡呢?”

“就算我想把它说得不平淡也没有办法,”夏诚又喝了一口酒,“说得具体一些,就好像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跳过了恋爱的阶段了。”

“怎么可能?哪有人刚在一起就跳过了恋爱的阶段。”我说。

夏诚笑了一下,我捉摸不透他笑容里的意思:“这是事实,我太了解她,她也太了解我,我们少了一些灰色地带。啊,对了,神秘感,少了一些神秘感,这导致了我们之间太平淡了,像是一眼就能看到头似的。”

“我体会不到你说的感觉。”我无奈地说道。

“就好像是还没成为完全的自己就已经在一起了。”他补充说明。

“那现在呢?”我问道。

“现在我们的步调已经无法同步了,我们喜欢的东西不同,我喜欢踢球、喜欢喝酒、喜欢大家聚在一起热热闹闹,但她不喜欢,也可以说适应不来这样的生活。有时候她是为了我才去那些场合的,这我知道。我们所向往的生活也截然相反,我期待去更大的世界,去更多的地方看看,去磨砺自己,但她是一个恋家的人,对她来说,没有哪儿比北京更好了。上大学后,她的生活还是一成不变。这是一个巨大的悖论,两个人越是一起生活,反倒越是发现不同之处,”他说,“我已经决心拥抱新生活了,这谁也改变不了。”

我一时失去了语言,客厅里的音乐声恰逢其时地传到耳朵里,让我没有办法很好地思考。好不容易把自己从这个状态里拉出来,夏诚正说着话。

“老实说,我觉得跟家宁分开一段时间,对她也是一件好事。”

“啊?”我掩饰不了惊讶,双眼直盯着夏诚。

“永远跟我腻在一起,她是没有办法长大的。跟她在一起我很幸福,这我知道。但人终究是要独立成长的不是吗?我没有必要停下我的脚步去等她。再说,她知道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不会为了感情而错过就在眼前的机会的。如果我为了安家宁留下来,对我岂不是一件不公平的事?”

他说话时我感觉到了冷漠,我忍不住想,夏诚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明明他对陌生人和朋友极其有礼貌,温柔又体贴,可是一说到安家宁,他那种高傲又无所谓的态度让我觉得陌生。莫不是他对于陌生人的态度,是他所谓的为人处世的才能?

不,不能这么想,这么想下去我就会失去眼前的这个朋友,即使我们本就算不上亲密无间。

“不管怎么样,一定有个解决的办法。”我说。

“说到底,我不可能把感情放在第一位的。”他说,叹息一声,“这连我自己都改不了,家宁也很清楚。”

“可你不能一声不吭地消失吧?”这岂不是跟梦真一样吗?

“不,当然不会,这样就变成不负责任了。我会开诚布公地跟她聊一聊,”夏诚说,“给她选择的自由,如果她不愿意等我了,不等就是了;如果她愿意等我,那就顺其自然。”

我叹了一口气,问:“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她?”

“过几天吧。”夏诚说。

“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跟她说,尽量照顾她的情绪。”

“放心,”他笑了起来,“怎么一副担心的样子?”

我动了动嘴皮,但什么话都没有再说。梦真是不是也是决心拥抱新的生活,所以才离开我的生活呢?老实说,我没有任何答案。我意识到就像说服不了夏诚一样,倘若真的让我知道梦真离开的理由,我也没有办法说服她。

一旦一个人下定决心要离开你,或许你做什么事都没有用。这是我在夏诚眼里读到的东西。

这一话题告一段落,他提议再玩游戏,我没有了玩游戏的兴致,便说自己准备回家了。

“这么早?”他看了眼手机,用的是最新的一款触屏手机,“才十二点刚过,说不定一会儿咱们还能去酒吧喝酒。”

“不了。”我想起了上次酒局的情形,那场景已经失去了魅力。

“陈奕洋,”他突然严肃起来,问我,“是不是觉得我太过冷漠了?”

我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出内心真实的想法,“有点儿。”我还是这么说道。

“我明白,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我冷漠。听起来像是狡辩,但我深思熟虑过,这不是我的问题,也不是安家宁的问题。”他说,“如果两个人可以永远同步成长,生活可以永远一成不变,这自然最好,可这是不可能的,问题就在这里。”

这是那天我们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回家的路上我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安家宁的模样,暗自祈祷她不要因此而太过痛苦。

姜睿第二天依然没有回来,发的信息他也没有回复。

一整天我都在犹豫要不要跟董小满说夏诚的事,让她先让安家宁有个心理准备,但又觉得这实在不是我应该插手的事,毕竟我和安家宁的接触算不上太多。而且这件事应该也最好由夏诚自己来说才对,我只好把这件事按下不表。

那几天,董小满跟我的聊天中没有任何异常,我想,说不定夏诚跟安家宁的结局不至于像我想象的那么糟,又过了几天,我接到了董小满的电话。

这已经是夜里快十二点的时候了。

“不好意思,你还没睡吧?如果还没躺下的话,可以过来一趟吗?”她问道,说话的语气里透出一丝不安的感觉。

我用平生最快的速度从床上爬起来,赶到了她电话里所说的地点。在昏黄的路灯下,我看到了董小满,还有安家宁。她们坐在公交站台里的座位上,通常董小满见到我总是会热情地打招呼,但这次她跟我挥手的时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走到她们跟前,安家宁才看到了我,一看便知她精心打扮过,但与之相对的是脸庞没有任何神采,嘴唇惨白。

“你怎么来了?”安家宁说,或许是出于礼貌,她依然给了我一个笑容,但她整个人的感觉就像是刚被雨淋过一番,声音里藏着某种让人难过的东西,我隐隐地猜到发生了什么。

“是我叫他来的。”董小满对安家宁说,接着又凑到我身边问我,“夏诚的事你知道了吧?他说前两天跟你喝酒,我想他应该告诉你了。”

“嗯。”我点头,“那天他跟我提了一些。”

“他怎么说的?”董小满问。

“嗯……就是说自己要出国了。”我说。

“还有什么别的吗?”

“没了,”我说,“我们没有聊很久。”

董小满看着我的眼睛,像是要察看我是否有说谎,但夏诚对我说的话依然不应该我来说,现在也不是说的时候,我便赶忙问董小满:“夏诚跟安家宁聊过了?”

“是,就在今天。”她面露不快。

“什么时候?”

“他们吃饭的时候,具体情形我也不知道,当时我不在。”董小满看了眼安家宁,接着小声跟我说,“后来我就接到了家宁的电话,她跟我说了夏诚要出国的事,电话里她不肯多说话,我怕她出事就赶紧过来了。可是到现在我们说的话都不超过五句,我很担心,但她不肯回家,哪里都不肯去,就想着叫你过来,问问你夏诚有没有对你说什么,而且半夜有男生在心里踏实一点。”

“嗯。”我点头,也看向了安家宁。她今天精心打扮过,化着精致的妆,戴着白色的耳环,整个人依然打扮得相当漂亮。我想象着他们吃饭时的场景,安家宁大概压根儿就没有想到夏诚会说这些,她说不定满怀着期待打扮妥当去跟自己的男朋友见面,期待着今天的约会,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要说的是要出国的事。如果是一般人,或许会有回旋的余地,或许会好好哄女生开心,说一些好听的话,然后争取两个人能够继续在一起。但夏诚不会,我想起了他对我说话的语气,他这人就如同他自己所说,跟自己的未来比起来,感情是可以割舍掉的部分。既然他说要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只怕也跟安家宁和盘托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那平静又冷漠的表情再次展现在我面前,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我想着应该说什么话缓和一下气氛才好,发现自己压根儿不知道说什么。安家宁神色漠然,看着前方的一片黑暗,没有任何其他的表情,甚至可以说是出奇地平静:平静得让人更担心,也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我看向董小满,她也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问董小满:“那夏诚人呢?”

“谁知道?”小满的语气里半是愤愤不平,半是无奈。

“或许他在喝酒,要不我给他发个信息?应该能问到他喝酒的地方。”我提议道。

“不用了。”安家宁打断了我们,这是她这么长时间来第一次说话,或许因为太久没有说话,她的嗓子听起来很沙哑,也有些有气无力。

“家宁,有什么情绪都发泄出来,有什么想说的都告诉我们。”董小满说。

“真的没事的,你们先回去吧。”安家宁说。

“那怎么行?”董小满继续说道,“怎么能留你一个人在这儿?”

“是啊。”我也这么说,“我们送你回去吧。”

安家宁终于抬起头,看着我们,但我察觉不到她眼神的焦点在我们身上。她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想什么事情,开口说道:“我想走走,可以吗?”

“想去哪儿?”董小满问。

“不知道,只是不想回家。”安家宁说。

她站起身来,董小满也跟了过去,并肩走在我的前方,我默默地跟在她们身后。北京的夏夜是如此闷热,这么长时间来居然没有一点儿风,空气似乎也是凝固的。安家宁身上流露出的气场,让我觉得她整个人的心思压根儿就不在这里。我看着她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走路的模样也是这样,低着头,什么风景都不看,双脚像是被灌了铅一样,走每步路都需要力气,也因为没有要去的地方,脚步是如此缓慢,连声音都没有。

董小满一直尝试用各种话题引起安家宁的兴趣,想让她多说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刚开始安家宁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但后来就不再回应了,董小满也不知道该再说什么。沉默再次降临,像是坚硬的石块一样难以打破。我们三个人就这么走着,沿着人行道一路往前走,又走过一座天桥,安家宁在天桥上看了一会儿街景。眼下的街道居然还有不少车路过,即使是深夜,北京依然是一个热闹的城市,城市是不会落寞的,落寞的只有人而已。

董小满走到安家宁身旁,她们两个一动不动又无声地看着眼前的风景。此刻安家宁在想什么呢?小满又在想些什么呢?我自然无从知晓。

良久,安家宁说:“陪我去喝一杯吧,突然想喝酒了。”

“好。”董小满说,“你今天想干什么我们都陪你。”

我想了一下以前喝酒的地方,但哪里都不太合适,那些地方很可能会出现夏诚的身影。最终我们走过两条马路找到了一个唱歌的地方,这是一个很简陋的练歌房,董小满和安家宁的打扮惹得走廊里走过的人不停地回头看,但安家宁并不在意这些,她径直走向练歌房里买酒的地方,要了一瓶人头马的VSOP。我想起来,这是去年夏诚生日时喝的酒,又想起那天的安家宁应该是滴酒未沾,往后也没见她喝过什么酒,这一瓶能喝完吗?我在心里想。

昏暗的包间不出所料,很简陋,同样也很空旷,音响的质量很差,能点的歌不多,沙发看着有些陈旧。我环顾这包间的摆设,又看看安家宁和董小满,总有种不协调的感觉。

她们坐到沙发的右边,我坐在稍左一边的位置,替她们开酒。

刚开完酒,董小满就抢过酒瓶倒酒,跟安家宁说:“今天你想喝多少我都陪你。”

安家宁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接过酒杯,只喝了一口就咳嗽起来。但她没有停下来,而是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我担忧地看着她,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表情,说:“别担心,我就是想试试这酒到底有什么好喝的,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们男孩子怎么这么爱喝。”

接着就像她说的一样,她没再怎么喝酒,想象中的那种买醉的场面没有出现。安家宁一口气点了很多歌,跟董小满一起唱。不得不说她们唱歌都很好听,唱歌好听的人自有她的魅力,我的视线不由得再次集中在董小满身上,她整个人像是在闪着光。同时我也察觉出安家宁跟董小满的不同,仅从声音来辨别的话,董小满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有活力,而安家宁的声线则稍显低沉。她们喜欢的歌的风格也有着微妙的区别。

点的歌很快就唱完了一轮,我忍不住给她们鼓掌,说:“很好听。”

“那就好。”安家宁含笑说道,我突然想起来她的笑容好像一直是这样的,在仅有的几次见面中,我从未见她咧嘴大笑过。

“怎么着,还继续唱吗?”说话的是董小满,她的语气此时此刻也平静了下来,但我从她的眼神里还是能看到担忧。

在安家宁点头后,董小满看向我问道:“陈奕洋,你呢?”

“我唱歌不好听。”我摆摆手,“而且我常听的歌也不好唱。”

“试一试嘛。”董小满说。

“就是。”安家宁也这么说。

我没有办法拒绝,只好硬着头皮点了一首《突然的自我》,这是我经常听的歌,我自以为可以唱得比别的歌好一些,但遗憾的是,依然唱得五音不全,到最后只能用哼的来结尾。唱完歌我满脸通红,很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唱歌就是这样。”

看到了我的样子,董小满和安家宁同时笑出声来,我也跟她们一起笑了起来。可安家宁不知为何,一直笑个不停,笑到满眼是泪,我知道这笑容与我无关,也与开心的情绪无关,终于她停了下来,董小满说:“能笑就好。”

“不好意思,我失态了。”安家宁说。

“没有的事。”我说。

“说真的,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董小满看着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安家宁微微一笑,随即收起了笑容,她把头低了下去,随后又抬起头来。她看了看董小满又看了看我,又看向董小满,说:“其实以前我就有这种预感了,他有一天会离我很远,我们会天各一方,他向往的是新鲜、是动荡,从不害怕迎接新的生活,我却做不到。”

董小满好像知道安家宁会这么说一样,没有任何讶异的神色。而我则想到了夏诚对我所描述的他们之间的情感状态,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他说的竟然一点不错。

“所以……”我开口道。

“所以我能做的,只是帮他而已,推他一把。然后……”安家宁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微张的嘴缓缓闭上,垂了一下眼睑,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起头看向我们,“然后祝他前途无量。”

“嗯。”董小满嗟叹一声,然后答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什么时候能考虑自己呢?”

“相信我,我考虑过。”安家宁说。

“难道你不希望他留下来吗?”我问。

“怎么可能不希望?”安家宁说,“我们从小就认识了,你让我现在回想上次生活里没有夏诚在身边的情形,我都想不起来了。我习惯他在我身边,除了夏诚以外我就没有对别人动过心,也几乎没有跟别的男生相处的经历。你让我现在想象一下他不在我身边的生活,我都觉得难以呼吸。真的。”

“然后你还要帮他?”

“对。”安家宁说,她的声音依然不大,可这个字分明是她今天说出的最有力度的话。

“他那个人不会照顾自己,连饭都不会做,”安家宁接着说,“肯定也不会去了解在国外生活具体需要什么,这种事只有我能够帮他。”

“或许也不会这么糟。”我试着打圆场,“也不是就一定会走向不好的结局,说不定他出了国你们的感情还是能很好呢。”

“你真这么觉得吗?”

我哑口无言,一来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二来对自己所说的话也没有底气。安家宁接着说道:“夏诚连让我等他的话都不会说,因为在他的价值观里,没有谁真的可以等谁,而且在他看来,等待只是浪费时间,不是这样吗?我们在一起什么都好,可踏踏实实地过小日子不是他能够接受的生活。相信我,没人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我只能承认安家宁说的是对的,夏诚的确是这样的人。我想起那天夏诚说他已经做好了迎接新生活的准备,那模样分明是早已准备好迎接没有安家宁的生活了。我还想再说什么,但瞥见了她身旁的董小满,她示意我不要再说什么了。我也只好在内心里暗叹一声,心想连董小满都这么说,我说什么恐怕都改变不了安家宁的想法,也无法真的安慰到安家宁。

“没事的。”安家宁说,“真的没事的,不用担心我。”

她说完这句话,那坚不可摧的沉默再次来临。包间里放着她们所点的那些歌的伴奏,却没有谁再有心思唱歌。我找不到任何一句可以诉诸为语言的话,觉得闷得慌,整个包间看起来是如此狭窄,空气宛若凝块般让我难以呼吸。我借口说要出去抽烟,走出包间,走到练歌房的门外,走了一段路后才找到了一家便利店,回到练歌房门前,蹲在台阶上点了根烟。我之前在喝酒的时候抽过几次,所以还算能抽上几根烟。我看着香烟被点燃,看着嘴里吐出的烟圈,心里五味杂陈。我不由得想,如果是我,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遗憾的是,我所能想到的,竟然是跟安家宁同样的选择。我打开手机,想给夏诚发个短信,但同样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我合上手机,又想到了吴梦真,思绪就这么一直旋转不停。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夏天总是天亮得很早,天空是异样的红色,头顶有好几片类似乌云的存在,不时传来鸟叫声,明明是悦耳的声音,听起来却是如此的落寞。

我抽完了一根烟又点了另外一根,抽完后又在原地蹲了很久,直到腿开始麻木起来。我调整好情绪,想再回到包间去,转头看到董小满和安家宁走了出来。

她的眼睛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不知道是不是在我看不到的时候偷偷湿了眼眶。她看到门外的风景,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眼神重新有了一丝坚定的感觉。

我们把她送回家,她坐在出租车的前头,眼神一直看着窗外,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扭头看董小满,她的睫毛上也有一层湿气,或许她也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哭过。我不知道她们两个女生后来又说了什么,有些话恐怕只有女孩之间才能说。接着我们一路上什么都没有再说,沉默地送完安家宁回家,又沉默地送董小满回家,我猜想她心里的滋味一定也不好受。

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五点半,天已经彻底亮了。我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假装还是天黑,我试着把所有的情绪都抛出脑海,可毫无作用。我想到了夏诚,想到了安家宁,想到了董小满,最终又想起了吴梦真。

不管我把窗帘拉得多严实,依然挡不住窗外的光,我看着日历上的日期,心情怎么也无法平复。

开学之后的第三天,我在教室里遇到了夏诚。他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依然跟班里的同学打着招呼,说着话,也跟我打招呼。下课后他坐到我身边,看着像是有话想对我说。

“听安家宁说那天晚上你和董小满陪她陪了很久。”夏诚说。

“嗯。”我不想多说话,但用余光观察着他的脸庞,看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想试着去探究夏诚的内心世界,看看那里是否有一丝愧疚和痛苦,但遗憾的是,我没有找到任何类似的情绪。他的表情依然平静而冷漠,说话的时候,就像那是发生在一个跟他完全无关的人身上的事。

“怎么说呢,我想应该要谢谢你。”

“没什么好谢的,”我说,“而且重点根本不是我,也不是董小满,是你。”

“我知道。”他说。

“你未来一定会后悔的。”我笃定地说。

“后悔什么?”他问。

“后悔没有对这么好的一个人好一点。”我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他说,“但我能做什么呢?难道告诉她我会留下吗?告诉她我永远不会变心?”

“这样才对。”我说。

“这是不可能的,这两件事都是不可能发生的,所以我给她自由。如果她喜欢上别人,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反过来也一样。”

这番话让我突然觉得内心被人用力拉扯了一下,这感觉糟透了,一股无名火让我的呼吸急促起来,我当时恨不得甩开夏诚就走,但还是忍住了,我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眼神里藏的东西或许他也知道,所以他说了句抱歉,就跟我告别了。

事后我回想起来这段对话,才明白过来他这句抱歉是因为知道从此以后我们的距离就会因此而疏远,证据是自那以后,我们只是在学校里见了几面。平日里的聚会他再也没有叫过我,我自然也没有再主动联系他。

这个夏天给我带来糟糕印象的不仅仅是这一件事。

就在开学的前几天,姜睿终于出现了,但他显得没有什么精神,整个人竟然消瘦了一些,胡子像是好几天没有剃过,头发也长了许多,走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他虽然不像夏诚那般在意自己的形象,但这么邋遢也绝非他的性格,而且在我心中他一直是精力充沛的模样。

我想起曾经有一次我跟他说起没有办法坚持健身的事。

“你去过长城吗?”他突然这么问我。

“啊?”

“你会发现每个人去之前都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但是真的到长城之后就呈现出了两种状态。有的人依然状态很好,有的人走几步路就怨天尤人,这都是因为身体不够好。因为身体不好,所以爬到一半就累得不行,于是心情也会不好,会不耐烦,所表现的就不是自己最好的样子。恐怕他脑海中所想的只有长城怎么这么长,而不是身边的美景了。本来挺好的一件事,就变成了不好的一件事。”

看着我愣在原地的样子,他继续说道:“所以要注意身体,有了好身体才能把自己想做的事做好。”

他一直是一个非常注意休息的人,但现在眼前的他病恹恹的,像是好几个夜晚没有睡觉一样,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见到我时跟我打招呼,但一句话都没多说。

这让我很担心,我试着跟他说话:“发生了什么吗?”

“没什么。”他说话时显得心不在焉,露出了跟安家宁那天夜晚一模一样的笑容,那种只是为了宽慰别人的笑容,“我想回房间先休息了。”

整整一天,他都把自己闷在了房间里。

他的反常让我觉得奇怪,但第二天,一切的谜题就被解开了,这天姜睿依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大概是下午三点钟,我听到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来的人是一个中年女子,大概五十岁,她直盯盯地看着我,那眼神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她什么话都没说就想要直接进来,我警惕地把住门,问道:“你是哪位?”

“姜睿呢?”她直接忽略了我的问题。

“您稍等,我帮你叫他。”我冲着屋内喊了一声姜睿。

姜睿走了出来,看到门口来的人之后愣在原地,面露惊讶地说:“妈,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