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人这一辈子,喜欢的都是同一个人(1 / 1)

“那个……你爸妈是不是出去旅游了?”陶源用笔戳了一下她后背,探着头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说。

“干吗?”杨溪很警惕,“你别想来我家打游戏哦!西瓜都不够你吃的。”

“唉,不是不是!”陶源赶紧解释,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你的,反正,就有事儿没事儿老跟我说,叫你来我们家吃饭。”

“啊?谁?谁们?”杨溪回头,惊讶地睁大眼。

“我爸妈啊,还能有谁?”陶源脸上有点儿抽搐,“真的,好奇怪。他们怎么知道你名字的呢?难道我说梦话了?”

“7号床陶源家属是吧?再去缴费吧。给,这些都是。快一点儿。”医生把一沓收费单扔到杨溪面前,眼睛都不眨一下,招呼她赶紧拿好离开。

杨溪把单据收拢起来,随便翻看,一张三万多的,一张一万多的,还有好几张大几千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陶源入院的当天晚上就上了手术台,卢医生真心是医者仁心,连夜奋战六个小时,终于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神经血管肌肉韧带都重新复了位,一条腿算是救回来了。

不过,因为不是第一时间进行的处理,创口又非常大,已经多处恶化感染,陶源从手术台上下来,就被送进了ICU。

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这样一天一万多地烧,也没个准信儿什么时候能出来,饶是杨溪挣得多不在乎钱,也有点儿担心接下去会不会承受不住了。

去缴费的路上,杨溪恰好碰见了卢医生。

这位医生五十来岁,中等身材,头发落了一半,若不是穿着白大褂,看着相当普通。他话不太多,不开口的时候显得很严肃,但看见杨溪,他和善地笑了笑,说他刚去查过床,陶源情况还算稳定,让杨溪不要太紧张,自己也要好好休息。

杨溪感动得又红了眼眶,除了千恩万谢,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后来才从陈航那里得知,这位医生之所以这么倾力帮忙,是因为他的第一个女婿也是警察,也是因为械斗受伤,却没能救回来,死在了他的手术台上。

所以,陶源今日的福,也是由同僚昔日的祸抵来的。

——他可一定要好起来。

好不容易快熬到了下午的探视时间,杨溪在洗手间仔细洗了手,对着镜子狠狠拍了拍脸——镜子里的人也很憔悴了,素面朝天,眼下全是乌青,脸颊深陷,比年前一下子瘦了快十斤——真有点儿像去年十一时初见的陶源了。

医院陪护真是太摧残人了,不光体力,还有心理。这样的日子,陶源竟然过了十年,换了是她,估计做不到吧。

她突然想起自己的爸妈,回来之后,她还没回过一次家,也没告诉他们自己在哪儿。

她爸妈生她生得晚,但好在身体都不错,一直没出过什么问题。所以,她也从来没有考虑过,她一个人在上海工作,以后如果爸妈生病住院,该怎么照顾。

比陶源好的是,自己还有一堆亲戚在楚安,姑姨舅舅,总能有人帮忙打点。只要有足够的钱治病和请护工,不至于走投无路。

只是,对父母心理上的安慰,就很难满足了。人到晚年,子女不能在身边陪伴,该是多么孤独和痛苦。

想到这些,杨溪又觉得心里沉沉的,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心理上的安慰,说实话,她不想给。

即便有办法,她也不想给——因为她自己,也从没得到过。

“7号床,陶源家属,在不在?可以准备探视了。”外面护士的声音响起。

杨溪赶紧收拢心思,擦了下手往外跑去。

陶源还在睡着,病床周围的仪器嘀嘀嗒嗒的声音交织成一张网,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只被缠住的虫。

他不知道自己待在这里多久了,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还没死。

每天都有很多人在床边上走来走去的,有时说话,有时急吼吼地一起跑向一个方向,有时过来给他翻身、吸痰、用针头和仪器在他身上戳来戳去。他看得不太清楚,但心里明白,这里没有一个人是他认识的。

“来,7号床这边。”一个轻柔的女声越靠越近。

陶源感觉到一些异样,努力让自己醒过来。

有两个人影在床边停下,一个人坐了下来,靠在他左手边的床沿上。

“陶源的情况还算稳定,但是各种指标一直是临界,没有明显好转的迹象,目前还不能转出。”先前的轻柔女声向坐着的人说道,语速很快,“他的直系亲属还没来吗?建议你还是尽快让他亲属过来,有很多字要签。”

坐着的人没有说话,但动了一下。

陶源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冰冷的小手握住了。

仿佛是溺水的人终于扯到了什么东西,他一使力,猛地醒了过来。

“陶源……”

他睁开眼,灯光有点儿亮,刺得眼睛痛。

在被耀眼的白色蒙住的视野里,有一张脸渐渐清晰起来——像是被光包裹的天使。

猛然间,床边的仪器叫了起来。紧接着,各种仪器叫成了一片。

“啊!7号床心率过速!家属请你离开!快点儿!”护士尖叫起来,把床边的人一把拉起来推了出去。

“杨……”他想说话,但口鼻被呼吸罩覆住。

医护人员很快围了上来,把他的床头遮得严严实实,遮住了那个戴着帽子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脸。

那是他熟悉的眼睛——太熟悉了。

“陶源你听着,冷静下来。你女朋友一直在外面等着,你放心,她一直在等着你。你要冷静,要努力,好起来出去见她……”医护人员在旁边一边摆弄他的身体一边絮叨,试图稳定他的情绪。

陶源突然舒了口气,真的平静了下来。

原来真的是她。

他没有在做梦。

仿佛是奇迹般的,仪器的报警声很快一个接一个地停了。

陶源知道医护人员说错了,那不是他女朋友。也非常确认地知道了——那是杨溪,不是别人,她回来了,在他身边。

“7号床陶源家属——”护士冲着ICU外的家属等候区喊。

杨溪“噌”地蹦起来,擦掉眼角的泪迹:“在!在!”

“别急,陶源没事,现在稳定了。”护士拿出一张纸,“这是他写的,你看看是什么意思。”

杨溪接过来看,纸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八,一个X。

她皱起眉,翻过来倒过去地看,猛地反应过来,那应该是个“父“字。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邹武来电。

“杨溪,陶源爸爸测不到血压了。”他声音极低极低,“可能就是今天了。”

杨溪鼻尖狠狠一酸。

原来陶源也是有预感的。陪了这么多年,他们父子俩,竟无缘再见最后一面。

“你要不回来吧?我喊朱越去武汉接你的班。”

“好。”

到处都在下雪。

此时此刻,在地球的另一边,江酌正坐在躺椅上,偎着壁炉跟朋友一起喝着咖啡聊天。

窗外的雪落得声音簌簌的,时不时就将树枝压得嘎吱一响。

这座别墅是他在美国时的校友兼同行郦高阳的家。两年前,郦高阳全家移民过来,定居在了瑞士巴塞尔。

郦高阳年纪比江酌大两岁,早些时候在美国做过几年临床,然后转到了顶尖的瑞士牙科器械集团做技术培训,主攻种植。可能是欧洲生活节奏太过适宜,两年没见,他身材发福到让江酌一见之下几乎没认出来。但那标志性的络腮胡和带四川口音的普通话,还是让江酌倍感亲切。

其实,那时ITI国际牙科种植学会曾经也向江酌递过橄榄枝,邀他到瑞士总部做教育培训委员。那是牙科种植领域的学术圣殿,本来细节都谈得差不多了,他也基本下定了决心过来,但后来发生的事,一下子就把他的整个人生轨迹都改变了。

“再来一杯吗?”郦高阳把猫从膝头赶下去,起身准备再去煮一壶咖啡。

“不了,再喝要心慌了。”江酌挑了下眉,“还是来点儿酒吧。”

郦高阳稍稍愣了一下,然后转身向酒柜走去,拎来了两个杯子和一瓶威士忌。

“你还做着临床,怎么还有胆喝酒了?不怕手术刀拿不稳?”他一边说,一边打开冰桶往杯子里丢了几块冰,然后倒上酒。

“现在不做大外科了。”江酌道,“就做做口腔,问题不大。”

“怎么会突然一个人跑来欧洲度假?”

这句话问出,江酌一下子沉默了下来。他伸出手指在茶几上轻轻一点表示感谢,然后拿起酒杯,跟郦高阳轻轻碰了一下,端到唇边喝了一大口。

“说吧,碰到啥事儿了?”郦高阳也喝了一口,砸巴了一下嘴。

江酌深吸了口气。

“我……碰上了一个人。”他把那口气叹了出来,“很像云帆。”他顿了顿,“我觉得,像是上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

这话说完,轮到郦高阳沉默了。

“你想看看她的照片吗?”江酌说着,就去拿茶几上的手机。

“不用。”郦高阳回绝了,也喝了一大口酒,“有人长得像我姐,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

江酌的手稍稍停了一下,点点头,表示理解。但他还是点开了相册,翻到了那张杨溪在诊所给医护人员培训产品知识时,他坐在后排拍的照片。

真的很像云帆。

虽然没有云帆漂亮,但比云帆年轻。在台上讲课时,那认真的语气,笑起来的样子,时不时让他恍惚间觉得是云帆回来了,又回到了他身边。

“你觉得……我可以……”江酌的语意里带着询问意思,但没有说完。

他放下手机,看向郦高阳。只见他目光发直地盯着茶几上的烟灰缸,好像不准备表态。

江酌叹了口气。

“我知道,没人比得上云帆。”他摇了摇头,“她在我心里,也没人能够取代。”

郦高阳还是没说话。

“但是——”江酌稍稍抬高了一点儿声调,“我得过下去,我得……找点儿希望,找到个人去爱。”

“嗯。”郦高阳敷衍地应了一声。

“我一看到她,就……难以控制地想亲近。”江酌有些沮丧,用手捂住了脸,“我简直……想把一切都给她。”

又是长久的沉默。

安静的别墅里,除了猫在壁炉边睡着发出的呼噜,只有冰块在威士忌里融化碎裂的声音。

江酌觉得,自己大老远跑这儿来跟郦高阳说这个,简直是疯了。

但他又清楚地知道,不过了这一关,他对杨溪纠结而复杂的感情,一定难以为继。

“你想听我说什么呢?”过了半天,郦高阳终于回过神来似的,叹了口气,抬起眼看向江酌。

“支持我。”江酌说,“或者,阻止我。”

郦高阳耸了下肩。

“我知道爱情应该纯粹,应该独一无二,而非寻找替身。”江酌又说,“但是,当这样一个人出现,你真的很难相信那不是命。”

郦高阳把酒杯放在了茶几上。

“照片给我看下吧。”他伸出手。

江酌调出照片,把手机在茶几上推了过去。

“哪里像?”郦高阳拿起手机,皱起眉,把照片放大又缩小,“你脑袋被门挤了吧?我姐身材有这么好?”

“……”

“她做什么的?”郦高阳把手指点到杨溪讲课的投影上,“这是啥?安蒂科?”

“嗯。”江酌点了点头,“安蒂科的销售。”

“我去。”郦高阳叹了一声,把手机还给江酌,“那你这不是一追一个准?等等,她没结婚吧?”

“……你才脑袋被门挤了吧?”

“哈哈!”郦高阳笑了起来,又往两人的杯子里倒了点儿酒,“挺好。你就别想那么多了,抓住机会吧。”

“嗯。”江酌也笑了笑,眼底却有点儿热流泛上来。

还好。他支持。

“话说,安蒂科最近好像有些大动作啊。”郦高阳端起酒杯,靠回自己的躺椅上,又开启了闲聊模式,“他们又收了两家公司,要开始做设备了。”

“是吗?”江酌也放松了下来。

“总部这边新的业务单元已经成立了,前两天还有猎头打电话来,想挖我过去。”郦高阳道,“中国区肯定也会有变化。我知道,安蒂科在中国生意做得不错。要是他们肯让我管亚太,倒是也能考虑。”

“真的?”江酌眼睛亮了亮,伸手指了一下手机,“她是安蒂科华东大区经理。”

“哟?这么高的职位?”郦高阳有些惊讶,“看着挺年轻啊。”

“二十八岁。”

“有前途。”

江酌笑了笑:“但我不想她这么累。”

“你可够了!”郦高阳笑,“现在的女性,哪还有只追求相夫教子的?愿不愿意生孩子都是个问题。你可别仗着自己厉害就管东管西的,我老姐当年就最讨厌你这一点。”

说到这里,江酌心里微微刺痛了一下。

云帆要是听他的不那么拼,大晚上还出去开会,就不会发生那次事故了。

那样的话,他们现在,应该一起坐在这里,舒舒服服地度假。也许两家人都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过年。

“好了,不提了。”郦高阳觉察到江酌的失落,“过去的事已无可改变。你还是——珍惜眼前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