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哭了?”陶源皱着眉,拼命把脸凑到躲躲闪闪的杨溪面前去。
“没事儿。别理我。”杨溪不太领情。
“又跟你妈吵架啊?”陶源摇摇头,叹了口气,“这老太太,怕不是疯了?”
“你闭嘴!关你屁事?”杨溪像个愤怒的小豹子,看着他的眼睛里却还有泪光在闪。
“现在是不关,以后谁知道呢?”陶源伸手按住她的肩,“你冷静点儿,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好吗?给个面子!”
“我……”杨溪说不下去,气得转过头去,甩开了他的手。
“安啦,也就只剩一年。”陶源却不死心,又伸手上去拍她,“一年之后,跟我去上海,跑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好好过逍遥日子!”
杨溪离开中心医院的时候,楚安开始飘雪,鹅毛一般的大雪。
陶源的爸爸走了,就在她赶回医院后的五分钟里。她握着老爷子的手说了些话,告诉他陶源没问题,她一定会照顾他到底。老爷子没什么反应,但随后呼吸就停了,走得安详,悄无声息。
后来的事,杨溪就帮不上什么忙了,只是一直陪到了最后。确认陶母没有事,晚上十点半,杨溪翻了下包,看钥匙在,便开车回家。
这个时间,爸妈大概看完电视正要睡。哦,她忘记了,今天是大年初六,他们也未必在家,在哪个姑姑家打通宵麻将也说不定。
想到这儿,她心里轻松了不少。反正她明天大清早就走,最好是碰不到面,免得大过年还吵架。
不像禁鞭的大城市,楚安在过年期间到处都是炮声和焰火。这会儿下了大雪,小孩子们都兴奋地跑出来玩,欢闹声一丛一丛的,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杨溪却禁不住那风雪,在小区里停好车,裹起大衣就赶紧往楼道里跑,跺掉靴子上的雪。
打开家门,看见灯光的瞬间,杨溪就有点儿后悔了——爸妈竟然在家,正在客厅里看电视。
“小溪?”爸爸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冲到门口来看她,“你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怎么行李都没有?”
“嗯……”杨溪默默弯腰换了鞋,用眼睛余光往客厅里瞄。
妈妈坐在沙发上没动,故意忽视她进门这件事。
“怎么了?不是说去西班牙了吗?今天还跟你姑说你可能要五一才回来呢……”爸爸不停念叨着,同时发现了她仪容反常的颓废,“怎么这么憔悴啊?出什么事儿了吗?”
这时,沙发上的妈妈终于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往卧室里走,看也不看杨溪一眼。
“妈!”杨溪抬高声音一喊。
妈妈停住了脚步,转回身来,脸色铁青:“你还回来干什么呢?”
杨溪咬着牙,深吸了口气:“借我二十万。”
妈妈惊讶地睁大了眼,继而整张脸都快被怒火撑爆了。
“明年就还你,百分之十的利息。”不等她爆,杨溪又冷冷抢道。
妈妈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爸爸在旁边急得眉头都揪成了一团。
“你赌博了?”妈妈终于开口咆哮。
杨溪觉得脑子里紧绷的一根弦“咔嚓”一下断了:“什么赌博啊?我急用啊!我要……”她突然卡住说不下去,觉得一切都像个笑话。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妈妈?
有哪个妈妈听女儿需要借钱,第一反应是她赌博了的?
“你要干什么啊?你还能干什么啊!”妈妈却认为她不说下去是因为心虚而被她说中了,更多的嘲讽铺天盖地地压下来,“过年连家都不回,也不知道给长辈去个电话拜年!这么多年的饭都白吃了!一点儿教养都没有,我生你这个白眼狼干什么!回来就要钱,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去……”
杨溪转身就蹬上靴子开门出去,“砰”的一声摔上了门。
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对她开口?
借个闪电贷就好了呀,以她的征信和银行流水,借十万二十万的轻轻松松。
她没坐电梯,从楼道冲下去,一直跑到停在雪地里的车前。
大雪已经积起来了,还有更多的雪哗哗地往下落,夜空被分割成无数片不断变化的黑点儿,旋转着向她压下来。
“小溪!小溪!”爸爸追了下来,气喘吁吁地跑到她身后,“你上哪儿去?都这么晚了!”
“我去武汉。”杨溪没转身,伸手入兜去掏车钥匙,却发现自己把包落在了家里玄关的置物台上。
“这么晚你上武汉干吗啊?要开三个小时啊!”爸爸痛心疾首,拉着她的胳膊不让她走,“你这不是让我们担心死吗?”
杨溪不说话。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她也知道现在走不现实。但是,她实在不知道该去哪儿,该怎么办。
“我说过你妈了,老太太了你跟她一般见识干什么?”爸爸一如既往地打圆场,“咱不理她,先回家。需要多少钱老爸帮你凑!”
杨溪掐着手心,咬着牙又难受了一会儿,终于慢慢转过身,抱住了爸爸的胳膊。
“爸……”她轻轻地说,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我喜欢的人……可能……要死了……”
早上六点不到,杨溪已经出了门。
昨夜果然没有休息好,雪下了一整夜,她也一整夜都没有把被子焐热,翻来覆去,哆哆嗦嗦。
在小区门口的早餐店吃了碗热干面,喝了杯豆浆,马上开车上路。大雪积了有二十厘米厚,路上冰泥湿滑,再加上大年初七返程高峰,平时三个小时的路硬是开了七个半小时才到,让杨溪分外懊悔还不如昨晚从中心医院出来直接回武汉。
陶源父亲过世,老家的其他亲戚终于到了。陶源单位有专人帮忙张罗白事,再加上邹武在当地门路广,倒也不必十分担心操持不好。
比较愁的还是陶源这边,杨溪寻思晚一点儿找地方安定下来,赶快把闪电贷给申请了。谁知正上楼,突然收到银行短信,二十万到账了。
爸爸竟然把妈妈说服了。
杨溪叹了口气。虽然也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但最起码不用担心影响征信记录,也算是个安慰。
跑到ICU门外时,刚好听到护士跟家属等候区的所有人宣布,今天的探视时间结束了。杨溪一下子急了,冲到护士面前想求求情,把人家吓了一跳。
“不行是肯定不行。”护士年纪不大,却威严得紧,一张小脸板得硬硬的,“明天赶早过来等着吧。”
她转身准备走,抬头看了一眼杨溪愁眉苦脸的样子,忽然扬起眉想起什么:“你是7号床的家属吧?”
“是是!”杨溪赶紧答。
“7号床情况有起色了,刚才卢医生还找你呢。”护士说着,神情也缓和起来,有一点点开心,“挺神奇的,昨天下午你探视过之后就好起来了。卢医生说今晚再观察一下,如果状态平稳,明天可以考虑转出到普通病房。”
“啊!好的好的!”杨溪喜出望外,“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你也辛苦了,快回去吧,今天好好休息一下。”护士勾起嘴角笑了笑,“别明天见着了,反而叫人家担心。”
护士说完就走开忙去了,杨溪还站在原地,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么多天来,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还是她最想听到的那一个。
呆呆地站着傻想了半天,杨溪肚子突然狠狠叫了一下。这时她才发觉,自己错过午饭很久了。
打开手机刷下点评,准备找个附近好一点儿的餐厅犒劳下自己,没想刚巧收到了一条来自陈航的微信:“还在武汉吧?晚上一起吃个饭?”
华中区的大区经理陈航是个个子很小、但挺强势的人。长着一双精亮的小眼睛,土生土长的武汉人,浑身洋溢着热情,当然开会的时候也经常表现得像要跟人吵架似的,说话声调高昂,总让杨溪感觉有点儿不适。
他和杨溪平常交流还算多,但大都在线上,见面仅限于每年的经销商大会和年会,外加偶尔培训的时候可能会遇上同一个批次,碰上打个照面。所以刚刚面对面坐下来的时候,还显得有那么一点儿生疏的尴尬。
“准备什么时候回去上班?”他先扯扯无关紧要的事。
“还有几天,我假请到初十了。”杨溪也客气地回答,“不过估计还得再补上几天,这边情况还不太确定。”
没想到,这句话却让陈航皱起了眉头,有些忧心似的叹了口气。
“怎么?”杨溪感觉到有些不对劲。陈航性格一向直爽,有一说一,很少有这样欲言又止的时候。
“嗯,我劝你,还是尽量早点儿回去上班吧。”他叹了口气,“最近风向不太对。”
“什么情况啊?我怎么没听说?”杨溪纳罕了。
“老罗什么都没跟你说?”
“没有啊。”
陈航沉吟了一下,还是决定说下去:“那还真是有点儿问题。听说,新业务单元成立后,会任命老罗为领导,直接向法国总部汇报,不受任意和亚太管辖。这个结构挺奇怪的,意思是,总部不太想让任意插手新的生意版图。对了,话说,你区里是不是有个销售,叫梅梅的?”
“拜托——”杨溪挑挑眉,“梅姐姐公司里谁人不识啊?”
“她跟老罗有点儿……那个关系,你知道吧?”陈航挤了一下眼角,仿佛也有点儿不屑说出口。
“听到过一点儿传言。”杨溪应道,“但我也没去深究,这种事不好说。”
梅梅是老罗从之前公司带过来的,两个人确实很熟,私下走得很近。但杨溪天生不喜欢八卦,偶然听人闲聊提起,听过就算了,也没当真。
“她之前是不是提过转职?到市场部?”陈航续道。
“这你也知道?”杨溪有些惊讶。
陈航点点头,表情十分凝重:“你拒了是吧?”
“是的。”杨溪道,“后来也没声儿了,老罗也没找我。”
“这个位子的人员编制,是亚太的。”陈航道,“估计你也没注意。”
“啊?”杨溪赶紧回忆了一下,“不对啊,我看到这个位子是在上海的呀?怎么会是亚太的?”
“问题就在这儿。”陈航道,“我听说,任总上次去法国,又跟老外闹得很不愉快。这个位子的人,摆明了是总部授意亚太放在这儿监视任总的。”
杨溪皱了皱眉,没有接话,等着他往下说。
“任总企业家出身,路子一直野得很,不怎么吃老外那一套。尤其是合规方面,一直特别让总部头疼。反正,我去年听说他操纵经销商干的几件事,金额翻出来吓死人。”陈航撇撇嘴,“我猜是有人捅到总部去了,但是任总毕竟还拿着百分之十的股份,在大中华区市场根基也比较深,总部没那么容易动他。”
杨溪叹气道:“我也听到过风声,说总部想把他换掉。”她顿了顿,“要是能换的话,最有可能是把老罗顶上去?外招应该不太容易吧。”
陈航点点头:“老罗是外企大公司出来的,职业经理人出身,能力也不弱,应该是比较对老外的胃口。有他在,确实也没必要外招。”
杨溪点头,表示同意,接着叹了口气——她到底还是没得到老罗全部的信任,不然这么大的事,她也不可能一点儿都不知道。
“话说……任总真没跟你说什么?”陈航有些迟疑,但还是问了出来。
“任总跟我说什么啊?”杨溪苦笑着摇摇头,“越级沟通的事我可干不出来,你当谁都是梅姐姐啊。”
“哦……”陈航有一丝赧然。
杨溪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有风言风语的——任你脑子多清醒,为人多坦荡,逃不过编派诋毁的同时,也未必逃得过自己心中的不快。
“这事儿,还是挺纠缠的。”陈航又皱起眉,“反正,你多留个心思,别莫名其妙地跟任总一起被干掉了。”
这句一出,杨溪陡然背后一个激灵。
她驳回梅梅的转职申请之后,老罗完全没跟她提过这事儿。莫不是误会她跟任总之间有了什么关系,通过气以后做的反制动作?
天知道她只不过是觉得梅梅干不了产品经理的活儿,为了公司好而耿直地做出决定。要是老罗没弄清楚情况,真当她是归附了任总跟他对抗,阻挠他上位……那可真的是危险了。
“我找机会跟老罗沟通下吧,唉,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杨溪沮丧地道。
“嗯。”陈航点点头,“你还是年轻,没见过这种政治斗争。反正呢,跟谁斗也别跟自己顶头上司斗,顶头上司要是给你伸橄榄枝,千万接好了。”
第二天上午,杨溪早早退了房,去医院等着给陶源办手续。
护士说还要等卢医生来检查一次,确认可以转出就去喊她。杨溪照旧在家属等候区坐着看手机,没一会儿竟接到了邹武的电话,说今天陶源的领导上班了,带着陶源老家过来的亲戚要来武汉看他,这会儿应该已经快到吴家山了。
杨溪觉得有点儿烦。危急的时候没见他们伸手,这会儿倒来演场面功夫了。
但人既然来了,她也没理由拒绝,毕竟要论亲疏,她反倒是跟陶源最没关系的一个。
等到十二点半,杨溪终于看见了那天在中心医院急诊室见过的那个膀大腰圆的黄所长。他穿着制服,很客气地跟杨溪握了握手,介绍后面两位衣着朴素的五十来岁的夫妻,是陶源的表姑和表姑父,还有一个一直低头玩手机连招呼都不知道打的男孩,应该是他表弟,十**岁的样子。
“真是谢谢你啦姑娘!”表姑握着杨溪的手不放,露出一口黄牙,笑得像是遇到什么喜事一般,“给你带了点儿土特产,俺们农村啥也没有,你别嫌弃!”
“不会不会,你们辛苦了!”杨溪赶紧把那破破烂烂的红塑料袋接下,“你们先坐一会儿,我去问问看情况。”
一个半小时之后,杨溪总算望眼欲穿地看到ICU的门打开了,几个医护人员把盖得严严实实的病人推了出来。
“哎呀!小源!小源!”表姑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哎——”杨溪一伸手,还是没拉住,看着她险些撞在了行进的病床上。
“别喊!一边等着!”医护人员呵斥着把她挡开,“到病房再看!”
杨溪凑近两步,跟在医护人员后面,努力去看病床上的人。
陶源脸色很白,仍然戴着呼吸面罩。杨溪以为他还睡着,没想凑过去看的时候,正对上他那一双疲惫却清醒的眼睛。
杨溪猛地停住了脚步。
那双眼睛看见她的时候很明显地亮了,然后眼角眯了一下,像是在对她笑。
杨溪一下子捂住嘴,弯腰蹲了下来。黄所长和表姑一家追着医护人员走远了,而她留在原地,眼睛里的泪再也囤积不住,决堤似的冲了出来。
在ICU外面孤独等待的这么些天里,其实杨溪想了很多的话要对陶源说。
比如他父亲在临终时是怎样的,他母亲把哪些寄托放在了她手里让她转达;又比如他受伤后,邹武是怎么倾力照料他一家的,而他未婚妻一家人又是怎么个态度;还比如……她自己的心情和感想,所有的担忧、决心和未来的希望。
可杨溪没想到的是,自从陶源转到创伤外科病房,她就再没有过一刻与他独处的时间。
老家的亲戚一波又一波地过来了,单位同事也接连来探访——其中还有刑警队负责调查当天案件过程,不断地询问他的口供,遇到他精力不济的时候,就在病房里整天整天地坐着等,吃的喝的都要杨溪安排。
也是到了此时,杨溪才彻底弄明白,那事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原来陶源刚毕业被分到城东派出所时,就主动提出要负责湖阳街所在的寰球商贸城片区。那个商业区是楚安当地一个巨富地产商开发的,老板黑道白道通吃,十分难打交道,谁都不愿意接。可偏偏陶源愿意,还三天两头就去查那一片几个打擦边球的酒吧、KTV,一度搞得场面十分难看。
不仅如此,陶源还用各种手段,天天给上面打报告,给市长写信,硬是要求把商贸城周围没有规划路灯照明的小路给整改了。还别说,在整改之前,他天天打着手电去巡逻,有一次还真给他撞见了个酒后猥亵女学生的流氓,当场就给抓了。
但陶源这么折腾,终究动了不少人的蛋糕。湖阳街周围的商户老板都相当记恨他,流氓混混也都认得他,记得他的名字,没少给他找事儿。
这一次,罗芳茗在湖阳街的烧烤摊上喝多了酒,喊着陶源的名字哇啦哇啦一顿骂,惹来了几个混混的注意,故意凑过来找碴儿挑衅。罗芳茗哪知道什么前因后果,话也说得极度难听,等陶源赶到的时候,场面已经有些失控了。
但其实,罗芳茗说到底只是个小姑娘,话撂得再狠也就只是骂骂架罢了,几个混混总不可能真把她怎么样。可陶源去了就不同了——他也刚好喝了不少酒,情绪烈得没人拉得住,来回没几句就打起来了。这新仇旧恨混在一起,几个混混也完全失了理智,竟然动起了刀子。
断断续续听完了这些因果,杨溪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冷透了,手指头尖儿都没了知觉。
原来这些年,虽然陶源没有实现诺言跟她同去上海,也几乎完全不回她的消息,但背地里,他还是在默默地为保护她而努力。十二年了,那件只有她和他知道的事,对他的影响,甚至比对她的还要深。
而此时,上天终于把恶果降到他的身上了……可那本来,应该是由她来承受的。
“哎哟,小杨你也别哭啊,哭个什么嘛!”来调查的民警不明所以,随口安慰,“陶源这不是也没事吗?很快就能好起来的。那些人渣,我们也一个都没放过,都在牢里拷着呢!”
杨溪只能点头,使劲忍着不哭,对他们千恩万谢,送上几包好烟。
了解了这些之后,杨溪更加渴盼着能跟陶源单独处着,好好说一说话。
可陶源身体确实还很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那个不大懂事的表弟自从到了这里就没再出过病房,永远抱着手机坐在床头的椅子上打游戏,像植物一样长在那里。表姑算是众人里最像样子的,显现出极致的热情,对陶源的照护无微不至,什么事都不要杨溪插手。
几天过去,杨溪心里憋着的火气渐渐要压不住了。幸好陶源恢复得状况喜人,到她年假快结束的时候,已经可以自主进一些流食,稍微直起身来坐一坐了。
初九的晚上,趁着陶源精神稍好,表姑一家也都在,杨溪准备告诉大家,自己明天得回上海上班了。
谁知还没开口,表姑却一边嘿嘿笑着,一边支吾着说:“小杨啊,俺们……我们明天得走了,欢子要开学了。小源这边还是要拜托你多照顾了!”
杨溪的脸一下子僵住了,感觉陶源的目光转了过来,正盯着她看。
“我……可能……”她犹豫着说不下去。
要不然,再请几天假呢?
可假用光了之后怎么办呢?她迟早还是得走的。她还有巨额的房贷要还,一个月都不能拖。外加为陶源借的钱,这份工作对她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杨溪也要回去上班了。”这时,陶源哑着嗓子说道,把目光从杨溪身上挪开,“表姑,你们能多留几天吗?”
杨溪心头忽然痛了一下。
陶源素来是不愿求人的,父母病重十年,从没见他跟亲戚求过什么帮助。
而当下的状况,却是实在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了。
表姑脸上明显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只是没有马上拒绝。表姑父却眉头一皱,嚷嚷开了:“上班多一天少一天有什么打紧?孩子上学怎么能耽误?再说了,武汉旅馆那么贵,我们乡下人可住不起。还是早点儿回去,早一天省一天。”
听到这里,杨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敢情他们住旅馆的钱是自己出的吗?还不是刷的她的卡……
一时间,几个人都没说话,病房里只有那植物表弟咔咔打游戏的声音。
陶源紧紧揪着眉,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杨溪看他脸色白得像纸,心中又有些不忍,也叹了口气,说:“那我先出去打几个电话。”
同济医院的条件比楚安中心医院还是好太多,走廊和病房里一样温暖,人气也很足,来往的医护人员笑容都很和善。
杨溪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想了想,先打电话给老罗。
打过去的第二次,终于接通了。
“喂,老板。抱歉抱歉,这么晚打扰你。”她有点儿紧张,上来先赔了一串礼。
“怎么了?”老罗声调很生硬,短短的几个字也听不出情绪如何。“我想……再请几天假。我家里这边事情还没处理好。”
“几天?”
“十天吧。可以吗?”杨溪想了想道。
“当然不行!”老罗一下子抬高了声调,火气马上炸了出来,“你一个大区经理,一请请十天假?第一季度数字还要不要了?让整个团队都去跟你喝西北风吗?”
“对不起对不起,老板……”杨溪慌了,“我家里实在是……”
“最多给你两天。”老罗斩钉截铁,“再不来就不用来了。”
“好吧。”杨溪没办法,只能答应,“谢谢老板。”
老罗没应,杨溪以为他会直接挂电话,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老罗又来了一句:“一会儿收一下邮件,有一封老外发的,今天要回掉。”
“噢噢,好的。我马上看。”听到“老外”俩字,杨溪心头猛地跳了一下。
“想好怎么回之后,先告诉我一声。”老罗补道,“不管你接不接受,这件事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好的!”杨溪答应,而后老**脆地挂断了电话。
接不接受?为何感觉是总部给她安排了个什么差事?她一个中层业务人员,又不是市场部的,总部怎么会直接找到她来沟通呢?
杨溪一边在脑海里翻滚着一大堆疑虑,一边迅速点开手机邮箱。她的邮件一向很多,这几天虽然算在休假,但一有闲暇还是会点开杀一杀的,也没看见什么特殊的事情。此时一更新,发现就在一小时前进来一封附件足足有15M的邮件,主题为:“Invitation for New BU Launch &Key Position Product Training, 1st Mar. – 30th May, Headquarter. ”
杨溪心里狠狠震惊了一下。
这里面有几层意思:一是传说了两三年要扩展的新业务单元终于要上线了,安蒂科可能会迎来巨大的战略转型;二是公司整体从总部到全球各地分公司的组织架构都会依据战略版图调整变化,她既然收到了这封邀请邮件,应该是被初步选入了待调整的人员名单;三是如果她接受邀请,则要去法国总部培训三个月之久。
杨溪一下子有些慌,迅速浏览完了邮件。正文里倒没有明说她的职位将如何变动,只是热情洋溢地夸赞杨溪是大中华区最有发展潜力的优秀员工之一,诚挚地邀请她去见证公司发展的历史性时刻。她又点开附件,发现是一些具体的行程安排和精简的新业务介绍。
三月一日开始,今天已经是二月五日了。办签证最少也要十五天,再不回上海真的是来不及了,怪不得老罗不准她的假。
仔细想想,对她个人的职业生涯发展来说,这个机会是无论如何也没理由拒绝的。若是在平时,她估计早就欢呼雀跃,问各处同学好友法国有什么好玩的,要不要帮忙代购几个包了。
可现在,如果去了,则意味着陶源这边最重要的三个月恢复期,她将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这到底……怎么办呢?也没有个人可以帮她出出主意。
就在杨溪患得患失六神无主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到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一回头,发现竟然是陶源那个植物表弟,破天荒地从病房里出来了。
“你还是回去吧,我妈会照顾我哥的。”他头发很长,眼神闪烁,并不直视杨溪。
“她答应了?”杨溪心中一喜。
“没有。”表弟丢出来一句,耸了下肩,“但他们也没那么急要回去,我早就不上学了。”
杨溪遽然无语。
“其实他们就是嫌在这儿不挣钱,回去了还能种种地打打工。”表弟仍然不看杨溪,“你要是请护工,不如请我妈,她肯定乐意。”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就是别让我哥知道。”
这些说完,男孩转身就走,往病房的反向去了,不知下楼去干什么。
杨溪消化了一下,心想这样的话,也好办了。陶源不至于没人好好照顾,她也不用丢掉工作。
她点开老罗的微信,编了条消息发过去:“老板,多谢推荐。我会去的。”
注释标题 :
新业务单元上线暨关键岗位产品培训邀请,3月1日—5月30日,总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