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想不想环游世界啊?”
正仰头喝水的杨溪差点儿一口喷出来。
“这是想还是不想的问题吗?”她都懒得回头对他翻白眼,“有钱的话谁不想?”
“嗨,没钱就挣嘛!说得像有多难似的。”
“幼稚。”杨溪无语了。
“嘿嘿,你等着。”陶源踹着他的凳子,得意扬扬,“等我有钱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
他突然在这里停住。杨溪等了半天,终于回头去问:“是什么?”
陶源看着她的脸,想了半天,忽然又诡异地一笑。
“就是搞个圈儿把你套上。”
杨溪觉得自己快要跪下了。胃里翻江倒海,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
夏夜的风很温润,不像餐厅里的空调那么湿冷,让她的神志稍微恢复了一点儿。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被任总架着,粗壮的手臂卡在她的腰上,用力得让她发疼。
难道这次……真的逃不过了吗……
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浮起,深入骨髓的阴影突然降临,让她浑身泄出一身冷汗,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而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声汽车的急刹。
一辆黑色的沃尔沃猛地停在了他们面前,车门“砰”的一声打开。
“神经病啊!会不会开车!”任意被吓得没等秘书冲上来就爆了粗口。
杨溪努力站直,看见江酌从另一侧的驾驶座走出来,一身黑色的西装,脸黑得像锅底一般,眼睛里的光却像是要杀人。
“江……江总?”任意大吃了一惊,旁边正往上冲的秘书也惊得停住了步。
江酌没理会,走上台阶,一把将杨溪扯了过去。
任意马上松了手。杨溪只觉得头一晕,脑门猛地磕在了江酌的锁骨上,整个身子都扑倒在他的怀里。
“江老师这是专门过来的?”任意摸了摸下巴,露出了个耐人寻味的笑。
杨溪听着脑袋一炸,刚想开口辩驳,突然感觉后腰一紧,江酌竟把她横抱了起来,转身就开门塞进了车里。
“安全带系上。”江酌在她耳边说。
杨溪头晕得厉害,也不想多管了,依言抬手去拉安全带,费劲地扣在腰上。迷糊间,她看见江酌把她膝前的手套箱打开,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任总。”
杨溪听到江酌站在车门边,转身去和任意说话,语气十分不友好。
“我是专门来接杨溪的。你们再晚点儿出来,我就要进去找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那小盒子打开,取出来个很小的东西。
“现在既然碰上了,我们就说清楚。”他就站在门侧,突然一弯腰,把杨溪的左手一抓,扯了过来。
杨溪没防备,身子都被他拉起来一半,然后感觉到一个冰凉的圆环套上了自己的中指。
“杨溪是我女朋友。”江酌继续道,声音比刚才更冷厉,拽着她的手在任意面前晃了一下,“你们最好都别碰她,也别给我传什么闲言碎语。”
杨溪的头又嗡了一声,而江酌已经松开手把她的身子扶了回去,劈手关上了副驾的车门。
“像今天这种逮着她灌的酒局,以后也别再有。否则——”他顿了一下,“我会让你安蒂科,在中国市场混不下去。”
说完,江酌不再看任意一眼,转头就进驾驶座,发动车子走了。
车轮发出刺耳的尖啸。杨溪歪头靠着车窗,看见后视镜里大老板越来越小的身影,觉得眼前的一切,应该都是假的。
直到上了高架,江酌才把车窗打开,但还是不说话。
杨溪知道他很不高兴,可这会儿,她真的没有力气解释。
她已经好久没有喝这么多酒了,所有人都盯着她灌,有的是巴结奉承,有的是心存歹意。
不过,倒也有一半,是她主动去灌其他人的。
这是她最好的机会,弄清楚到底为什么任意会提她上位。
聚餐的前半段,总部的老外都在,非常正常地吃了饭,象征性地祝了酒。八点多,老外以明天要赶飞机为由一起都撤了,剩下的人就嗨了起来。
杨溪不太记得自己喝了多少,但是席间说的话,她大致都听明白了。
“是总部选的你,我其实根本不同意。”任意借着酒劲,也不太收敛情绪和辞令,“这个决议下来,我一直压着,跟他们吵了很多次。今天是不得不公布了。你应该很清楚,你资历根本不够。”
“是是。”杨溪端着酒杯,也不敢多说话。
那时旁边除了秘书没其他人,音乐很吵,任意勾着她肩膀,几乎是把嘴凑在她耳边喊。
“我告诉你原因,是希望你能了解到真实的情况,把接下来的工作做好。总部选你,只是因为,除了你,没别人可以选!”
“什么?怎么可能?”杨溪相当惊讶。全国五个大区经理,另外四个都比她资深得多,怎么会没得选?
“你知道老罗是为什么被开的吧?”
“其实……呃……不是很清楚……”
“你肯定听人说过,我操纵经销商做什么事,总部想把我换掉之类的。”任意啪地把酒杯放回桌上,做手势叫人再倒。
杨溪猛然想起陈航在武汉跟她吃饭时说的话。
“那些事啊,都是老罗自己干的,证据确凿。你也不想想?我任意全国多少栋房子?早八辈子实现财务自由了,现在不干了退休回家也美得很,谁稀罕去洗那点儿钱。”任意一脸鄙夷,粗壮的手指头在杨溪面前的桌上敲了敲,“你可留个心,凡是传谣的,基本都是他的人。因为这件事,总部花了巨资调查中国区所有人的背景。老罗手下的大区经理,除了你,没有一个人的履历是完全干净的。”
杨溪被深深地震撼了,端着酒杯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我们也没办法一下子动那么多人是吧。”任意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总部叫你去培训,也是在观察你。幸好你确实是不错,听说,还拿了个什么奖是吧?”
“呃……也就是在会议分析上做了个商业计划……”杨溪谦虚道。
“反正,我们现在也是转型期,需要年轻激进的领导者。”任意口气软了一点儿,“你要是真的能做成,我也会支持。”
“谢谢任总,我会努力。”杨溪赶紧道,把酒杯又送上。
“但是,这并不代表着我会放松要求。”任意话锋一转,又变得十二分严厉,“一个季度是我的底线,如果你的业绩不能达标,我马上就会换外招的新销售总监。那时候,你能不能回去做你的大区,都要另说。”
听到这句,杨溪心头狠狠地打了个突。
是的,那将是非常严峻的问题。现在她做了销售总监,下面肯定要升一个人顶她的位置做大区。如果三个月后她完不成指标要降职,很可能就没她的位置了。那样的话,除了离开公司,大概也没有别的路了。
“行了,别的你自己琢磨。”任意瞥了她一眼,放开了她的肩,“有时候,该硬气,就要硬气。这一关你要是过了,就是鲤鱼跃龙门,前途不可限量。”
车速很快,窗口灌进来的风呜呜作响,把杨溪吹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江酌一直不说话,扶着方向盘生着闷气。
杨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头痛得快要炸开了。高架上的路灯把微弱的黄光一阵一阵地投到车里,洒在她交叠在身前的手指上,激发出点点灿烂的反光。
她伸手去摸,用眼角的缝隙去看,发现,那是一枚钻戒。
——并不是订婚的那种一颗主石的款式,而是小钻排镶,更像是婚戒。
江酌怎么会给她买这个呢?这肯定不是给她的。
那戒指手寸有点儿小,戴在中指上十分紧箍,挤得很不舒服。
但是……真好看啊。
“帮我拿根烟。”突然,江酌说道,指了一下杨溪座位前的手套箱。
杨溪惊了一下,赶忙说了声“好”,挣扎着直起身子去拿。箱子一拉开,装戒指的盒子赫然进入视野。
卡地亚的。
“你……”杨溪犹豫地开口。
“在最底下。”江酌冷冷打断了她的话。
杨溪只能“哦”了一声,埋头去找。翻了半天,果然在最下面找到了一盒没拆封的万宝路。
笨手笨脚地给江酌点上,杨溪觉得头更晕了,又烂泥一样靠回了车窗边。
怎么会搞成这样。
哪有什么前途。她根本就是被提上去当炮灰的。
三个月。明面上看,任意对她要求的是业绩出色。但她知道,老板的需求,才是第一需求。任意现在最要紧的,是整肃内部,稳定团队——让那些不干净的大区经理自动离职,不要麻烦。
所以,一个谁都服不了的杨溪被推上去,当靶子给他们砍砍出气。万一的万一,杨溪真的能行,那公司也没有损失,还乐得拿一个“能者上位”的佳评,吸引来更多便宜的青年才俊。
真是无商不奸,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主义!
而江酌呢?今晚江酌来这么一出,把局面搅得更混乱了——乱到杨溪现在被酒精泡着的大脑根本没办法分析。
安蒂科得罪不了的大客户,是销售总监的男朋友?
这是个什么公司啊?还想不想好好在这个行业里做下去?
车下了高架,转了几个弯,开进了杨溪家的小区。江酌灭掉了烟,降下了车速。
杨溪的房子买在靠近世博的老小区,一九八几年的老公房,没有地下车库。到了晚上,路面上停满了车,一个位置都找不到。
杨溪家在最里面的一栋,是个顶楼,江酌刚去过一次,位置还记得很清楚。
在楼下停好车,杨溪深吸了几口气,准备道谢,然后开门下去。她还是很晕,安全带解了老半天,最后还是江酌叹了口气,伸手过来帮的忙。
“你上得去吗?”江酌语气还是很不好,眉间有一点儿烦恶。
“嗯,没事的。”杨溪推开车门,小心地挪了一下腿,手扶在座椅上借力。戒指上的光一晃,她突然反应过来,又坐了回去,“噢!差点儿忘了,这个还你。”
“不许摘。”江酌斩钉截铁地喝道。
杨溪吓了一跳,正好,拽到一半的戒指也在指节上卡住了。
“从今天开始,这个,就是你的护身符。”江酌道,“你戴着,任意就不敢随便牺牲你。”
杨溪一下明白了过来。
是的。
江酌的影响力够大,任意绝对不敢得罪他。
“但你记着,不行就辞职,到我这里来。”江酌又说。
“啊?”杨溪又惊了一下。
“任意给你开多少工资?我可以给你双倍。”江酌道。
“这……”杨溪陡然失笑,摇了摇头,“不是钱的事……”
“那是什么?事业?”江酌的声调一下子提高了,转过身来对着她,脸上又是生气,又是嘲讽,“你是个女人啊!这就是你要的事业?”
“女人怎么了!”杨溪一下子也来气了,梗着脖子怼了上去,“我学费自己交的,工作自己找的,房子自己买的!这么多年谁都不靠,怎么就不能有事业了?怎么就不能像男人一样了?”
“你……”江酌突然表情一变,怔怔盯着杨溪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突然降临的沉默让杨溪也反应过来——自己的情绪有点儿激动了,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
江酌今天是来帮她的。她不能因为一句话就翻脸发脾气。
“我……对不起。”没想到,江酌却马上道了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有些吞吞吐吐,但眼神却支撑着没有闪开,依然直直看着杨溪,眼里的锐气一分分融化掉了。
“我只是觉得……女人……”他还是哽了一下,叹了口气,“女人是应该被保护的。看你这样辛苦,我实在太心疼了。”
这句话出来,杨溪的鼻尖一下子酸了,忍不住转过了脸去,捂住了嘴。
他怎么能这样呢?
他说这样的话,对她这样好,让她怎么办啊?
“杨溪……”看她背过去流泪,江酌也像是要哭了,轻轻唤了她一声。
杨溪摆了摆手,平复了半天,又深呼吸了几次,终于擦掉眼泪,挤出个笑容转过脸来说:“我知道了。多谢你。”
江酌点了下头。
“那我先上去了。”杨溪跟他告别,又一次推开车门,想挪腿下车。但刚一使力,她就身体一滑,差点儿摔下去。
“小心!”江酌眼疾手快,一伸手扒住了她的肩。
杨溪觉得自己不光腿是软的,身上也一点儿力气都没,脑袋里还又疼又晕。
江酌倾身过来,钩住她的腿,把她整个人又捞回了车上。
“还是算了吧。”他叹了口气,把安全带又给她绑上,拉上了车门。
杨溪一点儿都反抗不了,看着他又发动了车子,慢慢倒车出去,“去……哪儿?”
“去我家。”江酌道,“我家有电梯。”
半夜渴醒时,杨溪发现自己睡在宽大柔软的双人床上,身上盖着夏被,右手被人握着。江酌就睡在她右手边,竟没有枕头,身上衣服也没脱,像是临时在这儿陪她,但扛不住睡过去了。
杨溪微微缩了一下手,却没抽出来。
江酌扣住了她的手指,扣得好紧。
床头这侧的墙角亮着夜灯,微光照见壁上的钟指向三点。
卧室里冷气开得很足,杨溪听到江酌的鼻息有一点浓重,像有着凉的征兆。
她想了想,还是悄悄挪身起来,把堆在两人中间的那部分被角掀起来,搭在了江酌身上。
江酌一下子就醒了。
“嗯?”他皱着眉睁开眼,“好些了?”
杨溪点点头,又缩了一下手。这次江酌马上就放开了。
“要喝水吗?我去给你倒。”他起身下地,还有点儿迷迷糊糊地踉跄了一下,穿上拖鞋走去客厅,打开了灯。
咕嘟的水流声中,杨溪想起来,之前他说完带她来他家,没过一会儿她就在车上睡着了。到了的时候,他是直接把她从车上抱下来的,一直乘电梯上到家门口掏钥匙,才把她轻轻放下地。
进屋后,她就由他搀着走到沙发上坐下。他去给她打水洗脸,又脱鞋泡了一下脚。她酒劲上头,全程都晕着。一会儿不看,她就睡着了,又被他抱到床上。
这一晚上,应该又把江酌狠狠折腾了一次。
“继续睡,还是去洗个澡?”江酌拿着玻璃杯过来,递给她。
杨溪赶忙接过来喝,没顾上回答。
“给你准备了套睡衣,在卫生间挂着。”江酌抬手指了一下卧室里次卫的方向,然后舒展了一下酸痛的肩背,说,“要不就别洗了,先换上,睡得舒服点儿。”
“嗯嗯。”杨溪一口气把杯子里的水全喝光了,睁大眼睛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
“还要?”江酌惊讶皱眉。
“呃,不是,不要了。”杨溪赶紧把空杯子递还给他,“我是说……”她眼神往床上飘了一下。
“哦。”江酌一下就明白了,笑了笑,“不用。你继续睡,我去客房。”
他说完,抬手揉了一下杨溪的头发,拿着空杯转身就走了,轻轻带上了门。
卧室安静下来,外面客厅里的灯也啪地熄掉了。隔壁的卧室门开了又关,江酌也马上睡下了。
杨溪长嘘了口气,倒回了床上。
江酌为什么这么好呢?这么好的男人,为什么到现在还单身呢?
她想不通。
她更想不通的是,这么好还单身的男人,怎么就喜欢上她了呢?
她从小运气就很差,吃干脆面永远拿到同一张卡,上台表演总抽到第一个,刮发票倒从没中过奖,年会抽奖连阳光普照都沾不到。在爱情上,更是连环车祸一般,所有人都会死在同一个名字之下,一毫一厘都向她靠近不了。
可江酌,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降临到她身边来了。而且,真的越来越像一个男朋友——抱过她,吻过她,表过白,牵过她的手,揉过她的头发,把戒指套在她手指上,帮她骂她的老板,还……睡过一张床。
而这些,陶源却一件都没有做过。
现在,她躺在江酌的床上,枕着他的枕头,盖着他的被子。抬起左手,中指上的钻戒在小夜灯的微光照耀下闪闪发亮。
杨溪突然心里一动,伸手把戒指使劲撸了下来。
有点儿疼,尺寸真的小了点儿。
然后,她把戒指戴到了无名指上。
正正好好。
她仿佛听到了哪里有一个暗藏的齿轮“咔嗒”一声啮合到了一起。
天意。
杨溪陡然一激灵,赶快又把戒指从无名指上撸了下来,紧巴巴地戴回了中指上。
这是假的。她对自己说。
江酌只是在配合她演戏,做她的新一任“假男友”而已。只不过这次做得有点儿真,直接捅到台面上公开了。
她和陶源之间,还没有完全了断。
她还没有去看他,慰问他身体的恢复情况,了解他实际的经济问题到底解决了没有。
她还没有听他亲口说,杨溪,我们不合适,我也不再喜欢你了,我们都朝前走吧。
所以,她是不是应该停一停,回趟楚安,去把那些旧事都整理整理,把该说的话都说完,让该死的心都死去?
毕竟,以后的日子,还有那么长啊。
如果真的要在此告别,她也希望可以跟陶源面对面、眼对眼,清楚明白地说出那两个字。
不然,她知道,她会荒唐地等一辈子。
第二天早上,江酌一到诊所,就让助理袁昊联系任意的秘书,约一个时间见面。
昨天的后半夜,他一个人到客房的床上躺下,却睡不着了。
杨溪现在的处境,实在太令人担忧了——哪怕有他全力帮忙,也很难让她在现在的位置上站住脚。
她实在太年轻了,而在这个行业里,资历和人脉,几乎是最重要的东西。哪怕她再聪明、再刻苦、再拼命,也没办法平等地跟一个大自己几十岁的老专家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谈判。
江酌觉得,他必须好好地跟任意把这件事聊一聊。
像昨天晚上这样严重的醉酒,他再也不能忍受了。
晚上七点,江酌准时来到了预约餐厅的包间。
任意和秘书已经点好了茶位等他。看到他竟是一个人来,任意心领神会,马上找了个理由把秘书也遣了出去。
“哎,江总,昨天真是不好意思。今天我做东赔罪,江总看看想吃点儿什么,随意随意。”
任意的态度十分恭敬。看起来,昨天威胁他的话确实敲在了他的软肋上。
“不用麻烦,就随便吃几口。我今天很累,咱们话谈清楚了就好,早点儿回去。”
江酌的意兴很低沉,说话声音也不大,脸上确实透出浓重的倦色。
任意赶紧“嗯啊”应着,叫来侍应生点菜,一边点一边随口瞎聊。
“昨天小杨是喝了不少。她酒量好,我也没注意,不留神让她喝大了。估计晚上没少折腾吧?来个这个,金枝罗雀。”
“不过今天她到公司,我见她状态也还行。毕竟年轻,太让人羡慕喽!这个吧,酒香蹄花。不过以后确实要注意点儿,我也不会再让她这么喝了,还是要好好保重身体。”
江酌“嗯”了一声。
“最近工作交接,她的工作量会比较大,可能回去会晚一点儿。我今天也跟她说了,让她量力而行,不要逼自己逼得太狠了,欲速则不达。元宝虾,西湖牛肉羹。”
“可以了。”江酌说。
“我看她心态也还行,江总你就别担心了。”任意还在点,“哦,对了,她今天晚上跟我请假来着,下周五开始休。我已经准了。你们是准备去哪儿玩啊?”
“下周五?”江酌皱起眉头,有些意外。
杨溪没跟他说。而且,下周五他有一台全口种植的大手术,是给一个一线演员的父亲做的,来头挺大,不太可能改期。
“噢?不是跟江总一起休啊。”任意看出来了,嘴角流露出点儿意味复杂的笑,“我还以为,是你们好事将近,要回去见父母了呢。”
“没有。”江酌的神情又恢复了淡定,“我们才刚开始。”
任意又点了两个菜,终于支走了侍应生。他拿起茶壶,给江酌满上,说了句:“噢,那怪不得。我是记得大约去年十一的时候,小杨说过节回去带了男朋友上门。我还想呢,那时候你们应该还不认识。”
江酌的表情马上控制不住地沉了沉。
任意在试探他——试探他和杨溪,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任意毕竟是老鸟,知道尽管他的威胁有效,但他也不会轻易做出来的。毕竟,安蒂科依赖杨溪,他也依赖。他们都希望杨溪好。
“任总。”江酌想了想,将两只胳膊肘放到桌子上,双手在身前交叠,身体微微向前倾了倾,“我今天来,是想把这件事,彻底地说明白。所以你放心,你想知道的,我都会直接告诉你。”
任意挑了下眉,点头道:“好。”
“但开始前,我有一个要求。”
“请说。”
“首先……今天我们谈的内容,包括这次会面,一个字都不可以让杨溪知道。”
周三,天气有点儿阴沉。
办公室里,杨溪挂断会议电话,干掉了今天的第四杯美式。
已经是下午两点了,湛露帮她订的午饭外卖还放在旁边,早已冷透。
升职之后,她再也没办法把销售月会控制在半天之内了。全国五个大区,十八个小区,二百家大客户,八千家小客户,二百家经销商,汇报做得再精练,也减不了事情本身的体量。
这一周,杨溪是真真正正感受到了工作的压力和难度,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想把一个新业务的生意做起来,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哪怕在齿科这样一个强势增长的行业,哪怕已经拥有了成熟的生意模式和销售网络。
科研成果和专利技术日新月异,新的竞争对手层出不穷,合规审批流程却冗长难料,外加新产品未受市场检验,也缺乏足够年份的循证医学佐证,推广起来实在是掣肘重重,无怪乎每次会议都要面对大面积的叫苦。
而因为不满她的上位,故意使绊,挑战决策的人,也不在少数。里面最让她难堪的,竟然是之前在武汉帮了她大忙的陈航。
老罗离职之后,任总开始着手清理那些跟他有瓜葛的中层,几个大区经理首当其冲。陈航被审计追查,要求补充过去两年经手的所有活动涉及的账款佐证,甚至连一些金额不算很大的商务餐报销,当时老罗没过问就批了的,又被拖出来要他补充参与者的资料信息,有的甚至还会致电过去核实。
陈航不胜其烦,都过去那么久了,谁还能记得哪顿饭跟谁吃了啥谈了什么事?他想找杨溪出面沟通一下,帮他把审计挡掉。杨溪也确实尝试着问了一下情况,但实在是不成——审计大过天,何况还是出自公司老总的授意。
从那之后,陈航就直接撂挑子不干活儿了。杨溪问起来,就说被内审弄得没空。在会议上说起他区域的什么事,语气也冲得仿佛杨溪是他下属,而且还蠢得像头猪,好几次都嘲讽得她下不来台。
杨溪气得要疯,理智告诉她,这样的人必须马上干掉了。但是感情上,因为陶源那事的恩德,她又实在下不去这个手——让一个大区经理在任上被开除,几乎就毁了他整个的职业生涯。哪怕光看在陈航在安蒂科这么多年的业绩贡献上,也不好这么弄的。任总让审计这么查他,也是为了逼他主动辞职走人罢了。
但杨溪这里,是真的快耗不下去了。有一个陈航出来顶她,背后就有千万个陈航蠢蠢欲动。她的时间只有三个月,而季度目标的数字那么大,让她上哪儿找去?
正在头大,突然有人敲门,是湛露。
“杨总,刚才奥古斯丁过来跟我说,任总下周突然临时要去美国,让我问问你的假能不能晚点儿再休。”
杨溪皱了皱眉。奥古斯丁是任总的秘书,他来沟通,肯定是任总的行程已经订好了,问的也不是杨溪的意见,只是委婉地知会她而已。
“行吧。”杨溪叹了口气。
“那我帮你退票了。”湛露也一脸不高兴,但又没有办法。
杨溪点点头,眼神又回到电脑屏幕上,继续处理邮件。
“你午饭还没吃啊?”湛露看到旁边桌上没打开过的外卖纸袋,走进来拿起,“我去给你微波炉转一下?”
“算了吧。”杨溪说,“我都不太饿了。”
“那,今晚我看你日程上有空,给你约个晚餐?”
“嗯?啥晚餐?跟谁?”
“嘿嘿……”湛露突然贼笑了起来。
杨溪转眼看向她,一下子明白了,脸竟唰地红了。
“你干吗?这么八卦!”她哭笑不得,“你到底跟谁一伙儿的?他还开你工资不成?”
“那倒没有。”湛露抿着嘴继续笑,“不过,我看他那小助理袁昊,人也挺好的。要不,你俩约会把我俩也带上?”
“啥?”杨溪惊得爆笑出来,简直想从手边抄起个什么东西丢她,“你这小妮子,一天天的想什么呢?”
“哎哟!我妈催得我烦死了!”湛露走到前面来拉凳子坐下,把胳膊支在杨溪桌上,“我男朋友还没影儿呢,就已经在催我生娃了!这个思路,我真是接不住啊!溪姐,你家里不催你吗?你这么多年,怎么顶得住的啊?”
“我……”杨溪翻着白眼,心里默默想“我怎么这么多年了,我不还小着嘛”,嘴里却只能说,“有啥顶不住的?跑远点儿,眼不见心不烦。好好工作,多挣点儿钱,比什么都强。”
“哦。”湛露也翻着白眼应了一声。过了会儿,又问:“那晚饭吃不吃啊?要不你自己跟他说?”
杨溪噼啪打字的手停了三秒。
“你跟他说吧,我今晚要去健身,早就约好课了。”
“哦。”湛露又悻悻地应了一声,站起来准备走,但紧接着又不死心地追问,“真的假的?”
“喂!”杨溪崩溃了,伸手在桌子上一拍,抬眼看她:“我是会骗人的人吗?”
湛露点点头,非常正经地说:“是啊。”
杨溪憋的一口气,就这么无情地被戳破了。
“好了好了,你赢了。”杨溪长叹了口气,对她摆了摆手,让她出去,“就说我加班吧。”说完,她怕湛露又不信,赶紧提高声调补了句,“我真的要加班!”
“收到!”湛露比了个OK的手势,飘了出去。
门一带上,杨溪就后悔了,两手抓住头发使劲地扯了扯。
她为什么要说加班呢?那江酌下班后来公司捉她,不是一捉一个准吗?
她为什么不说要跟闺密逛街呢?不说要去同学家做客呢?不说要去医院看病人呢?不说要去参加什么……广场舞比赛之类的……户外活动呢?
真是,这什么艰难模式的人生啊!
“叮——”手机响起短信提示,周五到楚安的火车票退票成功。
杨溪心里猛然失落了一下。
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回去的,又回不成了。
再一拖,怕是又得一两个月了。也好,现在时间也确实太紧了,不是休假的时候。把这段艰难的过渡期熬过去了再回去,也更安心一点儿。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空掉的杯子,准备起身去接杯水。
而正当她站起想走,桌上的手机又响了一下,进来一条微信。
“杨溪,陶源妈妈突发二次脑卒中,刚刚走了。”
发件人是朱越,没有别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