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小姑娘,你能容忍他有一个白月光吗?(1 / 1)

“我们要是没考到一个学校怎么办?”杨溪揪着小熊圣诞帽顶上的小球,站在走廊的栏杆边往楼下望。

“那怕啥?不在就不在呗。”陶源背靠着栏杆,有点儿心不在焉。

“可是……”杨溪噘了噘嘴,没有说下去。

“我反正三个志愿都填的上海的学校。”陶源说,“就算实在不行,只要想去,毕业之后总能去,也不差这四年。”

“哦……”杨溪点了点头。

“你就带着它呗。”陶源伸手摸了一把杨溪怀里戴着圣诞帽的白色小熊,“就把它当成我。”

杨溪退了一步,侧过头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要天天抱着它睡觉哦。”

“滚!”

“哎哟,发什么呆?还在想你的小女朋友呢?”朱越端着保温杯第三次从陶源的办公桌前路过,满脸诡笑地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

“哪有。”陶源缓过神来,皱起眉头否认。

“得了吧!我这儿悄悄观察你一上午了,动都没动过。”朱越从旁边把自己的椅子拖过来,在陶源旁边坐下,小心翼翼地拧开杯盖,“想啥呢!今儿晚上有啥好节目?提前分享分享?”

陶源别过脸去,也喝了一口手边陶瓷杯底的茶,早已冷得像冰。

“哎,我说你——到底是不是在谈恋爱啊?怎么感觉状态这么不对劲儿呢?”朱越看他不理,眉头也拧了起来,语气有些沉痛,“有谁谈着恋爱还一天到晚一张臭脸的?你们这是咋了?经常吵架?还是性生活不和谐?”

“你胡扯些什么呀!”陶源一下子有些愠怒,心里的不耐烦都爆发了出来,“关你啥事儿?好好上班!”

“哎呀!这不是圣诞节吗!老大又不在。”朱越并不买账,反倒又凑近了一点儿,“听说你那小女朋友是我们学妹?还是那一届的级花?啥时候带出来一起吃个饭认识一下呀!你别怕,我带我媳妇儿一起,再叫上邹武两口子。”

陶源哑然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敷衍道:“再说吧。”

“再说什么再说啊?好歹这些年帮你顶过不少班儿吧?你小子谈了恋爱总要请个客吧!”朱越不依不饶,“杨溪不在,我们几个怎么也得给你把把关吧?”

这个名字一出,陶源的神情一下子僵了,心口像被什么重物砸了一下。

朱越显然也捕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脸上立刻显现出了说错话的一丝歉疚。

“呃……不是……唉!”他挠了挠头,“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也没啥好把关的,那姑娘的品相家室在楚安已经算很好的了,听说之前寰球商贸老总的二公子还追过她来着。再说了,你一个大龄无产剩男,又不是啥香饽饽,有姑娘愿意跟你已经很好了!听哥一句!好好的!别再挑肥拣瘦了。”

陶源的眉头越拧越紧,心情也不可挽回地坠落下去。

这些关于罗芳茗的事,朱越比他知道的还要多,了解的兴趣还要大。

当真是别扭到了极点。

“我知道,别念叨了。”他叹了口气,“行吧,下个月找天请你吃饭。上次长沙出差的事,帮我大忙了。”

“嗨,那个有什么!”朱越说,“那是小事儿,你这个才是大事儿!你们到底啥进展了啊?听说在装修房子?要同居了?”

陶源一下子挑起眉:“你连她在装修房子都知道?”

“哎呀,她到处说嘛!想不知道也挺难的。我表妹在中心医院药房啊。”

“哦。”陶源了然,继而又叹了口气。

“到底是不是要同居了呀?”朱越扯住他袖子追问。

“同居什么啊……”陶源更加不耐烦,“我天天晚上住医院,还不嫌折腾啊!”

“哦……也是。”朱越点点头,被说服了。

“少在那儿瞎传啊!”陶源推开椅子站起来,拿起杯子准备去接点儿热水,“我没跟她睡。也没那打算。”

“哈?”朱越震惊地睁大眼,满脸写着“你是不是男人”。

“真结婚了再说。”陶源看他也不像会轻易放过这个问题的样子,皱着眉又解释了一句,“免得搞不清楚,后患无穷。”

“行,行。”朱越冲陶源抱了个拳,做了个服气的手势,向后滑开椅子放他出去。

拿着杯子走出几步,陶源听到背后朱越幽幽地叹了口气。

“我看你啊,是还放不下杨溪,奢望还有什么和好的机会吧。”

陶源感觉心脏猛地一痛——这次不像是重物锤砸,而是一下被利剑刺穿了。

是啊。瞎说什么实话。

可杨溪……远在天边的杨溪,怎么可能还有跟她和好的机会呢?

他不是早就已经说服自己了?现在跟他在一起的是罗芳茗。他们早就结束了,不可能再开始。他们都要朝前走,奔赴自己的幸福人生。

“但我说句实话,你可别生气。”朱越又说。

陶源深吸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去门口的饮水机边接水。

“你们两个啊,现在实在不太适合在一起了。爱情这事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真的没法补救。你想想,你这十一年都没理她,现在才回头,你知道她肚子里已经藏了多少委屈?真要处上对象,吵起架来,她翻旧账都能把你翻死你信不信?”

陶源盯着饮水机龙头,水流咕嘟嘟地注入茶杯,翻起来的泡泡就像一个个嘲笑的小脸。

“还有啊,你现在这情况,肯定也不可能离开楚安去上海。但是让她回来,也不太可能吧?她一个月挣多少钱?顶上我们大半年了吧!更何况,你也知道,我不是说楚安不好,这地儿,我们这些没出去见过世面的,混着也挺好的。但杨溪不一样啊!她全世界都跑过了,在上海也混得不赖,那消费档次跟咱可完全不一样。你叫她现在回来,她百分之两百待不住!打工吧工资低,创业吧她又没关系。吃喝玩乐,教育医疗,哪个能跟上海比?她回来那不是处处都嫌弃,处处都不适应?”朱越的嘴机关炮一样,说的却是实话,每一条陶源都早已想过了。

“再者啊,就算那些客观原因都不提,就单提你现在和杨溪两个人的状态……”朱越端着保温杯咂了一大口,“你要是就一直这么颓废,就算你们感情还在,也肯定过不下去。”

陶源心里又痛了一下,咬紧了牙关,还是没说话。

“我说的不单是挣钱多少的问题哦!想比杨溪挣钱多,我看你这辈子是不可能了。”朱越继续道,“我说的是状态。状态你懂吗?对生活的态度!你得乐观起来!高兴起来!奋斗起来!好好把工作做好,有时间多学点儿东西。万一哪天有机会,你真能去上海投奔她了,你也得有在大城市谋生的本事啊!”

听到这句,陶源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真的!你别不信!你要是有那生活态度,就算不是跟杨溪,跟你现在那娇滴滴的小女朋友,这辈子也能过得很好的!”

“嗯。”陶源点了点头,走回位子坐下,“我努力,行了吧!”

“你别光说啊!”

“昨晚逮的那偷儿审完了,你继续推流程吧。”

朱越有些无语:“话题要不要转得那么快?太生硬了吧……”

陶源挑了下眉,没理他,点开电脑继续工作。

“也不是你要找的人?”

“不是。”

“哦。”朱越嘟嘟囔囔地也回去工作了,“到底要找谁啊?犯了啥事儿的?咋就不能说了?”

陶源没有再说话,继续做之前没做完的文件。

手边的茶杯冒着白色的热气。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不经意偏了偏头,视线就转到了窗外。

两个月前,他从这里,看到杨溪从阳光里走了出来。

而现在——外面在下雪。

罗芳茗转动钥匙,打开了陶源家的门。

屋里的装潢很旧,窗户都关着,空气里隐隐有点儿让人不太舒服的霉味。

今天圣诞节,她休息。昨天跟陶源说好了,晚上在新家吃饭,由她掌勺。她准备了点儿红酒,想跟他两个人好好浪漫一下,晚上就在那边过夜。

当然,最后的半句她没有说出来——硬说的话,陶源保准不肯。所以她找了个理由让他交出钥匙,说来他家把冰箱里剩了好几天都没做的菜和肉拿过去,免得浪费。但实际上,她打算的却是来拿两件他换洗的衣服,让他绝对找不到理由回去。

午饭之后,罗芳茗就打着伞踩着雪,一个人走到了陶源家。

她不是第一次来,但上一次,她可没有机会这样仔仔细细地窥探陶源的生活点滴。

陶源家的东西很少,收拾得十分干净。开窗透了一会儿气之后,空气里的霉味也散尽了,变得有一丝丝的清甜。

这是个很旧的两室一厅,一间朝北的小屋是陶源的,有张单薄的单人床,另一间是他父母的,床上被褥还是夏天的,叠得十分整齐。

罗芳茗走进陶源的屋里,把手提包放在了单人床上。

屋里有一张陈旧而宽大的写字台,旁边是棕红色的木质书架,上面摆满了形状大小不一的各色书籍。

罗芳茗凑过去看了看。最下层是好大的一摞《科幻世界》杂志,往上有些高中的课本和习题集,他竟然还留着没扔掉。再往上是一整列的西方经典文学,《卡拉马佐夫兄弟》《罪与罚》《乞力马扎罗的雪》《月亮与六便士》……书都挺旧的,不知道是借的还是买的。

罗芳茗有些诧异,陶源从来没跟她说过他喜欢看西方文学。她当然不相信杨溪说的他喜欢郭敬明,但在她的感觉里,陶源应是喜欢武侠小说和科幻小说的那一类男生才对。

书架再往顶上一层,有个白色的纸质收纳盒,没有写标签。

罗芳茗皱了皱眉,突然有种冲动,想把那盒子拿下来,打开看看。

她知道这样不太好,也知道,如果被陶源发现了,一定会生她的气。可在这一刻,她突然发现,自己心里像是有个魔鬼钻了出来,拼命把小手伸向那个盒子,尖叫着撺掇她去打开来看看。

纠结了十分钟之后,罗芳茗咬了咬牙,转身去拖凳子。

她知道,如果她今天没看就走了,今后一定会一直惦记着这个盒子里的东西,没完没了地琢磨怎么开口让陶源拿给她看。

而陶源,肯定是不会让她看的。

踩着凳子上去之后,罗芳茗两手稳稳地端着盒子,生怕里面是什么易碎的东西,或是被她不慎晃了晃,打乱了顺序。但出乎意料的是,那盒子竟然很轻,仿佛根本没装什么东西。

一下来,她就忙不迭地放到桌上,打开来看。

里面确实没多少东西,看着也不是很稀奇。

一支用到一半的黑色中性笔,一卷透明胶带,一份地图,还有一张粉红色的火车票。

车票是去上海的,时间是七年前的圣诞节,一趟K字头慢车的硬座。油墨字迹已经很淡了,但票面很完整,没有检过的痕迹。

地图也是上海的,折边的地方都磨白了,好像常常被人打开查阅。

罗芳茗忽然觉得眼睛被刺了一下。

她一下就明白了,这些东西与谁有关。

可能,那支没用完的中性笔和那卷胶带,都是她的吧。

他们是同班同学,文具借来借去,最后忘了还,就被他好好地珍藏了起来。

然后呢?这些年,他虽然不能离开楚安,但还向往着上海。

他买过票,想去找她一起过节,却最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成行。

怪不得他一直都不恋爱。也怪不得,他对她,始终都没有什么恋爱的热情和激动。

这样,不行吧。

罗芳茗发现自己的视线模糊了,眼泪涌了出来。

她想起来,就在一年前吧,有一次她在网上瞎逛,看到网友讨论一个话题:你能容忍男朋友心里有一个曾经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吗?

那时她想也没想就答:当然不能。知道有还上去送死,那不是犯贱吗?

可现在,她才知道,感情的事,哪有那么简单分明。

她喜欢他呀。

所以,除了冒死犯贱,她又能怎么办呢?

“杨经理还没走啊?今天不是圣诞节吗?”

已经过了下班的点,江酌的助理袁昊路过咨询室,发现杨溪还在桌前对着电脑工作,拉开门探身向屋里问。

“就快了,发个邮件就走。”杨溪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眼睛又回到屏幕上,“圣诞快乐啊!”

“圣诞快乐。早点儿回去吧,好像下雪了。”袁昊应了声,带上门转身走了。

这间咨询室有五六个平方,位置比较靠里,还没正式开始使用。杨溪每周来一次,几乎就成了她的固定办公室。

江酌的“江海口腔”规模不大,开在陆家嘴的一座高端商务楼里,进来还要登记刷卡。但饶是这样,诊所的名声和口碑也迅速传了出去。各类医生培训班一周两三次地开,患者预约也一直爆满无空。

其实,杨溪的所谓一周一次的现场咨询辅导并无什么必要,但问过江酌之后,得到的回答是:“你就把这儿当办公室吧,咖啡点心都有。”

于是,杨溪只能按客户要求过来上班,很快把江海口腔里里外外的人都认识全了,挨个儿培训了一遍安蒂科的产品知识。

有时候江酌有空,会拿着咖啡过来跟她聊两句工作上的事。但多半两个人时间都凑不上,碰上了也就打个招呼寒暄几句。除了相互之间不再陌生,也没有发生什么的超出工作范围的交集。

仿佛是一眨眼,一个半月就过去了。桌上的台历都还没来得及翻,已经从初秋进入深冬,马上就到新的一年了。

最后两周,杨溪手下的华东大区全年的指标在江海口腔的加持下顺利完成。甚至有几个人还能拿到双倍奖金,得通知经销商踩踩刹车,以免明年的基数太大做不下来。

白龙齿科和经销商瑞马的问题谈妥了,老吴的库存也基本消耗完了,江海口腔明年的合同也敲定了。旧事新事,都劈山破浪地一桩一桩地解决掉了,唯独梅梅转职的那件事,自杨溪毫不留情地在系统里点了“拒绝”之后,就再没了声响。

不过,杨溪也没什么空去为那件没影子的事悬心。明年的增长指标已经分下来了,她计算过,得再拿下至少三个江酌这样的大客户,才能保险。而她非常确定,自己不会一直有这样的好运气。

“杨经理,在等江老师啊?”一个护士路过,又探头进来跟她打招呼。

“没有啊……江老师今天在吗?我都没看见他呢。”杨溪合上了电脑。

“在啊!刚下一台全口种植手术,用的你家的植体。”护士说着,向走廊尽头望了望,“应该一会儿就出来了。”

“噢,好的。”杨溪站起来,把电脑收进包里,“我等会儿跟他打个招呼再走。”

护士“嗯嗯”了几声,走开忙去了。杨溪拿出手机,回了几条工作的微信,就拎着包离开咨询室,走到候诊区的沙发上坐下等着。

外面真的下雪了。很冷的样子。

也不知道楚安现在的天气怎么样,是不是比上海还要冷。她跟家里很少联系,一周也就偶尔往亲戚群里转篇辟谣文,表明她还好好活着,并且十分硬气。妈妈如果打来电话,她会接,但也说不了几句就挂了,甚至都聊不到天气。

很快就要过年,她又要面对回不回去,或是找什么借口不回去的难题。以往她还要多纠结一重回去是否能见到陶源,而今年,她隐约觉得,他们肯定是见不到了。

过了快二十分钟,江酌还没有出来。杨溪实在无聊,拿出手机开始翻朋友圈,一串接一串的美食照、约会照,到处都热热闹闹的,是个很称职的圣诞节。

手指机械地往下滑动,忽然,她的眼睛被一个名字刺了一下。

罗芳茗。

“新的开始。”

配的图是张在新房玄关处拍的自拍照,跟一位男士牵着手,交叠着放在心口。那个男人没有露面,只露了一节瘦瘦的淡褐色手腕,手背上几道伤疤清晰无比。

杨溪猛然觉得大脑空白了一下。

愣了好一会儿,她不死心地继续往下翻,想找陶源有没有发朋友圈。翻到绝无可能的几天前,才终于放弃,去通信录找他的名片。

仿佛是老天故意跟她作对,越着急越找不到。有那么一瞬间,一个念头掠过杨溪的脑袋:他是不是把她删除了?好在,在从头到尾看第三遍通信录的时候,她找到了他的名字,仍是那个不起眼的拼音“Tao”。

点开来看,头像没换,朋友圈空空如也。他依旧不发任何消息,连转帖都没有,也并没有为这个特殊的圣诞节说点儿什么。

杨溪轻轻透了口气。

继而又摇摇头,觉得自己有点儿可笑。

陶源没有说什么,没有表态——难道就能说明事情没有发生?

她至于这样吗?自欺欺人。

陶源恋爱了,这是个事实。她不得不接受。

——她又有什么好不接受的呢?本来就是他该得的。

两个月前,是她决定的放手,是她发了那句“好自为之”给罗芳茗,是她——在这件事上,从头到尾,都完全无可奈何。

“怎么了?”

突然,一个温和的男声在脑后响起。

杨溪猛然一惊,发现竟是江酌不知不觉走到了她身后,脚步声完全被她忽略,似乎之前还叫过她一声,而她一点儿都没有反应。

“咦?哭了?”江酌走到杨溪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抬眼看见她的脸,身子陡然前倾,表情一下子凝重起来。

杨溪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自觉地流了泪,鼻尖都红了。

“啊,没事。”她赶紧伸手去擦,不好意思地勉强笑了笑。

江酌稍稍沉默了一下,视线在她手机的界面上一飘,微微抬起下巴点了点:“前男友?”

“不是啦。”杨溪啪地按灭了手机屏幕,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酌已经换回了常服,一身休闲衬衫西装,大衣挎在臂弯里,一副准备下班回家的样子。

“总不成是现男友吧。”他弯了弯嘴角,有些玩味地看着杨溪,然后伸指遥遥点了一下她戴着钻戒的左手,“一看就是假的。”

“啊?”杨溪张口结舌,哽了一会儿,才晃了晃手投降,“这……莫桑石哎,怎么看出来的?”

“哈哈,我不是说戒指是假的。”江酌笑了起来,眼镜后面的眼睛弯弯的,“我是说男友啊!你要是有男友,今天还没约会?工作到半夜十二点还在朋友圈转发公司的广告?”

杨溪彻底无语了。

江酌竟然还看她的朋友圈?他可是从来不会给她点赞的。

“行了,别难过了。”江酌突然站起身来,拍了一下杨溪的肩,“走吧!带你去吃顿好的。”

杨溪打死也没想到,江酌竟然订到了外滩三号Jean Gees (让·乔治)的位子,坐下点完单,还从兜里摸出了个礼物送给她。

是个潮牌的固体香氛,法国斗牛犬的造型,精致得像用羊脂玉刻的。不算贵重,但很漂亮,木调的香味相当令人愉悦。

杨溪高兴地收着了,心里盘算着晚点儿上网查查价格,也回送个什么礼物给他。但这顿饭,按公司商务宴请的餐标,她是请不起了。

江酌本来也没可能打算让女士掏钱,知道杨溪不好意思挑挑拣拣,简单问过她口味的倾向之后,就请侍应生推荐,很快就把一切菜品都安排妥当。

“好了,说说吧,为什么不开心?”他端起高脚杯,跟杨溪轻轻碰了一下。

餐前酒冰凉清甜。杨溪抿了一口,觉得喉咙里舒服多了。

“也没啥,很俗套。”她微微耸了下肩,露出个自嘲的笑,“无非是喜欢了好多年的人,跟别人跑了。”

“什么样的人?”没想到,江酌竟然会刻意追问。

杨溪回想了一下脑海里的陶源,忽觉词穷:“就是……高中同学。”

“懂了。”江酌笑着点了点头,“高中啊,那是男生最容易被人喜欢的时候。长得不丑,会打球,会唱歌,就有很多女生喜欢了。而长大了,到我们这个年纪……”他顿了一下,看向杨溪,眼睛里全是玩笑,“要是没点儿钱,真的很难有人喜欢你。”

“哈,这个段子从江老师口里说出来,也太假了。”杨溪笑着怼回去。

江酌没说话,喝了口酒,笑着承认了。

“今天我没约会也就算了,江老师怎么会也有空?”

“我单身啊,怎么会没空。”

“啊?真的?”杨溪瞪大了眼,实在难以置信。

“我要说我都单身两年了,你是不是更不信了?”

“这……嘿嘿……”杨溪贼笑了一下,“这就没什么不信的了。”

“喂,你可别想岔了,我很正派的。”江酌竟有些着急脸红,“只是太忙了而已。而且……”

他停了一下,打住没往下说。

“而且什么?”杨溪追问,然后敏锐地感觉到江酌的情绪突然变了。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笑容渐渐敛去了,视线也垂了下来,不再抬头看杨溪,纤长的手指不断旋转着高脚杯的细颈。

“而且,很难找到喜欢的人。”过了一会儿,江酌才轻轻说道。

听了这句,杨溪不由得叹了口气,心情也低落下来。

她懂的。

这么多年了,除了陶源,她也没再碰见一个让她喜欢的人。

江酌说得对。年少时的喜欢,多么简单,多么直白。那个人在你面前一出现,你就会觉得他这也好,那也好。连说话的语气,鼻尖的弧度,睫毛的长短,都无一不透着可爱。

可当你毕业,进入社会,年近三十,周围的男男女女好像都缠绕着一身缺点,要么脾气差,要么不注意形象管理,要么进取心弱还不停抱怨……反正各有各的讨厌。

什么爱情,什么灵魂伴侣——忙得自己魂儿都没了,怎么可能找到。

何况,自己不是也一样缺点满身,哪配拥有什么神仙眷属。

“不过,最近我觉得,还是要试一试吧。”江酌忽然挑了下眉,又扯起了嘴角,“谁都有缺点。现实一点儿的感情,也未必不好。”

“嗯嗯。”杨溪点头如捣蒜,“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有个伴儿没那么孤单。”

“怕的倒不是孤单。”江酌苦笑了下,“只是,单身久了,会失去目标——觉得好像,这么拼也没意义,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啊,是。”杨溪想起来不久前在微博上看到的一个帖子。说的是,许多丁克到中年后都自然想要孩子了,就是因为养孩子能给人新的奋斗目标。学区房,课外班,夏令营,环球旅行——只有拥有一台碎钞机,才能有点儿赚钱的动力。

说到底,活着,需要点儿对未来的希望。不然,真没那个必要。

“我那天一看到你,就觉得我们应该是同类人。”江酌忽然抬起头来看向杨溪,端起酒杯,又向她敬了一下。

杨溪也举杯跟他相碰,笑着说了句:“是。”

“那,你愿不愿意,跟我试试?”江酌轻轻地道。

“啊?”杨溪没反应过来。

江酌看着她没说话。

杨溪这才大惊失色:“啥?江老师你……说什么?”

“你听到了。”江酌微微扯了下嘴角,笑容温柔又促狭。

“我……我……”杨溪猛然热血上涌,脸涨得通红,“这……不行吧。我们……你是我客户啊!”

“那又怎样?”

“这……有点儿……违反……”杨溪纠结了半天。

“商业道德?”

“是啊!”杨溪终于抓住了这个关键词,“这肯定不行的。”

“可以不公开。”江酌道,“试试而已。”

杨溪突然觉得今天真是昏了头了才会来吃这顿饭。

“你不要想错了,我不是要求什么潜规则。”江酌安慰道,“换句话说,我们……就当是相亲吧,多接触接触,也没什么坏处。”

杨溪彻底蒙了。

“不是,江老师……”她想了半天,才憋出来个问句,“您这条件,需要相亲吗?不是应该……追求者一列火车都拉不下吗?”

“哪儿来的火车?”江酌道,“你说网上的粉丝?”

杨溪点头:“几百万呢!”

“那能作数吗?”江酌耸了下肩,“只是些科普读者罢了。”

“现实中也不少啊!”杨溪急了,“你同行,还有诊所里那么多漂亮小护……士。”

说到这个词,杨溪心里冷不防痛了一下。

怎么还就绕不过去了。

“护士?”江酌皱起眉,脸上似乎露出点儿不耐烦,然后摇了摇头。

杨溪发觉自己心里十分无耻地高兴了一下。

“你就别纠结我为什么看上你了。”江酌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两臂在胸前一抱,看着杨溪笑道,“我们来日方长。”

这句话一出,杨溪又怔住了。

他们坐了靠窗的位置,温柔的淡黄色灯光落在江酌的脸上,背后的窗外就是陆家嘴最辉煌的盛景。

岁月好像终于在这时停了下来,给了她一瞬喘息和幻想的缝隙。

竟然,是真的吗?老天真的会在这个时候,安排一个完美的恋人给她,告诉她其实除了陶源之外,还有很多更好的人生的可能性?

“我……我其实……”杨溪觉得有很多话应该说,却难以启齿,“我并不像表面看着这么……”

“漂亮?”

“对!我卸了妆很吓人!”杨溪马上道。

“我不喜欢漂亮的。”

“呃……”

“还有呢?不爱打扫卫生?”

“对!我不做家务的,都是靠钟点工阿姨。”杨溪赶忙道。

“我也是,正好了。”

“啊……”

“再说说。”江酌笑着紧逼。

“我不会做饭!”

“这个啊……”江酌挑了挑眉,“那得学学了,我也不会,可以一起。”

杨溪发现,这么聊天只会越聊越尴尬,绝对得不出结论。

“好了江老师,您可别逗我了。”她腰背一软,“给我老板知道,得炒我鱿鱼了。”

这句说完,江酌刚要接话,杨溪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

杨溪像看见了救命稻草,口是心非地说了几声“抱歉”,赶紧去接。江酌也就让她去,抬手叫侍应生添点儿气泡水。

“喂?杨溪!你在哪儿呢?”

对面杂声很大,竟然是有段时间没联系的前同事崔雪盈。

“我……在外滩。”杨溪看了一眼江酌,不知怎么的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你在约会?”崔雪盈声音奇大无比,在安静的西餐厅里显得有些突兀。

“快说啥事儿……”杨溪头皮都麻了。

“你过年回家吗?我跟迈克在一起,刚聊天聊到有个欧洲双人游特别划算,想问你去不去。迈克还有个同事也想去,单身,挺帅的,你要不要……”

“我们考虑一下。”这时,江酌突然站起身一把夺过杨溪的手机,对着话筒讲了这么一句。

“哈?”杨溪目瞪口呆,怔怔看着江酌又把手机塞回了她手里。

对面崔雪盈也震惊得半天没说话。

江酌坐了回去,指了下电话,示意杨溪继续说。

“这个……雪盈啊……”杨溪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我还不一定……”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对面崔雪盈却“嘿嘿”笑了起来,“我让他同事麻溜滚!挂了挂了,你先约会!”

电话挂断之后,四百八十八元一份的主菜烤龙虾也上来了。

杨溪看了看面前的菜,又看了看似笑非笑的江酌,沉默了一会儿,心里终于暗暗做了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