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山上。陶父看见儿子竟然特别虔诚地在拜文殊菩萨,高兴地跟孩他妈打包票说,这小子高考肯定能考好,以后前途无量。
陶母皱了皱鼻子,满脸的不信。
陶父说,不然就悄悄过去,听听他在念叨些啥。
于是,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陶源才知道,原来他说的下面这段话,不止菩萨听见了。
“菩萨我跟你说啊,我们班有个女生叫杨溪,特漂亮!身材特好!脑子特聪明!性格特可爱!我真的特别喜欢她,真的!求您保佑她换到我前面的位子坐吧!让我一抬头就能看见她,上课看她也不会被发现。还有啊,保佑我以后能娶到她啊!我一定好好学习!感谢感谢!哦对了,还要保佑她健康平安,也喜欢我!”
杨溪这周找了个借口没去江海口腔。
那天的饭快吃完时,杨溪说要去趟洗手间,然后飞速地跑到吧台把账给结了。
一千六百九十八元,还好还好,她付得起。就是回来之后看到江酌一脸气鼓鼓的样子,赶紧道了半天的歉,然后叫了辆专车把他送回去。
后来好几天,江酌都没联系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缓过这一节,就装鸵鸟按部就班地忙工作,想着也许过不了多久江酌就自然想通了,不会再让她为难。
但没想到的是,当崔雪盈元旦放假约她吃火锅,刚一坐下,开口说的就是——
“你跟江酌在一起了?”
杨溪差点儿被西瓜噎着。
“你这是……哪儿来的消息?”
“嘿嘿。”崔雪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的酸梅汁,挑了挑眉,“圈子这么小,谁还瞒得了谁?”
杨溪觉得头顶有个雷子爆炸了。
崔雪盈是杨溪的前同事,当年同一批进的安蒂科。两年前她跳了槽,去竞争对手创慕公司做渠道经理,整个上海的渠道商她都熟得很,各个大客户的情况也都门儿清。杨溪和她性格合得来,关系一直不错。虽然业务上有竞争,但私下还都很愿意互相帮帮忙的。
当初老罗要求打探江酌的消息,杨溪也是第一个问的崔雪盈。所以安蒂科进了江海口腔,崔雪盈也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但是……
“天地良心,真的没有。”杨溪举手起誓,跟江酌划清关系。
这事儿真的挺敏感的,真要传歪了,对安蒂科的整个声誉都会有影响。
“哎哟!看你吓的!”崔雪盈撇了撇嘴,“不就谈个恋爱嘛!至于么……”
“你说至于吗?”杨溪快拍桌子了,“你到底哪儿来的消息?”
“我说他跟我见过面了,你信吗?”
“当然不信!”
“他……真的跟我见过面了。”
杨溪震惊了,拿着漏勺不知道该捞羊肉,还是敲自己。
“你知道,我这人比较八卦。”崔雪盈伸手把漏勺从杨溪手里夺了过去,解除了双重危机,“那天吧,我听出来了,跟你吃饭的应该是他。所以,过了一天,我就跟经销商一起去了趟江海口腔。”
“什么!”杨溪真的拍桌了。
“干吗干吗?我正经去拜访客户的好吗!我们家器械江海还不是在用?”崔雪盈往自己碗里捞了一大勺羊肉,然后缩身往后躲。
“你一管渠道的没事儿拜访什么终端!”杨溪号叫了。
“你先冷静一下!”崔雪盈身手矫捷地把杨溪面前的菜盘子统统挪开,“不想知道他跟我说啥了吗?”
杨溪一口气憋住,然后像泄气皮球一样慢慢软了。
崔雪盈对这效果十分满意,慢悠悠地开始往火锅里下蔬菜。
“说起来,这位爷还真挺不错的,长得不比微博上差啊!”
杨溪无语。
“他知道我是你的前同事之后,马上给我倒了杯咖啡,然后请我的渠道商去跟采购经理谈,叫我去他办公室里坐。”
“说重点!”
“他付好钱了。”
“什么?”杨溪听到自己嗓音在抖。
“欧洲游。”崔雪盈咬着筷子,嘿嘿一笑,“赶紧跟你妈请假吧,你不去也得去了。”
“我……咳咳咳……”杨溪一口气没上来,口水呛进嗓子眼里,剧烈地咳嗽起来。
缓了老半天,肚子里把崔雪盈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圈之后,杨溪终于梗着脖子说了句:“我怎么就非得去了?不去!”
崔雪盈一下子皱起眉,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干吗?”杨溪被她看得发毛,声音也弱了下去。
“杨溪,你没生病吧?”崔雪盈眼睛里透出深深的忧虑。
“当然没,怎么了?”
“你再想想?”崔雪盈道,“江酌江大佬,你得罪得起吗?”
这句问出,杨溪忽然如坠冰窖,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是啊,她好像……是得罪不起。
虽然江酌看起来不是个坏人,应当做不出什么打击报复之类的事,但停掉安蒂科的生意,还是简简单单的。
因为签进了这个大客户,她今年的指标顺利完成,明年的基数也自然地加了上去。并且,一切增长指标的计算,都是基于跟江海口腔的合作走上正轨、步入良性循环的基础之上的。
江酌不同于其他的客户,他是个KOL(关键意见领袖),会带来很多隐性的东西。安蒂科已经为他做好了独一无二的深度合作计划,会在明年加大投入,做点儿以前行业里从来没有人做过的事。
在这种时候,杨溪要是跟江酌撕破脸闹掰,也许今后的整个职业生涯,都会进入极其惨淡的境地。
“我的老天爷啊……”杨溪对着崔雪盈一声惨号,声泪俱下,“有你这样坑我的队友吗?”
“行了吧你!少给我嘚瑟了!那是江酌哎!”崔雪盈一勺猪脑花丢进杨溪碗里,“我看你是被老罗传染了脑残!快点儿补补脑子!”
杨溪欲哭无泪。
“一会儿我拉个微信群,把行程发群里。”崔雪盈道,“我和雷蒙德负责订酒店,你们有什么意见就提。”
“雷蒙德是谁?不是迈克?”杨溪满脸问号。
崔雪盈耸了耸肩。
“姐追求快乐的人生。”她端起酸梅汤,跟杨溪碰了碰杯,“请睁大眼睛,好、好、学、习。”
杨溪打死也没想到,丢行李这种事儿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且,明明同行四个人,偏只有她一个人的丢了。
于是,大年二十九,在冷风嗖嗖的巴塞罗那机场,随身只带了相机和手机钱包证件的杨溪彻底傻了眼——倒是也可以先去酒店落脚,但连套睡衣都没有,真的是麻烦大了。
幸好,江酌在国外待的时间长,知道该怎么处理,跟航空公司简单交涉了一下,就安排好查下去了。等待的时候,杨溪发了个朋友圈自嘲,很快引来一片点赞。
一个小时之后,工作人员告诉他们,找到的希望比较渺茫,劝杨溪还是另做打算。于是,四个人也就不再耽搁,打车前往酒店。
这次崔雪盈订了两个标间。她和杨溪一间,两位男士一间。但显然,在她的计划里,到了旅程的后半段,谁跟谁住就不一定了。
杨溪当然知道她的心思,紧盯着严禁她订大床房。整个行程里,私密暧昧的地点也被她全部否决。可到了酒店,墨菲定律还是应验了——抱歉,订单系统出了些问题,确认的是两间大床房。
崔雪盈和杨溪倒还好,两位第一次见面的男士可尴尬坏了。江酌无奈,当即又加订了一间。于是,崔雪盈开开心心地跟雷蒙德住到了一起,杨溪江酌一人一间,就在隔壁。
几个人各自去把行李放回屋,约好十分钟后在大堂碰面,一起出去吃晚餐。杨溪没行李,便一个人坐在门厅边的沙发上等着。刚坐下不久,忽然觉得兜里手机在震。掏出来一看,她突然觉得心头像被榔头砸了一下,无数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
竟是个微信语音通话,来自Tao。
“喂?怎么啦?”杨溪马上接通。
陶源怎么了?父亲病危了?妈妈又摔着了?怎么会突然给她来电话的?这时候国内是凌晨啊,出什么事情了?千万纷乱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拼命闪着。
对面没有马上吭声,只有非常淡的呼吸声。
“喂?你干吗?说话!”杨溪咆哮。
“嗯,你……没什么事吧?”陶源的嗓音很低、很迟疑。
“我怎么?”杨溪纳闷。
“我看你说丢了行李。”陶源低声道。
“噢噢!”杨溪终于反应过来,“没什么事,我能处理。”
对面又不说话了。
杨溪觉得喉咙有一点儿干,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来陶源还是看朋友圈的,看她遇到事儿,也会为她担心。也许还担心了好一会儿了。
“我……也帮不上什么忙。”陶源又说了一句,说完轻轻叹了口气,情绪好像分外低落。
“没事的,我在酒店了。反正钱包证件都在,无非是稍微麻烦一点儿。”杨溪努力显得高兴,“放心,我有朋友一起。”
“嗯。”陶源应了一声,好像准备挂。杨溪转头看看电梯口,发现江酌已经下来了,正向她走过来。
“那……”她向江酌遥遥打了个招呼,想找结束语挂断。
“还有一件事。”陶源突然道,“我……我跟罗芳茗……”说了几个字,他又卡住。
杨溪听到这个名字,心头又突然像被什么狠狠砸了一下,痛得她吸了口冷气。
和罗芳茗怎么了?
她等着,不接话。可陶源好像真的说不下去了,跨洋的沉默越来越重,越来越冷。
“哎,我知道。”终于,还是杨溪叹了口气,“你们……好好的吧。”
陶源轻轻“嗯”了一声。
“那我挂了,拜。”杨溪没再多等,按掉了语音通话。接着抬起头,勉强又灿烂地跟江酌笑了笑:“晚上找个地儿,好好喝几杯吧!”
晚上六点的巴塞罗那街上很热闹,但实在是冷。
崔雪盈和雷蒙德手挽着手缩成一团,杨溪和江酌不太自然地并肩走着,距离不远也不近。四个人一边走一边跺脚,看到个小酒吧就赶紧钻了进去。
这个时间,酒吧还没什么人,少数几桌都是吃晚餐的。四人坐下点餐,边吃边聊。
雷蒙德是个画家,留着一头扎眼的长发,聊起天来天马行空,十分有趣。他跟江酌一样是上海人,大学毕业之后在父母有关系的一家央企上了一年班,然后就教科书般地辞职了,到国外读了两年书,然后回国自己创业,开了个文创淘宝后。
也不知道崔雪盈是怎么认识这样的人的,杨溪没有细问,但心想多半是她买了人家的东西,就顺便泡到了人家老板。
江酌显然是个读书很多的人,什么偏门的话题都能接上两句。连艺术家提到的什么“尺八”,什么“盘秀”,都能漫不经心地说出点门道来,引得崔雪盈不停在桌子底下踹杨溪,聊以宣泄她眼睛里快绷不住的花痴之心。
但杨溪始终有些走神,脑子里都是陶源没说完的那句话。
算算时间,他俩在一起,也该有三四个月了。
如果圣诞节时罗芳茗发的那条朋友圈,意思是他们同居了,那到现在,也有快两个月了。
今天是大年二十九。他们两家人,应该在一起过年了吧。
也挺好的——哪像她,连过年都野在外面,家也不回。
“我以前啊?就谈过两个女朋友。”江酌在说话,“工作太忙了,没有什么时间陪人家。”
“不会吧?你还会被甩?”崔雪盈不停地八卦。
“那有什么不可能的?”江酌声音很飘,“我一向是被甩的那个。”
陶源是想跟她说……他跟罗芳茗定下来了吗?杨溪手指转着酒杯,拿着薯条在番茄酱里搅来搅去。
“得了,我们这里最恋爱白痴的绝对是杨溪!”崔雪盈大声笑着,脚又在桌子下面踹她,“天天顶着个假戒指瞎晃,还自己伪造场景拍片发朋友圈,生怕别人知道她是个老处……”
“雪盈!”雷蒙德一下子打断了她。
崔雪盈吐了吐舌头,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转头看杨溪,却发现她目光游离,好像根本没在现场。
“杨溪你想啥呢?不就丢了个行李吗?”崔雪盈使劲推了一下杨溪的胳膊肘。
杨溪一个没留神,蘸着番茄酱的薯条在面前划过,糊了自己一脸。
“纸……纸!”崔雪盈指挥雷蒙德去拿。而江酌已经迅速拿来,递到了杨溪面前。
“噢噢,谢谢谢谢!”杨溪客气的反应引得江酌的眼神又黯淡了一点儿。
擦干净嘴角后,杨溪把酒杯里剩的一点儿底子喝完,提议再来一轮。三人都答应,又碰了个杯,叫酒保上酒水单。
等候的时候,杨溪突然看到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一条微信提醒弹了出来。
难道又是陶源?
杨溪像被戳了一下,赶快抄起手机去看。一解锁,却发现是条语音信息,发件人是她最不想见到的那一个——罗芳茗。
“谁啊?这个点儿还给你发微信?”崔雪盈瞟了一眼,悻悻地道。
杨溪没回答,把手机撂下了。
“这会儿国内都凌晨一点了吧?”雷蒙德也接话,“不是有啥事儿吧?”
“能有啥事儿?”杨溪没来由得有些没好气。但紧接着,她看见罗芳茗的语音信息一条接着一条挤进来,简直没个完了,可能真的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不会是陶源有啥事儿吧?他今天跟她打电话时,情绪好像是有点儿不太对。
“抱歉抱歉,我还是去听一下这个消息。”想到这儿,杨溪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起来,快速抽身离开桌子,“你们先吃。”
“别乱跑!就在这儿坐着听。”没想到,江酌却一伸手,一把拉住了杨溪胳膊。
杨溪愣住了。过了好几秒,看江酌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她终于叹了口气,投降坐下。
酒保适时过来送上酒单,三人翻看传阅,杨溪自顾听语音消息。点开第一条,刚把手机贴近耳朵,杨溪就被吓了一跳。
对面刮过话筒的风声非常大,竟是在户外,而罗芳茗显然是喝多了酒,呜里哇啦的哭腔听都听不清楚。
“姐!我跟陶源……闹……翻了!不不,我们订、订婚了……就今天、今天晚上……
“姐,我真的、我真的好喜欢他!他对人那么好……对父母那么孝顺……
“可、可是我爸妈不答应,说——说他家里太、太穷了,做个片、片警也挣不到几个钱。我也知道啊!可是我……我真的好、好喜欢他……”
杨溪听得寒毛直竖,简直杀人的心都有了。
“我真的花、花了好大的工夫,才说服我爸妈同意的!我爸还专门出面给……给他们调到了特需病房,也没多收他们钱。
“今天晚上,我们……两家人……在医院见了面,算是订、订了婚。他爸这病已经没几天了,连、连订婚宴……都没法办。
“本来……这也没啥,我也没有非要办。但是陶源他……他连求婚都不愿意求……呜呜……哪怕……就……就补一个仪式,说一句话呢……”说到这一句,罗芳茗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呜……我好生气……发狠跟他说,你不求婚,就别想娶我……呜呜……结果他理都不理我……转头就给他妈打水去了……呜呜呜……我就跑出来了……”
杨溪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些事大概是发生在陶源跟她语音通话之前。所以,陶源没说下去的那句“他和罗芳茗——”到底指的是什么?
是订婚了,还是闹翻了?
最后一条消息听完,许久都没有新的进来。杨溪觉得喉咙里像有火在烧,于是放下手机,也点了杯马提尼。
“怎么了?”江酌看她的神色,皱眉问道,“是谁?”
杨溪想了想该怎么说,但刚张嘴,还是苦笑了下,摇了摇头。
这时,又一条消息发了进来。
“杨溪,陶源是不是忘不了你?哼,我告诉你,你抢不走他的。”
杨溪皱起眉头,然后,狠狠打了个喷嚏。
这句话的语气跟前面完全不同,喝疯了的小姑娘终于冷静了下来,抛了句无厘头的狠话给没影子的情敌。
杨溪有点儿想笑,也有点儿想哭。出乎她的意料,到此时,她竟反而对这个女孩产生了一丝同情和好感。
也算是个敢爱敢恨、不落世俗的姑娘了。
陶源救过她一次,她便拿自己的一切去回报他。因为不肯求婚的事耍耍小脾气,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和容忍的。
倒是陶源,这样子是不是太不应该了?
她想了想,点开陶源的头像发了条消息:“你为啥不肯求婚?”
没想到陶源秒回了——
“没心情。”
杨溪无语,叹了口气,继续打字:“还是低低头,遇到个喜欢的女孩子不容易。”
这一句发过去,对面就没动静了。也不知道是在反思,还是在生气。
杨溪等了半天,终于无奈放下手机。
“没啥事。喝酒喝酒!”她继续举杯。
四个人一起碰了。
话题继续漫无边际。
“我知道杨溪上大学之前谈过一次恋爱。”崔雪盈酒喝多了,舌头也大起来,“看看,挺前卫吧!妥妥的早恋!”
“哪有,你别乱说。”杨溪随便应付着,心思却始终离不开手机,想等陶源的回复。
而直到晚餐吃完,夜渐深,酒吧里热闹起来,桌上的手机才不情不愿地震了一下。
“那你呢?”
杨溪愣住了,结合前面的对话,想了半天,才会意到,陶源是问她会不会恋爱,什么时候结婚。
“不用你管。”她低下头打字,打着打着冷不防鼻尖就酸了,险些糊了视线。
“杨溪,怎么了?”江酌敏锐地发现了她情绪的变化,关切地俯身过来。
“没事。”杨溪抽了下鼻子,迅速把眼泪逼了回去,抬头冲他笑了笑,“帮我叫排b52,继续喝……我先去下洗手间。”
冲进小隔间的时候,杨溪收到了那条让她泪腺彻底崩溃的短信。
“那个案子,我还在查。但是希望渺茫。”
陶源停了一下,又发了一条。
“你要照顾好自己,朝前走。”
杨溪所不知道的是,在与她隔了半个地球的小城楚安,陶源也在喝酒。
除了不得已的应酬,他私下很少喝酒。毕竟做着警察,又长年陪护,没有任何一件事能承受他不清醒的后果。
然而此时,在大年夜的凌晨两点,在医院走廊落雪的窗前,他搬了个板凳,叼着瓶最便宜的二锅头,一边喝,一边哭。
这种情况绝无仅有——哪怕当年得知父亲病重,自己的学业和前途一夕毁灭时,他也没有这么崩溃过。
也许是那二锅头实在太辣,他也实在是不会喝。眼泪被呛出来,就再也不能咽下去,假装自己一点儿事都没有。
他认识杨溪十四年了,也喜欢她十四年了。
在他最得意的高中时代,他还傻不拉几地跟不知道哪个菩萨发过誓,这辈子非她杨溪不娶。
可是,发誓算个屁呢?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就算没有父亲的临终心愿,他也不可能再去追她回来了。
那是十一年的沟壑啊……光阴把她打磨得闪闪发亮,却把尘土都堆在了他的身上。他这一生,就只能在这个封闭的小城里打转,做一个谁都能踩一脚的草芥;而她呢,则会越走越高,越走越远,在他无法触碰的世界里幸福地活下去。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
一个小时之前,罗芳茗的闺密严娟偷偷给他发了个消息,说芳茗伤心得不行,拉她大半夜去喝酒吃烧烤。她不是很想去,但是芳茗找她的时候已经很醉了,实在不放心芳茗一个人在外面。
陶源回复说,知道了,麻烦你了,有事情的话给我打电话。
后来严娟没再回复,应该也是气着了,不想再理他。但现在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雪,陶源忽然觉得有点儿慌,拿出手机给罗芳茗发了条微信:“你在哪儿?”
罗芳茗没回。他又发给严娟,很快收到三个字:“湖阳街。”
陶源猛地咬到了舌尖,倒抽了口凉气。
杨溪当年出事,就是在湖阳街。
虽然在他的努力下,现在的湖阳街已经整改过,不再是十三年前那条灯都没有的小巷子,但那个片区夜总会林立,街口长年开烧烤摊的几个老板也不是什么案底干净的人,出事的概率还是比其他地方大得多。
陶源不是没有警告过罗芳茗不要往那一带跑——也许正是因为警告过,她才会想到跑那儿去。
这个姑娘父亲是医院副院长,自小没受过一点儿委屈,更不知江湖险恶。真要闹出什么事儿来,以她的脾气和智商,哪里收得住场?
这样想着,陶源就有些坐不住了。他把还剩小半瓶没喝的酒往窗台上一放,回病房披了件大衣往外跑,准备回单位去找人出车。
没想到的是,还没跑到楼下,严娟的电话就来了。
“喂?怎么了!”他几乎是一边跑一边在吼。
那边严娟没有说话,只有异常狂烈的风声,还有远处断断续续的女人的嘶叫。
“……告诉你们我男朋友是警察!把你们都……进去……”
陶源低声骂了一句,一脚踏进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