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说,若识外没有实境,小乘与外道举了四个难,说有四个事情不能成立,而论主一一加以破除,说也能成立。但是这只是可能成立,并不是必定成立。就是说,唯识的道理只是可能,未必一定。所以,接下来要安立唯识决定之理。从哪里下手?从极微下手。这个客观的外境,分析到最小就是极微。极微到底存不存在?不存在!那就是没有外境。
戊四 返破外人,外境非实有,故知唯有识
己一 小乘等因前起问
述曰:第一段中,自下第四,返破他宗,外境非实有,证知唯有识。于中有三:初小乘等因前起问;次举颂下,论主正破;后已辨极微非一实下,结归唯识。此即初也。
论曰:复云何知佛依如是密意趣,说有色等处,
述曰:先牒大乘前所说意,后方申难。论主前说:依生无我者,佛说色等十。今牒之:云何知如是密意说有色等处?
「第一段中,此下第四,返破他宗」,前面是小乘、外道向唯识宗进攻,进攻的武器(四个问难)已被打破;现在是唯识宗反攻,要把外道所执的实在有的外境彻底破掉。「外境非实有,证知唯有识」,把「外境实在有」的见解破掉,证明一切只有识,并没有客观的那些外境。这是进一步破小乘和外道的宗。
「于中有三」,分三科。「初小乘等因前起问」,开始是外边的人针对前面的道理再来问难。「次举颂下,论主正破」,下边举一个颂,论主正破他们外境实有的执著;「后已辨极微非一实下,结归唯识」,最后来个总结:既然客观外境是没有的,那么一切法决定是唯识。
现在是第一科,外人的提问,「复云何知佛依如是密意趣,说有色等处」,你说佛说色等十处的密意是讲唯识,你怎么知道佛的密意是要讲唯识呢?
「先牒大乘前所说意,后方申难」,对方先引唯识教前面说的话,然后追问,你怎么知道的?「论主前说:依生无我者,佛说色等十。今牒之:云何知如是密意说有色等处?」前面论主说了几个道理,对于能了悟补特伽罗无我的人,佛跟他说色等十处的教,令他悟入补特伽罗无我的道理,那么,这个你怎么知道的?他问,「今牒之:云何知如是密意说有色等处?」佛的密意是唯识,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学法,不能乱安。佛的密意,前面讲了《摄大乘论》四种密意,我们不要乱安,「喔,这个我这么说是别义,这个又是别时,表面上是这么说,实际意思……」你是依自己的想法猜测佛的密意,这个又是错了,不能乱安的。所以这里他们小乘外道问:你怎么知道佛是这么说的呢?是不是你乱安的?
述曰:自下外人正为征问。
论曰:非别实有色等外法,为色等识各别境耶?
述曰:非离于识别有实体色等外法,为色等识各别境耶?其眼等识缘色等故,变似色等,名色等识;非说色等,名色等识。
「非别实有色等外法,为色等识各别境耶」,「各别境」就是眼识缘色、耳识缘声乃至意识了法,各别各别的境。照你的说法,这些色等外法(色声香味触)不是实有的,可为什么那些色等外法不是实有的,而为各别识的所缘境?
「非离于识别有实体色等外法,为色等识各别境耶」,照你们说,外边实在的色声香味触这些法是没有的,眼识、耳识、鼻识等等各别所缘的境是没有的,为什么没有?
「其眼等识缘色等故,变似色等,名色等识」,什么叫「色等识」?「其眼等识」,眼耳鼻舌身意,先说眼识,眼识缘色的时候,「变似色」,相分是跟色一样的,见分也有它的行相,这个叫色识,那么耳识是声识,鼻识是香识,因为它变似色、变似声、变似香……「非说色等,名色等识」,并不是说「色等」叫「色等识」。什么叫色等识,辩这一些名相。色等识是见分,是能缘的;外面的色等法,是所缘境。
己二 论主正破
述曰:自下第二,论主正破,合有五颂。于中有三:初之一颂,合破小乘、外道二种;次有三颂,正破小乘;后有一颂,正破外道,设破小乘。
颂曰:以彼境非一,亦非多极微,又非和合等,极微不成故。
述曰:此即初也。就初颂中,第一句破外道,下三句破小乘;破小乘中,第一句破古萨婆多毗婆沙师,下二句破经部及新萨婆多顺正理师。又非和合等,立宗;极微不成故,立因。验此兼破极微、和集。此唯识论,世亲年迈,正理论后,方始作也,至下当知。
「自下第二,论主正破,合有五颂」,一共有五个颂来破他。「于中有三」,分三科:第一个颂,「合破小乘、外道二种」;中间三个颂,「正破小乘」;「后有一颂,正破外道,设破小乘」,正面是破外道,「设破小乘」,设想小乘可能还有这些问难,也兼带地把它破掉,叫「设破」,意思是假设他有这些设想,也可以把它破掉。一共是五个颂。
庚一 总非
述曰:下论主破。破中有二:初总非,后别破。
论曰:此证不成。
述曰:此总非也。外人设问:云何不成?
先是总的否定,然后分别地详细解释。「外人设问:云何不成?」假设外人问,为什么不成立,世亲菩萨接着解释。
颂曰:
现觉如梦等,已起现觉时,见及境已无,宁许有现量?
述曰:第一句述正理,显难外境实有不成;下三句破外宗,明无现觉,成无外境。然旧论本,遂分二段,前后别明。其此颂中,初句易解,至下当知。
颂文是说,你所说的「我看到颜色,听到声音」等等,并不是现量。这是破他们「现量看到的东西决定是有」的说法。你说的这些已经不是现量,那么外境不是一定有的。
「第一句述正理因,显难外境实有不成」,你说外境一定实有,我用第一句比喻证明你这话不对头。「现觉如梦等」,你做梦的时候也看到颜色、也听到声音,但是你看到的颜色、听到的声音并不是实在的。为什么你一定要执著现在醒着的时候看到的颜色、听到的声音等等是实在的呢?梦里边同样听到、看到,那是不实在,梦境是假的,你怎么能决定说现在感觉到的外境是实在的?「显难外境实有不成」,你说这个「外境实有」不成立。
「下三句破外宗」,颂的后三句破外人的主张,「明无现觉」,你们根本没有现量,「成无外境」,既然没有现觉,怎么成立外境?不能成立!
「然旧论本,遂分二段,前后别明」,旧的论分两段。「其此颂中,初句易解,至下当知」,这个颂里边,第一句很容易解,下面就会知道。
上一句引喻破经部。下三句中,略破二类:初破正量部等非刹那论;后破一切有等刹那论者。谓已起现觉时,其见已无,宁许有现量,破正量部等。谓已起现觉时,其见及境已无,宁许有现量,破萨婆多等。大众部等宗计不同,亦应叙破,如萨婆多。
第三句中,言及字者,即相违释,意显有二难,至下当知。
「上一句引喻破经部」,第一句「现觉如梦等」引一个「如梦」的比喻破经部的说法。「下三句中,略破二类」,后面三句破其他两种说法。二乘里边有两种说法:一是正量部,认为心王心所是不断地变化的,而外面的色境不是刹那生灭,可以一期生灭,他们不是刹那论者;二是有部,他们是刹那论者,认为即便是外境,也是刹那生灭。
正量部认为,外境并不是刹那生灭,而是一期生灭。一期生灭是可以住一段时间的,比如说这个桌子很多年之后纔坏掉。造好的时候是生,坏掉的时候是灭,中间是维持不动的。而有部认为,即使现在这个桌子看起来还是新的,但是刹那生灭,前后相续,前面的跟后面的差了一点点。如果它前后没有相似相续的变化,那么它最后的灭坏,怎么会发生呢?突然之间就灭掉了?没有那个话!它是慢慢、慢慢地坏灭的,只是这个变化非常慢,我们看不出来罢了。
这是对外境,有正量部的「一期生灭」、有部的「刹那生灭」两种说法。所以这两种都要破。「初破正量部等非刹那论」,先破正量部的外境非刹那生灭论;「后破一切有等刹那论者」,再破有部的刹那生灭。
「谓已起现量觉时,其见已无,宁许有现量?破正量部等」,你起现觉的时候,你说「我看到青颜色」的这个时候,你看青颜色的那个见早就没有了,怎么还说是现量呢?这是破正量部。
「谓已起现觉时,其见及境已无,宁许有现量,破萨婆多等」,已起现觉的时候,你说「我看到青颜色」,说这个话、现起这个念头的时候,能见青颜色的识已经没有了,所见的青色的境也已经没有了,你怎么还说是现量呢?这是破萨婆多部。正量部承认心是刹那生灭的,能觉的心是没有了,但是他们认为境还存在,没有动;而有部认为,连外境也是刹那生灭的。论主破说,既然刹那生灭,前一刹那的境已经变掉,后一刹那也已不是前一刹那,那不是现量。能量的见、所量的境都已经没有了,怎么还叫现量呢?把他们都破了。
「大众部等宗计不同,亦应叙破,如萨婆多」,大众部的说法不一样,那么也应当破,跟萨婆多同样的,差不多。「第三句中,言及字者,即相违释」,「见及境已无」里边有个「及」字。他讲得很仔细,是六离合释里的相违释。「见及境」,见是见,境是境,两个东西不相干。「意显有二难」,一是对正量部,一是对萨婆多部。「至下当知」,下面还要慢慢分析。
论曰:如梦等时,虽无外境,而亦得有如是现觉。
述曰:先释初句。今解初中如梦等字,能成喻法。等者,等取眩翳目等,缘见发蝇等。此等诸位,经部及大乘,彼此共许外境非有,故以为喻。如梦等中,虽无离心外实境界,而彼言谓我见是事,闻是事等,起此现觉。下合法显。
「如梦等时,虽无外境,而亦得有如是现觉」,你说「我们以前看到过这个东西,我们有这个感觉,以前看到的时候是现量,既然现量是真实的,那么外境是有的」,这个不一定。你做梦的时候,也看到那些东西,也有这个感觉,但是梦境并非实在。没有实在的境,同样有现量得的感觉。你说「现量的境决定是实在的」,那不一定,不能说就是对的。
「先释初句」,先解释第一句,现觉如梦等。「今解初中如梦等字,能成喻法」,先解释「如梦等」,以「梦」作比喻。「等者,等取眩翳目等」,「等」这个有眩、翳的眼睛等,「缘见发、蝇等」,有眩、翳等就会看到苍蝇、头发、第二月之类。
「此等诸位,经部及大乘,彼此共许外境非有」,在做梦的时候也好,眼睛有毛病看到头发、苍蝇也好,不管是经部、大众部或者大乘,都承认这些境是没有的,「故以为喻」,所以可以用作比喻。如果有一方不承认,不许外境非有,就不能用作比喻。
「如梦等中,虽无离心外实境界,而彼言谓我见是事,闻是事等,起此现觉」,做梦的时候,虽然外境是没有的,还是可以知道「我看到什么东西,我听到什么东西」,还是有这个现觉,那么你怎么能说「凡是现觉,一定要有实在的外境」呢?梦里没有实境也可以起现觉,那现觉的生起不一定需要实在的外境。
论曰:余时现觉,应知亦尔。
述曰:释颂初句现觉二字。除梦等外,余时所起见是事等如是现量,应知亦尔,亦无外境,此现觉生。应立量言:除梦等外,所有现觉缘非外境起,许现觉故,如梦等现觉。此中意说,若实现觉如五识等,不作此解:我今现证如是事境;作此解者,是意识中分别妄觉,非谓现量心心所法。
「余时现觉,应知亦尔」,梦里的现觉如此,那么可以知道梦以外的现觉应当亦如此,同样不一定要实在的外境。外面没有境,那就是唯识;没有外境,依然可以起现觉,不一定如你们说的「凡是起现觉,一定要有实在的外境」,这个话是靠不住的。「释颂初句现觉二字」,「余时现觉,应知亦尔」这句话是解释颂里边的「现觉」两个字。
「除梦等外,余时所起见是事等如是现量,应知亦尔」,做梦的时候所起的现觉,当然没有外境;那么做梦以外其余的时候,就是醒着的时候,所起的「我看到这个东西,我听到那个声音」,这些现量境「应知亦尔」,跟梦境一样,也没有实在外境。「亦无外境,此现觉生」,不一定要有外境,这个现觉纔能够生。即是说,梦里起的现觉,没有外境,那么醒着的时候,怎么说一定要有外境呢?没有外境,这个现觉也可以生起。
这又是因明:「除梦等外,所有现觉缘非外境起,许现觉故,如梦等现觉。」除了梦以外,就是醒着的时候,我们所起的现觉也是「缘非外境起」,缘非实在的外境而起。为什么?「许现觉故」,因为我们都允许,承认它是现觉,打个比喻,「如梦等现觉」,像梦里的现觉不要外境那样;既然它也是现觉,那么它也不要外境。
「此中意说」,这个里面还含有更深一层的意思。「若实现觉如五识等」,真正的现觉,例如五识看到东西是不带名言的现量,「不作此解:我今现证如是事境」,「我现在看到青颜色了」,五识絶对没有这个话,它不说话的,它是看到就看到,犹如哑巴看东西一样,他看是看到了,但是说不出来,它没有名言,不起这个概念。
「作此解者」,而说「我看到青颜色、我听到一个很好的声音」,作这个解的是什么呢?「是意识中分别妄觉,非谓现量心心所法」,这是意识里边的虚妄分别,并不是现量的心心所法。现量心心所法是真实的,我们也承认,现量是真的,而所说的「我看到青颜色、我听到悦耳的音乐」,这都是意识里的虚妄分别,并不是现量境。现量不带名言,不会说「是青色、很悦耳」,它不会有这些说法。
成唯识说,现量证时,不执为外;后意分别,妄生外想。故现量境是自相分,识所变故,亦说为有;意识所执外实色等,妄计度故,说彼为无。又彼论说,谓假智诠,不得自相,唯于诸法共相而转。故现觉者,必无此智,及与此论:我今现证如是事等。
《成唯识论》里边也这么说:「现量证时,不执为外。」一样的道理,五识现量证境的时候,它看到的只是相分的境界,但不会说那是外境,因为它没有分别。是哪个说那是外境的呢?「后意分别」,后来第六意识生出来之后,它有分别心,「妄生外想」,它虚妄地执著这是在识以外的境。
「故现量境是自相分」,所以说真正的现量境、五识证到的境是识的相分,「识所变故,亦说为有」,这个相分是识变的,也是识内的,这个现量境是有的。这个相分是依他起,是有的,我们也承认有,但不是在识外。
「意识所执外实色等,妄计度故,说彼为无」,而意识所执著的在识以外还有实在的色声香味触等境界,是虚妄计度分别,是遍计所执,是没有的。
这是说,五识观境的时候,是现量,不带名言,缘的是依他起,这是有的;而一旦加了意识名言分别,执为识以外有实色等境,说这是青颜色、那是黄颜色,这是长的、短的、圆的、方的等等,都成了虚妄的计度分别,都是没有的东西。
《成唯识论》又说:「又彼论说,谓假智诠,不得自相,唯于诸法共相而转。」「假智」是带了名言、概念的智慧,以带了名言概念的智慧来观察诸法,那得不到自相,只能得到它的共相。真正要得自相,那要不带名言;你带了名言之后,「到底它是什么?」所看到的都是共相,隔了一层,不是它的原貌。这是介绍《成唯识论》里的一些看法。
「故现觉者,必无此智」,真正现量的时候,能证的那个心王、心所决定不是带名言的「假智」,「及与此论:我今现证如是事等」,以及这样的论调:我现在亲证到这样的事情,看到青颜色、听到好的声音。这个话是带了名言的虚妄分别,是意识后来加进去的。真正现量当中没有这些东西,既不缘共相,也不说「我看到,我听到」之类的话。
论曰:故彼引此为证不成。
述曰:此结非也。现觉所缘,由如梦境,性非实有,故彼汝宗,引此现觉,为证离心外境实有,理证不成。
「故彼引此为证不成」,所以你引现量觉来证明外境絶对实有的,这个不能成立。「此结非也」,这是总结第一句引喻破经部难,「外境实有」不能成立。「现觉所缘,由如梦境」,现觉所缘的东西,跟做梦一样,「性非实有」。梦里也有现觉,而梦境并非实有。「故彼汝宗,引此现觉,为证离心外境实有,理证不成」,那么你们以现觉来证明所缘的境一定是离心之外实在有的,不能成立。更进一层的,你说的现觉「我亲自看到这个,我亲自听到那个」,这已经是意识分别的东西,根本不是现量。
下面再分别地破两边:正量部执心王、心所有生灭,而境没有生灭;萨婆多等执心王心所跟境都有生灭。
庚二 别破
辛一 破正量部等
述曰:次释下三句颂,先破正量部等。
论曰:又若尔时有此现觉,我今现证如是色等。
述曰:此解第二句颂。若于尔时起此现觉,我今现证如是心外色等实境者。此牒彼计,下正申难。
「次释下三句颂」,第一句如梦的喻总破,后三句再分别破。先破正量部等。
「又若尔时有此现觉,我今现证如是色等」,你说我现在有这个感觉:我现在已经看到这个颜色,这是实在的外境。「此解第二句颂」,这是解释颂里第二句「已起现觉时」,「若于尔时起此现觉,我今现证如是心外色等实境者」,假使这个时候,你起一个现觉,说我现在当下现证,现前看到这些青颜色等实有的外境。「此牒彼计」,这是正量部的话,先重复一下,你们是这么说的,但是话里有毛病。「下正申难」,下面申难。
论曰:尔时于境能见已无,
述曰:释第三句见已无字,申其难意。正量等计六识不并,起此觉时,能见五识实现量者,已入过去,现在非有。所以者何?
当你说这话的时候,观见这些境的那个识(前五识)早就没有了,怎么还是现量?具现前、现在、显现三义,名为现量,时间要属于现在,「尔时于境能见已无」,这个时候能见识都已经过去了,不能叫现在,不是现量。所以你所说的现量有问题。「释第三句见已无字」,这是解释第三句颂「见及境已无」里的「见已无」三字,「申其难意」。
「正量等计六识不并,起此觉时,能见五识实现量者已入过去,现在非有」,正量部认为,六个识不能同时起,例如眼睛看的时候,意识不起;意识起的时候,眼睛不看。那么你说:「我亲眼看到青色了。」看到的是眼识,说话的是意识,等你意识说话的时候,眼识已经过去,不是现量。你说的时候,已经过了那个现见的时间,时间过了,怎么还是现量?不对头。「所以者何」,什么原因?
论曰:要在意识能分别故,时眼等识必已谢故。
述曰:此显二因,成能见五识现在非有。彼此共许,要第六识具三分别,方能起此分别现觉,五识不具三种分别,故不能起此等现觉。此等现觉既在意识,起此觉时,故彼能见眼等五识亦入过去,落谢非有。先见是物,后方起觉,故正见及觉二,时必不俱。能见实现觉,此时既无,宁许此觉有是现量证外境有?若正现量证色等时,缘心内法,无假智诠。故证不成。
「要在意识能分别故,时眼等识必已谢故」,因为在说「我亲自看到青色」这个话时已经带名言,决定是意识纔有,眼识是不带名言的。等到意识起来的时候,眼识早已过去,不是现前了,怎么是现量呢?所以不对。
「此显二因,成能见五识现在非有」,由此二因(唯意识能分别,时眼等识已谢),这时现量能见的眼等五识已经过去;「彼此共许,要第六识具三分别,方能起此分别现觉」,第六识纔有三种分别,能够起这个分别现觉,即「我看到青颜色」之类,这个分别只有第六识有。「五识不具三种分别,故不能起此等现觉」,这三种分别,前五识是没有的,它不能起这个分别现觉,它不会说「我看到青颜色」,五识不带这些名言概念;等到你起这个概念时,决定已是第六意识;第六识起的时候,前五识已经灭掉,已经不是现在,根本不是现量。
「此等现觉既在意识」,这些现觉既然是属于意识,「起此觉时,故彼能见眼等五识亦入过去」,那么等到意识起这个觉,说「我看到青色」这些话的时候,现量能见的眼等五识早已过去,「落谢非有」。
「先见是物,后方起觉」,先要现量看到,然后纔起分别现觉。现量是要当下看到的,当下你现前看到之后,你要起分别现觉说话的时候,现量已过去了。「故正见及觉二,时必不俱」,「正见」是前五识现量见的时候,「觉」是在说我看到青颜色、我听到声音这些话的时候,这两个必定不在同时,「正见」在前,「觉」则在后。
「能见实现觉,此时既无,宁许此觉有是现量证外境有?」能够真实证到现量境的眼等五识,这个时候已经落谢,没有了,怎么能说这个后起的觉是现量,来证明外境实有呢?当你说「我亲眼看到青色等外境」这个话的时候,真正看到青色等境的眼识早已过去,不是现在,不能叫现量,你却还说是现量,这个不对。所以,不能以这后起的「觉」为现量来证明外境实在有。你这个逻辑不合理,里边有毛病。
「若正现量证色等时,缘心内法,无假智诠」,真正的现量在观照色声香味触等境的时候,是缘心里的相分,也没有假借智来表达的。假智诠是借助能够分别的那些智来表达「这是青色」、「我看到」、「我听到」等等的,这些都没有,是不带名言的缘心内的相分。所以你以「我亲自看到青色」这些分别现觉来证明是现量境、外境实有,这个证明不能成立,「故证不成」。
以正量部,心心所法、灯焰、铃声,唯灭相灭,念念生灭;色等法灭,亦待外缘,即随此事长短一期,后方有灭。起证如是现量觉时,眼识不住,故入过去;其境色等,一期未灭。故此唯破起此觉时能见已无,不破所见此时非有。设纵有故,应立量言:起此觉时必非现量,是散心位,能见已无故,如散心位缘于过去百千劫事。破境一期,如余论说。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正量部认为「心心所法,灯焰、铃声,唯灭相灭,念念生灭」。他们说灭有两种,一种是念念生灭,不待外缘;一种是一期方灭,亦待外缘。心王、心所,灯焰、铃声,这些法都是当下生了之后就灭。怎么叫「唯灭相灭」?就是「生住异灭」的「灭」,「灭」能够把它灭掉;不要待其他的因缘来灭,就是它本身有生住异灭,生了之后就要灭。心王、心所、灯焰、铃声,这几种法,他们认为是念念生灭、刹那生灭,不要待外缘的。
「色等法灭,亦待外缘」,而色等法——桌子、凳子、山河大地等等这些法的坏灭,要待外缘。假使一座山,一个雷把它炸了,这座山炸开一个缺口,灭掉了一块,这是要待外缘的。「即随此事长短一期,后方有灭」,这些色等法,可以经过一段时间,或长或短,若是桌子、凳子短一点,若是山河大地长一点,一直到最后,它纔灭掉。
「起证如是现量觉时,眼识不住」,眼识是心王、心所,现证的时候,眼识不能尽呆在那里,它是刹那生灭。你当时一眼看到这个青色,第二刹那,看到这个青色的眼识就灭掉了,「故入过去」;「其境色等,一期未灭」,而看到的青等境色,它却不是刹那生灭,它还是存在。
「故此唯破起此觉时能见已无,不破所见此时非有」,所以我们破的时候,就是利用这能见的前五识,它是要灭的,而它看的境色等,并没有破,东西还存在,一期未灭,允许它存在。但是能见的眼等五识,你们也承认是要灭的,既然现量能见的识已经灭掉,不是现在,那不能叫现量。
「设纵有故」,所见的色等境本来是没有的,即使允许你有,也没有问题,也可以破掉你。「应立量言:起此觉时必非现量」,且立个因明的量:你说「我看到青颜色」,起这个心王心所的时候,决定不是现量,为什么?「是散心位,能见已无故」,能见的心已经没有,刹那过去了。「如散心位缘于过去百千劫事」,犹如我们散心的时候去缘百千亿劫、早就过去的事情,你说「我现在看到青色」也是过去的事情,虽然那是一刹那之后,跟百千万亿劫的时间长短有别,但都已是过去事。这把正量部破掉了。
一、自性分别,体唯是寻;二、计度分别,意地散慧诸念为体(散谓非定,简定中慧,意识相应,简五识心,故第六识相应散慧,名为计度分别);三、随念分别,若定若散,意识相应诸念,名为随念分别。(《俱舍论颂疏》卷二)
现在我们把「三种分别」的注释看一看。意识有三个分别,前五识没有这些分别。在《俱舍》里说,前五识有自性分别,没有后两个分别。这个注释对理解上文的「散心位」有帮助。三种分别:自性分别、计度分别、随念分别。
「一、自性分别,体唯是寻」,自性分别是最简单的分别,这个东西!就这么简单地一照就完了,推度的力量是没有的。
「二、计度分别,以意地散慧为体」,「意地」即第六意识,「散慧」不是入定的慧,是散心地的慧心所。计度分别定中没有,以意地散慧为体。
「散谓非定,简定中慧」,定中的慧作用是不一样,这个计度分别是散心里的慧心所。「意识相应,简五识心」,它与意识相应,简别于五识。《俱舍》里说与五识相应的慧心所也有,但它不是计度分别,只有自性分别;而唯识里边说连自性分别也没有。「故第六识相应散慧,名为计度分别」,所以与第六识相应的散慧可以计度:这是长的,这是圆的,这是好的,这是坏的,这是什么人,是哪里来的,是什么时候造出来的,心里怎么策划等等,都是这个散心地慧心所在分别。
我们再看上文那个立量:「起此觉时必非现量,是散心位,能见已无故,如散心位缘于过去百千劫事」,这个「散心」是散心的慧心所。他没有把这个「慧」说出来,实际上是计度分别,就是与第六识相应散慧,所以他加个散心,各式各样的计度分别都是由这个而来。
「三、随念分别,若定若散,意识相应诸念,名为随念分别」,定中也好,散地也好,跟第六意识相应的念心所,可以把过去的事情都回忆起来,是随念分别。
前面我们说的都是计度分别,「我看到这个青颜色」,本来没有「我」,你说有个「我」;本来能所都是虚妄的,你说「我能看到青颜色」,都是计度分别。本来这个颜色是这么一个色法,青色刺激一下就完了,你硬给它安一个名字,这叫青、这叫蓝,汉语叫青色,英语不叫青,藏语也不叫青,各有不同的名字。这都是人安上去的,天上的青颜色跟青没有直接关系。每一个民族都可以安名字,都可以代表天上的这个青颜色,但是每一个名字都不一样。这个名字是假的,跟天上的青毫不相干。
到这里把正量部执著的「以现量境证明外境实在有」破掉了。正量部跟有部不同:正量部说境可以相续存在下去,只有心是刹那生灭的。论主利用心刹那生灭这个观点来破,你观察现量的那个心,早就过去了,不叫现量;而境随它去,不破也没有大关系。那么萨婆多部承认境也是刹那生灭的,论主说,你心也好,境也好,都已成过去,哪还有什么现量?把这个论点也破掉了。
这些,不是太难。比如你抓住现量,什么叫现量?现前、现在、显现。尤其要抓住现在,他要用现量来证明外境实在有,他说「我现量看到青颜色」这个话的时候,你可以破他,说这些话时根本就不是现量。现量是不带名言的,而说这个话的时候,已带名言,是第六意识的事情。第六意识说这个话,已经在现量之后,这个现量的识早就过去,怎么说是现量?既然不是现量,那不能证明外境实在有。
再一个,梦里边,也有同样的情景,「我看到青颜色」,也有这个现觉,也是第六意识的事情。这个现觉,你说一定是实在有啊?也不一定。梦里边也可以看到颜色、听到声音,但是梦境,都是虚幻不实、没有实境。那么你说「我现在看到颜色、听到声音」,同样跟梦境一样,唯识所变,不是实在有的。
(第二十一讲完)
上一次讲到现量。先是外人提出一切量中现量最殊胜,现量是最真实的,凡是现量的境界,决定实在有。他先把这个前提肯定下来。然后又说,既然能够知道自己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那决定是有现量;既然有现量,那些亲眼所看到的、亲耳所听到的,色也好、声也好,决定是实在有。现量是不虚的;空洞的、没有境相的对象,现量是不能证到的。他以现量为依据,来证明外色等境实在有。
论主反驳说,这个不能成立。现觉,你说「我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并非一定要有外在实境,梦里也能看到什么、听到什么,而梦是没有实境的,这个大家都知道。既然梦里也可以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那么你怎么好说现在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一定有客观实在的外境?用如梦的比喻来推翻他们的观点,以现量证境有不能成立。
再进一层反驳,等到你说「我看到这个东西」的时候,能量的、能观的那个心,刹那生灭,已经没有了,怎么还是现量?你说那个话的时候,根本就不是现量。这是对正量部说的,因为正量部认为心是刹那生灭的,而外境可以维持一段时间。比如这个桌子,做好之后,至少有几十年可以保持它的样子不变,虽然旧一点,总还是桌子;等到时间久了,散掉成木片片,那不能叫桌子,「桌子」这个概念就灭掉。所以驳他的能见的那个心王心所,它已经灭掉了,不能叫现量,以现量证境有不能成立。
接着是破萨婆多部。萨婆多部,又叫刹那论者。他们认为,一切法,不管是色法也好,心心所法也好,都是刹那生灭,前后相似相续,前一刹不是后一刹,前一刹那的东西跟后一刹的东西不同,但是,这两个东西很像,基本上看不出差别。学过生物学的都知道,人的细胞不断地在变化,新陈代谢,今天的你跟十年前的你,细胞恐怕都换光了,但是看样子差不多,小孩子长大样子要变,如果已经长成成人,二十几岁、三十几岁,基本上还是差不多。它是相似相续。色法也如此:河里的水,新的进来,旧的出去,它不断地在变化,但是河还是这条河,我们看看好像没有动,实际上它早就变掉了。今天看的,不是明天看的,也不是昨天看到的;上午看的跟下午看的又不一样,前一刹那看的跟后一刹那看的又不一样。所以称他们为刹那论者。下面是论主破。
辛二 破萨婆多部、大众部
述曰:下破萨婆多等。
论曰:刹那论者,有此觉时,
述曰:此等执境及心心所,皆念念灭,名刹那论。有此觉时,释颂第二句,牒彼所计。
「刹那论者,有此觉时」,这是正破萨婆多部及大众部,「破萨婆多等」,「等」就是指大众部。「此等执境及心心所,皆念念灭」,「此等」即指萨婆多部及大众部,他们认为,不但心王、心所是念念生灭,色等外境也是念念生灭。「名刹那论」,这样的观点称为「刹那论」,有这种看法的人就叫「刹那论者」。
「有此觉时,释颂第二句」,「有此觉时」解释颂第二句「已起现觉时」,起现觉——「看到某个东西」,有这个觉的时候。这时候,不但是能缘的心王心所早已灭掉,就是你所说的现量的境也没有了,哪还有什么现量?
论曰:色等现境亦皆已灭,
述曰:此正申难。释第三句颂及境已无。眼等六识,不俱时起。起此觉时,要在意识,但非现觉。能缘已无,所缘现境亦皆已灭;即此现觉所有诠智,现在缘时,不及现境,此已灭故,故证不成。应立量言:起此觉时必非现量,是散心位,境已无故,如散心位缘过去世百千劫事。大众部等,刹那既同,六识俱时,虽小不同,颇亦同此。
「色等现境亦皆已灭」,心王、心所刹那生灭,那是前面的,跟正量部一样,已经说过,就不再说。这里是刹那论者,他们也承认,色法也是刹那生灭。那么论主破他们说,不但心、心所已经灭掉,就在你说话的这个时候,你所缘的色等外境也已经灭掉。
「色等现境亦皆已灭」这句话是解释第三句颂里的「及境已无」四字。
「眼等六识,不俱时起。起此觉时,要在意识,但非现觉」,在说「我看到这个东西」时,已经是意识在分别。「能缘已无,所缘现境亦皆已灭」,不但是能缘的心已经没有,所缘的境也刹那生灭,也没有了。「即此现觉所有诠智,现在缘时,不及现境,此已灭故」,就在现觉——你说我亲眼看到这个东西等等,说这话是第六意识在前五识之后说的。「不及现境」,前五识不带名言,它们正现量的时候,不带名言,你不能说;「此已灭故」,等到你说之后,前五识的心已灭掉,境也已灭掉,哪还有什么现量?那个话是第六意识说的,不是前五识现量,「故证不成」,所以,你以现量来证明你所看到的色等外境实在有,不能成立。
「应立量言:起此觉时必非现量」,起「我看到这个东西」这个觉的时候,这个觉决定不是现量,「是散心位」,决定是散心位的计度分别,计度分别决定是散心的,入定的心没有计度分别。为什么说它不是现量?「境已无故」,你当时看到的境界,在你说话的时候,早就没有了,怎么还是现量?现量是现实的境现前看到,现在境都没有了,你怎么说是现量?「如散心位缘过去世百千劫事」,散心的时候缘早已过去的事情,你现在缘的也是过去的事情,也不是现量。
「大众部等,刹那既同,六识俱时,虽小不同,颇76亦同此」,大众部也跟有部一样,都是主张刹那生灭,但大众部认为六识可以同时生起,这一点跟有部不一样,也同时可以破。
论曰:如何此时许有现量?
述曰:此双结难,释第四句颂。正量部等,起此觉时,能见已无,如何此时许有现量证外境有?萨婆多等,起此觉时,其境亦无,如何此时许有现量证外境有?故说现觉证有外境,为证不成。
「如何此时许有现量」,这是总的归纳。能缘的心已经没有,所缘境也没有,你怎么说还有现量?现量都没有,怎么能证外境是实在的?这当然是荒谬的。「此双结难」,用这一句话,把两个难都结了。对正量部说,能缘的心已经灭掉,对萨婆多部说,不但能缘的心已灭掉,所缘的境也已经灭掉,在这个情况之下,怎么还有现量?「释第四句颂」,这句话是解释第四句颂「宁许有现量」。「正量部等,起此觉时,能见已无,如何此时许有现量证外境有」,这是破正量部的难。正量部,「起此觉时」,说「我亲眼看到某个颜色」这个话的时候,「能见已无」,能见的心王、心所早就没有了,怎么还说现量?「如何此时许有现量证外境有」,怎么还能以现量来证明外境实有?所以论文以「如何此时许有现量」做一个总结,破正量部的难。
接着破萨婆多部、大众部。「萨婆多等,起此觉时」,同样的,你们萨婆多部、大众部说「我亲眼看到某个东西」,起这个觉的时候,不但是心王、心所早就没有了,「其境亦无」,那个外境也没有了,根本谈不上现量。「如何此时许有现量证外境有」,心也没有,境也没有,你说这话的时候,哪还有现量?怎么证明外境有?这是双结正量部和萨婆多等部的难。
「故说现觉证有外境,为证不成」,所以你们以这个现觉来证明外境实在有,这是不能成立的。
既尔,大乘许六识并,起此觉时,能见、所见二俱现有此现量觉,其义如何?五识俱意,若同五缘,是现量摄,不起此觉;若起此觉,必不同缘,假智诠故。五识前时,既由意引,今相续生,不假意识;意识起亦余二量摄。或五同时,或刹那间,亦无过失;然缘心内境,有此现觉生。
「既尔」,既然如此,那么,你们大乘是怎么说的?
二乘(正量、萨婆多部等)不许「六识并」:五识正在缘境的时候,意识还没有起(它们不能同时生起);等到后一刹那意识生起,知道我看到那个东西,这时先前真正能看的前五识已经过去,已经灭掉。而大乘则允许六识可以同时生起。「大乘许六识并,起此觉时,能见、所见二俱现有此现量觉」,「能见」是第六意识,「所见」是前五识所缘的东西,生起这个觉的时候,如眼识正在看东西时,意识也可以生起,二者都在一个时间同时存在,那应当是现量,该是可以证明。「其义如何」,他们问:这个意思,你们怎么解释呢?
下面是大乘的解释。「五识俱意,若同五缘,是现量摄,不起此觉」,意识可以跟五识同时起,但是五识俱意(跟五识同时起的意识)「若同五缘」,假使这个意识跟前五识一起缘境,「是现量摄」,也是现量,不是分别意识;虽是现量,这时它并不说话,现量是不带名言的;「不起此觉」,这时,「我看到东西」这个话它不会说,因为这个话已经是名言。「看到」是概念,「东西」也是概念,「颜色」也是概念。真正由现量观察的时候,这些名言都没有。
我们大乘承认意识可以跟五识同时俱起,当五识缘境时,意识也在缘。由此你们说:「起此觉时,能见所见二俱现有此现量觉,其义如何」,认为这时意识有「亲眼看到、听到」等等概念,就说这个是现量觉,这个话该可以证明外境实有了吧?不对!这个跟五识同时俱起的意识,是现量境,它不带名言;这时候它「不起此觉」,不会说「我看到什么颜色」等那些话。说那些话的时候,已是后头不与五识俱的意识了,那不是现量。
「若起此觉,必不同缘,假智诠故」,假使起「我看到东西」这个觉的时候,决定不是同五识一起缘境的那个意识,因为那个与五识俱的意识是现量觉,不带名言;你带了名言,说「我看到了」,决定是后起的意识,因为它是「假智诠」,假借名言来解释它的内涵,不是真实的智慧。那不是现量觉,不是与五识同缘境的意识,而是后起的意识。意思还是跟双结破你们的难一样。
下面一段文是辩大乘中前五识与第六意识之间的关系。
「五识前时,既由意引」,五识将生的时候,先要有意识作等无间缘把它引出来,五识的生起要靠意识引出。「今相续生,不假意识」,随后,使它继续生下去的,就不一定靠意识,它自己就可以相似相续。这是说前五识生起的情况。
「意识起亦余二量摄」,前五识是现量,而意识起,不但可以是现量,也可以是另外二量(比量、圣教量也可以,比量、非量也可以。照论里的意思,取比量、圣教量好一些)。「或五同时,或刹那间」,或者是跟五识同时的现量,或者是刹那之后的比量、非量、圣教量,都可以。与五识同时缘的意识,决定是现量;而在刹那以后,其他两个量也可以。我们这样解释,「亦无过失」。我们大乘虽然「许六识并」,第六意识可以跟前五识同时生起,也没有过失,还是如我们先前说的,同样能解释。
「然缘心内境,有此现觉生」,只是由于缘心的内境而产生这个现量。见分缘相分的时候,或者是意识缘内境相分的时候,有这个现觉生起,到后一刹那的意识说「我看到什么」等等,这时已经不是现量,是虚妄的计度分别了。真正的现量,是在缘相分的时候,这个时候它不带名言,不作外境想。
这里是辩论。大乘说,因为二乘认为意识跟五识不同时,所以无法用现量证境有:当看到「色境」的时候,是前五识,是现量;但是当意识说「我看到」的时候,前五识已经过去,境也没有了,那根本就谈不上现量。所以,以现量来证明实有外境,不能成立。那么,大乘不是也承许意识可以跟前五识同时生起吗,那是不是说你先前破斥二乘所依的提前也给打破了呢?没有。二乘说一边五识在缘现量境,一边意识说「我看到那个境」,二者都是同时的,哪有这样的现量?而大乘说的与前五识同时生起的意识也是现量,但这个意识是不带名言,不会说「我看到那个境」等等;等到刹那以后的那个意识,纔是带名言,会说「我看到那个境」等等,这个意识就不是现量了。所以,依大乘的说法,我们前面的解释没有过失。这就把以现觉来证明外境实有的观点破掉了。
(第二十二讲完)
上一次讲到第二个外难「现量证境有」。先是说一切量当中,现量是最踏实、最实在的。外人根据这一点,说我们看到色境、听到声音等等是前五识的作用,既然我们亲自看到、听到,就表示有现量境。前五识是现量,既然是现量,那一定有外境;若没有外境,就没有现量。
这个话本身就有毛病。论主回答说「现觉如梦等」。梦里边没有外境,同样可以说我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再深入一层分析,「已起现觉时,见及境已无」,你说的看到什么、听到什么等等,早已不是现量了。能看的是心王心所,第一刹那见到,第二刹那已经灭掉,你说的这个话是第二刹那意识知道之后纔说的,前面那个现量的心已经没有了。如果根据萨婆多部,境也是刹那生灭的,那么所观的境也没有了,哪有什么现量呢?
这里不是说现量没有,现量是有的,但不是像正量部、萨婆多部所说的与实际的外色相对的现量。大乘唯识宗说现量是有的,现量所现的是相分。心王心所缘相分的时候,前五识是现量;哪怕是跟前五识同时生起的五俱意识也是现量。但是这个现量,它不执为外境,也不带名言。等到第六意识起计度分别,执为外境,认为是实在有的时候,早已不是「现量」,而是「非量」。现量的时候,并没有执著为外境。论主并不否定现量,否定的是外人以现觉证明有实在的外境。
下面是附带的一个问题。现量的问题已经破掉,还有记忆的问题。外人说,我现在记得昨天我看到什么东西,有这个记忆,昨天看到的东西决定是实在有,也是现量境。能够记得到,那一定是有外境;外境没有的话,过去的事情没有亲自感受到,现在不会记起来。
戊二 释忆持执
己一 外人救
述曰:下破忆持,先外人救。
论曰:要曾现受,意识能忆,是故决定有曾受境。
述曰:谓彼救言,要曾过去眼等五识现受此境,今时意识方能忆持,非先未受,后意能忆。此则泛说先缘后忆,是故决定有曾受境。显过去世现境非无,是曾五识现所受故。
「要曾现受,意识能忆,是故决定有曾受境」,意识想起昨天我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决定是前五识过去曾经现量地听过、看过。既然现在能记起,那么过去决定有曾经现量受到的境,这个现量受的境决定是外境实在有的。他们又这么来救。
「谓彼救言,要曾过去眼等五识现受此境,今时意识方能忆持」,过去的前五识曾经「现受此境」,或者眼睛看,或者耳朵听,或者鼻子嗅等等,过去有这个经验,现在纔能够记起来。这个跟现在唯物主义的意思差不多。「非先未受,后意能忆」,假使以前没有亲自感受到,没有看到,没有听到,没有嗅到,没有碰到,后来的意识就不能回忆这些事情。
「此则泛说先缘后忆,是故决定有曾受境」,这是泛泛地说,一定要先缘外境,然后能够记忆;既然现在能够回忆,那么这个先缘的外境决定是有的。「显过去世现境非无,是曾五识现所受故」,我们之所以能够记起过去的事情,是因为那个事情在当时由前五识现量地感受过的,现量有这个经验——眼睛看到、耳朵听到、鼻子嗅到。其目的还是证明过去有现量境,有曾受境。
论曰:见此境者许为现量,由斯外境实有义成。
述曰:曾现受境明了五识,既许非无,能见此心追忆意识,亦定是有。彼此二宗,许曾现识现量所摄。现量曾有境,今时方能忆,故此所缘,定心外法;又追忆识,由曾现受,亦现量摄,故知外境实有义成。若无外境,无曾所受;无曾所受故,现量亦无,云何今时有忆持识?由斯外境实有成也。此外救已。
「见此境者许为现量」,还是回到现量上来。过去能看到这个境,或者能听到那个境,决定是现量。「由斯外境实有义成」,既然是现量,那么外境肯定客观存在,是有的。「曾现受境明了五识,既许非无」,过去曾经明明白白地了别、现受那些境界的五识,既然不能说它没有,「能见此心追忆意识,亦定是有」,能够回忆到当时曾经有这些经验的意识,也一定是有的。
「彼此二宗,许曾现识现量所摄」,「二宗」即大乘唯识宗跟外宗,彼此都承许过去曾经经验的那些识是现量。虽然都承认现量,内涵却不同:正量部、萨婆多部等认为,过去的现量是缘在心识外显示的境界;而大乘唯识宗说,这个现量缘的是识变的相分。
「现量曾有境,今时方能忆」,过去现量有这个境界、有接受的经验,现在纔记得起来;过去没有这个经验,现在不能记得起来。「故此所缘,定心外法」,所以这所缘的曾有的现量境,决定是心外的实在的法。「又追忆识,由曾现受,亦现量摄」,能够追忆过去的那个识也是现量,它也曾经亲自现量地感受过;若没有现量的受,它怎能回忆?「故知外境实有义成」,所以,从这两方面看,外境决定是实在有的。
「若无外境,无曾所受;无曾所受故,现量亦无,云何今时有忆持识?」假使没有外境,过去没有那些经验,曾经看到、听到等等都没有;没有这些经验,现量也没有;现量没有,怎么现在能够回忆起来?「由斯外境实有成也」,讲了半天,还是要承许他们的「外境实有」。
「此外救已」,这是外人的救。这个救也很勉强。前面讲过,现量,唯识宗也承认,但这个现量境不是外境,而是识内的相分;这个现量缘的时候,不作外想,并没有说这是在识外的,也不带名言。下面论主破。
己二 论主破
述曰:下论主破。破中有二,初总后别,此总非也。
论曰:如是要由先受后忆,证有外境,理亦不成。
述曰:如是要由现量先受外实有境,后意方忆,以此道理,证离心外境有不成。
「破中有二,初总后别,此总非也」,先总的否定,然后再分别解释。「如是要由先受后忆,证有外境,理亦不成」,你们现在换一个方向,说过去曾经受过,现在纔能回忆,证明有过去受过的客观的外境。这个话道理上说也是不能成立的。「如是要由现量先受外实有境,后意方忆」,这是外人的说法,「以此道理,证离心外境有不成」,你们以这样的说法证明离心外境有,这是不成立的。
论曰:何以故?
述曰:外人复问,为何义故证境不成?下论主破。
颂曰:
如说似境识,从此生忆念。
述曰:然旧论本,句句别明,分为二段,岂如今者合一处明,义相违故,但申正理,夺彼忆持。如前所说,似境之识,后生忆持,非缘离心外境,识后有忆持也。
为什么不成立?「外人复问,为何义故证境不成」,你们说不成立,什么原因?「下论主破」,以半个颂来破。
「如说似境识,从此生忆念」,这个境还是在内识,并不在识外;生起这个忆念是可能的,也是现量,但不是在识外。「然旧论本,句句别明,分为二段,岂如今者合一处明」,这是旧译跟新译的比较。「义相违故,但申正理,夺彼忆持」,以我们解说的正理,把外人的忆持执驳掉。「夺」,驳掉的意思。
「如前所说,似境之识,后生忆持,非缘离心外境,识后有忆持也」,这个跟前面说的一样。前面说过,我们缘的境是识内的相分,「似境之识」,它好像是客观的境,实际上不是;「后生忆持」,因为过去有这个经验,后来能够想得起来。这个想起来的忆念境,并不是心外的一个境,并不是如你们所说,缘的境是心外,而后来纔有忆念。先前缘的境就是识内的相分,「后生忆持」这是可能的,不能因为后来生忆念就说前面缘的境决定是识外的,这样说不合理。
论曰:如前所说,虽无外境,而眼识等似外境现。
述曰:释初句颂,夺彼曾受离心外现境之识。谓如前说,识从自种生,似境相转等,及初论首说,识生时似外境现,虽无外境,眼等五识似外境现,已广如前。
「如前所说,虽无外境,而眼识等似外境现」,如前面所说的道理一样,虽然没有外境,但是眼等识可以「似外境现」,眼识生的时候,它有相分,就像外境一样地显现。这在现量的时候,并不是外,等到第六意识分别的时候,纔说「这是外境」。所以说,并不是真的外境。「释初句颂」,这是解释第一句颂「如说似境识」,「夺彼曾受离心外现境之识」。
「谓如前说,识从自种生,似境相转等」,如前面讲「识从自种生,似境相而转」等等,根是种子,所缘的境是相分,那个境是识的相分,并没有离开识。「及初论首说,识生时似外境现」,本论开头也讲过,识生的时候,它的相分好像是外境一样地现出来。「虽无外境,眼等五识似外境现」,虽然没有外境,眼等五识所缘的相分好像是外境,实际上在识内。「已广如前」,这个道理前面说了很多。
既然前面说过,所缘的境是「似外境现」,是识内的相分,并不是真的外境;后来生忆念的时候,还是缘以前的「似外境」的境界,并非一定是识外有那个境。所以你们这个逻辑还是不合理的。
论曰:从此后位与念相应,分别意识似前境现,
述曰:释颂下句,夺彼忆持。谓从过去似境五识,今此后位,与别境念相应之时,有缘过去分别意识,变似前五识所缘境现。无曾现在受离心境眼等五识,从此今时与念相应,有一意识缘前五识离心之境。
「从此后位与念相应,分别意识似前境现」,以前缘这个境之后,后来跟念相应的分别意识可以把以前的境相似地现出来,比如说以前、昨天看到什么。
「释颂下句」,这是解释颂第二句「从此生忆念」,「夺彼忆持」,把他们的忆持执驳掉。「谓从过去似境五识」,过去缘似外境的五识,「今此后位」,到后来,「与别境念相应之时」,与别境的念心所相应的时候。「别境」,即心所法中的五个别境心所,其中的念心所能够把以前经过的事情忆持不忘,意识跟「念」心所相应的时候,把以前的事情回忆起来,所回忆的还是似境,并不是外境。这就是说,当分别意识与念心所相应的时候,有这么一种情形出现:「有缘过去分别意识,变似前五识所缘境现。」缘过去的分别意识,变现一个跟前面五识所缘的境相似的相分,可以回忆以前的事情。
「无曾现在受离心境眼等五识,从此今时与念相应,有一意识缘前五识离心之境」,前五识是现量,过去曾经现量受的境界是离开心识的客观外境,这个境缘过之后,意识分别出来是心以外的,这种情况是没有的。「分别」,意思是你自己虚妄分别出来的,「外境」实际上是识内的。现量受的时候,并不作识外的想。所以说虽然后来能够跟念相应,能够回忆以前的事情,那还是在以前识内的境现,并不在识以外。
论曰:即说此为忆曾所受。
述曰:即说于此分别意识,缘曾现在不离识境,名为忆持曾所受识。所以者何?由曾五识,及同时意,缘即识境,熏成种子,今时相续,意于此位,能忆前境,名为忆持。非曾五识境实离于心,今时犹有意识缘之,名曾受识。
「即说此为忆曾所受」,这叫做「现在回忆过去受过的事情」。回忆的还是以前的识内的境界,并不是说能够回忆就证明这个境界决定在心以外,这个不合逻辑。
「即说于此分别意识,缘曾现在不离识境」,「曾现在」就是过去的现量境,这个分别意识缘过去的现量境,并没有离开识的境,这个叫「忆持曾所受识」。过去缘的现量境,不离识;现在回忆那个境,并不是说那个境就是离开识的。
「所以者何」,为什么?「由曾五识,及同时意,缘即识境」,过去的五识以及跟它同时的意识,缘的境都是相分,就是那个识的境,没有离开识的境;「熏成种子」,缘了之后,现行熏种子,这个种子还在;「今时相续,意于此位,能忆前境,名为忆持」,这个种子的能力,它跟念心所相应,现在的意识生起来,可以把以前的事情反映出来,能够「忆前境」,回忆到以前的事情,这个叫忆持。
「非曾五识境实离于心,今时犹有意识缘之,名曾受识」,五识曾经缘心外境,现在的意识去回忆那个时候的事情也是心以外的境,这叫忆持,这是你们的说法。这个说法是不对的!五识缘的是心识内的境,意识缘的、反映出来的,也是过去识内的那个境,这个纔是「忆持」,并不是说五识当时缘的是识外的境。
这是他们转个弯,混淆是非,结果还是被论主很简捷地指出来。不能说过去现量的境就是识外的,那还是识内的。识内的境也可以回忆,所以说能回忆的境不一定就是心以外。
论曰:故以后忆证先所见实有外境,其理不成。
述曰:此结非也。道理既尔,故汝所说,以忆持故,证曾五识所见实有,其义不成。直以自宗,释外所难,夺他所说,更无异理。如说汝细心,即我第八识。然旧论本,上来所说一颂半文,异常难解,披者当知77。
「故以后忆证先所见实有外境,其理不成」,你们用后来能够忆念先前的事情,来证明以前所看到的是实在客观的外境,这个道理是不成立的。因为这个忆念只能证明过去缘的还是识内的境,并不能以有忆念为理由来证明过去缘的境是心以外的实境。
「此结非也」,这个就是结论,否定外人的救。「道理既尔」,你们的说法不能成立。按我们的说法,过去所经历的境是识内的,现在第六意识就可以回忆到那个境;并不一定要识外的境第六意识纔回忆到。所以你们这个说法我们不承认,我们有我们的解释。「故汝所说,以忆持故,证曾五识所见实有,其义不成」,你们说的因为后边有忆念,所以前五识所缘的境界是实在有,这个道理是不成立的。照我们的说法,识内的境也能忆念。
「直以自宗,释外所难」,直接以唯识宗自己的主张来解释他们的问难,不再从他们的角度去批驳。「夺他所说」,驳斥他们的主张。「更无异理」,更没有其他的道理了。这个也有例子,「如说汝细心,即我第八识」,在其他的论里有辩论说,「你们说的细心,就是我们说的第八识」。以第七识、第八识来解释那些现象,其他的论里也有这个说法。不直接批驳对方,而用自己本宗的主张来否定对方的说法,这样也是可以的。这里以「细心」跟「第八识」的例子来作比喻。
「然旧论本,上来所说一颂半文,异常难解」,过去的译本中,对前面所说的一个半颂的解释极难懂。「披者当知」,你自己去看之后,就会知道。
到这里为止,第二个问难已经被论主驳掉。
总结一下:外人以能够现量生起我看到、我听到等等感觉,来证明一定实有客观外境。论主首先举个喻,「现觉如梦等」,驳斥他们这个话是不对的。做梦的时候,也可以看到、听到,但是大家都知道,梦境并非实有,都是虚妄的。既然梦里也可以看到、听到,怎么好说你听到、看到的一定是客观的外境?不一定,梦里边,根本就没有。
再进一层说,「已起现觉时,见及境已无」,你说的客观的现量境在你说话的时候早就过去了,能见的眼识也已谢灭,「宁许有现量」,怎么还是现量?你说这个话时是第六意识分别,根本不是现量。第六意识是虚妄分别。现量的时候,境不在外,境就在识里边,这个我们也承认,有现量。前五识缘相分的时候,是现量缘,此时不带名言,不作它是外境想;到你第六意识生起来之后,虚妄分别,是遍计执,认为那是在识以外的,这就错了。你们以这样子错误的思想来证明有现量境,当然不能成立。